西太后艳史演义 - 第 9 页/共 18 页
慈禧指拨已定,却好恭亲王的女儿昌寿公主过来谈话。诸位,这昌寿公主,既是恭亲王的女儿,何以同慈禧联络?要晓得当时东西两宫,因着膝下承欢乏人,都选择宗室或外戚的公主郡主格格,以为养女。东宫慈安最喜爱的,是自家的侄女七格格;西宫慈禧最喜爱的,是恭王长女昌寿公主。这昌寿公主,原嫁的额驸因劬学早死,做了孀居,性情敏慧,而又读书知礼,平日,慈禧同她谈论些经史及朝廷的掌故,这公主都能对答如流。论慈禧为人,虽说是奸刁巨滑,然而心底里能别白泾谓,对于恭王,非不知其公忠爱国,不过是政见不投;对于昌寿公主,则又一意怜才,不时招呼过来谈谈正经。当时慈禧在宫里有两种乐意:一种是爱同李莲英讲那趣话,瞎三话四,借此沁脾;一种是同昌寿公主引经据典,讲些正经,这叫做庄谐并用。
这时昌寿公主到来,却受着他父亲恭王秘意,一来窥伺慈禧动静,二来因皇上神情不妙,临时恐有变故,也好叫公主维持其间。慈禧是个明白透漏的人,这来意岂有不知?略谈几句,便起身说:“咱们何不前去瞧瞧皇上?”
公主连声答应几个:“是!是!是!”
遂跟随慈禧,赶到皇上寝宫。哪知才进宫门,里面已是鸦飞鹊乱,一片哭声,原来同治帝同孝哲后,因着李鸿藻走后,眼巴巴等着回复,久久不得音耗,知道有变,皇上是体弱气虚,阴阳不接,这一急躁,说变就变,孝哲后正在七横八竖,猛听皇上一声“啊唷!”
接着气急痰喘,神智昏迷,再叫不应,忙唤两个宫监分头去请慈安及慧妃懿妃,独不给信西宫。一会工夫,东太后和两个妃子赶来,皇强睁龙目,欲哭无泪,慈安早抽抽噎噎的放起悲声,她老人家一哭动头,那孝哲后和慧妃懿妃,更忍不住,这一阵号啕,真是哀遏行云,痛裂金石。这里惊天动地,恰恰昌寿公主,已扶着慈禧过来。
论母子天性,自然别的话不讲,先须痛哭一场,哪知老婆子胸有成竹,先将孝哲后扯拉过来,说:“现在主子,已经这样,你却有什么主张?”
孝哲后哭着说:“我不过一死。”
慈禧哼哼的冷笑两声,说:“你的主张,我也知道。现在天都黑了!皇上没死,你已瞧我不起,皇上一死,你还了得吗?”
孝哲后知道所谋败露,就借李鸿藻身上,痛切发挥说:“这姓李的要算是衣冠禽兽!忘八无耻!皇上待他恩典不薄,把他当做先生,还要门生媳妇见礼,他不该离了皇上,便另换着一副心肝。这老奸巨滑,怕不大清国的江山,给他送掉吗?”
慈禧又狠狠冷笑说:“你骂姓李的给我听,我且不管,我要问你,你在这里算个什么?”
孝哲后也不顾得顶撞,忙说:“我是皇上册立的皇后,坐的辇子由中门走进,却不似人家走着旁门名色不正。”
原来国家体制,册立皇后,是由正门而进,其余妃嫔,总走的旁门。这句话,分明戳着慈禧的心眼,慈禧一听,不由得怒从心起,恶向胆生,说时迟,那时快,伸手过去就是辟扑辟扑,给孝哲后两个嘴掌子。昌寿公主赶过来拉扯,可怜孝哲后的梨花泪面,登时已起了红潮,慈禧嘴里还连连嚷着泼妇。孝哲后正欲拼命,早是慈安哭说:“不用闹了!皇上已是咽气了。”
慈禧这才过来,猫儿哭老鼠,放些悲声。
那孝哲后本蓄意殉夫,一时不及转身,认准个柱子,便一头撞去。好个昌寿公主,眼尖手快,瞧着孝哲后身子一弯,头顶一低,拦腰一把抱住,先是公主跌坐下去,孝哲后也就跌坐在公主身上。喘息略定,昌寿公主便叫声:“我的后母,我的嫂嫂,你千万不要如此!你是个双身人,将来生下阿哥,要算皇上的嫡脉。你这些苦楚,我回去告给我爹听,请他老人家拿出主张,总叫你不受凌辱。”
孝哲后听了这句暖人心的话,忙抽了一口气说:“我的死活,总看皇叔的做手如何,一切哀恳我姐姐。”
说罢,站起身来,昌寿公主也扶着柱子起立,踅过御床,皇上是一灵不昧,早已龙御上宾。此时恭亲王奕訢,醇亲王奕譞,礼亲王世铎、军机大臣李鸿藻、翁同和,早已闻信入宫。诸位,别个皇上临终,总有一番遗嘱,两三个顾命大臣,独有同治帝宾天的时候,宫里闹得鸦飞鹊乱,几个旗婆子,哭得烟雾交加。若论顾命大臣,那就要算李鸿藻了,无如这个李鸿藻,利禄熏心,畏首畏尾,皇上恳托他的事,他总不能办到,不但不能办到,还要在慈禧那边献勤。这种取巧法门,我这部小说中,却先后两见,这次李鸿藻辜负同治帝,后来袁世凯辜负光绪帝,萧规曹随,无独有偶,岂不是个天造地设吗?
闲话少絮。慈禧见着一班亲王大臣哭临,忙挤出一副急泪,大放悲声说:“宗社不灵,皇家薄福,皇上正在英年,又遭此大变,今日仓猝之中,不能定议,且时候不早,诸事纷乱,明早一准在养心殿,是在朝满汉人员,文武百官都要齐集,一个不能躲开。”
恭亲王奕訢等连连答应几声是是。好个昌寿公主就借着大行丧事,同父亲接谈接谈,暗暗说些紧要,恭亲王只是点首。一会工夫,亲王大臣退了,慈安、慈禧各自回宫,这里孝哲后同慧妃懿妃伴灵,并留着昌寿公主,无庸交代。
到了次日黎明,那养心殿上,已黑压压地聚集多人,什么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八分公,同那军机大臣,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无不宁心静气,鹄候议事。不多一刻,慈安慈禧已是驾到,大家行过常礼,两宫并坐。慈安心下盘算,方欲提出恭亲王的儿子载澍。诸位,我要趁此交代一句,恭亲王原有三个贝勒,长载润,次载澍,又次载瀓。那载瀓因同同治帝冶游,好穿绣花黑衣,被恭亲王责打,用铁链子锁了,后来也是杨梅结毒,陡发天花送命。载润比同治帝大一岁。载澍比同治帝小一岁,慈安拟立载澍,倒是体贴儿媳的意思,不料这句话才到,嘴边,慈禧忙用话割断,高声发言说:“现在皇后虽属怀孕,未知何日诞生,今日召集计议,就是目前储嗣问题。”
恭亲王第一个领班,他的位望极高,分际极密,昨晚听他格格昌寿公主说话,因这慈禧欺负后太甚,不由得忿火中烧,当即放响声音说:“大行皇上,是个中兴令主,皇后又极其贤明,今日皇后没有怀胎,自然是别谋储位,闻说皇后有孕,行将足月,咱们且秘不发丧,一俟皇后坐蓐临盆,如果生下皇子,理应嫡派嫡支,承嗣大统,万一生女,再议旁支入继不迟。”
这一句话还未讲完,大家凭着良心,无不极口称是。此时慈禧后不慌不忙,抬起玉手一摇说:“恭王所议,未当无理,大行皇上是我所生,我岂不愿嫡派嫡支,承嗣大统?但左宗棠剿回未平,云贵一带,又有回匪杜文秀、马连升等,聚众起事。诸位都是有经验的,如说朝廷秘不发丧,一张纸,怎么能包得住火?且皇后生产,未知何日,生男生女,更不可预定。以我看来,此议断不能行。”
军机大臣李鸿藻,当下顺着慈禧意旨,忙说:“这虚浮不实的事,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久远,还是赶定储位的好。”
慈安这时却不能忍耐,唧唧哝哝地说:“据我的意思,恭王公忠为国,辈分最亲,功劳较大,以嫡派近支而论,莫如立他儿子载澍。”
这一句未及讲完,恭亲王早跪地碰头,连称不敢。诸位,这慈安如拿定主张,讲出一个应该承继的道理,不怕慈禧再奸再猾,这件议案,倒未易打消,无如慈安短于口才,拙于强辩。恭王只是碰着响头,慈安只是顿口无语,慈禧登时把手一摇说:“这事不可勉强,恭王既不愿意,还得另提。”
说着把一双眼睛,瞧着载淇。慈安又趁势发言说:“载淇的儿子溥伦,我看也很好的,依着承袭的顺序,用溥伦做个大行皇帝嗣子,这倒没有推敲。”
当下载淇听了,也就跪地碰着响头,口称不敢。慈禧这时,拿出她全副精神,看家虎的本领,当下把脸色一沉说:“这皇帝的宝位,大清国的江山,不是随随便便,当做送礼个盒子托销的。那溥伦是载淇之子,载淇是出嗣奕譓,算个家嗣,咱们将就点把溥伦入继大统,岂不叫奕譓无后吗?这事却不妥当。”
恭亲王忙着抗声说:“以臣看来,却是妥当之至。古今来以兄传弟,终属牵强,以父传子,方为正当。如说溥伦是已经出继过房,不应入承大统,那明英宗不是出继过房吗?他如何能入承大统?凡事得个先例,咱们就可仿行。”
慈禧被恭亲王这场抢白,急得浑身发抖,偏偏的人急智生,暗暗一想:“他既拿史事来扳驳我,我也可拿史事抵制他,那明英宗是有土木之变,被也先掳去吗?我用这话驳倒他,看他如何对答。”
当下把手一摇,忙说:“皇叔且莫提明英宗,咱们今日,要找个顺顺遂遂的皇帝做个比例,似那身为降虏,失陷外番,那先例是不能采用的。依我意思,醇亲王奕譞的儿子载湉,很为合格。”
恭亲王听到这里,早知道慈禧的用意,早知道这出戏,是这老婆子安排得定定的。如果上她的圈套,必然又要垂帘训政,必然孝哲后是不得出头,不但孝哲后不得出头,便是慈安,也很受危险。当下,顾忌不了许多,忙握拳透爪,气忿忿地说:“现在国家多故,我讲秘不发丧的稿子,既不能用,难道幼主临朝,母后当国,这也算万全政策吗?载湉今年不过五岁,等到归政,至少十三四岁,莽莽前途,何堪设想?”
慈禧瞧这恭亲王怒气冲天,只是哈哈地冷笑说:“现在大行皇帝死未瞑目,这立储的事,是要立即解决,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你的主张,是要立溥伦,我的主张,是要立载湉,我们何不用个投票的方法?是在这里会议不问满汉人员,皆有选举权,那载湉和溥伦,皆有被选权,出于各人心里,我们不去干涉。这个办法,是否可行呢?”
恭亲王未及答话,早是军机大臣李鸿藻说:“这种办法,至公至允,直截了当。”
原来预议诸人,早受过姓李的运动,昨日慈禧同鸿藻咬个耳朵,叫他如此,就是这投票的作用。这时满汉臣工,早有大多数的跃跃欲试,一听着投票选举,无不极口赞成。慈安不知就里,说声:“你们便这样去做,我现在方寸已乱,不知怎样是好。”
这时恭亲王孤掌难鸣,仅有两三个心腹,顺着他的意思,票投了溥伦,其余都受过运动,都一派地倾向慈禧。揭开票子,由李鸿藻唱起名来,左一个载湉,右一个载湉,固然唱的麻烦,那听的也觉麻烦,恭亲王是奥丧不过,慈禧是快活不过。这里载湉当选,慈禧早笑向慈安说:“姐姐,这事是从天理国法人情做起,免不得妹子又要同姐姐操劳了。
”慈安说:“愚姐才具短绌,哪能及得妹子,今日这道手谕,就烦妹子动笔。”
慈禧更不推让,忙忙拟个稿纸,说:“大行皇帝遽尔升遐,未有储嗣,今由两宫召集满汉臣工,佥以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较为亲近,兄终弟及,古制可稽,准以载湉入嗣大统,暂由两宫训政,此谕中外知之。”
谕稿拟就,当由两宫加盖印玺,赶传载湉入宫。此时醇王的妃子那拉氏,得了这美满消息,自;然感激胞姐,忙抱着载湉送入内宫。慈禧亲接过来。抱向大行皇帝床前行礼。先下喜诏,后下哀诏,种种手续,都与咸丰帝升遐仪节,无甚分别。诸位读过我这小说第九回十回,自然明白那宫廷礼节,无用在下絮聒。但是礼节虽同,情形不同,同一两宫垂帘,母后训政,在咸丰帝升遐是会,那是名正言顺,义不容辞,今日同治帝升遐,明明有个孝哲后,明明孝哲后还怀着龙胎,虽说生男生女,不可预定,秘不发丧,未足为训,然不为立子,而为立弟,慈禧只顾自家垂帘,施展那金轮则天手段,岂不叫大行皇上绝嗣,置孝哲后于死地吗?
孝哲后在昨日便要碰柱寻死,却被昌寿公主拉住,眼巴巴只等恭亲王替她仗义直言,此时知道恭王力竭声嘶,又瞧着慈禧抱了载湉进来,当下拿定主张,便暗暗剪碎些金屑,趁这乱烘烘忙理丧事,可怜她毅然决然,竟吃下许多碎金,不消一半日工夫,肠腹寸裂。等到昌寿公主赶来慰问,已是卧倒龙床,奄奄一息。急给信两宫,营救无济,慈安是痛哭号啕,很觉舍不得这爱媳;慈禧窃喜,拔去眼钉,还议论皇后福薄,不能母仪天下,你道是忍心不忍心呀!这里忙办后事,自然又下一道哀诏,布告中外。
从此又是两宫垂帘,改明年为光绪元年。这光绪帝是由慈禧抚育,幼孩家离着生母,日夜悲号,什么叫做皇帝,锦衣玉食,位登大宝,一概是不知道的。慈安遇事推聋装哑,恭亲王因意见不和,也就灰心引退,只有军机李鸿藻,大权在握,翁同和孙公毓汶又派做幼帝的师傅。一班外戚,其中最得宠的是个荣禄。这荣禄充任步兵统领,很有了年代,不是不忙升迁,因这重要位置,一时没有替手。荣禄趁这慈禧复行训政的当儿,便觊觎那北洋大臣位置,无如李鸿章是个重要人物,当这新君即位,如何更动?荣禄不时来私谒慈禧,同那李莲英更密切要好,哥哥姐姐,徂为亲热,不但宫监同他混合一气,便是慧妃懿妃,及那班宫娥采女,都因荣禄是慈禧的内侄,老佛爷的红人。诸位,这慈禧何以又称做老佛爷?因为她老人家尊无二上,性又好佛,所以宫禁里替她上了这个徽号。这时宫闱秽浊,更甚从前,这老佛爷是参的野狐禅,念的欢喜佛,加个荣禄不男不女的在内,更是鱼龙混杂,鸠鸩为媒。
在这光绪一二年间,内魔的势力,已是根深蒂固。若论造孽因,必有孽果,岂不是外界风潮,又要趁势发动吗?偏偏金轮则天皇帝,也会有绝大幸福,什么新疆的回民白彦虎、马化龙,滇黔的回民杜文秀、马连升,在这个当儿,都被官兵打败。
那在云贵督兵大臣,叫做岑毓英;在新疆督兵大臣便是左宗棠。
两处的红旗报捷,都在这时候到的,可惜在下一支笔,不能双方并写。我先要补叙那左宗棠征回事情。记得同治七年,左宗棠同李鸿章合兵剿捻,当时大功告成,朝廷督促宗棠前往陕甘,趁势剿回。总计大兵十万,战将若干,有前在浙江攻打太平军立功的,有后在直隶山东平捻得胜的,还有中途来营投效的,什么高连升、周绍濂、魏光焘、刘端冕、黄鼎、雷正绾、陶茂林、李耀南、李辉武,都是一班富有经验、深明战术的人才。
最得用的还有四人,一为刘典,已署任山西巡抚,一为张曜,一为刘松山,一为刘锦棠。这锦棠是松山的侄子,在剿捻的当儿,叔侄两个战功,已是不少。张曜更是个能征惯战的宿将,前征张洛行,后征张总愚,大小数十百战,积功已至总兵。姓左的有这些雄兵战将,凭着他一肚子卧龙经济,早已目无全牛,俨然以诸葛孔明自居,用的图章,或称老亮,或称古亮不如今亮。到得陕西,他早规定了三路进兵的计划:一是派着刘松山、锦棠叔侄,由绥德取道花马池,直捣金积堡的老巢,是为北路;—是派着张曜,由秦趋巩,横扫巩昌河狄的回众,是为南路;一是左公自与刘典督率大兵,尽驱陕回入甘,是为中路。布置已定,三路遂同时进兵。不怕那些回子,平时借着太平军、捻军,壮些声威,到这个地步,早呼应不灵,节节退后。诸位必有一句话要来问我,这回民白彦虎、马化龙,因着什么,他们要乘乱杀入内地?
那新疆白彦虎,却是张格尔的远房外甥。在嘉道年间,两次征回,第一次是长龄、杨遇春,第二次是那彦成、杨芳,可算由嘉庆七年,直打到道光八年,才把张格尔捉住,解京枭首。
此回白彦虎替阿舅报仇,趁着内地太平军捻军大举,他便联络了甘肃回民马化龙,那姓马的又联络陕西回民董福祥,由董福祥又联络太平军蓝大顺、蓝二顺。那大顺二顺原在赖汶光手下,也吃着回教。其时东捻西捻,从中回回教徒,着实不少,我们中国四万万人民,却有二三成吃着回教,大致以黄河流域为最盛,在园治七年以前,内地正在兵连祸结,一班回众,再嚣张不过,再跋扈不过。到得七年以后,从左宗棠剿回,定下这三路夹攻的计策,那回众势力范围,便日渐缩校但三路进兵,当时也有个层次,我们先叙北路统兵的刘松山,带着侄儿刘锦棠,一路杀奔花马池,进攻金积堡。这金积堡是马化龙的老巢,其地势险恶,同那太平军的鹏化山,捻军的雉水镇,也差仿不多。大兵在堡外攻打,回众在堡内死守。距金积堡五百里,还有一座高家堡,那高家堡又是白彦虎屯扎的要害,一路还有些小堡,那回众算是节节为营,什么军火粮饷,源源而来,没有缺乏。刘松山从同治八年,打到同治九年,很打些胜仗,无如这金积堡是铜墙铁壁,急切攻打不破。
这日松山挑选了三千个敢死队,亲自出马,叫侄儿锦棠做个后应,大号一吹,已是如龙似虎地杀将过去,逼近土堡,抢搭云梯。哪知马化龙早有准备,土堡上架着六尊大炮,又安排些滚木碎石,手脚是齐的,大兵才上云梯,早被那木石打下。
刘松山只顾勒马督战,不提防一座大炮,对准轰来,可怜一位天武神威的督帅,竟被那炮弹打死。俗说,蛇无头不行,三千个敢死队,也就落荒退后。刘锦棠赶着领兵到来,知道松山已经阵亡,一面忍着痛泪,火速收尸,一面挂起白旗,招呼大众尽命的哀号。一更已过,到了二更,天色昏黑,忙忙的带领三千劲旅,抄过堡后,胡哨了一声,居然蜂拥的冲上土堡。诸位必有一句话要驳诘我,那刘松山惊天动地的,反没有成功,这刘锦棠冷不提防的,反足济事?正如兵书上说着,出其不意,攻其无备,锦棠的心里,早料到马化龙已经得了胜利,这时是防备疏虞,所以当下挂起白旗,叫全营的兵士大声喊哭。这一片哭声,送给马化龙个耳朵旁边,姓马的好不宽心放胆,回众们以为除去劲敌,从此可高枕无忧,哪知乐极悲来,祸从天降,马化龙方同几个回首,正在礼拜堂里念那古兰经,蓦地一片杀声,不知有多少人马,天崩地坍地早围拢过来。好个刘锦棠,一攻破这金积堡,便叫人大吹大擂,四面布散火种,满天的火鸦火鼠,遍地的火龙火马,砰通辟扑的,又是火枪火炮,把些回众打得火光乱进,烧得烂额焦头,自相践踏,尸骸堆积。马化龙忿火攻心,跨了一匹火色龙驹,在这火城中东逃西窜,不料碰着刘锦棠这位火德星君,部下提起火亮个灯球,有人放起火枪,迸出火弹,马化龙惹火烧身,登时跃下火色龙驹,被几个火夫捆了。这时金积堡所有房屋营盘,都被火星请会,轰轰烈烈的烧个不止,等到火息,已是地坍土平。未知刘锦棠捉去马化龙,如何泄恨,且阅后文。
第十八回 左宗棠命将定回疆 岑毓英相机剿滇众
刘锦棠既已攻破金积堡,放起一把无名大火,烧去房屋不计其数,杀死回众亦不计其数。马化龙溜走不掉,被锦棠活捉过来,带回本营,略略讯问。那马化龙,只是负固不服,锦棠怒极恨极,取出枪杆上刺刀,便恶狠狠挖出马化龙的心肝,血污淋漓的,盛在一只盘子里,跪献在他叔父刘松山的柩前,放声大哭说:“我爷有灵有圣,做侄子的替你报了仇了!”
一方面差人向总营左宗棠那里报捷,一方面便移营至金积堡。不消多日,左帅的大令到来,就派刘锦棠做北路督兵统帅,又调总兵宋庆前来助战,务期进攻高家堡,不让白彦虎逃走。这一回算是北路胜利。再讲南路的督兵张曜,他一支兵是由秦州直趋巩昌。大兵才渡渭水,便有一支兵拦截去路,来了两个首领,总戴着蓝帽子,双双握着兵刃,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蓝大顺、二顺弟兄两个。诸位,这大顺二顺不是同张总愚、赖汶光伙合一气的吗?他因张总愚走入死路,赖汶光亦孤掌难鸣,弟兄两个,便跳出重围,由山海关北路溜走,口外路径,很为熟识,抄到陕西董家堡,赶会那董福祥。这时福祥已打听出左宗棠三路进兵,便和大顺、二顺商议说:“我们死守这里,也不是个长计,不如牵缀大兵的南路。能将川局打通,同云南杜文秀、马连升沾连一片,莫讲他三路进兵,便是三十路进兵,也奈何我们不得。我还风闻铁公鸡石达开未死,现在窜迹在川北一带,得他出来帮助,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大顺、二顺连说:“是极,我们就由秦州、阶州赶入剑阁,去找那石达开,他的窟穴,我两人还可以捉摸。”
福样说:“事不宜迟。”
当下集合回众,计有两万之多,由大顺、二顺带领一万,自家又带领一万,星夜进发。
这日赶过乌湖江,这江便是渭水支流。扎营未定,猛见一大队的官兵到来,大顺、二顺争先拦着去路。可惜一万回众,缺乏组织,经不起张曜的精兵,一阵砍瓜切菜,早是大肠套着小肠,一刀一个回子。那大顺、二顺见势头不好,拍马逃走,却被官兵杀了。后面董福祥毕竟有些胆略,一拥上前,彼此互战,却不分个胜败,然而驻扎的营盘,却在个洼下之地。好个张曜,把兵据着高处,暗暗决起渭水,用那水淹七军方法,却好连日阴雨,董福祥驻扎的地面,已是水深没踝,粮饷不济,薪草全无,一万个回众,已嘈嘈杂杂地预备着哗变。福祥见事不妙,心下一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屈膝投降,我瞧那刘六麻子,也不过是个土匪出籍,现在归降清廷,立些战功,倒落得红顶花翎,还赏穿什么黄马褂子。他能投降,我难道不能投降吗?”
主意已定,立时递了降书。张曜还恐有诈,叫福祥单身来见。福祥不敢怠慢,骑着一匹马,不用跟随,竟投营请见。俗说,英雄识英雄,好汉结好汉,张曜接见福祥,当即允许禀报左帅,给他大大前程。从此进规巩昌河狄,不费一兵,不折一矢,就由董福祥到处招安,顺顺当当的,也算是南路胜利了。
至于中路的大队,是左宗棠同着刘典,及一班战将,七八万雄兵,节节进攻,节节雕剿。但是一大队中,又分若干支队,那魏光焘、周绍濂、刘端冕是由合水宁州正宁,以进攻环庆;雷正绾、黄鼎,是由董志原泾州,以趋镇原崇信华亭固原;李耀南、李辉武、陶在林又由陇州宝鸡,以进逼秦州。以当日情形而论,名为三路进兵,实则南路张曜,北路刘锦棠,做了两个头敌,所谓中路,不过做着南北两路的后援。此时南路已由张曜收降了董福祥,乘势招安那巩吕河狄的回众;北路已由刘锦棠,攻陷金积堡,活捉了马化龙,剜心祭叔,加之宋庆的生力军,又赶赴前敌,比如全武行的杀戏,一阵紧似一阵,一场奇似一常在那同治十一年,左公剿回的全队,已齐集甘肃,那悍酋白彦虎,死据着高家堡,三路大兵合拢过来,任是生龙活虎,怕也插翅难飞。然而白彦虎诡计多端,一方面牵制着官兵,一方面又派了几个急脚鬼的回民,扮着砍柴打猎的村民,溜出嘉峪关,勾结那回王妥明。这妥明力大无穷,部下的回民,很有些飞檐走壁。当时派了两名战将,一个叫做脱云奇,一个叫做哈雷亨,领着三千步卒,穿山过岭,不由正路,竟星夜赶至高家堡。白彦虎得了这起奇兵,益发放开胆子,同官兵厮斗。这时左营里却出了个奇人,这人姓陈,名叫玉英,面貌黑缁缁的,说也奇怪,却是女扮男装,自幼从异人得些剑术,会在百万军中,割取主将首级,几回小试其端,竟能如响斯应,位分已到统领,还带个巴图鲁的职衔。在下顺便交代一句,这姓陈的还有一段艳史。当时安徽省有一位读而未成的姓朱名秀生。其人倒生得眉清目秀,几个小楷,颇看得过去,因为时难年荒,便辗转投营,就在陈统领麾下,充当个书记。这日,陈统领在大帐独坐,忽招呼朱秀生入内,有机密话谈,姓朱的何敢怠慢,当即赶进大帐。此时已是上灯的当儿,陈统领斥退左右,忙笑嘻嘻的瞧着朱秀生说:“我与你是天缘有分。”
秀生听了,大大的吃了一吓,暗想:“这主帅莫非爱上我的白脸,把我当作娈童。要晓得我辈读书人物,穷酸有之,要同我干那没魂个事体,我的白净肌肤怎能当得?他孔武有力,我也不能一时失志。
”正在无话回答,陈统领笑说:“今晚有得进来,却没得出去,你非在这里同我困觉不可。”
姓朱的浑身只是嗦嗦的抖战,拿稳今日要玷污自家清白。说时迟,那时快,不知哪里一柄亮灼灼的快刀,早逼向自家的颈项脖子,还亏秀生的身段灵活,脑袋一偏,身子一蹲,不知不觉的对准陈统领胯下一撞,陈统领说声:“好个冒失鬼!撞了老娘。”
这娘字方才脱口,秀生早明白过来,赶紧陪礼不迭。陈统领一笑,便放下快刀,顺手搂抱着秀生,揭开罗帐,同上牙床。这叫做千奇百怪,雄风忽雌,殢雨尤云,涉笔成趣,从此双飞双宿,朝去暮来。外人不知,只疑猜书记生是个断袖的龙阳,断不料统带官是位行云的神女。他两个情虽夫妇,外面还办事如常。这个当儿,高家堡添了一支生力军,那脱云奇、哈雷亨很出些风头,还派着几个飞檐走壁的,施展些暗杀伎俩。这种风声,传到陈玉英耳朵里,赶过来见了左帅,计议那进兵方法。左宗棠说:“我想这高家堡久攻不下,究竟里面埋伏着许多兵马,来助战的脱云奇、哈雷亨,究竟有多大神通,必得个人前去,侦探他的内幕,我们方好着手。”
陈玉英不慌不忙地说:“不才正要冒一回险,前去探探他的实在。”
左宗棠说:“如得足下前去,我是再放心不过。”
陈玉英讨了这个口气,忙告辞回营,当晚换了一身黑衣,结束停当,背插了一口宝刀,这宝刀不是前回威吓朱秀生的那口刀,却是削铁如泥,由异人赠给的。一更已过,她便施展那飞行绝技,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会工夫,早落在高家堡内,拣那最高的房屋,最大的营盘窜去。巧巧白彦虎同着脱云奇、哈雷亨在大帐议事。白彦虎戴着一顶白帽子,当顶却嵌了一粒明珠;姓脱的、姓哈的,戴的两顶绿帽子,还滚着金边。三个人总是鹰目虬髯,一脸的杀气,帐下些部从,着实不少。其时陈玉英盘据在一棵大树上,暗想:“我且不惊动他们,且在附近营房,放起一把火来,等他们出来救火然后下手不迟。
”拿定主意,便在怀里掏出火绳,取些引火物事,在草屋上赶做了手脚,一时火起,还狙伏在树根之下。果不其然,脱云奇、哈雷亨两个争先出帐,白彦虎较为周匝,忙抡取一根铁杖,随后赶来。
单讲陈玉英猜伏在树根之下,一眼觑定两个绿帽回子,便从背后拔出宝刀,飞步上前,喝声:“丢下头来!”
脱云奇猛不提防,将头一抬,已是一道寒光过颈,咕咚跌倒,身首异处;哈雷亨转身飞跑,却好同白彦虎撞个满怀。姓白的放过哈雷亨,抡动五尺长一根镔铁大杖,直取玉英,玉英将宝刀向上一迎,一根铁杖,早截作两段。姓白的见来人厉害,斜刺飞跑,陈玉英如何放松,脚尖一起,刀光飞舞的似闪电一般,偏生是李代桃僵,起先哈雷亨同姓白的撞个满怀,这时姓白的又由哈雷亨背后穿过,哈雷亨早似杀猪的蛮喊,陈玉英不免给他一刀。诸位,姓哈的是被杀了,姓白的已窜进大帐,许多回众,一声嘈嚷,当下乒乓噼啪,杀个不休,人众越聚越多,还有些飞檐走壁的,在墙屋上抛砖的抛砖,掷瓦的掷瓦。陈玉英知是不能取胜,宝刀一拨,一纵身已飞行空际,影迹全无。这里厮闹一场,白彦虎攒出头来,检点死伤,除脱哈两人丧命外,又损失了二百多人。当找军师金相印前来计议,姓金的说:“我们这高家堡,万不能保守,其所恃以无恐者,因我们这里内容,不曾被人揭破,现在既四面楚歌,而又来了这暗杀党,怕不一败涂地吗?”
白彦虎说:“然则我们作何计较?”
金相印说:“那天山南北路,原是我们的势力范围,我们先投回王妥明,然后勾结浩罕阿古柏,以图大举。猛虎入于深山,蛟龙起于大海,这才算万全计划呢!”
白彦虎连连点头称是,不消说得,留下一座空堡,竟星夜出关。
不讲白彦虎暗地退兵,单讲陈玉英窜身回营,已是四鼓,略与朱秀生盘桓一会,天明仍换穿袍褂,赴辕谒见左帅,当将杀死两个回众首领,并劫营情形,叙述一番。左宗棠是极口地奖励,忙传张曜、刘锦棠过来说:“兵贵神速,趁着白彦虎惊慌不定,你们可就领兵杀将过去。”
二将得令,陈玉英也就一躬回营不提。诸位原晓得高家堡是一座空城,张曜、刘锦棠前去,那是不劳费心,不须用力的,今日得了高家堡,溜走白彦虎,算是甘肃一省回众,全行肃清,就由左宗棠用个红旗报捷。
但是剿回的大功,才告成一半,朝廷不日旨下,又督促左宗棠去剿回疆。
这时是同治十二年,左公已得了协办大学士,统领大队人马,驻扎肃州。当派刘锦棠、宋庆督兵三万,征剿天山北路;张曜、董福祥督兵三万,征剿天山南路。这时陈玉英已怀起孕来,一个肚子,是硕大无朋,当下据情禀报左帅。左宗掌一听,不禁拍案称奇说:“世间竟有这等怪事!一个女子扮着丈夫,居然统领大兵,血战多年不曾露些马脚,上次往探高家堡独来独往,立下奇功。呀!,那花木兰不能专美于前了。”
忙把刘典请来,商议替他具折陈情。转是刘典不肯,说:“这回事出入重大,从好里想,朝廷破格赏功,竟把巾帼须眉,绘图在紫光阁上;从坏里想,还要怪我们军纪不严,如何化钗为弁,竟容她扑朔迷离,不男不女地混入军籍。国家体制要紧,还宜三思为是。”
左公一团高兴,被刘典这番议论,早打消了这件公案,然心中总是爱才,当把陈玉英、朱秀生招呼过来,很奖赏一番,就把玉英原带的兵队,交秀生带了,玉英所立的战功,也叙在秀生身上。后来朱秀生竟放了个实缺总兵,但有一层,姓朱的终嫌玉英貌陋,另置姬妾。富贵易妻,岂不令人齿冷吗?
闲话休絮。单讲刘锦棠、宋庆、张曜、董福祥两起大兵,出了嘉峪关,赶到哈密。原来这哈密,是天出南北两路韵总汇,那个回王妥明,却聚集各路的回众,扼守这个要隘。这个当儿,白彦虎同金相印,固然躲藏在回王宫里,便是浩罕的王子阿古柏,也带领了一万个马队。他是四十匹马一连,用铁索锁住,名叫连环拐子马,当初金兀术曾用过一次。但是金兀术的拐子马,全是整队,阿古柏的拐子马,则又夹散夹整。这是什么缘故?他恐怕整队的拐子马,被官兵用法破了,一时掉转不灵,所以用些散行马队,夹杂其中,这也算得布置周密的了。刘锦棠初次同阿古柏接了一仗,前军被拐子马冲动,不无小挫,后来仍用藤牌短刀的方法,砍剁马腿,一马倒地,四十匹马掉转不灵,等到后面马队冲来,刘军又是枪弹齐放,两路剿回,共计有六万大兵,四面夹攻,把个阿古柏困在重围,居然拔刀自刎。这里浩罕的回众失势,那妥明早深沟高垒,死守哈密,不敢出兵。彼此争持了一年,当由董福祥找出两个内线,递进一封密书,劝妥明内附。原来回王妥明,同姓董的很有感情,一来阿古柏已死,也没有个大大臂助;二来白彦虎素来狡猾,妥明又怕养虎成害。而况接济粮饷,筹备军火,为着人家替舅舅报仇,起了野心,这场战祸,反脱卸在自己身上,很不划算,难得姓董的劝他投诚,还有别的好处,心下早是活动。当下瞒着白彦虎,也就密密地答封回书,约于某月某日来降。不消说得,董福祥接了密切答书,自然告知刘锦棠、张曜,赶紧预备。
但是白彦虎寄人篱下,瞧那妥明的神色,不似从前,再一打听,也就得些透切,当与妥明严重交涉,责备他违背宗教,不顾大义,妥明也就把眼睛一翻,彼此口角起来,竟至挥拳。在下原讲妥明力大无穷,略一交手,白彦虎早被妥明捺倒,还幸亏金相印赶跑过来,一面劝解妥明,一面便和白彦虎说:“这里既不可存身,我们还是另想别法,大家好来好散,不应吃着猪肉,自坏教门。”
白彦虎说:“这个自然。”
,当下检点在逃的兵士,尚有四五千名,于是知会妥明一声,妥明也不相留,竟风驰电掣的去了。白彦虎去后,这妥明就正式地递过降书,刘锦棠便陈营纳降。诸位必有一个疑问,这时围攻哈密的,共是两支军马,何以妥明不降张曜,要降刘锦棠?要晓得姓刘的是北路总帅,宋庆副之,姓张的是南路总帅,董福祥副之,虽然办事不分彼此,照着南北路战线分画,这哈密却在刘锦棠的范围,所以当时就由锦棠开营纳降,用了个报捷文书,飞报左宗棠的总营。这时已是同治末年,光绪初年,不日朝廷来道上谕,除叙功升赏以外,仍饬南北两路火速进兵,务在拿获白彦虎,不令远扬要紧。刘锦棠、张曜得了这个旨意,两下共拨一万人给宋庆,驻扎哈密,以防白彦虎败兵回窜,然后张曜同董福祥率领大兵二万五千,杀往天山南路。什么喀刺沙尔,阿克苏,喀什,噶尔,叶尔羌,许多要城,都是驻所回众,都被张曜和董福祥用兵雕剿,杀的杀,降的降,不在话下。至于刘锦棠却独当一面,率领大兵二万五千,杀往天山北路。这北路却不比南路,全是崇冈峻岭,人烟稀少,那白彦虎同着金相印却遁走在吐鲁番。这吐鲁番当天山之脉,博格多山之阳,地面极高,居民靠着雪水灌田,要算得北路第一重险要。诸位,白彦虎何以领着些在逃回众,扼守这里?原来他又得了一起回兵助力。你道这起回兵,又是从哪里来的,就是浩罕阿古柏的儿子,名叫伯克胡里。因为他父亲战败自杀,登时自立为王,又挑选了一万多悍回,夹杂些马队前来,替父报仇,行至吐鲁番,却好白彦虎出城相迎,便合伙一气,驻扎在吐鲁番。刘锦棠打听白彦虎同伯克胡里混在一起,心里好不快活,暗想:“我这番能够一网打尽,岂不是个盖世奇功吗?”
这时部将却有个金顺。此时,锦棠想出一个主张,以为一山两虎,难以力争,当以智取,趁这阿古柏死未多时,儿子柏克胡里新立,人心未曾固结,就同金顺咬个耳朵,叫他如此这般,行些反间。金顺沉吟一会说:“这事一年半载,三月五月,却不可知,大营可就在博格多山驻扎,以高视下,较得地势。”
锦棠说:“那个自然。”
于是拣择些紧要地段,依山扎营。金顺却改了回装,也用个白布缠头,带了两名心腹,不知不觉,混入城内。
原来回民讲话,总有一种坎里的隐语,金顺打起乡谈,居然混入伯克胡里的大营。伯克胡里便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金顺说:“我是从妥明那里来的,妥明叫我给信与你,这白彦虎奸刁巨猾,劝你不可不防。你知道你父亲,因何身亡,就是姓白的给他苦吃,白彦虎本约定你父亲带领马队,冲打头阵,自家领着步兵,在后接应,哪知你父亲所用的拐子马,被官兵破了,兵困重围,姓白的却拥兵不救。你瞧是心险不心险呀!
”伯克胡里听了,不由把眉头一蹙说:“这还了得!”
当下金顺又趁势进言说:“那金相印也不是个好人,他瞧你父亲死了,又唆使姓白的占据哈密,赶走妥明,计划已成,偏偏被妥明知道,阴谋败露。我们的回王投降清朝,实在呕气不过,难道是心服情愿的吗?”
伯克胡里受了这些霉水,就把金顺留在身边,做他的谋主。合当机会到了,一日白彦虎伺金相印来找伯克胡里,面议军情,金顺做个主谋,便叫伯克胡里在帐后埋伏些刀斧手,只要一声招呼,便齐出动手。布置已定,恰恰白彦虎、金相印一同进了大帐,毕竟伯克胡里怀着鬼胎,神色不对,言语支吾,白彦虎心知有异,说:“这里莫非。”
伯克胡里益发情虚,颤巍巍的咳了一声,壁后早一齐嘈嚷。说时迟,那时快,白彦虎脚下如踏了香油,一滑走了;金相印不曾溜掉,早被些伏兵刀斧齐发,死于非命。这里杀掉金相印,不消一刻,那白彦虎来得灵活,早领着许多回回,同伯克胡里前来火拼。
俗说,一山不容二虎,两只虎厮斗起来,毕竟白彦虎是个主体,伯克胡里是个客体,加之伯克胡里新立为王,人心不附,这场尸山血海的恶战,偏是白彦虎得了胜利。伯克胡里见势头不对,杀出一条血路,竟向西走。未及十里,当前一支兵拦着去路,来将不是别人,就是北路督兵大帅刘锦棠。原说刘锦棠高山扎营,他见城中有了战事,赶着拔队前来,恰恰碰见伯克胡里,一阵冲杀,伯克胡里中弹身亡,所有马步队无心恋战,一起投降。刘锦棠好不得意,这时金顺也赶着回营,金刘彼此见面,趁势招呼大兵,包围着吐鲁番一座孤城。可怜白彦虎孤掌难鸣,又死守了两三个月,看看军饷告尽,枪弹将完,只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诸位,白彦虎走是走了,计点在逃兵将,不过二三千人。姓白的没命地溜走,姓刘的姓金的没命追赶,沿路人烟稀少,村镇全无,仿佛是鹰驱狡兔,犬逐妖狐,直赶到伊犁河边。白彦虎想渡过此河,逃入俄境,无如荒凉野水,舟只不通,正想伐木编排,后面大兵已到,白彦虎急得没法,只好学那张总愚的办法,把马一拎,加上一鞭,一个咕咚,连人带马跳入伊犁河,不知下落。这里白彦虎投水,刘锦棠却远远瞧见,令旗一挥,大兵一拥前来,忙着打捞尸首,哪知河流湍急,那个白彦虎,已是无影无踪。大兵在伊犁驻扎,赶用个红旗报捷,飞报左营。左宗棠得了这个捷音,便将天山南北路剿回得胜情形,一起叙了一个奏折,从此把天山南北路改做一个大大省分,叫做新疆,暂用刘锦棠做了新疆巡抚,并晋封男爵,左宗棠晋封一等恪靖侯。
作书的原讲新疆回民,同滇黔回民起义,先后发生,如今叙过这边,不得不掉转笔锋,又要补叙西南的战事了。讲那西南的回众,与陕甘的回众,似一而二,若论太平军回众,横竖要算一家,云南的马连升,同甘肃的马化龙,果否同族,却不得而知。但云南坏事,是坏在巡抚徐之铭手里。记得同治年间,大理府有个回民,叫做杜文秀,这杜文秀因着太平军失败,他颇忿忿不平,手下原结些死党,同曲靖的马连升,本勾结一气。
马连升同蓝大顺、蓝二顺本有点姻亲瓜葛,二蓝由太平军窜入捻军,不时同连升还通些消息,后来二蓝在秦州战死,马连升得着凶耗,便来同杜文秀会议。原来杜文秀蓄谋已久,内结巡抚标下一班兵弁,外结贵州一起苗瑶,声势非常浩大。有人给信巡抚徐之铭,厕知姓徐的庸懦无能,加着自家标下,全得了姓杜的运动,再着面前力保无事。之铭信以为实,养虎成害,及至马连升来会杜文秀,约日起事,一张纸包不住火,外面早沸沸扬扬。其时云贵总督叫做潘铎,得了这种消息,赶紧来会徐之铭,商议防范的方法。哪知才从抚署会话出来,就有二三百号回众,从照壁墙后面,一拥而上,可怜潘制台坐在绿呢大轿内,硬被些回众拖下,用刀劗剁。之铭得了这种信息,急得跳脚,转是藩司岑毓英说:“事已如此,本司久有所闻,这杜文秀同马连升暗中招兵买马,内里贿通抚台这边标下,外面还勾结贵州苗瑶,这场祸事,却不减金田村的洪秀全杨秀清。那洪杨的乱子,国家用兵十数年,劳师糜饷,不计其数,不得个曾文正,手下用着一班经天纬地的人才,也不能够平复。可惜现在李鸿章坐镇北洋,左宗棠往陕甘剿回,那里陕甘回众未平,这里南方回子,又出头作乱,怕不是一气呵成吗?依本司愚见,一面告急到京,请赶派督兵大臣,一面调动在滇各营,严密防守。”
之铭说:“本院这时方寸已乱,一切就烦贵司办理。”
好个岑毓英,当下并不推辞,用手拍着胸脯,忙说:“在我。
”诸位,这岑毓英有何经验,有何把握?要晓得姓岑的,本是广西泗城府西林县一个秀才,由咸同间投军剿贼,屡立战功,于云南情形极熟,在前曾招安红岩的回民马鸿先、马良玉,以功叙升做瀓江府,不次升迁到藩司。现在个回军马如龙,同马连升算是同族弟兄,他们的一些来踪去迹、秘密巢穴,早有人侦探得清清楚楚,从如龙那里赶回报告,所以岑毓英对于滇军,很有些把握。但这时火眉毛,祸发在即,未知处置如何,下回便见分晓。
第十九回 平大理重用杨玉科 殉惠陵剧怜吴可读
岑毓英因在滇多年,故熟习滇事,且以军功发籍,故于战阵攻守,都得些神出鬼没。他知大理的杜文秀,系倚仗马连升做个靠背。马连升驻扎曲靖,那地方却是云南要隘,四面皆山,车洪江贯于西北,南盘江注于东南,部下回民有二三万人之多,而以马姓为大宗,其中大名鼎鼎出色的人员,却推马如龙。这如龙虽然是个回民,却还有点侠气。记得毓英做澄江知府的当儿,马如龙犯法被捕,别的回子,总定罪砍头,独马如龙性情亢爽,气宇不凡,当时毓英便开豁他,所以如龙同岑公有特别感情。此时徐之铭委托毓英独当一面去办理,毓英便亲笔写了一封恳切的书信,叫他前来投效。如龙得信,欲待不来,又辜负岑公的盛意;欲只身归顺,又不能拒绝那族兄连升,左右为难。经不起岑毓英第二封书信又到,并把功牌奖札保用游击的职衔,一起寄去,如龙情无可却,随即赶至省城,面见毓英。
这毓英笼络人才的手段,要算独一无二。这时潘铎身亡,云贵总督,就换了劳崇光,原任云南巡抚徐之铭,因溺职拿问,当又换了贾洪诏,但是姓贾的与劳制军不和,后来又换个刘岳昭,总之一督一抚,不过算云南的摆式,其实督兵的责任,剿回的全权,总在这岑毓英身上。好个岑毓英,任劳任怨,调度有方,用着马如龙做个心腹,不上一年,竟攻破曲靖,那马连升逃往贵州,又与苗民陶新春、陶三春、大红袍混合一气。苗众的巢穴,叫个猪拱箐,地势是万山险恶,急切难破。偏生一时有一时的人才,那剿太平军的战功,当推鲍超等一;剿捻军的战功,当推刘铭传第一;剿新疆回众的战功,当推刘锦棠第一;如今滇黔的战事,大小数十战,猛如狮虎,捷如猱猿,又要算岑公的部将杨玉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