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后艳史演义 - 第 12 页/共 18 页

鸿藻未及答言,早是翁同和跪地碰头说:“目前干办有才,讲究洋务的,莫如内阁学士张佩纶。”   诸位,姓翁的何以不荐别个,独荐张佩纶?一者因为簇新的洋务,非一班老军务所能通晓,张佩纶是个新进人物,屡屡地纸上谈兵,故翁师傅要让他出一出风头;二者张佩纶是个清流党,平时眼界无人,什么曾左彭杨,都抹煞殆尽,说嘴的郎中没好药,有意地拿他做个菜头,叫他经一经风浪,尝—尝厉害,才晓得天下事不能说嘴。当下慈禧沉吟一会说:“这张佩纶倒是个铁中铮铮,不知他实力究竟如何。   ”说着拿眼睛瞧定李鸿藻,李鸿藻不知深浅,忙说:“论张佩纶的才具,倒是数一数二。”   慈禧笑说:“既是你俩皆以为可,这一趟福州,就叫他去走走。”   当日朝退,随即下道上谕,叫张佩纶以会办海防名义,赶往福州。记得佩纶出京,一班清流党,如潘祖荫呀,张之洞呀,黄体芳呀,陈宝琛呀,宝廷呀,刘恩溥呀,邓承修呀,王先谦呀,无不得意洋洋,治酒饯送,一直送过芦沟桥。喷喷,班生此去,不异登仙,介子请行,定当遂意。   佩纶别过大众,一路绿呢大轿,威威武武赶到福州,及至到省,见过卞宝第,然后巡阅海防,略略部署,恰好法国统帅孤拔,已领着两只铁甲兵舰,下碇在五虎岛外。张佩纶派了扬武、奋威等七只兵轮,扼守马江。不上三五日,孤拔又把驻在台湾的两只战舰,一起调来,照例下过哀的美敦书,彼此开战。   记得这年是光绪十年七月,天气尚热,钦差张佩纶,同着船政大臣何如璋,穿着葛衫纱褂,戴的红顶花翎,骑了两匹马,在马江口岸上督兵。一霎时轰放炮火,那山摇地动的响声,雾滚烟流的杀气,海面上浪头,跃起有三五六丈。姓张的姓何的早是心惊胆战。不曾几个来回,扬武、奋威的兵轮,已是烟囱裂了,船舷损了,哗拉拉一个炮弹,从张佩纶顶上打过,可怜姓张的原是纸上谈兵,不曾身临战地,这个当儿,胆子是唬破了,一骨碌跌下马来。何如璋瞧着这种情形,知道是个草包货物,登时把马一拎,早飞跑地走了。佩纶跌在地下,瞧见何如璋走开,心下格外慌张,不由得放声大哭,护兵卫队赶过来,将钦差大人扶起。说时迟,那时快,那孤拔的兵轮,已趁胜闯进马江。佩纶嘴里只是乱嚷:“快!”   两个卫队抱他上马,就在马屁股上狠狠地一拍,那匹马驮着佩纶,七颠八倒地跑了,一气跑走十里,这才停住马蹄。佩纶定一定神,双脚一划,跳下坐骑,却是站立不稳。诸位,这是什么缘故?原来左脚没靴子,右脚有靴子,一高一低,如何平稳?但这姓张的得了性命,我且由他撂在一边。   单讲孤拔的兵舰,闯进马江,这时我们海面上七只兵轮,固然打得七零八落,岸上的军队,因钦差逃跑,船政大臣同时溜走,一种鸦飞鹊乱,只恨爷娘少生着双腿,登时散亡得干干净净。照此看来,孤拔领着铁甲快轮,简直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简直预备登陆,一座铜墙铁壁的福州城,是唾手可得了。不料在这闪电穿针的当儿,在左岸长门炮台上,却飞来个炮弹,这瞄头很准,不偏不斜,竟击中孤拔的后心。诸位想想,这孤拔是:法国的海军统帅,非常重要,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说也奇怪,法国共四只兵舰,由孤拔在前指挥,孤拔中弹身死,那四只兵轮,早不约而同地退出马江。岸上的败兵瞧着法舰无端地退了,方疑猜别有阴谋,不敢动弹。省城的浙闽总督卞宝第,原是听着不好的消息,计无所出,一会儿有人报告法舰退出江口,自然是满腹狐疑,再料不到法舰的统帅孤拔,被我们发炮轰死。天下事出人意表的尽多,在那生死关头,紧急当儿,大家见这一阵大败亏输,无不没命地逃跑,偏偏守长门炮台的,是水师学堂毕业生金星。这金星程度很高,他独拨转炮门,火药弹子原装的十足,巧巧只剩这一炮未发,他早情急智生,不慌不忙地瞄准来船,对着一个指挥洋人,飞的就是一炮。这一炮打着了,便算侥幸成功;打不着,也就别无法想,应该福州的人民,不遭涂炭;应该这一次和议,可以迅速成功,在金星也没有十分把握,在孤拔偏生是横受飞灾,所以事情过身,金星也不前去报功,也料不到打死的竟是孤拔,直到隔了一个礼拜,外国报纸哄传,才晓得当时轰毙的便是孤拔,后话慢表。   单讲这法舰退出的时会,总督卞宝第早发个急电进京。诸位必又有一句要驳诘我,前回谅山之战,岑督何以不发急电?   此次马江之战,何以卞督竟发急电?要晓得当时全国电线,尚未齐全,有电线处,自然发个急电,没电线处,如何会发急电?   这时沿海各省,电线新立,所以卞督发个急电,将马江如何失机,钦差张佩纶、船政大臣何如璋如何临阵脱逃,法国兵舰如何被炮轰击退走,详细叙明,只不提起孤拔已死,也是卞宝第小心谨慎,疑以存疑的意思。京城里得了这个消息,宫廷震怒,先发出一道电谕,将张佩纶、何如璋褫职拿问,然后责成海疆经略的左宗棠,叫他统筹全局,相机办理。在这军事紧急的当儿,恰好安南驻扎的冯子材、刘永福,又在谅山接连打了两个胜仗,用个红旗报捷;台湾巡抚刘铭传,又飞奏台北基隆法兵已退,海面肃清。当由全权议和的李鸿章找出税务司德璀璘,叫他出作调人,与法使福禄诺重行开议。福禄诺知道孤拔已死,中国用左宗棠主战,用李鸿章主和,急切不能得志,只好查照前议,接续谈和。   这次中法交涉,照表面看起来,全亏着一左一李,威望犹存;从实际上想来,不是水师学堂一个毕业学生,用大炮击毙孤拔,这战祸还不得结局,和议还不能成功。然而当时保案叙功,别个不出力的,皆升官晋爵,独有那出奇制胜转败为功后起的英雄豪杰金星,仅仅给发一纸六品功牌,你道冤是不冤,屈是不屈?算了,要想一班志士再替国家出力,那是没有了。   闲话不表。单讲堂堂个钦差督兵大臣张佩纶,在马江失去靴子,一马逃跑十里,急得下骑痛哭,却好船政大臣何如璋,已赶着到了。惺惺惜惺惺,两人厮守一会,打听得法舰出口,这才踉踉跄跄的,一起跑回船厂,却无颜去见总督卞宝第。不两日残兵复集,依着张佩纶的意思,还要耀武扬威,转是何如璋说:“我们不必张皇,怕的卞某已经发手,好歹等京里消息。   ”果不其然,一两日间,那褫职拿问的谕旨到了,两个人只好摘去顶戴,素服进京,幸而和议告成,经军机李鸿藻及一班清流党斡旋,得个从宽革职,永不叙用处分。但是何如璋从此背霉,张佩纶因有三军之惧,反得了桑中之喜。这是什么缘故?   因佩纶原是翰苑仙才,文章巨擘,在这京城里才名颇大,偏偏李鸿章的小姐,赏识他的文字,因他马江失败,曾做了四首七律新诗,诗词是纤绵绮丽,忠厚论人。记其中有一警联:论兵不信输房琯,议事如何罪贾山。   张佩纶读这两句诗,不禁感激涕零,引为平生第一知己。   在这不得意的当儿,少荃先生,时以温言慰藉。一日佩纶来见鸿章,鸿章同他谈得高兴,杯酒流连,忽然提到自己的爱女,佩纶也就眉飞色舞,佩服李小姐的诗才,忙问李公:“爱婿为谁?”   鸿章捻须微笑说:“现今尚未字人。”   佩纶趁势进言说:“男婚女嫁,正宜及时,未知女公子要许配个什么人物?”   此时鸿章已有酒意,忙乜细着眼对佩纶说:“倘能如足下的门第,如足下般人品才华,性情资格,那是再好没有了。”   其时张佩纶新经丧偶,正欲续弦,听出鸿章这种口气,俗说,老脸不害羞,忙离开坐位,跪地磕了四个大头,口称岳父在上,小婿张佩纶就此行礼。这时李鸿章坐又不是,立又不是,要讲是严词拒绝,无如适才的话,系自家出口,只好笑嘻嘻的,把佩纶掺扶起来,赶着转身入内,告知夫人。那李太太一听,登时急得跺脚锐:“你好糊涂!一个花枝般娇嫩女儿,就送给这狂奴,年龄既不相当,又给人家做个补房,这还罢了,何况他马江督兵,临阵脱逃,这样没志气的东西,要算个忘八无耻!你要他做女婿,我是不要他跌败门风,趁这烧饼没破糖没淌,你快出去替我退了!”   鸿章急得没法,转是他这小姐大大方方转过来说:“爹爹是一位爵相,不该有此戏言,今日既以女儿许人,便算明明火坑,也不顾得跳它一跳。”   李太太见女儿愿意,这才无话。不消说得,从此便行聘传红,择期完娶,夫妇倒也伉俪。后来张佩纶开复原官,全由李小姐捐赀运动,不必交代。   单讲慈禧于上年陷害慈安,拔去眼钉,为所欲为,然恭王奕訢,尚来往军机,多所障碍。趁这中法议和之后,赶紧拿出辣手,思量单逐恭王,恐惹物议,翁同和固是厌物,那李鸿藻做着清流党的首领,以致张佩纶失机误国,劈竹碍笋,顾不了许多,拿定主张,当下含骨吐肉地下了一道上谕: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多丛脞,民未敉安,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而军机处实为用人行政之枢纽。恭亲王奕訢等,始尚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近年爵禄日高,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经言者论列,或目为壅蔽,或劾其委靡,或谓簠簋不饬,或谓昧于知人。本朝家法綦严,若谓其如前代之窃权乱政,不惟居心所不敢,实亦法律所不容,只以上数端,贻误已非浅鲜,若仍不改图,专务姑息,何以仰副列圣之伟业,贻谋将来?皇帝亲政,又安能臻诸上理?若竟照弹章一一宣示,即不能复议亲贤,亦不能曲全耆旧,是岂朝廷宽大之政所忍为哉!言念及此,良用恻然,恭亲王奕訢,大学士宝鋆,入直最久,责备宜严,姑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兹特录其前劳,全其末路,奕訢着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全俸,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宝鋆着原品休政。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内廷当着有年,只为囿于才识,遂致办事竭蹶;兵部尚书景濂,只能循分供职,经济非其所长,均着开去一切差使,降二级调用。师傅翁同和甫值枢廷,适当多事,惟既别无建白,亦有应得之咎,着开去军机,仍在毓庆宫行走,以示区别。朝廷于该王大臣之居心,默察已久,知其绝难振作,诚恐贻误愈重,是以曲示矜全,从轻予谴。初不因寻常一眚之微,小臣一疏之劾,遂将亲藩大臣投闲降级也。   慈禧这道上谕,蒙头盖面,似不专为斥逐恭王而发,但既逐恭王,必去翁同和,因其中有联带关系,故于李鸿藻亦不能曲徇情面,至于宝鋆、景濂,不过陪衬翁李二公,借此一起下台。当下派入军机的,一为孙毓汶,一为徐用仪,其实孙徐仍与李有密切感情,俗说,换汤不换药,就是这个道理。   闲话少叙。这年十月初十,皇太后五旬万寿,煌煌巨典,万象包罗,赫赫中朝,千官拜舞,请不尽山珍海错,说不完银朴金华。老佛爷最喜爱的是瞧戏,舞台上锣鼓是敲破了,笙笛是吹裂了,丝弦是拉断了,一等的小叫天谭鑫培、余三胜喉咙是唱哑了,整整宫禁里闹了大半年,才理结两桩大事。一桩事是创办海军,由北洋大臣李鸿章一手经理。当时有个北洋海军的兵力表:船名船式吨数马力速力炮数船员定远铁甲镇远同上经远同上来远同上致远巡洋靖远同上济远同上平远同上超勇同上扬威同上镇东炮船镇西同上镇南同上镇北同上镇中同上镇边同上康济同上威远同上泰安同上镇海同上操江同上湄云同上照这列表看来,当时北洋的海军,也算得蒸蒸日上,在鸿章的心里,以为雄视东亚,不比那福州扬武、奋威的几只兵轮,挡不起西风一浪,要能够海军经费,通为北洋练兵之用,再能把金星、水曜一干翘楚的学生招来,或是遵照前议,函致戈登、华尔帮同办理,哼哼,就这北洋海军势力,倒未可限量。无如姓李的用非其人,且这种海军经费,倒提拨六七成为修造颐和园的款,岂不是虚有其表吗?   至第二桩的大事,便是起造颐和园。从光绪七年估勘园工绘图贴说起,经李莲英不时来往趱督工程,到得慈禧万寿时候,这一座颐和园,尚不曾竣工。诸位必然又有个疑问,往常读红楼梦,瞧那荣国府起造大观园,不上一年便把一座大大园子,起盖得鬼斧神工,天然图画,什么潇湘馆呀,蘅芜院呀,怡红院呀,稻香村呀,凹晶馆呀,凸碧楼呀,假山叠翠,飞泉沦漪,花卉四时,林木千本,园中的雕梁画栋,连闼洞房,照那纸上铺陈,着实可观。一位仕宦人家,动起工来,咄嗟立办,何况是帝王之家,无物不备,无材不具,鸠工营造了三四年,如何还没落成?岂不是个笑话吗?要晓得编红楼梦的那位先生,不过是凭虚结撰,托为一梦荒唐,我这著小说的,是要考核事实,不能信口开河,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这是一层;加之海军经费,是逐年解京,不是一笔整趸款子,可以尽数提拨,那园基周围有数十来里,殿阁亭台,花木山水,又非潦草可以布置,所以赶造了三四年,尚未能于就绪。但这园子落成,尚稽时日,我们且撂过一边。   这回书要提我们的小小主人翁。光绪伯伯,从承嗣大宝以来,起先跟随慈禧,后因天性不投,便由慈安抚养。慈安宾天,记得光绪帝已十二岁。记得那年在上书房读书,同翁师傅误呷了几口茶,不知不觉,君臣两个便成了天阉。讲那周道士个药水,再灵验不过,吃到肚里,只觉得异常清爽,沁脾透骨。在光绪帝是知识未开,没有什么感觉;在翁师傅精神健壮,他还有一位太太,两房姨太太,虽是不曾生育,然而琴瑟之好,鼓钟之乐,是在所不免。哪知呷了药水以后,简直男女同床,无能为力,起初还以为精神不济,后来稍稍觉悟,左思右想,想不出个理由,及至慈安暴崩,听恭王嘴里闹着什么食物中毒,什么药水,这才回过味来。但这种腌心瞎苦,吃得没处叫冤,从此不但自家的饮食留神,还进劝光绪帝一切饮馔,加倍小心。   光绪帝单住在毓庆宫,平日的饱暖饥寒,慈禧毫不过问。   她老人家是赏识一两个戏子,此外铁骨疔疮,坐卧不离,只有个李莲英。自家的儿子光绪帝,早视同眼钉,没见面,到还罢了,一见着面,不是严声厉色,便是大训天球,连那总管李莲英,仗着慈禧威福,总不拿正眼瞧他。以光绪帝比较当日同治帝,仿佛有天渊之隔了,亲生的究竟是亲生,过继的究竟是过继。光绪帝瞧在眼里,记在肚里,所幸贴身的有个太监,叫做寇连材。这姓寇的年纪在二十开外,倒很懂得些规矩,明白些大义,光绪帝有什么心腹的言语,总同连材计划。连材叫主子尊礼师傅翁同和,联络恭亲王奕訢,偏偏在慈禧万寿前后,恭王同翁同和又逐出军机,格外失势。当时光绪帝想着他的亲生父母,便秘密地叫连材到醇邸那边。好个连材,机灵不过,巧巧见了醇亲王奕譞,那王妃那拉氏,忙唤连材进内,问问皇上饮食起居,连材把宫里的事情,慈禧的待遇,李莲英的气焰,一层一折地讲个淋漓痛快。王妃当下眼圈一红,不由抽噎地说:“早知如此,何必贪什么虚荣,自家养的儿子,被人抱去糟踏,岂不伤心吗!”   醇王也是难过,说:“早晚我去碰碰翁师傅,同他计较。”   忙唤连材说:“你还回宫,提着心胆儿,照应主子,替我俩表白。”   连材去后,醇王又私下去访翁同和,同和因将上次药水疑案,聊表一遍,醇王急得跺脚,回来告诉王妃。从此慈禧的心迹,被他们揭破,在醇王还不敢声张,在醇妃人前背后,不无议论起来。讲话的少,带话的多,偏偏李莲英的耳报神很多,这种以讹传讹的话,竟碰入慈禧耳门。慈禧一想,光绪帝已渐渐长成,年龄大了,智识开了,眼见必须归政,到得他登了大宝,大权在握,父子们联络一气,再勾结他伯伯出来,那还了得!因同李莲英密切计议。莲英说:“咱们先给他个小小利害。   听说醇邸有一棵古柏,两三个人抱不过来,长枝大干,生得夭矫如龙,风水家言,总说是世世代代,必然出个帝王。我瞧醇王的小儿子载沣,也生得丰颐隆准,倒还有个帝王福相,便是载沣不做皇帝,难保载沣生下儿子,没有几分着数呢!他们既得福不觉,造化不显,尽可以替他铲绝根株,断他的希望,趁势且给他们个惊吓。”   慈禧听着,连连点头称是。   光阴易过,记得这年是光绪十二年,在这七八月当儿,慈禧带着李莲英,乘坐便辇,以巡视颐和园工程为名,便道就赶过醇郏醇王、醇妃吃了一吓,赶快出迎,到得内屋,献果献茶。慈禧笑向奕譞说:“这里有棵古柏,听讲是千年之物,荫可数晦,我倒要瞻仰。”   醇王夫妇不敢怠慢,当引慈禧到柏树底下,真是霜皮溜雨,黛色参天。”   好气象呀”,慈禧只管称赞,只管徘徊。却好李莲英也站在旁边,慈禧笑对着说:“咱们园子里正殿,缺少个中梁,用这树做个材料,再好不过。   ”这句话还没讲完,李英边早招呼工匠过来,两个抬着大锯,沙拉,齐根动手。未知后事,请阅下回。   第二十三回 法外说法欢喜参禅 奇中出奇支离酿祸   古人说:白鹿贞松,青牛文梓,花有花妖,木有木怪。那些话原不足凭信,比如一件物事,用物多而取精宏,不无总有点灵异,何况一棵千年老树,受日月精华,感山川灵秀,一日刀砍斧斫,哪有不风号雨怒,鬼泣神惊?两个木匠拉起大锯,从树根底下沙啦地才锯了一半,猛然一阵怪风,接着天崩地塌,花啦地一声怪响,比轰雷还来得利害。说时迟,那时快,不知哪里来的大蛇小蛇,横空飞舞。凭着慈禧胆子绝大,有一条金色怪蛇,两眼好似明灯,一条舌甩子,闪闪烁烁直甩过来,慈禧是身不由己,一个咕咚,早已栽倒。醇王醇妃哆嗦伏地;李莲英嘴里嗳唷嗳唷地喊叫失声。幸亏醇邸人多,随驾的还有些侍卫宫监,一起蜂拥上来,瞧着些大蛇小蛇,先用御前仪仗,七长八短的扫去,然后由宫监扶起老佛爷。这时金色大蛇,已飕的不见,李莲英赶着过来,先将慈禧抱住,缓缓的按在一张气垫的睡榻。好在人手齐全,早是一盏参汤递过,慈禧闭着眼睛,呷了两口,心神才算略定,喘吁吁说了声:“吓煞我也!   ”缓缓地瞪开双目,早见醇妃握紧自己的双手,醇王也弯腰曲背的站在面前,慢腾腾地问说:“那蛇,”醇妃接着说:“那蛇已是不见。”   慈禧忙念声阿弥陀佛。这时送茶的送茶,送汤的送汤,拧手巾的拧手巾,李莲英瞧着慈禧神色,不能如常,讲话仍有点颠颠倒倒,只好招呼备齐法驾,扶绰住老佛爷回宫。醇妃因着姊妹关系,跟随去了,醇王自是落后。从此醇王便得了个惊悸毛病,时寒时热,时愈时发,暂且不提。   单讲醇妃送着慈禧回宫,宫里的慧妃,领着嫔妃们迎接,服伺老佛爷上床安息,这时昌寿公主并那那缪太太也赶到了,问长问短,慈禧总是失魂落智。一会工夫,光绪帝也得信前来,可怜醇妃多年不见亲生的儿子,在这个当儿,母子才得见面。   照例行过了礼,醇妃把光绪一瞧,身材倒长得高大,一副隆准龙颜,高眉秀目,也很有个英明帝王的架落,不过形容略消瘦点。此时光绪帝已一十七岁,语言动作,很是深沉,彼此眼圈一红,觉得有无限情愫,欲说都不好启齿。醇妃勉强说声:“皇上近来安好?”   那眼泪已是泼辣辣的,如断线珍珠,截流不祝这时光绪帝不由着含泪说:“儿,”这“儿”字方才出口,一掉头瞧着慈禧,已是怒目而视,那喉下的一句话,早接续不上来,转是昌寿公主眼快,急拿别句话打个岔枝,光绪帝存身不住,因搭讪着走了。慈禧瞧着皇上走后,叹了口气,叫醇妃在卧榻边坐了,忙说:“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我瞧他没有甚出息,终日鬼鬼藏藏的,似有什么心事。做着皇帝,要有点皇帝气魄,什么事不能办理,还要叫我操心!醇妃忙说:“一切还望太后海涵。”   慈禧说:“何尝不是!我如不事事海涵,我早把这千斤担子脱卸给他。到明年是不能迟缓了,今年十七,明年是十八了,但有一层,这册后的问题,到要同你斟酌。”   醇妃忙说:“这事也可从缓,一者礼戒早婚,二者听说皇上的身子,也不甚硬朗,倒不要耽误人家女孩子。”   醇妃这句话,却挑中穴眼,慈禧冷笑一声说:“皇上的身子不硬朗,谁告给你听的?”   醇妃不好再讲,只得含糊着说:“适才瞧皇上的样子,很为消瘦,一定是不甚硬朗。”   这时慈禧却闭目无言,转是慧妃仰体懿旨说:“听讲桂祥桂舅老爷家格格,生得样子端好,性情温厚,将来册立做皇后,这重姻亲是再美满不过的。”   原来慧妃这番言语,新近从慈禧亲口探出的,当下慈禧未及明言,慧妃便趁势说了。醇妃也是个明白透漏的人,桂祥是慈禧的哥子,也是醇妃的哥子,桂祥的女儿,一般总是侄女,那还有个不愿意的吗?醇妃听完,便笑着说:“如果这样办法,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的意思,早晚便可带进宫中学习,由太后教导。”   慈禧躺在炕上,这才点一点头,话不多叙。醇妃因时候不早,也就退出回郏从这日起,慈禧惦念那树上的一条金蛇,睁眼闭眼,总觉得金光闪闪的,倏去倏来,有时从睡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   李莲英不离左右,只是没法,当时想出两个人来,你道是谁?   一个是喇嘛道行,一个是道士周鹤年,忙忙回明慈禧,要把一僧一道找来祈禳,慈禧允了。姓李的赶背出去,先会着周道士,道士给他些鬼画符,允他在白云观集合一班道友做七七四十九天斋醮。然后去找喇嘛道行,道行说:“这事容易,咱同你进宫去见见老佛。”   当下换件大衲,带些随身法宝,同莲英赶进宫来。慈禧听着喇嘛到了,扶病出见。喇嘛行了个膜拜,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叫了声:“佛爷。”   慈禧也合掌回答声:“佛菩萨,难得今日有缘。”   道行说:“此后缘分很长。”   当下口中念念有词。说也奇怪,慈禧见了喇嘛,得点神咒,便觉心神宁贴,似乎病已脱体,当即同道行说说笑笑,叫他不时进宫。   起初讲些小乘经典,谈些天堂地狱因果,以后走动得勤,便把雍和宫那些欢喜佛的怪相,有泥塑的,有铜浇的,有丝绸的,有笔画的,最妖艳淫冶的,莫过那郎世宁的画幅。这郎世宁是写生妙手,有一幅画许多美人,都是赤条条不挂一丝,中间坐个伟男子,也是解衣磅礴。据说那个仪表,同圣祖仁皇帝一样无二,当时圣祖瞧着这画稿,曾面诘郎世宁,世宁随口说偈:佛法空明,无遮无碍,非我非人,何须惊怪。   照这样看来,那郎世宁一支活笔,要比画春册的唐伯虎、仇十洲高明到万分。慈禧瞧着这种陆离光怪的色相,如何不喜,如何不爱?到得喜爱达于极点,那摩脐度气的作用,一定是要色授神与的,到得后来,慈禧又想着那皮人故事。什么叫做皮人?便是开国的睿亲王多尔衮的肖像,当时由西洋来华巧工,用鱼皮制造的,是一种裸体活佛,奕奕如生,栩栩欲活,再精巧不过。再细致不过,老佛爷因参欢喜禅,梦想这件物事,把个喇嘛道行,来来往往,整整跑了三个年头,才把个皮人找得到来。   宫中岁月,如此消磨,大会无遮,只留色相,一方面同喇嘛研究些正经,一方面由李莲英督促园工。那一座颐和园,已于光绪十四年完全落成。这年光绪帝已是一十九岁,那亲政大婚的典礼,是缓无可缓,宕无可宕了。在这两三年间,国里算是平静,没有事实可纪,不过将那永不叙用的荣禄,仍开复原官,做了步兵统领。国外却有一两件交涉,一件是英国觊觎缅甸,因法人割据安南,英人遂割据缅甸,那小小暹罗,倒占了便宜,得个独立位置;一件是日本国兵灭琉球,将琉球王尚泰掳劫归国,那山南山北中山三部,改做日本的冲绳县。我们南洋群岛及半岛的属国,算是无一存在,比如大户人家,所有粪坑毛厕,马厩犬牢,都被邻居收拾得干干净净,这却不在话下。   却说光绪十五年,皇上实行亲政,接着是大婚典礼。不消说得,正宫皇后是册立的桂祥女儿那拉氏,称做隆裕皇后;另有贵妃二位,一名瑾妃,一名珍妃,却都是广州将军长善的女儿,算着同胞姊妹。瑾妃生性和易,珍妃却带点英气,她俩都是文廷式的女弟子。那文廷式是个探花,才名颇大,生平也有段小小艳史,就是湖北臬司梁鼎芬的夫人,同他姘识。别个姘识,总是躲躲藏藏,遮掩耳目,独梁夫人彰明较著,梁鼎芬落落大方,在这极专制极顽固的时代,倒开了个公妻先例。人说中国进化,不如欧西,由此看来,我们中国进化的精神,断推这男女结合自由了。   闲话少絮。瑾妃珍妃得了这文学师承,自然是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册选入宫,光绪帝是非常宠爱。诸位必又有疑问,既是光绪帝吃着道士个药水,阳痿不举,那琴瑟燕好,是不能实行的,何以又讲到什么宠爱?要晓得“宠爱”二字,不可泥解,有肉欲的宠爱,有情感的宠爱。这光绪帝由五岁入宫,起先受制慈禧,得个慈安爱护,又不能长久,后来嘘寒问暖,仅仅仗着内监寇连材。这时册立的正宫,虽系中表结亲,一者人硬货不硬,二者又同老佛爷一气,算是情感肉欲两层,都断绝关系;惟有瑾妃珍妃,曲意将顺,谈谈文学,固是投机,说说朝政,两妃也很有点理会,缓缓着劝皇上结几个心腹,好灭去老佛爷那边气焰。诸位,这时老佛爷虽退居颐和园,皇上是要日日朝见的,例行的折本,可以由皇上动笔,到得用人行政,稍有出入,却非到园请训不可的,所以京内京外的满汉臣工,一概不能更动。凭着瑾妃珍妃,暗暗地拉拢个文廷式。这姓文的官阶,不过是个侍读学士,照那结识姘妇行为,也不过是位有文无行的措大,那经济文章,可想而知。但目前得些宠信,一方面联络内廷,同个文太监又联起宗来,哥哥姊姊,一方面拉拢些新进同年,好膨胀他的声势。这个当儿,京城里官僚,却分两派,一系南派,一系北派。那北派的领袖,推着徐桐、李鸿藻,当时称做后党,又叫做老母班;南派的领袖,推着翁同和、潘祖荫,当时称做帝党,又叫做孩儿班。这两班的角色,要算是生旦净丑俱全,内部画脸的画脸,化装的化装,只差锣鼓一敲,丝弦一动,那就有文有武,千奇百怪,两边便登台演戏。   趁这加官未跳的时会,我且抽个当儿,补叙两桩事件。记得第十三回书,那太平天国剿灭,不是有两起要犯,溜走的不知去向吗?一起是辅王杨辅清挟着小天王洪福,骑着两匹快马,由江西玉山逃走,先躲入民间,剃去长发,编起辫子。好在两人预备的盘川不少,身上带着细软金珠,最大的珠子,有龙眼般圆净,小如豌豆黄豆的,亦不知多少,晓行夜宿,一路赶到广东,把马弃了,又招集一二十个党羽,搭着外国商船,竟然放洋。杨辅清一心要到美国,那时旧金山正招华工,开探金矿,姓杨的同洪福,便做了海外侨民。论起来,太平天国原信仰耶和华,什么斩妖剑呀,劝世灵言呀,天父天兄天妹呀,无非假托神话,用美牧师罗巴尔特做个教主。这回杨辅清赶到美国,原想寻找罗巴尔特,无如遍访无踪。却好旧金山也有个大大的耶稣教堂,不免同着洪福一起入教,教友越过越多,在旧金山的华工,及流寓的侨民,无不伙合一气。那斩妖剑却不曾带来,至于劝世灵言,算是太平军普通科学,如杨辅清,如洪福,没有不读得烂熟的。此时又从头至尾抄写一通,印刷成书,是伙合的教徒,也就人各一编,逢场演讲,秘密的起了个会名,叫做三合会。这三合就取三水共合之意,暗暗含着一个洪字,教主称做齐天福,取洪福齐天之意,明明又揭出个福字。   诸位想想,这集会收徒,是何等事体,党羽是一日多是一日,声名是一日大是一日。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洪福杨辅清在旧金山得了个大大地盘,早惊动一位伟大人物。这人要算是中国第一个革命大家,在着光绪八九年间,赶到美洲,访闻旧金山有个三合会,会首叫做齐天福,便知道大有意思。这时更名换姓的洪福,已是四十来岁,杨辅清已是五十六七,英雄已老,矍铄如常,灰烬余生,雄心不死。一日投进一张卡片,洪杨接过一看,中间两字是孙文,旁注两字是逸仙。诸位,这孙文何以跑到这里?这段来历,也要叙他一叙。   讲这孙文,原系广东人,少年孤露,在香港的医院学医,并通晓些德文,记忆力颇强,思潮渐渐的发展。其时王畹逃至广东,改名天南遁叟,在个报馆主笔,他这一支笔,要算是康梁的导源,发些议论,总暗合着排满的主张。孙文读了几篇,勾起那革命的雄心,仗着自家住在租界,入了外籍,倡言排满,印刷许多文稿,别号滔天白浪庵。这种文字,是大干中国例禁的,其时政府颇得些秘密举动,饬两广督抚,严行访拿。孙文觉得风声紧急,不如出洋暂避,一脚来到美洲,打听旧金山有起三合会,会内的宗旨,也是排满,正合心路,于是赶来会着洪福杨辅清。彼此说明宗旨,互相赞助,孙文留在这里,帮同洪杨,大施运动,不上两三个年头,计点会徒,已达三五万人之多。依洪福的意思,便要仍回广西,盘踞鹏化山旧有巢穴,以便易于号召,卷土重来;孙文只是摇手说:“早呢早呢!当由我回去,替你们大大布置,总期稳占地盘,箭不虚发。”   这时杨辅清便开口说:“我前在这里报纸上,瞧着我的至好朋友罗大春,已经做了福建提督。他不是我们天国的一等侯吗?我想赶回中土,运动他在浙闽占据个地盘,与两广联合一气;孙先生也便回着两广,实力运动,能够双方举事,打着齐天福的旗号,怕不恢复我们天国的河山吗?”   洪福笑说:“事成之日,我与孙先生实利平分,为今之计,我只在这里坐待时机罢了。   ”三人计划已定,择了日期,杨辅清便随着孙文,赶搭海轮,一起回到广东。   这时广东的哥老会,又到处蔓延,会首叫做华松琥,魄力很大,在会的还有什么史坚如呀,杨飞鸿呀,师中吉呀。姓师的是位饱学秀才,同王畹一气。王畹后称王韬,又叫天南遁叟,他的历史,曾经前书叙过,不用在下交代的。但目前簇新人物,又有一位康有为。这有为倡议新学,自以为学术程度,过于孔二先生,故别号长素。他有两位高足,一名梁启超,别号超颜,一名徐勤,别号轶曾,论起来皆同师中吉有学术切磨的关系。   但是康先生的派头,同哥老会的派头不同,这起毕松琥一干人物,是以改革种族为宗旨;那康有为一派,是以改革政治为目标。此外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叫做陈白,另行组织个兴中会。   诸位,要晓得地理上关系,最重要的是三个流域。现在交通时代,那黄河流域,已不适用;扬子江流域,在历史上久放奇光异彩;独珠江流域,由洪杨起事,出了些天罡地煞,然于真正文明,尚相去悬远。如今墨雨欧风,沆瀣一气,以学术论,自然是康梁一辈,做了巨擘;以魄力论,那要让孙文首屈一指了。这个当儿,三合会,兴中会,哥老会,聚在一起,大家秘密结议,就要推孙文做三会的总代表,但是孙文系耶稣教的教徒,他个意思,还要得外人做着大大靠背。无巧不巧,在香港有位教师,是个英人,名叫摩尔背,探出他们结合的内容,情愿助兵助饷,孙文好不高兴,赶派三合会的代表杨辅清,前往福建,去运动那实缺提督罗大春,以取一致行动。讲这罗大春,在同治初年,投效过来,由都游荐升到总兵,中法之战,也有些战功。浙闽总督卞宝第很抬举他,保升他做了福建陆路提督,要算是受恩深重。这时杨辅清赶过来秘密运动,诸位,要晓得姓罗的生性狡猾,惟利是图,不能舍掉个宝缺提督,反来接收三合会空白的票布,当时一见着面,假意殷勤,不曾坐了一会,便同旗牌官许铭,咬个耳朵。姓杨的知道不妙,慌着要走,早由许铭,带领着许多兵队,蜂拥上前,用绳索把辅清捆了。辅清只破口痛骂,大春全不理会,将他押解到督辕,卞制军并不难为他,一面飞折进京,一面给他纸笔,叫他叙述太平军经过历史,并在美组织三合会情形。据说这种手续,当时还有个副本呢。不上多时,京内上谕一到,可怜杨辅清的脑袋,已立即搬家。这种消息,传到孙文那边,很为懊丧,然而办大事的人,不以一节灰心,过了一年两载,那三合会,兴中会,哥老会,势力膨胀,英人摩尔肯,着实的接济些兵饷。   记得这年是光绪十七年,那化名的齐天福,真正的小天王,也从美洲回粤,不知在何处秘密会议,取三水为洪的吉兆,就进兵先攻三水县。诸位想想,如果太平天国可以成事,在那同治三年,就不该一败涂地,这时海防很为吃紧,所以革命军一声动手,早被那海防各营,赶来扑灭。带领革命军的叫做史坚如,年纪才二十来岁,却死于枪弹之下。当下齐天福不知下落,有的说死在乱军之中,有的说仍逃回旧金山,这种疑案,在下也从此不提。但是孙文因大事失败,便叫师中吉暗暗问计康有为,康有为把脸色一沉说:“这种革命为时尚早,依我的主张,先要着手政治革命,然后才办到种族革命。”   话分两头,孙文探知康有为与自己宗旨不对,在粤不能存身,忙着出洋,游历欧美,后来到英国伦敦,却被驻英公使龚照瑗设法捉住,锁闭在使馆后楼。诸位,如果姓龚的有胆有识,火速打个密电,到中国政府,随时勾决孙文,岂不是一了百清,省得留下后患?无如他在民国应该做四十日的临时总统,所以会福至心灵,会在使馆后楼,透出一纸求救的英文,偏偏被英国洋行的经理得了,告发英廷,由英人同龚使交涉,硬将孙文索回。这里孙文脱逃,复折回广东,却好广东的康有为,已火龙火马进京,干那改革政治的事业。做书的顺便交代一句,那康有为是南海县的举人,趁着进京会试,中了进士,用个二甲主事,其时时机已至,拍上光绪帝的师傅翁同和,与那些帝党孩儿班,又混合一气。   我这回书,是叙明珠江潮流,卷入大陆,在前洪杨肇乱,是为种族革命做个前提;在后孙文伙结三合会、兴中会、哥老会,又为太平军做个继续进行。论起效力,还要算康有为在京结合要人,演成那政治革命,为清朝第一步的改革。不有这次改革,不能唱慈禧第三次垂帘的戏文,所以在下这内外魔接触的时会,酝酿的期间,不能不将穿针引线的原理,讲个明白透漏,叙过不表。   第二起便要讲到忠王部下的李来中。记得当年秀成入狱,来中探监的时会,年纪不过一十八岁,来中却楞眉竖目,恨恨不平。由秀成同他咬个耳朵,他便溜出南京,一混三年,彼时打听石达开,遁迹川北,一路找去,直找到青神山的净法寺,会见达开,已经披剃为僧。诸位,姓石的何以到得净法寺出家,这其中尚有大大的情节,容在下补叙出来。记得石达开初从鹏化山出兵,在永安地面,收留一位韩四姑娘。那四姑娘名叫韩宝英,算是一位女中奇侠,因她的父母被地方土匪杀了,石达开能替她报仇,她便依栖达开,作为父女称呼。四姑娘文学颇好,翼王军营的文书笔札,总是一手办理。后来达开替她择婿,她却看中一个书记生马鸣高。为着什么?因为姓马的生得模样仿佛翼王,她就有了深心大用。及至达开事败,窜入四川,官兵尾追到大渡河,前临绝地,后有追兵,四姑娘指着马鸣高,便说:“今日之事,除是你扮着翼王,不足解围。”   鸣高方在迟回,四姑娘早叫手下替丈夫换穿翼王冠服,自己却拔刀自刎。   因为这个缘故,当时水内淹死的是假翼王,那真翼王是一人一骑,逃出生命,由此栖身在青神山净法寺,披剃出家。这日,李来中找着达开,因其曾经识面,无意遇合,但姓石的此时豪气全消,野心不起。他原懂得些奇门遁甲,得着白莲教主洪德元的真传,就这数里推算,天国既已失败,满运尚未告终,他早决计韬光养晦,深匿不出。当下见了来中遥远的跑来,已知其用意,因说:“我现在已勘破世情,什么功名富贵,侯王将相,都成梦幻,你只当我已经灭度,不必纠缠,但是你年纪很轻,瞧你面目之间,还带许多劫杀,我指你一条明路:不出二十年,鲁豫燕晋一带,还有一起大大的杀劫,我们白莲教的势力,还要加倍的扩张,你可记清了:只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满街红灯照,那时方算苦来中听着达开这番说话,不明不白,含着机锋,当下力求解释。达开笑说:“此是天机,不可漏泄。”   随又念了两句:黑风山下有一洞,能容十万八千众。   来中急得抓耳挠腮,忙说:“红灯照的哑谜,已经猜它不着,不知那黑风洞又在何方,还求你老指示。”   达开说:“这一起劫数,尚在二十年后,你且守时耐运,慢慢踱到山东,访着那一班全舞大刀的,去同他们结识,自有作用。”   来中听到这里,才有些微明白,当下知道达开很有些道理,再四恳求,达开便留在身边,教导他些奇门遁甲,及白莲教的秘密真传。   来中一住六七年,倒也无他思想。一日,达开对来中说:“我的道理,被你叨教了许多,你也该自寻门路。我瞧你脸上气色很好,红光透露,该有红鸾天喜照命,你可打点你的计划,不负忠王切嘱一番。”   不消说得,石达开从此栖隐神山,以头陀结局。   这李来中出了四川,经过沿江各省,由江苏赶到山东。好在他久惯江湖,又是白莲教的教友,沿路认识两个同教,一名张诚,一名李信,皆系山东清州人氏,由张李二人介绍,投奔临清州东乡一家富户。这富户叫做张士杰,所住的地落,就叫做张家寨。士杰年纪在五十开外,浑家鲍氏,共生子女三人。   大儿子张彪,二儿子张豹,生成不学无术,耍就一手的单刀。   女儿名叫张鸾,今年才一十七岁。记得鲍氏产她的时会,却梦见一碗灿烂的灯球,照得满地红光,觉得有些奇异,到得大来,性喜穿红,浑身红衣红裤,衬映着桃花面庞,真是从娃娃国出来的,老夫妇视同珍宝,要替她物色个爱婿。这日来中见过士杰,士杰瞧着一表非凡,谈谈教中的门径,很觉投机,问一问家事,知道还未对亲,因与浑家商议,欲以来中做个赘婿。鲍氏一笑,招呼女儿阿鸾过来,说明此事,女儿非常愿意,就拿定主张,招来中做了赘婿。兄妹三人,都喜欢舞枪弄棒,耍个单刀,始而结合庄邻,继而招摇传徒,不上十年,弄得山东一省,到处习拳舞刀。好个李来中,把太平天国经过历史,总不提起,却利用庄民一般心理,叫他们仇视洋人,渐渐地大张旗鼓,办起连庄会来,是来入会的,总给他们一口大刀,教他们些拳术,这会又叫做大刀会。州县官厅,很有点知觉,不过因他们举动,并不杀人放火,打家劫寨,还满嘴的说是扶清灭洋。   事有可笑,山东有一位臬司,叫做李秉衡,脑筋顽固,平日痛恨洋人,这时侦悉李来中联结大刀会,不但不去禁止,反实行的提倡,你道奇是不奇,怪是不怪呀?   第二十四回 朝鲜衅生新党旧党 中国势败海军陆军   前回讲到北拳南革,隐隐肇祸,总由那太平天国的余部,及一派白莲教,做个萌发。什么南边三合会呀,兴中会呀,哥老会呀,北边连庄会呀,大刀会呀,虽说是宗旨不同,通同要算做外魔,要叫做孽果。这孽果是从孽因造的,这外魔是由内魔生的。如今外魔与内魔渐渐接近,岂不要掀天揭地的演唱戏文吗?然而不经一番激动,尚不能鼓起杀机。讲到这次激动,是由日本同中国力争朝鲜。记得在光绪十年左右,中国派驻日本的钦使,叫做黎庶昌。这姓黎的,便是在同治元年,上那万言书,由朝廷破格录用,赏给个知县,交曾国藩大营差遣的。   后来积功保至实缺迤东道,未到任之前,就出使日本,凡日本有甚秘密消息,无不先机探报,叫中国总有防备。日人蓄谋图韩,黎庶昌早接二连三的递过信来。其时日本派的驻韩公使,叫做花房义质,我们中国派的驻韩公使,叫做马建忠。合当有事,那朝鲜国王李熙,是由旁支入继王位,本生父亲叫做李昰应,当时推尊做大院君。什么叫做大院君?从直讲来,就是个统摄君权,代表王位,仿佛似中国慈禧太后垂帘训政,一切不由嗣王做主的。到得李熙年岁长成,例当由大院君归政,当时便册立闵氏为妃。那闵妃生得端庄美丽,而且于练有才。李熙原是个懦弱无能,在不曾册妃以前,一切用人行政,自然由大院君做主,到得册立闵妃,不无薄于父子之亲,而笃于夫妇之好。这种行径,这种心理,无中无外,无贵无贱,一般含生负气之伦,大概都是如此,现在新学家创为非孝,明目张胆的搠破这个纸老虎,倒也直截了当。闲话不谈。讲这闵妃得宠,便竭力的拉拢闵党,什么闵台镐呀,闵泳翊呀,闵泳穆呀,闵泳骏呀,闵炯植呀,闵应植呀,拖拖拉拉的齐拥上台,只差闵氏猫狗不曾得个位置。你想大院君气是不气,恼是不恼?但大院君是个怪物,性情乖僻,脑筋腐旧。凡事要得个起落,你因恼怒闵党,尽管理瓜理藤,分别个皂白,又何必牵动国本,开罪强邻?诸位想想,那日本岂是好惹的吗?记得日本有位传教的教士,叫做掘本礼造,跑到朝鲜,开设教堂,照例是要由韩廷保护的,不料闵党方极力保护,大院君以为取媚外人,竟然号召旧部,什么金调元呀,濮从礼呀,带领人众,不问青黄皂白,把教士掘本礼造杀了,杀了教士,还不算数,又横冲直撞地进围日本使馆。其时花房义质,早得信溜了,这一溜不打紧,日本早派了两只铁甲兵轮,由海军少将仁礼景范带兵前来。驻日本公使黎庶昌,得了这不好消息,早发电到京。   记得这年是光绪十二年,朝廷得着姓黎的急电,就飞谕直督李鸿章,赶派着直隶提督吴长庆,带领威远、来远的兵轮过来。这吴长庆,便是前回征捻屡立战功的,他部下却有两个人才,一个是通州张謇,一个是项城袁世凯。那张謇不过是个后科的状元,经济却不如文字;那袁世凯倒是一位敢作敢为,抱有帝王思想,他的尊公叫做袁甲三,论河北剿捻的战功,却也不在刘铭传之下。诸位读过我前部小说,自然晓得他血战功劳,无庸我唠叨复述。但是袁世凯袭着尊公余荫,侥幸中了个秀才,青年胆泼,横行乡里,那陈州知府吴重熹,气他不过,又奈何他不得,送他二百两银子,叫他赶办正经,世凯亦不愿蜷伏里门,赶投直隶提督吴长庆。吴公很重世交,因他是个秀才,叫他拜在张謇门下,习学八股,猎取科名。想这八股时文,岂是英雄豪杰情甘束缚的?不曾从张謇做得一两篇,他便投笔抵地,向吴公讨个营务差使。合当发迹,营中兵丁,瞒藏聚赌,被他砍掉一两个脑袋,姓吴的大加赏识,就派世凯做营务处,遇有重要事件,总同他计议。此时随着长庆,乘坐兵舰,赶到朝鲜,当下便殷勤献计,说:“此次朝鲜祸乱,悉由大院君发生,我们理结这事,先把大院君捆缚来京,这叫做根本解决,如其不然,被日人抢着下手,那就不可思议。”   吴长庆连连点首说:“是极!”   一到朝鲜便打发差官,请大院君前来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