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后艳史演义 - 第 5 页/共 18 页
因对那拉氏说:“你可叫你侄儿荣禄到我那边去,我同他还有话讲。”
那拉氏连连答应。不消说得,恭王回邸,那荣禄就赶着过来,问明端底,这才晓得热河一方面,大多数的王公额驸,满汉朝臣,已同端、肃两人,结合一气,此处不可下手,只好用那调虎离山计策,到北京大动干戈。一面用了手敕,升任荣禄做步兵统领,叫他赶去接任;一面入宫问安问疾,碰着端华、肃顺、载垣,一味的虚与委蛇。讲到七月十三日,皇上病势增剧,由恭亲王、醇亲王领班,端华、肃顺及三位军机、一位师傅同受顾命,遗诏以阿哥载淳即皇帝位;不消两个时辰,咸丰帝龙驭升天。这皇上一生功不掩过,苦不偿乐,一定说他仿佛陈后主、隋炀帝,那爱新觉罗的河山,虽说是破败决裂,还不在他手里送掉;一桩极好的好处,他能以办贼大事,托付曾国藩,什么左、李、彭、杨,一班办贼平捻的将帅,总由姓曾的一手提拔,同治的中兴事业,要算是根据在此,此是后话。
单讲一班顾命大臣,退出寝宫来朝堂集议。此时端华未及发言,早由肃顺提出一件议案,比如四面埋伏的地雷火炮,他在这个当儿,猛然的发起导线。你道肃顺讲些甚么?他说:“现在国家不幸,皇上升遐,外面的毛贼嚣张,捻匪跋扈,洋人个交涉,事事棘手。这主少国疑,咱们担当不起,大家要想个变通方法。”
话未说完,首由军机大臣侍郎杜翰进言说:“明公所见极是,那宋太祖何以不传位与子,而传位与弟,也就因为四方多难,主少国疑,倘然立了幼主,怕的要蹈周世宗个覆辙。”
肃顺听到这里,忙把右手个大拇指一竖说:“杜老三讲的不错,是当朝第一个好汉子。”
原来杜翰是杜文正公受田个儿子,排行第三,所以肃顺称他做杜老三。这时端华更不怠慢,忙说:“咱们个意思,要推戴怡亲王载垣,大家瞧是对与不对。
”当下穆荫、匡源也就拍着端、肃二位马屁,齐说:“二公为的天下国安个大计,也不是一味徇私。”
醇亲王连连摇头说:“目今事体重大,还要从长计议。”
转是恭亲王成竹在胸说:“这皇储嗣位,自有大行皇上遗诏,但大家踌躇到主少国疑,咱们也要想当然的办法;但是热河不是办丧之地,大行梓宫,要赶往北京,由北京先颁喜诏,后颁哀诏,凡事才是个妥当。
此时且秘不发丧,就请端、肃二公,在此摒挡一切,好在咱们都受着顾命,都是以国家宗社为前提,此时倒不要闹些意见。
”端华、肃顺齐说:“对呀!”
一方面忙办丧事,把个咸丰帝金装玉裹的入殓,一方面忙着奉移梓宫。这其中千头万绪,各有各的心计,各做各的手脚:那恭亲王托言北京重要,机务纷烦,非星夜赶去不可;荣禄是先期走了;那拉氏带着阿哥托言北京宫内无人,不可不预先布置,把个传国御玺,早紧藏在身边,也就星夜的走了;这里留着孝贞后、醇亲王紧伴皇灵。怡亲王载垣俨然做了皇家孝子,同端华、肃顺是寸步不离,比如水母目虾,载垣好似水母,端、肃两个跳跳的就仿佛目虾了。
但这二位目虾,也很有点眼光。依肃顺的意思,就要奉着载垣,赶快到京,防那恭亲王及那拉氏有什么算计。转是端华因前日那拉氏秋波一盼,以为彼此有特别感情,以为那拉氏总在他笼络之中,前日咸丰帝咽气当儿,他还躲躲藏藏的,同那拉氏对着金表,验准时辰,这种亲密的趣史,是没有人瞧见的,他以为千稳万稳,那拉氏不会同他反对,所以肃顺虑及于此,他反拿别话支开。诸位才晓得在下说那拉氏的秋波一转胜似十万甲兵,那话不是瞎讲的。
闲话少讲。只这大行灵柩,非常笨重,一日只行三四十里,便是连夜的搬抬,至快也须五六日,才得到京。一到京城,那新任的步军统领荣禄,已在各城门密密层层扎下军队。讲这步兵统领,俗称九门提督,在京城能调度一切,在武职里是第一把交椅,甚么军民人等,总要归他节制的。他把各城门下了戒严通令。端华、肃顺奉着梓宫,部下兵队,方要蜂拥入城,这里荣禄早下令拦阻,有人回报端华、肃顺。二位大着胆子,骑马前来,那端华同荣禄是有感情的,荣禄望他瞟了一眼,说:“郑王爷不必。”
端华未及回言,转是肃顺大声嚷说:“咱们是顾命大臣,今日奉着大行皇上梓宫,难到还不准入城吗?”
荣禄说:“除却军队尽管入城。”
肃顺又嚷着说:“不行!咱要问你,你是奉着何人旨意?”
荣禄说:“是奉着新皇上旨意。
”肃顺又嚷说:“新皇上是谁?”
荣禄笑说:“你真个反了!
大行皇上遗诏,是叫恭亲王、醇亲王同你俩扶立阿哥,除得淳阿哥,还有谁吗?”
肃顺方待发言,荣禄早招呼几个御前侍卫,赶上把宫灯肃顺拖下马来,便翦了双手,用绳索捆了。肃顺急得暴跳如雷,嘴里只嚷反了;端华见势头不对,赶回在孝贞后面前哭诉。孝贞后忙说:“你们且把大行梓宫安奉入城,咱们自有道理。”
端华方同载垣急切商量,意在阻丧不进,醇亲王又劝着两人说:“大家都是为国办事,都是一家人。皇后既答应有个办法,还有甚么游移吗?速行速行!于是一面止住军队在外,一面催促抬众舆夫,赶忙入城。诸位,端华、肃顺的失计,在迂缓寡谋。假使当日有手段的,咸丰帝一声咽气,早在热河轰轰烈烈大做起来,什么恭亲王、那拉氏、荣禄,一个不能放走,硬夺过御玺,软拘着阿哥,立时先发喜诏,后发哀诏,这才是曹孟德、司马昭的手段。干大事要声色不动,轻跌巧翻,可怜咸丰帝的皇灵,进得京城,安奉梓宫,早降下一道玺,用两位皇太后的名义,叫端华、肃顺跪着宣读。诸位,这玺书何以用着两位皇太后的名义?要晓得那拉氏同恭亲王超前入京,那拉氏赶着进宫,早抱拥八岁的淳阿哥,坐在内殿,招呼恭亲王及在京满汉文武朝臣,一起入宫。
礼谒才毕,那拉氏便大放悲声,说:“先皇不幸崩驾,只有这一点亲骨血,现在奸人端华、肃顺,违背先皇遗诏,要舍嫡脉别立疏支,你们亲王大臣,眼看着奸人包藏祸心,觑觎神器,当如何痛心切齿,以慰先皇。”
哭着说着,早由恭亲王对着满汉朝臣,宣布端华、肃顺的罪状,并声言办法:“先须位正母仪,以名分论,孝贞皇后是新皇的嫡母,应尊为慈安皇太后;那拉贵妃,是新皇的生母,母以子贵,应尊为慈禧皇太后。由两位皇太后的名义,诏告中外,传述先皇遗旨,立阿哥载淳为新皇帝;所有端华、肃顺,既系包藏祸心,觊觎神器,应即按律定罪。以明年为祺祥元年。这种办法,要算得天经地义,未知在廷诸臣,还有别的疑议吗?”
恭亲王话未讲完,所有与议的满汉百官,没有不除去帽子,碰着响头,对着新皇上齐呼万岁。恭亲王接着又说:“本藩因先皇巡幸热河,代理机务,不过是一时权宜,现在新皇登基,理合由两宫训政。大小臣工,应各矢忠诚,各尽各职,一体翊赞新酋,那军机要务拟推任大学士文祥、尚书沈桂芬。”
当下文祥、沈桂芬一起叩头,同称才不胜任。早由那拉氏正颜厉色的说:“二卿不必推委,国事多艰,自然留着恭亲王奕訢做军机主任。这次一切诏旨,就由二卿从速赶办。”
吩咐已毕,早有宫监崔长礼、刘承恩过来,把袖子一拂,说声:“退朝!”
这里慈禧后携着同治帝进宫,外面由恭亲王督率满汉大臣百官,一面忙着新皇帝登极、奉迎梓宫各种手续;一面就派步兵统领荣禄,分队严守各城。布置已定,却值端华、肃顺护拥皇灵,火龙火马的前来,一到城门,荣禄便不由分说,拿出严厉手段,先把肃顺捆起。端华独力难支,也就乖巧巧的随着入宫,不曾转身,早由军机大臣文祥、沈桂芬过来,宣读玺书,可怜端、肃二位,跪在地下,战兢兢汗流浃背,未知后事,请看后书。
第十一回 正位两宫称姊称妹 揭穿内幕疑雨疑云
那端华、肃顺跪听诏书,齐说:“这诏旨既用两宫名义,所谓慈安皇太后,系同皇灵一路赶行,咱们朝夕请安谒见,不曾提起这包藏祸心、觊觎神器的罪名,显见诏书不实不荆”这个当儿,恭亲王忙走过来,不容分辩,招呼两个侍卫,把他俩推推拥拥押送刑部天牢。这刑部尚书仍是赵光,记得上回白俊的案子,肃顺严行取缔赵光,不准一些通融,今日是冤家路窄,赵光也把肃顺摆布得直手直脚的,天道还好,于此可见。
闲话不提。单讲咸丰帝灵柩既安放梓宫,早已先发喜诏,后发哀诏,外面的督兵大臣曾国藩,及各省督抚将军都统,够得着上奏折的资格,无不拜折进京,存慰两宫。这时两宫的体制,是拥着幼主临朝,垂帘听政,慈安太后称做东宫,慈禧太后称做西宫;两太后亦改换称呼,慈安太后呼慈禧为妹,慈禧太后呼慈安为姐,同治帝对于两宫,一体称母。每日坐朝,两太后平列坐位,小皇帝亦抱置面前,这般体制,却开千古未有之创局。然而从中内幕,实系慈安优待慈禧。这是什么原故?
前书不说明咸丰帝对于那拉氏很不满意吗?不说她是“手段泼辣,才具尽有、性爱风骚”吗?咸丰帝虽则贪花爱色,毕竟赋性英明,生恐钮钴禄氏不是那拉氏的对手,又生恐那拉氏一朝得志,做出那吕雉、武曌的行径,先事预防,就在那病势沉重的当儿,提起朱笔,抖抖搐搐写了一道遗诏,叫孝贞后处死那拉氏,以绝后患。这东太后究竟是菩萨心肠,阿弥陀佛,她以为杀母存子,居心不忍。而况那拉氏在百忙之中,对内对外,很用了一番苦心,觉得对于自家,也很小心献勤,没有错误,所以把咸丰帝的严密遗诏搁过一边,不但不提,而且同她非常客气,就是姐妹相称,亦出于东太后的本意。哪知那拉氏得步进步,始而遇事退让,既而彼此平权;后来见着京城京外百官奏折,她便提笔著批,拖展她的才情,不和东宫计议。但有一层,江山是儿子坐的,那拉氏又在青年,事事却励精图治。原说她读书不少,每见历朝新主登基,总有些诏求直言,诏举贤才,诏除弊政的玺书,她是一件一件地颁行。第一道诏旨,就是不问军民人等,得抉摘朝廷秕政,条陈军国大事;又改祺祥纪元为同治纪元。做书的取共顺便,以后便称小皇帝做同治帝。这个当儿,就有个贵州遵义秀才,名叫黎庶昌,切切实实,痛痛快快,上了个万言书。好个那拉氏,瞧着姓黎的奏议,早浓圈密点,逐条采用,破格赏给他个知县,交曾国藩酌量差遣。这一道旨意一下,全国的人民,莫不额尔称庆,以为言路大开。巧巧在这年八月初一,又是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称意的喜事,相逼而来:那曾国藩又奏称他九弟克复安庆;江北胜保又奏称苗霈霖诚心归化。这一阵叠连的红旗报捷,真是天时人事,大有转机,一般臣民,谁不说是同治帝的福气,两宫太后的能为。东太后心满意足,一切的进行办法,都是推让西太后。这时西太后好不高兴,越发作威作福。什么叫做作福呀?她蓦然想起当年的清河县吴棠,能于雪中送炭,白花花送她家二百银子程仪,哪能够知恩不报?当下吴棠已过值班道员,就特降一道上谕,着候补道吴棠升任漕河总督。在姓吴的真是平地登仙,不知那个家人吴敏,是否存活,据闻在兵乱的当儿,那人早已物故了。什么又叫做作威呀?就是那端华、肃顺,已经打下天牢,这种案子,是情真罪当,不用严刑审讯的,当降一道谕旨:就说他俩身为顾命大臣,不知效忠朝廷,胆敢违反先皇诏旨,包藏祸心,谋危宗社,惟事分首从,肃顺着凌迟处死,端华绞立决;怡亲王载垣永远圈禁;前军机穆荫、匡源、杜翰,随声附和,一律革职,永不叙用。不消说得端华是个铁帽子亲王,罪名绞立决,依法提出天牢,赐帛自荆惟有宫灯肃顺,是要凌迟处死,一到行刑日期,早由尚书赵光,提出堂绑。这赵光原是白俊的门生,当日监斩白竣由肃顺严重取缔,不得丝毫通融;今日肃顺的家属,也找出情面,多送贿赂,无如赵光是铁面无情,不独盏酒片肉,一概捐除,便是绑赴法场,也不容刽子手爽爽快快的动手,先给他凌辱苦楚,缓缓的截去左臂,然后才断他的右臂,又缓缓的下掉左腿,然后才刀砍他右腿。诸位想想:那白俊凉风过顶,滚油煎心不过一时三刻,今日凌迟这肃顺,迁延四五个钟头,比那滚油煎心,不知痛到什么地位?到后来割去脑袋,就由肃顺的仇家,将那便便大剖开,灌些桐油松香,用火燃起,可怜他绰号叫做宫灯,此时便真个点起宫灯了,诸话不谈。
编小说的原讲那拉氏一步一趋,要摹仿那金轮则天皇帝,她那猜忌的心性,泼辣的手段,风骚的行为,简直和武则天是生吞活剥。武则天宫里妙选些面首,暗藏着嫪毒;她也是尴尴尬尬,什么优伶金俊生,内监安得海,终日打得火热,双宿双飞、刻不能离。诸位必有一句驳诘我,那金俊生是个戏子,肢体完全不必讲,他安得海是个太监,难道一个人受过腐刑,还能自无而有,化虚为实吗?诸位不必焦急,有着一日,自然有一位外边要人,来揭穿这种底细,我乐得于此时省些笔墨。单就那拉氏一双俏眼,不独水汪汪的能勾引骚情,还能够辨别忠奸。比如武则天,知道狄梁公是个好人,一心一意的信任不疑,知道来俊臣、周兴很靠不住,也有方法去制度他:那拉氏一双眼睛,早识得曾国藩是个撑天玉柱,架海金梁。她因这次克复安庆,便归功曾国藩调度有方,升任他协办大学士,兼任两江总督,所有湘皖赣江浙的将帅,通受他节制。照咸丰帝七年的规划,叫他责成曾国荃,规取南京;责成李鸿章,规取苏州;责成左宗棠,规取浙江,务在削平大憝,克奏肤功。廷寄一去,曾国藩自然拜个奏折,叙明曾国荃得了安庆,已经带领大兵,由芜湖进攻东西梁山,直逼大胜关,渐渐围攻南京,期在必下;李鸿章已练好淮军,纠合张树声、树珊弟兄,周盛波、盛传弟兄,潘鼎新、刘铭传等,赶往上海。现在洋人戈登、白齐文、华尔,亦愿从中助力,由李鸿章购办新式枪炮,不日当可克复苏州;又左宗棠已向浙江进发,大致情形,太平军是死据金陵,李秀成、李世贤是分忧江浙,我们江浙得手,则金陵洪秀全断难孤立。比如棋局,用这三路围攻,贼必左绌右支,力难兼顾,所虑者太平军扫清,那捻匪必然窜扰,总要重烦圣虑,于捻势格外防范。这一起奏折入京,那拉氏读了一遍,很觉得老曾统筹全局,那太平天国可以无忧,惟折尾提到北路捻势,重烦圣虑,心中暗想:“老曾这一句话,很有意味。我瞧胜保读书不多,学识有限,这次他说苗霈霖诚意投降,这苗姓反反覆覆,很靠不住,莫非胜保那个草包的,要坠入述中?僧格林沁又是一勇之夫,听说他行军纪律,很不严明,到处奸淫掳掠,同那些太平军、捻军,也无甚分别,这个人忠勇有余,智识不足。
”思了又思,想了又想,当招呼恭亲王过来,踌躇一个得力人员,派他前去剿捻。恭亲王想了一想,因说:“现在兵备道袁甲三,山东按察司丁宝桢,总算是才具开展,深谋远识,倒可以教他们统带多营,独挡一面。”
那拉氏说:“既如此,就加袁甲三提督军门,先叫他赶赴前敌。那丁宝桢的才干,咱是很知道的。咱的意思是要召京陛见,当面问问他剿捻的机宜后,再行重用。”
恭亲王奉了懿旨,一面敕谕袁甲三赶赴前敌,责任剿捻,一面诏传丁宝桢,即日来京,听候简用。
不消说得,姓袁的统兵前往安徽,姓丁的摒挡进京,预备陛见。这一陛见不打紧,到把宫闱尴尬,秘密手术,被他瞧科了十有八九。诸位不必着急,听做书的慢慢表来。记得这年是同治元年的五月当儿,天气骤热,丁宝桢穿了一身单袍褂,戴着翎顶,踏着朝靴。偏偏这日是内廷召见,两宫起身稍迟,姓丁的早早赶进朝房,复由太监引入宫内一间静室。在内踱来踱去,仅仅只他一人,身子又暖,肚腹又饥,取出一柄扇子信手扇起,越扇额头上的汗越淋淋不止,偏生肚里饥肠雷鸣,急切想呷口茶,想找点茶食点心,哪里能有?睁眼四处观瞧,瞥见旁边厢有一张黑漆横几,几上摆个玻璃瓶子,似乎装着些奶饼茶果,心里这一愉快,非同小可,暗想:“我今天好造化呀!
赶踅过来,揭开盖子,伸手探出,原来不是甚么饼干茶时,一粒一粒的有牛奶葡萄大小,就近鼻子一闻,一种芳香,非脑非麝,煞是可意。丁宝桢饥不择食,渴不择饮,先啖了一颗,很觉有味,一连又啖了三五颗,干咽入喉,没有茶呷,只好罢休。
哪知药性易发,肚里热度渐渐增高,单是肚腹和暖不打紧,那胯下的累然物件,登时挺拔异常!奇哉怪哉。本来缩短的,忽然放长,本来割截的,亦可增长,所谓化虚为实,自有而无,就是这个道理。诸位想想,这个宫禁深处,有谁能到?来往穿插的,不过是些太监,太监预备这种药料,又有何用?哈哈!
做书的也不必揭穿题旨,一定说是安得海、崔长礼、刘承恩那般没魂大帝,每夜必须的,那就了无含蓄,索然意尽了。这个当儿,忽然内廷传旨,招呼丁宝桢赶快进见。丁宝桢低头一看,一件单薄花衣,只差搠个窟窿,此时进退维谷,面无人色。来招呼的太监,便是崔长礼,瞧着丁宝桢这种狼狈情形,忙问:“丁老先儿,为何愁眉苦脸的?”
丁宝桢只是哈着个腰,用个扇子,挡着下体,一颗肥头,连摇几摇,翎顶是晃荡荡,苦着脸说:“我的嘴馋,误吃下玻璃瓶子的丸药,哪知这种利害,这种跷蹊!”
崔长礼心底明白,暗暗说声:不好了!咱们宫闱的纰漏,被这没来由破了,杵了。忙说:“什么,丸药?是谁安放在这里?一定丁老先儿临时发痧,既然疼痛直不起腰来,咱们就回明太后,改日再行召见。”
丁宝桢也就得机便转,说:“此事费心周旋。”
崔长礼一笑走了,不一会,又转了过来,说太后有旨叫丁老先儿赶回调理,随又招呼,两个内监备着藤床,将丁宝桢好好抬回。
丁宝桢回到寓所,休息片时,那药性渐渐过了,放长的物件,也就缩短,后来秘密调查,才晓得这丸药的巧妙。他有个同年,名字叫做贾铎,是位监察御史,这日过访丁宝桢,姓丁的就把前日的笑话,细述一遍。贾铎颠头晃脑说:“稚璜兄,今日这件宫闱秘密,是被你披露出来了。你知道那主家婆的面首嫪毒是谁,我告给你听,第一是安得海,其余赏识的优伶戏子很多,一位唱小生的金俊生,还有一位唱须生的谭鑫培、余三胜,听讲这两位戏曲大家,常串在宫里走动。”
丁宝桢说:“难道主家婆还是顾曲周郎,懂得声调吗?”
贾铎说:“岂但懂得!我听说从小儿,随着他父亲承恩公惠征,在芜湖关道任上,及广州都统任上,便能登台演戏,那西皮二簧,哼得一等名工,平日非戏不乐。我们的文宗显皇帝才过百期,她早召集京都菊部梨园,在内廷开锣演戏,什么小生金俊生,就因唱了一出《白门楼》,便赏识得无以复加。须生谭鑫培,一名小叫天,她瞧过这小叫天几出拿出好戏,便不时招呼进宫,那余三胜亦因此得宠。你仔细想想,姓金姓谭姓余的,脸蛋子又白,年纪又轻,常窜进宫,还有什么正经事干吗?”
丁宝桢咂咂嘴摇头,笑了一笑说:“我瞧那班戏子,做些尴尬事体,不过秽渎宫闱,也造不到明目张胆,作威作福。惟有太监,一经宠信,兼着有些暖昧,这为祸不堪设想。那安得海有朝一日,碰到兄弟手里,定然叫他身首异处,不得翻边。”
贾铎也连连点首说:“现在这安得海,已是招权纳贿,闹得一坍糊涂,老兄是要他来碰你,兄弟偏偏要前去碰他。”
宝桢说:“这事还要拿着把鼻,不可孟浪。”
贾铎笑说:“晓得。”
一转身即便告辞。不到两日,丁宝桢已奉到升任山东巡抚诏谕,赶着赴任,御史贾铎,却拿着安得海些把鼻,不愿忌讳,切切实实上个弹劾折子。
大凡折子入内,必先由军机入过目。恭亲王是军机主任,打开贾铎个参折,由头至尾读了一遍,暗说:“这姓贾的胆子不小,明参的太监安得海,骨子里同西太后过不去。咱瞧那婆子近日行为,很是不对,死者尸骨未寒,生者便任意胡闹,尽管敢作敢为,对于大局上有些振作,但宫闱丑声,日渐传播。太监安得海,戏班子里金俊生、谭鑫培、余三胜,弄得一路神气,花瓜胡茄,我此时不拿点主张,还有何人防范!”
这个计算已定,当即袖着贾铎这本参折赶到东宫,去见慈安太后。慈安因他是先皇胞弟,又系顾命大臣,军机首领,心里很有许多要话,同奕訢接谈。一见面,便议到那拉氏说:“这婆子,现在是作威作福,独断独行,不把咱放在眼内,咱此时方有些懊悔。”
恭亲王忙问;“懊悔何来?”
慈安忙招呼个心腹宫娥。在内面取出咸丰帝那一道朱书的遗诏,递给恭亲王瞧了。恭亲王说:“先皇英明,料事如神。当时太后何不即早发表?”
慈安叹了一口气说:“都因为国事多艰,劈竹碍笋。”
恭亲王说:“现在羽翼已成,更难着手。”
随即在袖子里,取出御史贾铎的奏折,双手捧呈由慈安过目。慈安狠狠的说:“这个安得海,再刁顽再跋扈不过!记得儿皇在六岁时,就瞧见姓安的种种无礼,前年又看出些爻象,在我面前噜苏,到今日提到安得海三个字,还忘八杂种的骂不绝口,有日姓安的被我瞧出破绽,我倒要给他个下马威!”
恭亲王沉吟一会说:“办事要有个起落,要分个界说,现在贾铎的折子如何发付?”
慈安笑说:“我且交给与我,他有才情会动笔,我难道文理不通,不会动笔吗?”
恭亲王连声答应几个是,赶忙退出。这里慈安早研朱落笔,飕飕的写了一道长谕:据御史贾铎奏,风闻内务府有太监演戏,将库存进贡缎匹,裁作戏衣,每演一日,赏费几至千金,请饬速行禁止,用以杜渐防微等语。上年八月,因皇帝将次释服,文宗显皇帝梓宫,尚未永远奉安,曾特降谕旨,将一切应行庆典,酌议停止,所有升平署岁时照例供奉,俟山陵奉安后,候旨遵行,并将咸丰十年所传之民籍人等,永远裁革。原以皇帝冲龄践阼,必宜绝戏娱之渐,戒奢侈之萌,乃本日据贾铎奏称,风闻太监演戏,日费千金,并有用库存缎匹,裁作戏衣之事,览奏实堪骇异。
方今各省军务未平,百姓疮痍满目,库帑支绌,国用不充;先帝山陵未安,梓宫在殡,兴言及此,隐痛实深,又何至有该御史折内所称情事!况库存银缎,有数可稽,非奏准不得擅动,兹事可断其必无。惟深宫耳目,恐难周知,外间传闻,必非无自,难保无不肖太监人等。假名在外招摇,亦不可不防其渐。
着总管内务府大臣等严密稽察,如果实有其事,即着从严究办,毋得稍有瞻徇,致干戾咎。皇帝典学之余,务当亲近正人,讲求治道,倘或左右近习,恣为娱耳悦目之事,冒贡非几,所系实非浅鲜,并着该大臣等随时查察,责成总管太监,认真严禁所属。嗣后各处太监,如有似此肆意妄行,在外倚势招摇等事,并着步军统领衙门,一体拿办;总管太监不能举发,定将该总管太监革退,从重治罪;若总管内务府大臣不加查察,别行发觉,必将该大臣等严加惩处,其各凛遵毋忽。此旨并着敬事房内务府,各录一通,敬谨存记。
慈安这绝大手笔,要算得一鸣惊人,然其中有含茹不吐处,有宛款回护处。在慈安心里,仍是劈竹碍笋,不过暗暗给那拉氏个警告,叫她从此敛迹。哪知那拉氏恼羞成怒,不见这篇文字,她还有些畏首畏尾,一见了这篇文字,她更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内廷的戏文,日夜不歇手演唱。那金俊生、谭鑫培、余三胜得声风声,意有溜走,那拉氏决计不依。偏偏纵欲无度,北方的壬癸水已三月不来,这个笑话儿是弄大了,假如结起胎珠,又生龙种,纸是包不住火,岂不受人排楦?不知哪里弄些药方,忍痛的排泄,深锁宫门,卧床不起。慈安不知其中骨病,方以为那拉氏受了自家揉挫,懊侬成病,整月的不能见面,诸务业脞,心里颇不过意。这日抽个空闲,也不叫内监通知,便轻轻巧巧踱过西宫。合当有事,服务的太监又跑走一空,慈安闯入内宫,方见两个宫女,在那里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不知道密谈些什么,急忙踅到跟前,两个人故意咳嗽,仿佛要高声喊叫,慈安只得双手齐摇!可怜女子们胆是小的,心是虚的,一时不及转致,慈安忙伸手把门帘一揭,一双目光送去,早瞧见炕床上横躺着个男人,赶跨进房,那个男人坐又不是,卧又不是。好个慈安,嘴里连呼:“妹子,妹子!”
那拉氏听出是钮钴禄氏声音,急着把那个男人死劲的一推,说:“咱现在身子不痛,不要你捶捏推拿了。”
那男人趁势一骨碌爬起来,提着脚步,趿着靴子要走,慈安后不由得把双眉一竖,两眼一楞说:“你是哪里一的?现在又想到哪里去?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急得活抖,如何启齿?转是那拉氏站起分解说:“姐姐不必动恼,妹子因病体狼狈,浑身酸痛,急切找个医士推拿,这人是位摇串铃的郎中,推拿的高手。”
慈安冷冷的发笑说:“好了!摇串铃的郎中也敢混入宫闱!房里又没有别人,难道一个陌生的男子,就该躺卧在炕床吗?”
那拉氏知道理屈,万讲不开去,只得双膝往下一跪说:“总是妹子一时糊涂,要求姐姐宽耍”慈安原待发作,当时手扪着心口一想,暗暗叫声“算了算了,这事声张出来不但她一世威风扫地,连我那过世的亡人,现在的儿子,两副面孔也就削彩。她既说推拿的郎中,我不免将机就计。”
忙喝着说:“你个忘八杂种,好生胆大,你进宫胡混,难道没有个太监带领引见吗?”
男子跪在地下只是碰头说“有的有的”。慈安忙喝叫两个宫女说:“你们还不替我把这个忘八杂种叉了!”
两个宫女一齐答应,上前揪着那男子发辫,给他两个大大耳光子,打了出宫。做书的趁手交代,这男子不是别人,就是那演《白门楼》的吕布、一等的名角小生金俊生。这姓金的走了,那拉氏犹匍匐在地,嘤嘤啜泣。你道甚么意思?她知道慈安心地仁厚,是可以情缚的,嘴里带哭带说,只称无颜见人,我的儿子,要求姐姐另眼看待。慈安到底菩萨心肠,阿弥陀佛,果断不足,仁柔有余。如依咸丰帝密旨,前次下个决心,免致今日宫闱遗秽,乃一误再误,此次又掐不断柔肠,放不下辣手,方以为放宽一步,她必知恩报恩,哪知事有不然。比如下棋,在我只要放松一着,那满盘输局全翻,慈安日后性命就送在那拉氏手里。俗说:“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慈禧跪着撒刁,慈安早双手扶起,过意不去,也不免落下泪珠说:“妹子年轻,料是一时糊涂,然而以后。
”慈安说到这里,慈禧又掩面悲啼说:“以后姐姐只管明察暗访,妹子如有狂荡的举动,不检的行为,听凭姐姐处置,妹子是虽死无怨。”
慈安这时方破涕为笑,回嗔作喜说:“我妹精明强干的人,一定能改过,一定能顾全体面,上对亡夫,下对儿皇。咱们也不必深讲,我瞧妹子病体已经复元,再调养两三日,还是出去办事,免得为姐的单独劳神。”
慈禧听了这句话,又殷殷勤勤地献媚一番,谈了些家事国事,一天的云雨,方才消散。
不提慈安仍旧回宫,单讲慈禧受了这场羞辱,无可发泄,先把两个宫女喝着过来,怪她们不预给消息,找出皮鞭,结结实实地抽打一场,接着又把崔长礼、刘承恩、安得海招呼过来,哭说:“你们这班负心人,很对不住我。”
崔、刘没有千方百计说,转是安得海把头晃了一晃说:“要得碗盛碟盖,除是拔去眼盯。”
原来安得海已晓得恭亲王在慈安面前说自己许多闲话,那慈安一道严切手谕,是专对自家发表,不施点辣手,不能显自家的威风!当下指指画画,就教导那拉氏一番主张。这主张是要先去掉恭亲王,然后置些毒药,将那慈安太后害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并说:“不依奴才这种办法,必致被人鱼肉,受人搓跌,咱们个后患方长。”
未知那拉氏听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曾国藩三路进兵 洪秀全一朝服毒
那拉氏听了安得海一番计议,很中窍要,但迟早也须得个时机。现在内魔的势力,是一天膨胀一天,外魔的势力,是一天衰败一天。在下这一支笔,已把内魔的状况,写得淋漓尽致,至于外魔如何败露,也有个来山去水。江北的捻军,是由太平军鼓吹,所以发展较迟,势力衰败较后,做书的且搁过一边,如今先要讲江南的太平军。那太平军自从咸丰六年,洪杨内讧,韦石私鏖,石达开独走江西湖南,结合他的党羽,驰骋纵横,一时未能平靖;韦昌辉是在咸丰七年,被天国拿住正法;那李秀成、李世贤忽东忽西,在江浙一带,同什么辅王杨辅清、堵王黄文金、纳王郜云官等,联络声势。其时郜云官扎营苏州,黄文金扎营湖州,杨辅清扎营杭州,英王陈玉成,忽而皖北,忽而皖南,无非是牵缀官兵的;赖汶光纯粹同捻军合局;洪秀全死守南京,右丞相何震川,又把左丞相林凤祥招呼回来。依天王意思,因为他天津一仗,杀得大败亏输,还要按着天条治罪,何震川从中说方说圆,好容易官还原职。但有一层,天王此时雄才大略,已被酒色陶融殆荆洪宣娇既从东杨那里跑回,这日宣娇对着他哥子秀全说:“妹子瞧那些异姓人,终不比骨肉连枝,结拜些弟兄,还不是给左靴子你穿吗?我起玕王仁玕、恤王仁政,还有安王仁发、福王仁达,虽非嫡亲骨血,要算是共祖的弟兄。而四人之中,尤以玕王年少有才,哥子何不另眼看待?天国有甚疑难大事,何不同他计划计划?”
秀全忙说;“不错不错。”
次日就把仁玕招呼进来,议论些军国大事。仁玕说:“现在英法俄美,已同清奴开了战衅,兄弟的意思是要趁此机会,接近洋人,做我们的臂助。”
秀全被这一句提醒,忙说:“我倒忘了,我的教主,原是美国牧师罗巴尔特,我们崇奉的原是耶稣教。不过洋人的教规,同我们行径不大方便,所以他不甚赞成我,我也不去伙合他。如今出来个曾国藩,同我这天国很过不去,四面楚歌,渐来渐近,再不拉拢洋人,我们是实力不支。难得老弟有这种主张,何不替为兄辛苦一趟?
”仁玕忙把胸脯一拍说:“在我。”
当下抱着奋勇,别了天王,访明罗尔巴特所在,即赶到广东去了。既到广东,所有省城教堂,已成灰烬,罗巴尔特已回了美国,仁玕非常焦急。原来仁玕一头长发,梳起个髻子,权且扮做道士。一日踱进那大毗卢寺,这寺就是郑祖琛前回拜皇忏的所在。其时仁玕踅过客厅,却遇见一位秀士,这秀士姓王名畹,生得高眉朗目,腹有甲兵,彼此对面各各诧异,姓王的机警不过,瞟了仁玕一眼,忙邀过旁厢,仁玕也就随着走开,那王畹便向仁玕说:“现在总督黄宗汉,不是叶名琛颟顸,足下这秘密行踪,怕的瞒藏不祝”仁玕被这句话一拎,不免言语支吾。王畹笑说:“足下如将实话告给我听,我还可替你设法。”
仁玕瞒不住,遂将来意告知,姓王的点一点首说:“此处不是谈心之所。”
遂邀约到一个秘密所在,仁玕急急问计,王畹说:“我有个至好朋友,名叫龚孝栱,现在上海,很结识几个洋人,听说什么戈登、华尔、白齐文,皆同他有密切感情。前日有信到来,叫我到那里碰碰机遇,难得足下有这种计划,我们何不找姓龚的做个线索?”
仁玕一叠连说了几声好于是伙同王畹,搭着海轮竟折回上海,一到上海,住在英大马路租界,便由王畹去访龚孝栱。这时孝栱已至英国兵轮,充当书记。这外国书记官仿佛是中国官场文案老夫子,席面也还不校王畹见着孝栱说明来意,孝栱在主帅额尔金面前,请假半日,便同王畹来会洪仁玕。彼此见面,仁玕便央孝栱同洋人接洽,孝栱说:“我们英法俄美联军,是办的国际交涉,天国的事体,是不能拦入。现驻上海练兵的,有三位洋将,一是戈登,一是华尔,一是白齐文。我们明揭题旨的谈话,你那天国的办法,太不文明!什么杀人放火,奸淫妇女,简直是强盗行为!日前戈登、华尔提着天国些举动,很不赞成,极口的反对,听说他两个练的常胜军,已被李鸿章招致过去。独有白齐文惟利是趋,足下要勾结他,尚不难就绪,他的军火很足,手眼很大,我前去替你介绍介绍,只是那酬报上是不可过轻的。”
仁玕说:“只要天王得了江山,就平分一半,亦未为不可。”
孝栱笑说:“足下这句话,又过欠斟酌了。
”王畹在旁插言说:“这事须老哥作主,斟酌个不卑不亢,不即不离。”
孝栱说:“那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