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复梦 - 第 20 页/共 53 页

孙家堂客们都在家里。”贾珍道 :“我只要那姓韩的是真吊死 就是了。谁去管别的闲事!”随走进去回了两位太太,都欢喜放心。   王夫人在宁府里吃了晚饭,带着芙蓉们回到家去。林之孝将韩捣鬼的话回覆太太,又将今儿运行李同太太上屋里木器等项到船的说话。王夫人道 :“都要赶明后日运完才好。”珠大 奶奶道 :“两天全完了。”王夫人问道 :“赏家人们银子,都给他们没有?”珠大奶奶说 :“全给了。”王夫人忽然叫道: “哎哟!我倒忘了。”不知太太忘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贾茗烟街前遇故主 祝梦玉梦里见佳人   话说王夫人因珠大奶奶说,家人们俱已赏过,忽然想起那天救火珍珠应许的赏钱不可失信。吩咐珠大奶奶取三百银子,交林之孝拿去分给出力家人。又吩咐将合宅的丫头、媳妇按着等第定了十两、六两、四两,每人分散,以便收拾起身。命林之孝差人将合族男女以及诸亲六眷、太太、奶奶、姑娘们,请后日十八到宅里吃午饭,并将所有煤米柴炭,除船中需用外,尽行散给亲族及左右穷苦街坊。还有那些破坏家伙及一切物件不能带去,不入交单的,全行分给贫苦街邻亲眷。珠大奶奶们答应遵办。   王夫人吩咐完结,芙蓉同两个姨娘告辞,要回宅去。刚要起身,有听差嫂子来回 :“祝太太差人请太太安,说是刚才到 了家信,明儿请太太过去说话。”王夫人点头答应,对芙蓉道:   “回去请太太安,说我明日过来。”芙蓉们答应, 辞过太太回祝府不提。   王夫人因祝太太到了家信,又不知有些什么事,心中十分惦记。宫裁道 :“太太连日过于辛苦,今日早些安寝,明日过 去横竖知道,这会儿猜他干什么。”王夫人点头,连日辛苦很有些困乏,坐了一会支持不住,也就安寝。次日到祝府去,打听有什么说话,原来那家信是梦玉寄来的。   这梦玉自从那日上船,放出江口走不上几十里,江面就起了风暴。赶着湾入港内,等着风雨过后,已是初更时候。一轮皓月照遍江山,看那芦苇一望无际,梦玉甚觉心神畅快,夜深方睡。次日一早开船,徐忠吩咐船家,只许拉着半篷,沿提慢慢缓行,一日走不上几十里道儿,倒闹了三四天才到金陵。   梦玉先着人到贾太太宅里去叫个人来。不多一会徐忠领着个老头子走进舱来,说道 :“这个老黄是三舅老爷家的老人, 那贾太太的宅子里就是他领着老婆孩子管着照应。他耳朵又聋,要大声说话才得听见。奴才对他说,是咱们大爷来了,他很欢喜,要同来见大爷。”梦玉笑道 :“叫他进来。”家人们答应, 领他走进官舱。老黄进来,瞧见梦玉笑道 :“这就是玉哥儿吗? 我常听见人说,大姑奶奶生的一个玉哥儿,长的很俊,像个姑娘模样儿。我常想着,怎么也叫我瞧瞧,欢喜欢喜。谁知今日才见面,到底叫我想着了。”梦玉命小子端个坐儿给他坐下。   老黄问道 :“姑爷同姑奶奶都好啊?”梦玉点头。老黄问道 :   “还有个姐儿也好啊?”梦玉又点点头。老黄笑道 :“当日大姑奶奶生下出了月子,就是我抱大的。一天一天的会玩会笑,必要我抱着满街去瞧热闹,也不知吃了我多少钱糖,多少钱的果子。后来七八岁儿缠了脚,疼的走不动道儿,也还是我抱着满街去闯门子。咳,你想想这是多年的话了!自从嫁了姑爷到如今,我总没有见面。听见说很好呢。这会儿你到这里来是干什么?”梦玉坐到他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道 :“是舅舅 叫我来交代贾府的房子,贾太太就要来了。”老黄点头说道 : “老爷进京时候,将房契押在钱太太家里,押了五百银子,三 分钱起利。这是多少年,算算是一大堆的银子。当初是我经手的,这几年叫钱太太家报怨死了我。前日个,我在他家里还抬了一会子的杠。”梦玉道 :“我叫个人同你去将契赎了回来, 就交房子。”老黄点头,说道 :“赎倒容易,这房子交给谁去? 地跟儿贾府的房粮地上都是那聚宝门长干里的严麻子经管料理,今年二月间严麻子死了,丢下老婆孩子,娘儿两个连自家都照管不过来,还能够管这房子吗?我还有句说,这房子也难交代你想想十几年没有人住,又不去修理,没有一间房子是整齐的,塌的塌,漏的漏,那些门窗、扇全都霉烂了。贾太太回来,叫他怎么住呢?我住在外面这几间小屋子里,每年都是我修理。   那一年不贴补几吊钱上去呢?”梦玉道 :“你且去赎了房契回 来。那房子既无人可交,就交给我替他收拾,不然贾太太到了,叫他住在那儿呢?”老黄笑道 :“罢呀!哥儿,你那里做得这 些事来?那房子动一动手,就费了大事,也不是一天半天就收拾完结的。”梦玉对着他耳朵说道 :“贾太太是我丈母,我不 能不替他收拾。”老黄点头笑道 :“原来如此!这是应该的。 既是这样,哥儿可在船里住两天,我先将花园旁沿那几间好的明儿先叫他们收拾出来,让哥儿且搬进去住着,再商量收拾正经房子。”梦玉点头,就叫徐忠先同老黄到钱太太家去算结了帐,将房契赎回,“ 明儿就发书子差脚子回去,咱们再慢慢的 修理房子”。   徐忠答应,雇了四乘轿子,同老黄去了好一会,回来说道:   “那钱太太往松江他姑娘家里守生去了 , 要月底儿才回来 呢。家里只有几个老头子同两个老妈儿们看家。我转来就同老黄到贾府去瞧了一瞧,那房子修理很费事,竟动不得手。只有他说花园旁沿儿那几间还像个屋子。 他这会儿先着人打扫收 拾,明儿裱糊。咱们后日且搬到那儿住下,一面叫人修理,等着钱太太回来再打发脚子回去。横竖他在这儿多耽搁一天,总有一天的钱。这也是急不来的事。”梦玉无法,点头依允。只得在船里耽搁两日,等着收拾妥当,搬到贾府。赏了老黄几两银子,吩咐两个老家人徐忠、赵禄商量修房子的道理。赵禄道:   “哥儿的意思是要怎么个办法?” 梦玉道 :“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要将这所房子收拾的展新,里外要同咱们家一样就是了。” 徐忠笑道 :“哥儿替贾太太收拾房子也是应该的,就是过于费事,况且咱们带来的银子,不够这房子上的一宗儿。”梦玉道 :“我不管他多少银子,只要妥当。”赵禄道: “这里有个木匠头儿老孙,我同他办过事, 等我去叫他来估计估计再说。”徐忠道 :“很是。你就去叫他来商量。”赵禄 去了半日,同着老孙进来,领着四围看了一遍,问道 :“赵大 爷的意见,是要修呢,还是要造?”赵禄道 :“自然是修,谁 去造呢?”老孙笑道 :“这所房子,修也就是造的价钱,不过 省些材料。”赵禄道 :“你瞧着,一箍脑儿都给你去办,要很 妥当,是几个钱儿罢?”老孙在怀里取出一个布包儿打开,将个小算盘拿着,坐在一张旧杌子上凝神静气算了两遍,对着赵禄笑道 :“除了裱糊不算外,一切在内,得一万五千两才办得 下来,少了不够。”赵禄道 :“咱们也不是一年半年的相与, 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喜欢个简绝。你这个价儿,未免过于说了点子谎。”老孙笑道 :“不要说别的,大爷只瞧瞧这椽子,一 动手都要换过;还有那嵌玻璃的窗子,至少也得二十两一扇,这内外是多少窗子?我刚才一件件细打过去,实在是要这些银子才够。”赵禄道 :“等我去回了大爷,看给你多少。”老孙 点头说道 :“大爷面前,求你老人家帮衬,自然我有道理。” 赵禄笑道 :“我管你道理不道理。”说着,去了一会,出来说 道 :“大爷吩咐,竟给你八吊钱儿,多也不出。你若是不办, 要去叫田秃子来办。”老孙笑道 :“不管他田秃子、苦秃子, 只要他八吊钱包得下来,我一辈子不见你的面儿,还要罚我个什么。”赵禄笑道 :“你说正经话,实在少了多少不办?”老 孙道 :“咱们竟简简绝绝的一句话,少了一万二千两银子是办 不下来的。赵大爷记着我的这个价儿,叫别的去办办,就知道了。我少陪,再听信儿罢。”赵禄道 :“你坐着,咱们再商量。” 老孙道 :“没有什么商量。是这个价儿,我办;不是这价儿 呢,叫别的办。”赵禄笑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要齐了头 儿,是不是?”老孙摇头笑道 :“办不来,办不来。既是赵大 爷这样培植我的买卖,我再说别的,就不懂好歹。我再让掉一吊钱,一万一千两银子,少一分也是办不来的。就是赵大爷是照例奉送外,还有那几位爷们也不要尽个情儿吗?”赵禄道:   “我不管别的,给我个加一就完了。”老孙笑道 :“还求大爷看破些,横竖不叫你老人家受委曲就是了。”赵禄道 :“这工 程是我同徐大爷两个人承办 ,还有他们四位爷们是监工照应 的,你该怎么着,总要过得去。咱们大爷贴身服侍四位的小爷们,也得要仔吗仔吗才得。余外厨子、水夫、打杂的,随你去照应他们,那我不管。咱们说明白了,我同你去见大爷当面说定,就带些银子去办事。”老孙道 :“咱们结了,就是这样。 我同你去见大爷罢。”赵禄站起身,带着他到外边东院里,见大爷说 :“讲定了一万一千两银子,一箍脑儿在内,不管裱糊。” 梦玉道 :“银子数儿就依他,只要办的好,还要快, 明儿就得动手。今儿先给他五百银,叫他赶着办事,等着明儿取了银子来,再给他。”老孙道 :“我只要领大爷五百银做工匠人饭 菜钱,那些砖瓦木料,我都叫行里发了来,慢慢的再给他们。   谁还不知道大爷呢?” 梦玉大喜,说道 :“你只要给我办得好,等完结了,我格外谢你。 总要赶着办,明日就得动手。” 老孙连声答应。梦玉命徐忠先付他五百银,余下陆续再付。徐忠答应,取银交给老孙。   梦玉当下派了马遇、李祥监工专管收拾一切粗细木器;金映专管裱糊、油漆;孟升专管修补花木竹石以及缸盆坛罐一切应用物件;老家人徐忠、赵禄总理一切。又派贴身服侍的四个小子安儿、定儿、常儿、裕儿,除伺候外,轮着各处查工。梦玉派定了差事,那些家人、小子们,人人欢喜。自从第二天起,每日总有一二百匠人做工修造,十分热闹。又差人到仪征店里提了五千两银子来用。   梦玉闲暇无事,带着安儿、定儿常到街上闲逛。信着脚儿随便乱走,只见三街六市较着镇江加几倍的热闹,往来轿马络绎不绝。梦玉主仆三个穿来插去,也不知是那里,随处闲逛。   这天走了半日,渐觉人烟稀少,迷了路径。正有些着急,只见墙角边转出一个二十岁的后生,身上穿的十分破烂。猛抬头瞧见梦玉,不觉失声大叫道 :“哎哟,找着了,找着了!”几步 抢上前来,将梦玉一把抓着,说道 :“二爷,你害得我好苦!” 说罢,放声大哭,伤心的不可解。 安儿、定儿看见大怒,将 他乱推乱打,口里骂道 :“该死的忘八羔的,你还不放手!那 儿这个野杂种?好端端的拉着咱们大爷哭。”那个人被安儿、定儿又打又骂,他抓住梦玉死也不放,说道 :“二爷,我千辛 万苦要着饭各处找你,好容易今儿找着了,你怎么还叫人打我呢?也不想想咱们爷儿们的那一番恩义吗?” 那个人越说越 伤心,泪如泉涌,大放悲声。   梦玉刚才出其不意被他拉着,倒吓了一跳。这会儿定了神,又听他的这番说话,看这光景十分可怜;将他面貌细细的看了一遍,好生面熟,倒像在那里见过。因喝住安儿们,不用打骂,叫那人不用哭,慢慢的说话。安儿道 :“大爷别听他的混说, 这儿拐子多着呢,他瞧见大爷长的很俊的人儿,他打谅着拐大爷去。这哭都是假的,那里信得过?”那人擦着眼泪说道 : “兄弟,你别这样倚势欺人的,横竖我伺候二爷的时候,你不 知在那里腿肚子上转筋呢!你就算了事。”定儿道 :“放你妈 的屁!瞎眼的忘八羔的,你瞧瞧谁是你的二爷、三爷,你还不放手?捆起这杂种,送去打板子!”梦玉喝住安儿们,不许多嘴,随问道 :“你到底是谁?在那儿见过我?只管慢慢的对我 说,别要哭。”那人听见,将手放下,跪在梦玉面前,将两手抱住梦玉的腿,又大放悲声的哭道 :“二爷怎么问起这样话来? 叫我心都伤碎了。也全不想想太太同宝二奶奶怎样的可怜,明日你见了太太同宝二奶奶也是这样不认吗?”梦玉听了,猛然想起,笑道 :“是了,你快别哭,起来我有话说。”那人听说, 住了哭,站起身来。梦玉笑道 :“你不提起太太同宝二奶奶, 你就哭到明年,我也是不明白的。这会儿我想起来了,我不是你家宝二爷,你认错了。你是贾府里伺候宝玉的是不是?”那人听了,将梦玉细细看了一看,说道 :“怎么不是宝二爷呢? 就是声音有些两样,余外一点儿不错。”梦玉笑道 :“我常听 见人说,我活像贾府的宝二爷。天下像的也多,那里就是我像的这样齐全呢?你到底是谁?好好在贾府里,怎么流落到这个分儿?”那人道 :“我叫茗烟,从小儿就在贾府伺候宝二爷。 蒙二爷的恩典,待的最好。那年二爷下举场我在砖门口儿去接,瞧见出来,在人空儿里一挤就不见了。四处找寻,总没有个影儿。后来放了榜,二爷高中举人,将个太太同宝二奶奶真可怜,几乎哭瞎了眼。我瞧着实在过不去,就离府拼了命各处去找。   后来盘缠用完,只得要饭。总不死心的要找二爷,不拘是那儿,我都走到。这初头儿上,我才到这儿来,凡有大街小巷,没有一处不串到。昨儿在一个小土地庙的门口儿坐着,来了一个破衣服的和尚,对我笑道:‘这几年苦志要出头了。’我问他怎么出头,他说道:‘你明日遇着主人,你不是出了头吗?’我赶忙问他主人在那儿,他叫我今日饭后总向着东南上走去就遇着了,拉住他别放,不是他,也是他。果不然这会儿遇着了二爷,怎么又说不是呢?”梦玉笑道 :“你这一番苦心为主,我听了十分欢喜。况且那和尚说,不是他,也是他。想我同你有主仆之分。我虽不是贾太太的儿子, 于今是贾太太的女婿。” 茗烟忙问道 :“二爷怎么是我太太的女婿?”安儿道 :“你这人可糊涂,说了不是你们宝二爷了,你还要二爷长,三爷短的叫,这是咱们镇江的祝梦玉大爷。你记着,以后遇着再别叫错了。”梦玉道 :“我聘了太太的四姑娘,尚未过门呢。”茗 烟惊喜道 :“咱们的惜春四姑娘真长的又俊,性儿又好,又会 写,又会画。宅里人谁不说他好呢!”梦玉道 :“贾府里有几 位四姑娘?”茗烟道 :“两边府里只有一位四姑娘,那里有几 个?”梦玉道 :“我聘的这位四姑娘名字叫珍珠,同你说的不 对。”茗烟道 :“只怕是改的名字也论不定。”梦玉点头说道: “太太就回来了。 我现在这儿修理房子,你跟我回去,服侍我罢。”茗烟两泪交流,跪下来说道 :“情愿终身服侍大爷。” 梦玉甚喜,说道 :“我就住在太太宅子里, 咱们回去打那里走?”茗烟道 :“这儿有条小道儿,穿出大街再往西去,进了 那个大胡同儿拣直往北,出口儿就是。”梦玉道 :“你在前引 着路,咱们慢慢的回去。”于是,茗烟在前引着,东弯西转走了半日,来到贾宅大门,看见出出进进挑砖抬瓦不计其数。他站在门边让大爷前走,三个人跟了进去。梦玉走到院里,裕儿们瞧见,赶忙打起帘子,让大爷进去坐下。歇了一歇,叫常儿去找了徐忠来说话。常儿去不多会,同徐忠进来,问道 :“大 爷在那里逛了一会?”梦玉笑道 :“坐在这里实闷的慌,走到 外面也不知是那里,随便走走,倒无意中遇着贾府的小子,流落不堪。我带他回来,收在身边服侍。先给他十两银,叫他赶着去买衣帽鞋袜。我等他收拾好了,还带他出门呢。”徐忠答应,到自家屋里取十两银交给茗烟,传了大爷的话。茗烟大乐,接了十两银,往外飞跑去了。   梦玉吃了一会点心,因身子困乏,走到炕上打个盹儿,叫安儿们将帐子放下,出来又将房门带上。梦玉朦胧睡去,只觉一个人在街上闲走,遥望见那边短墙里一带竹林青葱可爱。信步走了过来,顺着短墙随弯抹角,见有一座园门半掩,寂无人声。心中想道 :“此必人家园圃,何妨进去游玩游玩。”将门 推开走了进去,一望尽是竹林,内有曲径可通,依林傍竹。曲折走去,竹尽处有小沼疏林、板桥卧石,十分清雅。过桥数步,一带短篱上面尽是大红蔷薇,开如簇锦。顺着花篱过去转出湖山石后,看见草屋数间,湘帘半掩。走到门边探身往里一望,只见满屋图书,玉轴牙签盈几满架,不觉踱了进去。看那碧纱厨里设着绛帏罗帐,心中疑惑,不敢过去。   正在设想,见有人笑语进来。抬头一看,见有二八佳人一个,梳妆淡雅,手中拿着鹅翎香扇,冉冉而来。看见梦玉吃了一惊,忙问道 :“你是谁?怎么走到我的屋里来?”梦玉甚觉 惭愧,赶忙上前见礼,说道 :“我祝梦玉,见尊园清雅,心适 神怡,因窥雅室,误达香闺,伏望小姐宥我冒昧。”那美人听了,反怒为喜,惊问道:“你就是祝梦玉吗?何期今日果能见面!”说着,将手中羽扇招着道 :“你来。”转身就走。梦玉 看那光景谅无恶意,跟着他转到一间屋里。只见上面挂着一尊观音菩萨佛像,桌上供着鲜花净水、贝叶香炉,桌前铺着蒲团,屋中甚为幽洁。   美人指道 :“梦玉,你瞧我为你立了心愿,长斋绣佛,今 已数载。每日静坐蒲团,对佛诵经,惟愿此生与你相会。你想,一面不识的人,像我这样痴心的能有几个?我因为听见你是个闺门知己、巾帼良朋,所以立下这段痴愿。只要同你相见,明了我想你的痴情,此生已足,并无他意。”梦玉听了十分伤感,说道 :“我梦玉无德无能,自惭形秽,荷蒙小姐不弃,神交远垂默契,真令人心感。玉虽不敏,敢不以香闺知己报答玉人?   “那美人笑道 :“只要你知我痴情,已遂我私愿。我同你男女之间,何以言报。”两人正在说话,见一位老太太扶着个丫头进来,问道 :“这是谁家少年?你同他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 “美人答道 :“就是母亲常说的祝梦玉。”那老太太惊道 : “他就是祝梦玉吗?过来我瞧瞧。”美人对梦玉道:“这是我的 老母。”梦玉听见,赶忙过来拜见。那老太太将他扶住说道:   “我耳朵里都听熟了,这个也说梦玉,那个也说梦玉,今儿倒 要瞧瞧怎么一个样儿。”说毕,拉着他走到外边,将他左瞧右瞧的瞧了一会,笑道 :“真个长的俊,怨不得的人人赞他!想 来性情也是好的。我听见说,你娶了两个奶奶,不知是谁家有福气的姑娘?”梦玉道 :“是梅家姑妈的两个姐姐。”那老太 太笑道 :“我家这丫头自从他父亲不在了,这儿又没有房族亲 眷,他又无伯叔兄弟,就是我娘儿两个相依为命。有那些娘儿、妈儿来做媒,他立志不愿,好端端的吃了长斋。说也可怜,我在一日,管他一日。只恐我早晚死了,丢下他无靠无倚,谁来收管呢?”那位老太太说到伤心,大哭起来。美人听见母亲的这一番说话,不胜感伤,抱着老太太放声大哭。梦玉本是个多情人,见他母女哭的伤心,也拉着一堆的大哭起来。正在哭的高兴,只听见有几个人高声喊着大爷,梦玉回过头去睁眼一看,原来是他们。不知叫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薛姨妈无心获玉 王舅母称愿结姻   话说梦玉拉着他娘儿两个放声大哭,正在伤心,忽听耳边有人高声喊叫,忙回头睁眼,见是徐忠、赵禄同定儿等都在炕前,问道 :“大爷为什么悲哭?若是想家,咱们明天就起身回 去。倘若身子不自在,去请医生赶紧调治。”梦玉一面擦眼泪,起身说道 :“忽然梦魇,并无别故。你们不必惊慌。”命定儿 倒茶,取热水洗面。众人见大爷安好,俱皆散去。茗烟进来磕头,梦玉见他上下一新,篦了头,修过脸,不过饿的黄瘦些儿,站在面前,倒还不讨嫌,心中颇觉喜欢。吩咐定儿领他去见徐忠、赵禄、同事众人,就派他一体伺候。自此以后,茗烟有了归着,这是忠心为主的报应。   且说梦玉洗脸之后,坐在外间炕上,细想刚才梦境历历在目。惜乎没有问得姓名、住处。我同他从未见面,如何承他有 这番雅爱?真是奇事。若真个只有母女二人,倘这老母去世,眼见痴情闺秀定遭罗刹府君,岂非天地间一大恨事?我梦玉自负多情,若是真有梦中人,岂肯忍心不顾呢?但是叫我从何访问?真令人闷死。正在左思右想,常儿们进来摆饭。这茗烟从小儿在贾府出身,又是伺候宝玉的心腹,一切规矩体度与梦玉十分合式。徐忠等见他服侍大爷比别人勤谨妥当,都相待甚好。   梦玉自这天哭醒之后,众家人恐大爷在街上受惊,力劝在家静养。不得已勉强坐了一天,甚觉气闷,对徐忠们道 :“我 带着茗烟,就在左近逛逛,不到远去,谅亦无碍。”两个老家人恐大爷闷出病来,只得吩咐茗烟等小心伺候,不要去远。众小子答应,跟着大爷离了荣府,顺着脚随便闲走,甚觉爽快。   转过几条胡同,来到一条后街,两边尽是乡绅宅第,门前那些奶娘、仆妇抱着姑娘、哥儿玩笑。见了梦玉倒像都是认得的。   主仆们刚走到一所旧宅子门前,里面抬出一乘青纱二人大轿,坐着位四十多岁的太太。梦玉站在一旁让轿,望见纱窗里这位太太长眉细目,富厚大方。那轿里太太也一眼看定梦玉,相去不过二尺远近,只听见那位太太叫道 :“孩子,你怎么带 了茗烟躲在这里,也不怕苦坏了你那母亲?”吩咐住轿。后面家人、小子立刻过来,将轿歇下。这位太太走出轿来,一把抓住梦玉往里就走。梦玉正看的出神,不提防被这位太太拉进宅去,不知是什么缘故。茗烟后面瞧见,心中大喜,跟着一同进去。来到大厅,那位太太坐在一张大椅上也不说什么,拉着梦玉放声大哭,十分伤感。梦玉摸不着头路,瞧见茗烟跪在下面磕头。有一个白胖标致姑娘见太太哭的伤心,他十分动气,怒冲冲过来拉着梦玉的手,在膀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也鼻涕眼泪的哭起来。定儿、安儿呆呆瞅着,再也想不出这缘故。彼此说道 :“咱们大爷真是个破蒸笼的盖子,到处惹气。但凡走上街 来,一准就有乱儿。这怎么说呢?”两人正在叨叨,只见那位太太止住哭声,用手指着茗烟,骂道 :“你好大胆,拐骗了主 子,躲在这儿。神佛爷保佑,叫我今日无心遇着,还有什么说呢?且打一顿,再送衙门治罪!”吩咐众家人 :“快与我结实 打这奴才!”那胖姑娘含着眼泪,气烘烘走上前去,向着茗烟咬着牙打了两掌。众家人的鞭子像雨点似的浑身好打。梦玉十分不忍,瞧着难过,不觉放声大哭。那位太太吩咐止打,劝住梦玉的哭,叫茗烟跪上,问道 :“你同主人前后逃走躲在这儿, 到底是个什么主意?你主仆们打扮的这样体面,是那儿来的?   你若说一个字的谎,我将你的牙都拔掉!”茗烟磕头答应道:   “奴才不敢说谎。”就将当年离府之事,直说到现在情形。那 位太太听说,忙拭干眼泪,拉着梦玉仔细看了一遍, 说道 :   “明明是我的宝玉,你怎么说不是呢?”定儿、安儿才知道这 位太太又是错认了人,忙上去请个安,说道 :“回太太的话, 咱们大爷实在是礼部尚书祝大人的少爷,荣国府贾太太的姑爷,现在荣府收拾宅子。 茗烟实在并不说谎。” 梦玉忙问茗烟:   “这位太太是谁”?茗烟答道:“这是宝二奶奶的母亲,薛家 姨太太。”梦玉道 :“哎哟!原来是宝姐姐的母亲,就是我的 母亲一样。虽然认错,到底不是外人。”赶忙跪下说道 :“宝 二哥做太太的女婿,不能终奉慈帏,忍心撇掉父亲妻子倒去出家,怨不得太太伤心悲苦,实在令人可恨。今日天幸与太太相遇,梦玉情愿继与太太为子,奉养高年,代宝二哥报答刚才相见这番伤心慈爱。”说毕,拜了八拜。   薛姨太太泪落如雨的说道 :“害了我苦命的女儿,悔也无 及。适才相见,悲恸切心,无暇细问。今蒙不弃,甚觉抱惭。   但是虽非贾家之子,到底是贾家之婿,终不离至亲骨肉。我认婿得子,不幸中之幸事,甚慰我心。”梦玉大喜。拜毕起立,身旁众家人给太太道喜。薛太太拉着梦玉细看一会,叹声不绝,说道 :“如何能够长远相依,死也瞑目。”回头向茗烟点头赞 道 :“好孩子,忠心可喜。我刚才错误打你。这红绶自小在我 跟前,很能干勤谨,同宝姑娘十分相得。适才打你两下,这是他同你一样忠心为主,一时激于义忿,都是我的冒失错处。我这会就将红绶许你做个老婆,过一半年等我跟前有得力的交待后,再给他出嫁做亲。”茗烟答应,忙跪下叩谢。红绶低着头,正要进去,被梦玉上前抓住,说道 :“恭喜!两个嘴巴打出理 来了。但是好没因儿的咬我一口,叫我这会儿还是怪疼的,怎么个赔还我呢?”红绶笑道 :“等我各自各儿咬两口,算赔了 你罢。”梦玉道 :“那不能,必得我亲咬两口才算。”说毕, 抱着那胖脖子上,咬的红绶笑作一团,引的薛太太吃吃大笑,向梦玉道:“你二哥哥今日往六舅母家赴席,晚上才回,你跟我进去拜见嫂子,再将同我姐姐家结亲之事及如何来修这房子的缘故,说给我听。”梦玉答应,跟进上房。二奶奶邢岫烟出来相见,也骇了一跳,笑道 :“怨不得太太要认错,真是宝兄 弟的化身。这怎么说呢!”叔嫂拜毕,奶子抱两上小侄儿过来磕头,薛太太吩咐坐下。梦玉将结亲、修屋的原委细说一遍。   婆媳十分欢喜道 :“实在是珍珠的福气,得这样一个好姑爷! 这是各人的福命。我那天听见柳太太说,你丈母要回南,我想着也不过白说说,未必就能动身。谁知你来给他家修屋子,这回南一定是准的。不知我进去可能见面?”梦玉忙问道 :“妈 妈刚才说那位柳太太?”岫烟就将路上结亲之事细说一遍。梦玉惊喜道 :“谁知你老人家是绪哥的丈母!” 也将在扬州相会分别的话说明。 彼此大笑道 :“这才叫做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薛太太吩咐,去叫祝府徐、赵两管家来说话。丫头答应,传话出去。娘儿们畅谈一会,见门上家人带着祝府两管家进来请安。薛太太指道 :“你们大爷是我姐姐的女婿,又是我的认 继儿子。我不见面就罢,既与相见,岂可令他一人住在外面?   别说是你家老太太知道要怪我,还管对不得我姐姐。不用说是一准要住在我家。不但大爷该住在我家,连诸位管家们给我姐姐家收拾宅子,辛苦劳乏,实在叫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住在这儿粗茶淡饭可以略尽点儿心,别叫管家们怪受委屈。”徐患、赵禄齐声应道 :“贾府的差使,就是自家主人事务一样。姨太 太吩咐,大爷应分搬过来住,再派茗烟、定儿们在这儿伺候。   余下的在贾宅里照应,催着赶紧收拾,恐工匠人疏忽。”薛太太道 :“两位管家既是这样说,竟依你们办罢。”徐忠们答应, 出去将大爷同茗烟、定儿们都搬到薛宅来住。薛太太将梦玉带在自家屋里,就派红绶、紫云照应伺候。   是晚薛蝌回来,弟兄见面,甚属亲热,彼此谈的深相契合。   薛蝌对母亲说道 :“我瞧宝兄弟差的多着呢。像玉兄弟温文风 雅,语言敏捷,举止大方,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令人喜爱。   当年宝兄弟何曾有这光景,成天躲在大观园,同几个姑娘们闹做一堆的,不是病就是发昏,你老人家白着了好些急。自宝妹妹完姻后,他更闹的呆不痴儿的,同咱们从来没有坐下说几句话儿,连你老人家跟前,也不见怎样亲热。幸亏被人骗去出家,若是留在家里,我瞧着一点儿没有出息。”薛太太叹道 :“地 根儿我瞧那孩子原是好的,后来谁知他撇了父母妻子做出这样绝恩断义之事。我早知道后来是这样,不如让他同林姑娘结了亲,一个无情,一个短命,倒也罢了。何苦害宝姑娘一生饮恨?人家有好姑娘,你们再别混去做媒。做的好呢,不以为德;若是做的不好,令人终身之恨。”薛蝌道 :“母亲吩咐的很是。 那一天有人给刘提台的六少爷做媒,说原任上元县竺父台的小姐。这位小姐生的美貌非凡,兼通书史;并无兄弟,只有母女二人,必须一个奉养终身的好女婿才得。我瞧那刘少爷貌既不扬,粗鲁可鄙,真是他娘不成材料的东西。前头娶的张都司的姑娘,也很好的品貌,嫁了过去,被这位刘少爷朝也打,暮也骂,不到半年,活活气死了。有那该万死的媒人,想着法的要将竺小姐做成这门亲事,我听了实在气不过。因竺太太住在周大哥家,我特意去知会,叫他转致竺太太,断不可听媒人说话,三心二意的害了姑娘。那竺太太说,多谢薛二老爷关切,令人感激。但小女自立心愿,长斋修佛,不拘是谁说的天花乱坠,亦断不能摇动。周大哥也说,这位小姐自立愿之后,供着一尊观音像,拜的十分虔敬。不知他立的是个什么心愿。”梦玉惊异道 :“我前天做了一梦,虽不曾问的姓名,但那母女情形与 这竺太太们光景不差什么。”就将那梦境说话细说一遍。薛太太们十分惊异。   邢岫烟道 :“玉兄弟这不像个乱梦,很有点子道理。别是 竺小姐的心愿就是你也论不定。”薛太太点头笑道 :“若果然 是我这孩子,实在不错。”薛蝌道 :“若是宝琴不死,我也情 愿给他。三房共这一子,多娶几个又何妨呢?太太原说要去瞧周大妈,就可以探听他的心愿。将玉兄弟漏个风儿,看他怎么个意思?”梦玉道 :“我梅家丈人有个同年,叫周则古。不知 可是他一家?”薛蝌笑道 :“他就是周则古。既然有世谊,你 就跟着妈妈到他家去拜望,给竺太太去请个安,看是怎样光景。”   薛太太道 :“ 明日是三舅母的生日,咱们都去热闹一天,后日再到周家去。”梦玉问道 :“那位三舅母?”薛太太道 :   “就是我同你贾家丈母的胞兄王子腾,原任内阁大学士,已不 在多年了。你两个哥都带着嫂子们各在任上。你三舅母娘家姓沈,今年五十六岁,不愿到儿子们任上去,带着两个姨娘在家安享。明日是他生日,咱们都去拜寿,后日再到周家去逛逛。”   梦玉答应。一宵晚景不提。   次日清晨,梳洗完毕,薛太太带着儿子、媳妇们来到嫂子宅里拜寿。梦玉见门楼高大,上面悬着一块直牌,写着”宫保大学士”五个大字,门楼下一面横匾是”冢宰第”三字。自大门起一直进去,厅堂高敞,规模阔大,真不愧为金陵名宦之家。   薛姑太太在垂花门下轿,命薛蝌弟兄且在宝经堂用茶等候。   门上萧桂给梦玉请安,说道:“大人宅上的徐忠,是我亲姐夫那天大爷到金陵,他来同下人商量,说是荣府宅子破坏难住,要给大爷找个妥当公馆。我说祝大人同咱们主儿同在翰林院做多年学士,最是相好,常在一堆儿饮酒赋诗。后来同在兵部衙门做了几年左右侍郎,彼此关切照应,就像亲手足兄弟一样。那年咱们主儿不在了,祝大人做的挽诗、挽对差人致祭,还做墓志碑记。咱们这宅子里,谁不知道感激?王、祝两家这样交情,大爷到金陵还用另找公馆?况且又是荣府贾姑太太的姑爷,是这儿的外甥女婿,更不必说,同自家姑爷一样,应分到这儿来住。我姐夫说,咱们跟着主儿多年,还不知道这样交情吗?但是咱们大爷年轻,但凡是老爷的年谊相好,从未接交,又没有在人家住过一宿,断不肯住在这儿的。昨晚上他同赵禄来坐了一会,说咱们大爷又继在薛姑太太跟前做了儿子,只怕明日一准同来拜寿。下人听说很欢喜,就上去回知太太,不意太太动气大骂一顿,说道:‘姑爷既在金陵,为什么你不上来早说,叫他可怜的住在那破屋子里,我怎么对得过贾姑太太呢?况且还是咱们家至交好友的儿子,连祝府上太太们知道都要怪我 。’他老人家昨晚上就叨叨了一夜,我为大爷得了个大不 是。”梦玉笑道 :“实在是我欠理,应该早来请安,倒叫萧管 家得不是。”梦玉正在说话,听着垂花门里连声叫 :“请薛二 爷同姑爷呢!”薛蝌忙同梦玉走进垂花门,见里面管家婆、姑娘、媳妇们也就不少,瞧见梦玉真是夸赞不已。来到卷棚下,有两个体面媳妇笑道 :“好个姑爷,怨不得姑太太爱的像个宝 贝似的。”嫂子们掀起湘帘,弟兄走进堂屋。只见一位五十来岁瘦雅端庄的太太,满面笑容,先拉住梦玉,两手捧着他的脸说道 :“我昨晚上才知道,你给丈母在这儿修宅子,又给我二 姑太太做了儿子。真是喜煞我了!孩子,你也不给我个信儿,叫我在你丈母跟前得个不是,这怎么说呢!”梦玉跪下磕了几个头起来,另又拜寿。沈夫人笑道 :“磕上这些头,过多礼了!” 薛蝌亦上前拜寿请安 ,沈夫人道 :“咱们本家的侄儿 、姑爷们都在园子里听曲儿,你去哥儿们热闹罢。兄弟在我上房,娘儿们还要说说话呢。”薛蝌答应出去。   沈夫人、薛姑太太带着梦玉刚要坐下,听见说本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全到了。湘帘高启,走进一群花红柳绿、粉妆玉砌老少佳人,先给沈夫人分班拜寿已毕,给薛姑太太请安见礼。   沈夫人拉着梦玉对众人道 :“这是贾大姑妈的女婿,二姑妈新 过继的儿子。”众位太太、奶奶甚觉欢喜。薛姑太太对梦玉指道 :“这几位是舅母,这几位是嫂子,这边的是出嫁几位姐姐, 这是聘了人家几个姐姐。这几个同你差不多年纪,都是姐妹,倒是这两位顶小的是姨妈。”梦玉挨次磕头。拜见完毕,沈夫人让姑太太上坐,诸位太太、奶奶、姑娘挨次而坐,将梦玉坐在自家身旁。   姑娘们送茶之后,本家六舅太太说道 :“昨日二外外在咱 们家一天,并不提起姑太太过继儿子,也叫咱们吃杯喜酒儿。”   薛太太笑道 :“我昨日要到这儿拜寿,刚出门就遇见他 ,你二外外那里知道。这孩子好啊,大远的道儿,在这儿给你大姐姐修宅子。他家三房共这一子,真是宝贝似的。娶了梅解元的两个女儿同他父亲同年鞠老爷的姑娘,还有他三婶子房里两个姑娘也给他做了媳妇,还定下咱们大姐姐跟前的珍珠四姑娘。   这样孩子,本情叫人喜欢,在这儿有好些日子,可怜丢下媳妇给丈母修屋子,你说叫咱们可要疼他。”四舅太太点头道:   “像这样孩子,实在难得。可惜凤姐儿的妹子麟姑娘聘了人家, 不然我也给他做媳妇。” 众位舅太太笑道 :“ 四婶子说的不 错,咱们女儿若是未曾受聘,拉都要拉着他做个女婿。”众太太们一齐笑道 :“有了好女儿,找不着好女婿的多。就像上元 县的竺太太有个姑娘,听说长的傻好的,择女婿,择的利害,不怕什么公子王孙,总不合式。这两年更闹的有个趣儿,供着一尊观音,立下什么心愿,吃了长斋。可惜那姑娘闹的没有结局。”沈夫人们深为叹息。   薛姑太太笑道 :“姻缘自有前定。”就将梦玉前几天的梦 境细说一遍,众位舅太太点头称异。六舅太太道 :“听说那姑 娘供那尊菩萨,拜的很虔诚,这梦只怕有点因儿。”沈夫人笑道 :“咱们吃着面再商量主意。如果是姻缘,咱们二姑太太给 承继儿子娶个媳妇也很使得。”诸位太太都点头称是。   姑娘、媳妇们伺候坐席上酒。梦玉见那多宝上有个福寿双喜樽,亲自过去取下来斟上美酒,跪在三舅母跟前,双手敬奉。将个沈夫人实在乐极,说道 :“好儿子,你怎么这样叫人 疼?”忙接了酒,慢慢饮毕。构玉跪敬三杯起身,执着酒壶,各位舅母、嫂子、姐姐、小姨妈跟前各敬一杯。转身给承继的妈妈也跪敬三杯。   薛姑太太喜的说不上来,想起宝玉何曾有这些规矩礼数,教着他,都是做不来的。真是白长了那样范儿,不是害病,就是发呆,令人讨嫌,走掉倒也罢了。薛姑太太正在思想,只听见奶奶、姑娘们说道 :“咱们也照着兄弟敬杯寿酒。”一齐站 起,挨次各敬三杯,沈夫人略领点情儿。姑太太们敬酒之后,听小子弟们在卷棚下打十番唱曲,直闹到晌午,散了面席。   梦玉跟着太太们净过手面,坐下用茶。垂花门的一个老管家婆,手中拿着一封书子递与沈夫人回道 :“京里专差带来贾 姑太太的书子。”沈夫人接着忙拆开封纸,见里面有薛姑太太一封,忙递将过去。邢岫烟接着拆开书信,婆媳两个同看一遍,递与梦玉笑道 :“你看宝姐姐写的书子,你丈母一准在二十左 右起身,嘱咐咱们照应你呢。”沈夫人笑道 :“我书子上也提 他呢。咱们不疼你,怎么对得过你丈母?我千望万望的,果然贾姑太太有回南的日子。将这封书给内外人瞧瞧,也叫他们欢喜。那送书子的差,赏他二两银。”管家婆答应出去,各处传知,都知道贾姑太太要回南了。   沈夫人道 :“二姑太太的月姑娘也带了回来。书子上说, 叫二外外夫妻去赴任,姑太太在家,老姐妹一堆儿过个安闲日子。这句话说的很是。那年我就留你在家做个伴儿,你一准要同去到任,可怜万里多路,几年闹的音信不通。这会儿难得大姐姐也回了金陵,老姐妹多聚一天都是好的,还忍得再分了手去?”梦玉道 :“贾家姨妈同宝姐姐们都回来,妈妈也忍得丢 下咱们,大远的去躲在那儿。”说着,泪流满面的哭起来。沈夫人同众位太太们一齐说道 :“瞧着这样孩子,你舍他不掉。” 薛姑太太笑道 :“傻孩子,快别哭,今日三舅母的大庆。 我依着你,让二哥同嫂子去到任,我在这儿等你丈母回来。还要给你娶个媳妇呢。”沈夫人道 :“真个的,将那竺姑娘娶了作 你的媳妇罢。”舅太太们都说 :“这倒很好,不知他家可愿意。” 薛姑太太笑道 :“咱们明日带着他到竺家去,只说是我的儿 子亲来求亲,看他怎么说。”太太们都说 :“很好。明日咱们 同去。”沈夫人吩咐,卷棚下再唱几套清曲。点灯时候上了正席,直到半夜方散。薛蝌夫妻告辞回去,姑太太带着梦玉,还有些不去的太太、奶奶陪着沈夫人谈笑了一夜。   次日饭后,薛姑太太带着梦玉,邀上两位会说话的舅太太们,一群轿马到来周孝廉家里。周老太太带着媳妇、女儿出来迎接。让进后堂,彼此见礼让坐。梦玉上前拜见已毕,周老太太们赞道 :“好个孩子!是那位太太的相公?”薛姑太太道: “是我的小儿子,今日带他来给老太太请安,顺便到竺太太 那边去求亲,说他的姑娘给我这儿子作个媳妇。”周老太太让茶之后,摇着头道 :“太太们过去逛逛,瞧瞧他娘儿们都可使 得。若说那亲事,不提倒也罢了。那位姑娘性情古怪的利害,自从立下什么心愿,吃了长斋,听见有人说媒,就哭的要死。 竺太太只有这个女儿,疼的什么似的。新近做了一个什么梦,倒病了两天。他母亲千方百计的探他的口气,才知道他立的心愿。谁知道咱们害他的。”众位太太问道 :“怎么是老太太害 他呢?”周大奶奶接口答道 :“说起来真是笑话,因我公公有 个同年苏州梅解元,他是镇江祝家的女婿。有个内侄叫做梦玉,生的品貌像个美人似的,又最多情重义,文才又好。梅解元将两个女儿都给他做了媳妇。说是三房只有这个儿子,他家老太太要多娶几个孙媳妇呢。我公公又常听见朋友们说,祝梦玉文章做的好,品貌又长的俊,将来很有出息。咱们老太太听见了,就常挂在口头,说是这些孩子们那里再有第二个祝梦玉?人家有好姑娘,那里找得着这样好女婿?同竺太太坐下,就将梦玉要念几句。今日说,明日说,将个竺姑娘说的存了心。想着母亲年老,并无儿子,若不得梦玉这样的女婿,那下辈子的老景就难定准了。故此立愿长斋,除了梦玉,情愿不嫁,终身奉母。   咱们家老太太每天急的叹声叹气,祝家的亲事断乎难说,岂不害了这个姑娘?”周大奶奶只顾叨叨的诉说不了,薛姑太太同舅太太们只是抿着嘴儿傻笑。周老太太道 :“既是太太们要过 去拜望,咱们陪去逛逛。先着个丫头过去知会,说薛太太同王宅的两位太太要过来拜望太太、小姐。” 丫头答应出去。 周老太太邀着众人,往前面夹道里走过园来。梦玉听了刚才这番说话,又见竹径,恍然那一天梦境。想这竺姑娘竟是个神交知己,我若负了他,岂不是天地间又出了一个无情的宝玉?正在想的出神,竺太太母女出来迎接。周老太太指着通名道姓,彼此见礼。忽然瞧见梦玉,娘儿两个骇了一跳,忙问道:   “这位是谁?”梦玉急上前请安拜见。周大奶奶道 :“这是薛太太的小相公。”太太们走进堂屋见礼让坐,丫头送茶。薛姑太太见这竺小姐,活像是史湘云显魂一样,真是奇怪。竺小姐也不住眼的瞧薛姑太太同梦玉。   众位太太叙谈几句,竺太太问道 :“薛太太有几位相公? “姑太太答道:“三个小儿。长子已故,只剩他哥儿两个,因 他那天做了一梦,说是误到此处,得见太太、小姐,彼此大哭。   今日特地带他过来请安。叫太太瞧瞧,不知梦中果然见过没有?”竺太太母女大为惊异道:“果然实有其事,但梦中所见,并不是太太的相公,容貌虽是,名姓不同。”梦玉起身指道:   “那天同太太站在这块砖上说话,姐姐领我进那屋子瞧那供的 观音菩萨,面前放着经卷,旁沿儿桌子上堆着些书,后来娘儿三个说些伤心话,彼此大哭而醒。虽是隔了几日,如在目前。   梦中所说之话,刻刻在心,断不敢负太太的慈爱。”竺太太十分惊异,忙问道 :“薛太太,怎么你这相公说的一点不错呢? “两位舅太太笑道:“如果说的不错,就是姻缘,也别管他谁 是谁。像咱们这外甥,再要找第二个像他的,也就费事。放着现成合式丢开手去,想那个你愿他不愿的人,岂不白耽搁了工夫?咱们今日来,原为的这件事,太太别错了主意。”周老太太也巴不得说成了,放下一条心,再三赞道 :“祝梦玉不过是 闻其名,也未必有薛太太这相公的俊。当面错过,真是可惜。”   竺太太娘儿两个甚是为难,低头想了一会, 茫无主意。薛姑 太太看这光景,心中甚觉过意不去,对着两位舅太太道 :“咱 们说明了罢,别叫太太们纳闷。”舅太太点头,指着梦玉,将前后缘由细说一遍。周、竺两家太太们喜的大乐。竺太太笑道:   “我说呢,那天梦里分明说是祝梦玉,今日见的又不是呢, 谁知有这缘故!我遵薛太太的命,再无改移。”此时,竺姑娘已退入内房。薛姑太太取出金钗二对作为定礼,拜了亲家,命梦玉拜丈母。周府上的同舅太太们彼此道喜。将周老太太乐极了,忙吩咐就备喜席,就在竺太太堂屋里摆个会亲筵席。两位舅太太甚觉欢喜,说道 :“咱们既做了亲家,诸事必得商量妥 办。昨天瞧见宝姑娘的书子上提了一句,说他干爹病的很沉,倘若有一半点事故,这件亲事就要耽搁下去。况且亲家太太并无办事的人,这嫁妆也就费事。过于什么,又怪不可的,也必得商量妥当才好。”周老太太笑道 :“嫁妆二字竟简绝别提, 倒是远隔着几天道儿,再有点儿别的,耽搁上三年四载。竺太太呢,更上了年纪,照应下咱们还不知道活得到那时不能。往后想来,就很为难。若就在眼前办了,省掉多少费事。咱们不过是这样白说,总要竺太太各自各儿拿主意。” 众人都说 :   “老太太说的很是。”竺太太低头不语,想了一会,点头道: “我刚才细细想过,周老太太的话一点不错。我向常多病,知 道还有几年去活?若说嫁妆二字,除了我的这几件衣服外,所有我老爷遗下的这点宦物,都是女婿的,不用另备妆奁。至于完姻道理,既是他家人,凭姑太太爱几时做亲都使得。姑娘的花绣衣服还有几件,很可以不用再做。依我说,连行盘过礼这条儿都可免掉。择下日子,或娶或赘,听姑太太主裁。”舅太太们都说 :“亲家太太见的不错。咱们择定日子,竟是这样办 罢。”众位太太不便久坐,告辞拜谢而散。   薛姑太太带着梦玉仍回冢宰第。沈夫人问知缘由,十分欢喜,说道 :“谁知这样一个古怪姑娘,是咱们的姻缘。竺太太 既是这么说,也很是情理。姑太太总是借在本家住的,不如搬到这儿来,赶紧给梦玉娶了亲,就打发二外甥夫妻起身赴任。   等大姐姐回来,随你爱住那儿就住那儿。”薛姑太太点头道:   “嫂子吩咐,我依着你办。叫梦玉赶着写封书子,专差去禀知 老太太同他叔叔。咱们一面就择日子,在舅母这里给他娶媳妇。”   沈夫人道 :“当初宝玉小的时候,他舅舅同我疼的什么似的,原同大姑太太说过,等这孩子长大成人,我格外娶个媳妇给他。   后来听见有个林姑娘,我就想这层。谁知他舅舅得了外任,几年闹的死的死,跑的跑。想起那孩子实在可嫌可笑。像梦玉这孩子叫人心疼,别说是姑太太给他娶个媳妇,若是遇着好姑娘,我也愿意娶了给他。况且咱们同他家的交情很厚,他父亲做的墓志碑传说的亲如手足一样,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别说是他家宝贝,连咱们谁不将他当个宝贝呢?昨日萧桂提起他姐夫徐忠说,前月十八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庆,咱们全不知道,我正在这儿商量要亲自去补拜生日。他的二婶子桂大妹妹是我沈家的老亲,咱们姐妹从小儿住在一处,直到十三四岁这才分手,出嫁后彼此就不通音问,我就着拜寿姐妹们相叙一面。这会儿同姑太太带着个新媳妇同去更好。”太太们叙谈安寝,一宵晚景无事。   次早,梦玉刚请早安,有垂花门管家婆上来说 :“薛二爷 同苏州梅解元请玉大爷说话。”梦玉禀过舅母同薛家妈妈,跟着出去到宝经堂,瞧见丈人,忙上前请安,同薛蝌问好。彼此坐下,梅白道 :“老太太很安,三叔叔的病也总是这样神气, 倒是你二叔叔、婶子,你丈母、媳妇们都劳乏的使不得。赶做完了老太太的大庆,内外男女倒像害了一场大病,全闹的软瘫了。老太太吩咐,叫他们歇息几天。我是被几个好友拉着来约周则古去逛栖霞作诗会。带着是你父亲有专差书子回来说,你桂三舅一切还帐、盘费,全是你贾家丈母一个人包元儿,像这样巾帼中的鲁子敬,实在难得,老太太们十分钦佩。桂三舅已于十六起身,贾府的准在二十左右开船,叫你将丈母的宅子好生收拾,别要潦草。昨晚见周则古。知道薛姨太太继你做个儿子,同住在王相国宅里,又给你聘下竺父台的小姐做媳妇,我很感激欢喜。你年幼,不知王相国同你父亲是数十年的莫逆知己,非同泛泛;就是薛家继父,也是你父亲乡榜同年,与咱们家都是年谊契交。你固然年幼,连蝌二哥都不能知道。周则古说,竺太太很简绝,随着咱们择日做亲。今早上徐忠对我说,张本有书子给他,说老爷病的很沉,难以调治,断不可叫老太太知道。我听这话头儿,有些不妥。刚才同你蝌二哥商量,禀明你继母、舅母,给我道谢请安,说这事要办,总在三天以内,别耽搁下去,恐有别的事务。再者还有一件难事,那几天老太太大庆,里面全亏郑姑娘张罗照应,不辞辛苦,诸凡周到。你丈母见老太太疼爱的使不得,同汪姑妈打伙儿的求着郑家姑妈,将郑姑娘许下了你,等着回去做亲。这会儿既有竺府这门亲事,我今日专差连你的书子寄去,禀知老太太,赶着辞掉郑家的,别误人家亲事。”薛蝌道 :“兄弟陪着姑丈说话,我进去回母 亲同舅母,将姑丈前后的话细细禀知,看是怎么办法。”梦玉答应,薛蝌起身进去。家人们摆下点心、果盒,翁婿二人坐下用茶。又将桂家起身光景及宅里近况情形说了好大一会。只见薛蝌笑嘻嘻出来,指着梦玉,不知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甘露寺禅房花烛 介寿堂忍恸会亲   话说梦玉同梅解元正在畅谈,见薛蝌出来指着笑道 :“真 是造化,合了周堂,后天是婚嫁吉日,就娶竺姑娘过来,请姑丈在这儿做主婚。三舅母听说郑家的亲事,既是老太太彼此说定,姑娘家终身大事,岂是叫人说着玩的?薛、竺既已联姻,三舅母情愿聘郑姑娘与梦玉。同竺姑娘一样,虽是薛家出名,总是祝家媳妇。王、郑两家亦照此例。请梅姑丈写书子禀知老太太,说三舅母备下定礼,专差家人前去,下定过礼,等竺姑娘做亲之后,同母亲去给老太太补拜大寿,就给梦玉迎娶郑家姑娘。”梅解元笑道 :“舅太太这样办法,实在千稳万当,郑、 祝两家无不欢喜。我就写下书子,叫徐忠派个妥当家人同这里管家去办喜事。若说叫我在这里看梦玉做亲,这件事断不能遵命。我好容易脱身来闲逛两天,断不肯等着做亲家。再者我那些朋友同我一样脾气,这会儿已等的着急,还等到后日呢!这件事断乎不能。我到周则古家去写书信,你们备办妥当,就去找着徐忠一同起身,倒别耽搁。”梅解元说毕告辞。薛蝌款留不住,只得同梦玉送至大门。兄弟二人转回上屋,见沈夫人带着姨娘将礼物全行备办齐集。派老家人柴福、蔡升前往镇江郑府下定过礼,就便备下公馆伺候。   薛姑太太命薛蝌去见竺太太知会后日迎娶之事 ,若是依 允,以便收拾料理。薛蝌答应,自往竺家知会不提。梦玉赶忙写家信,差茗烟交与徐忠差人回去。早饭以后,薛蝌转来说道:   “竺太太无不遵命。但是竺小姐从未一日离开老母, 家中只有小丫头一个,难以照应服侍,总要姑爷入赘。三朝后,连竺太太一同过来,彼此都可省事。”薛姑太太点头道 :“倒也使 得。明日过礼,后天早上你送兄弟过去,看拜过堂,回来家里陪客。”沈夫人道 :“就在我这儿热闹,诸事便当,人手又多, 何必你又家去?你两个侄儿的两处院子全是空着,就娶了回来也碍不着谁。况且还是赘过去呢。”薛姑太太道 :“我家去同 在这儿一样,嫂子既这么说,依着你办罢。”吩咐薛蝌 :“回 去同你媳妇备办过礼物件,只将我的东西摆上点子,也就使得。   将王、薛两处本家知会个信儿,后天请过来吃杯喜酒,就叫这儿姜厨子内外办十二席,也很坐得过来。”薛蝌答应,遵着母亲吩咐去办。门上萧桂同他姐夫徐忠帮着陈设灯彩。   富贵人家办事,全不费点气力,不多大工夫,诸事停当妥贴。次日薛蝌亲自送礼过去。竺太太那边并无一位爷们照应料理,只得拉住薛二爷做个接亲主人。薛姑太太知道那边无人办事,派茗烟过去跟着二爷料理新房,倒热闹了一夜。   这日,正是乘鸾吉日,早面之后,沈夫人、薛姑太太装扮新郎,派三处老管家带着家人、小子簪花披红,鼓乐细吹,用大学士全执事大轿,送新郎过去入赘。薛蝌照应拜堂见礼。不但竺太太母女喜的说不上来,连周府上的内外无不欢欣鼓舞,喜笑颜开,都给竺家母女感赞不已。这竺小姐名叫九如,因孝心感动观音菩萨,成就了梦里姻缘,真所谓称心快意。奉母命开了长斋,同梦玉说不尽那番恩爱。   薛姑太太在沈夫人宅里摆了一天喜席,将几位亲热些的姐妹、姑婶留着,后日接新人同亲家太太回来。沈夫人收拾新房同竺太太的住处,刚料理完毕,不觉已是三朝,请周老太太们做送亲,冢宰第甚属热闹。梦玉夫妻十分感激薛家继母同王三舅母,拜见之后,另又磕头。竺太太亦感戴之至,再三拜谢。   薛、王两家无意中与竺太太成了眷属,彼此甚为亲热相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