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复梦 - 第 22 页/共 53 页

早饭之后,都往天香阁赏新桂。此时正是孟秋时节,天气爽朗。祝母们各谈些家常事务,蝌二奶奶娘儿们未免有分离之感,依依不舍的再三叮嘱。沈夫人道 :“二奶奶,你只管放心, 不用惦着你家太太。虽是儿子媳妇不在跟前,你是瞧见的,咱们姑嫂就同手足姐妹一样,再受不着一点儿委屈。这会儿又得了你梦玉兄弟,也同亲生儿子不差什么,这儿老太太又疼顾的什么似的。接着是大姨妈回来,宝姑娘母女重逢,还添了个月姑娘的女儿,你想想,太太还怕无人照应吗?只要你夫妻和顺,二哥儿的官声卓越,给父亲争气,这就是孝顺好儿子。像这会儿,你两个哥哥嫂子何曾在我跟前?咱们这些人家子弟,守着父母终老的也就很少。” 薛二奶奶连声答应。梅姑太太道 :   “让他到海棠院去同众位姐妹们叙谈一会,咱们也就上席。他 有小孩子的,让他们早些儿上船罢。”薛姑太太道 :“大妹妹 说的不错。既蒙老太太同姨妈、姑娘们给他饯行,赏他酒饭,就让他们摆在海棠院罢。”桂夫人道 :“这很使得,兄弟、妹 妹们都一堆儿的热闹。”薛二奶奶离了天香阁,出如是园,见各家跟来的嫂子们多半在值宿房里叙谈说笑。刚走到瓶花阁院门,修云、汝湘、九如笑道:“在这儿迎接大驾,叫咱们站在影壁前等这一大会。” 邢岫烟道 :“候太太们说完话才得下来,倒要妹妹们劳驾。”姐妹四个一同来到海棠院。梦玉、梅春、海珠、掌珠、秋瑞、芳芸、紫箫就安席、让坐、送酒。姐妹弟兄共坐两席。因相聚亲密,眼见就要分离,甚觉难舍。邢岫烟道 :“当年我在荣府大姨妈家,宝兄弟同众姐妹、姑娘们 也很说得上来。就是宝兄弟同林姑娘常要害病,令人讨嫌。自从我嫁到薛家,跟着太太,离了荣府已是多年。今年与玉兄弟、众姐妹相逢,就像遇着当年姐妹一样,连相貌大概相同。这秋瑞妹妹,咱们更有一段前生缘分,一见面就很亲热。”秋瑞笑道 :“我也说不出这缘故,自然前世有些道理。”姐妹们畅谈 无已,见红绶进来说道 :“太太见天色将晚,叫二奶奶带着太 阳光儿上船吧。二爷进来磕头拜别呢。”邢岫烟不敢耽搁,同弟兄姐妹依依难舍,哭拜一回。掌珠不出房门,梦玉姐妹同至富春阁,祝母们正同蝌二爷说话,邢岫烟走上去同着夫妻拜别。   祝母见他们要去,甚觉不舍。薛姑太太母子、婆媳分外伤感,彼此哭的难住。祝母同众位太太送到垂花门口,命梦玉、梅春姐妹送上船去。赴任之事、祝母、薛姑太太有伤离之感,留下众位太太相陪欢笑。   住过十七,到十八早是躲殃日期。石夫人跟着老太太在沈夫人富春阁,芳芸、紫箫俱往海棠院,丫头、嫂子各人住开。   承瑛堂设了三老爷坐位,摆上供席,卧房内外地下筛上细灰,香烛、酒饭预备守夜。怡安堂添派丫头、媳妇们看管守夜。各处院门、房门俱挂镜子、弓箭、腰刀、宝剑,窗前檐下都是红彩朱符。到上灯以后,介寿堂、承瑛堂静悄悄的,并无一点声响。祝母在富春阁听说南词;梦玉、修云、梅春同姐妹们都在海棠院;四位姨娘邀些执事姑娘,在集瑞堂饮酒作乐;祝筠、梅香月、鞠冷斋请了本宅的清客师爷,都在意园吃酒热闹。   梅香月吃到半夜,酒酣兴发。因想着要去瞧鬼,三不知的溜出园来。此时到处都是关门闭户,甚觉可笑。独是一人走到崇善堂,静悄悄并无声响。灵前点着一对白烛,结着两个大烛花,昏光摇曳。随将烛花剪去,看那桌上供的酒席丝毫未动,因对着祝露的影像笑道 :“我知道,三兄弟一人饮酒寂寞,特 来奉陪,畅饮三杯。生死虽是异路,亲谊原是相同。虽人鬼相见何妨?”说着,将供的酒杯举在祝露嘴边,敬了一会,放下杯子刚要让菜,只见两只烛花忽然一缩,绿阴阴的光亮只有豆儿来大,觉得身上寒毛一齐竖起来,笑道 :“三兄弟来了,我 正在这里等你。”道言未了,烛光忽然大亮,四处一看,并无影响。瞧见那孝幔倒像有人扯着乱动。定睛细看,依然如故。   正在思想,忽然孝幔里像是东西炸开的一响,其声甚大。不由的唬了一跳,仗着胆子将灵前烛台拿了一只,走到幔边,刚揭起半幅,迎面一阵冷风直吹入骨,接连两个寒噤,口中一晃,将一只蜡烛吹灭,竟掌不住。那周身寒毛又俱直竖。桌上的那烛光又阴了下去,赶着过去将手中这烛对上,刚才点着,只见挂的那幅影像乱响乱动起来,很像有人拿手在上面擦的响。不觉身上又起了一个寒噤,忙问道 :“三兄弟回来了吗?”连问 两声,并无答应,很觉有些胆寒。那两只烛光不住忽明忽灭,耳边隐隐的听见叹了两口气,其声又轻又冷,不像人声。想道:   “必是我阳光在此,阻住他不能来去也未可定。谁知人鬼果 然各别,要见个面儿,也就费事。”对着影作了一个揖,说道:   “三兄弟,我在此叫你不安,我去,让你出来逛逛。 我刚才一团高兴,被你骇的酒已全醒。”折转身走出灵前,看见厅上远远站着一个大黑影子,有一丈多高,屹然不动。放大胆赶着去瞧,又寂然不见。再回过头来,见灵前站着两个人,看不出面貌,孝幔边像是祝露站着,只是烛光昏暗看不真切。忽然一阵冷风,吹的寒毛直竖。见祝露坐在上面举杯饮酒,有两人站在桌前,在菜碗上就着大吃的热闹。忽然慌慌张张转眼不见,有阵冷风一直扑了出去,烛光复然大亮,想鬼已去。听见台阶下,“咕咚咚”两声甚大,像是跌倒两人。   此时十八,正是月明如昼,走出厅前,望见阶下躺着两个人,走下台阶弯身细看,不知是人是鬼。四面并无人声,只得找到门上,看见门房里灯烛辉煌,都在饮酒谈笑。梅香月隔窗叫唤,里面众人听是姑老爷声音,一齐出来问道 :“怎么姑老 爷不叫个人跟着?”梅香月道 :“且慢些说别的,你们快去 瞧,崇善堂院子躺着两个不知是人是鬼。”众人吃了一大惊,赶忙点上灯笼,一大阵跟着姑老爷来到崇善堂阶下,只见直挺挺躺着两人。拿灯笼照他脸上,都擦着黑煤,身上装束是个做贼的打扮。查本道 :“这两个是贼无疑,一定来偷东西,叫三 老爷拿住着了。”梅香月点头说 :“一丝不错。你们去请了老 爷来瞧。”跟班的答应,飞跑去请老爷。   不一会,祝筠、鞠冷斋同着一阵出来问道 :“你半天在那 里?叫我们好找。”梅香月笑着,将方才到这里所见一切,直说到这两个跌倒之事。众人听了大惊,祝筠吩咐先将姜汤灌醒,再捆他起来。众人答应,立刻取姜汤将两人灌醒。瞧见老爷们都在面前,那两个跪在地下不住磕头,只求开恩。祝筠听两个人声音很熟,吩咐将他们捆起来。众人一齐答应。那两个人越发着急,尽着磕头,口里只说小的该死。周惠们不由分说,竟将两人捆住。祝筠就派人管着,明日一早送官。说毕,同着梅香月们回到意园,重新又吃起酒来,整整热闹了一夜。   不觉金乌东上,玉兔西沉。老爷们在园里梳洗已毕,用过点心,走出园来,瞧那两个贼到底是谁。此时崇善堂同承瑛堂两处正放过鞭炮,打扫完结,众家人里外忙做一堆。祝筠来到崇善堂院子里,看那两人都是黑衫黑裤,鞋袜都是黑的,脸上探着锅煤,见老爷只是磕头。祝筠问道 :“你们两个怎么跑到 这里,偷了些什么?”两人一齐答应道 :“小的们原想偷点东 西,刚到这里就遇见三老爷出来,将小的们每人打个嘴巴。小的们跌在地下,不省人事。只求老爷开恩。”祝筠叫人将他两个脸上锅煤洗掉些,瞧瞧是谁。跟班的忙取些水来,给他们擦去黑煤,才知道一个是桑进良,一个是打更的老陶。祝筠越发动气,立刻差人备了名帖,将他两个送到县里去究治。这些二爷们没有一个不恨桑进良,好容易他今日做出这丢人的事来,谁肯容情?马上拿着老爷的帖子,竟往县里一送。那县太爷将他两个拿去问了缘故,每人重责三十板,发交地保管束。祝府里内内外外都知道桑进良同打更的做贼,被三老爷显灵将他拿住,一个个大为惊异。梅香月又将昨晚亲见那些光景说的人人害怕。老太太们没有不赞祝露灵爽,连日给三老爷做经事,超度他早生人世。   且慢表祝府之事。且说王夫人因祝太太来请,说到了家信请去说话。以此十六一早起来用过点心之后,就叫宝钗、珍珠分路去找补辞行;珠大奶奶、友姑娘专管收人家的送行礼物;琏二奶奶、月姑娘、巧姑娘照应分送给人的一切什物东西;又请蓉大奶奶过来也帮着照应料理。王夫人吩咐明白,然后出去上车,刚要出大门,只见两个人急忙进来,赶到车边一齐跪下请安。王夫人瞧见两个人,满心欢喜。要知来的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荣国府分金睦族 大观园对画伤情   话说王夫人要到祝府去,坐上车刚到大门,见两个人走到车边跪下请安。王夫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贾环同贾兰叔侄两个回来了,心中大喜,问道 :“你们路上不辛苦吗?学堂里东西 都带回来没有?可曾谢过先生?”贾环道 :“ 已辞谢了先生并同窗朋友,学堂里一切物件全交李贵收拾妥当,俱带回来。”   王夫人道 :“交给林之孝,先发下船去,只留随身行李。 咱们二十起身,你同着兰哥儿进去,大嫂子在家。四姐姐同六妹妹都是我的女儿,你们应该见个礼。我这会儿要到祝二姨妈家去。你两个在家歇一会儿,叫董升跟着到祝府里来拜见二姨夫同二姨妈。”贾环连声答应。王夫人吩咐已毕,家人们扶着车出门去了。   贾环叔侄两个进来,大奶奶瞧见十分欢喜,叔嫂见礼之后,兰哥儿给母亲磕头请安。见过友姑娘、薛宝月姑娘、巧姑娘、蓉大奶奶。珠大奶奶拉着兰哥儿,娘儿两个说了一会家中事务。   荣府内外大小男女,都知道环三爷同兰大爷回来,赶着上来请安问好,热闹了半日,方才完结。珠大奶奶叫环兄弟带着兰哥儿到宁府拜祖先,给大老爷、大太太众人请安,再到祝府里去。   贾环命李贵跟着,同贾兰到宁府去拜祖不提。   且说王夫人到了祝府,问过亲家的病,同柏夫人叙些闲话。   柏夫人命芙蓉将家书取来给大姨妈瞧。王夫人笑道 :“你竟念 给我听吧。”芙蓉站在王夫人旁沿儿,从头至尾念了一遍。王夫人心中大喜,说道 :“梦玉好运气,承继给我薛家二妹妹, 给他娶了个媳妇。王三舅母又娶郑姑娘与他。一同都在镇江,蒙老太太相待亲热,留住不放。梦玉将我金陵屋子收拾的过于体面,这孩子傻气,仔吗的修掉一万多银子?等我回去慢慢谢他。”柏夫人道 :“自家的孩子,说什么谢呢?给丈母出个力, 也是本分。”王夫人道 :“真个是至亲关切,令人心感。”老 姐妹彼此说笑了一会,伺候的摆上早饭。两位太太用过,正在吃茶,媳妇们进来回道 :“大姨太太的三爷同小大爷来了。” 王夫人对柏夫人道 :“你三外外同外孙儿今儿才到,过来请 安。”柏夫人听说,赶忙叫请进来。嫂子们答应,去不多会,同着贾环叔侄进来。柏夫人瞧他叔侄两个差不多的年纪,都生得十分清秀,心中早已喜欢。贾环先给姨妈磕头请安,接着兰哥儿过来磕头。祝太太很乐,扶他起来,拉着叔侄两个看了又看,赞不绝口,说着 :“真是大家子弟,将来都是翰林清贵。” 王夫人道 :“托姨妈的鸿福。”命贾环见过芙蓉妹妹, 兰儿拜见姑姑。柏夫人笑道:“芙蓉真造化,有这样好哥哥、侄儿,真便宜他。”王夫人笑道 :“做姑姑的不便宜,还要折本!” 柏夫人笑着道 :“那自然,这么好做的姑姑,也得要破费破费。” 命芙蓉 :“领着三哥同你侄儿去见老爷。” 芙蓉答应,三个人来到上房。叔侄请过安,站在炕前。祝大人瞧见很为赞美,将他两个拉在身旁坐下,讲了一会诗书学问。晚间就陪着亲家老爷在屋里吃饭。这天是给王夫人饯行,送了一席去请大奶奶们,差芙蓉去作陪。两边府里直热闹到半夜方散。贾环们回家,又见了宝二奶奶同四姑娘。   次日,祝府里差人送礼来,是祝大人、祝夫人给环三爷同兰大爷的,还有芙蓉姑娘给兰哥儿的东西,王夫人都叫收入。   饭后命宝钗、珍珠、友梅三姐妹到祝府去谢酒,将随身箱里存下祝府的二千两别敬,芙蓉二百两,四位姨娘每人一百两,另有三百两赏祝府内外大小男女众人,交给祝太太,按着他们职事等第分派。宝钗叫李贵进来交给他,先着人挑到祝府去等着。   李贵道 :“二奶奶同两位姑娘共三辆车,可以分着带去,又还 省事。”珍珠说 :“倒也不错,再叫两个人来帮着搬去罢。” 李贵答应,出去同着几个跟班的进来,将银子都搬到三辆车上。   宝钗姐妹三个辞了太太们,各带一个丫头出去上车。王夫人命贾环两叔侄,到王公侯伯文武各官宅里辞行。   林之孝夫妻们连日辛苦,将宅里的事务料理明白。这几天是大老爷那边派人到船上照应。荣府的零碎东西,尽给人拿了个干净。大奶奶发明日大厨房里办酒席费用、海菜,吩咐柳嫂子先上船去照应,管理路上伙食;同平儿斟酌,将用不着的丫头、媳妇们先派些去船上照应。这些人一个个搬的搬,运的运,一会儿工夫去了一大阵。   到上灯时候,宝钗们回来说 :“干妈们都再三致谢,说今 儿心里不自在,也想不出什么说话,等着见面再谢罢。”王夫人道 :“你妈妈昨日好好的,怎么今日又不自在?”珍珠道: “昨晚上太太回来之后,干爹瞧见几个人来请上任,打半夜后 就有些发迷,到这会总还是半醒半睡的。干妈很着急,今儿愁的什么似的。芙蓉妹妹说:‘ 自从接着三叔叔的信儿,这两晚 上很有响动。昨晚上杜姨娘、许姨娘正是老爷发迷的时候,他两个刚到上房台阶,瞧着像是老爷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三个人。两个姨娘赶忙让开,看见走了出去。他们今儿也不敢对太太说。’看起来,只怕干爹的病竟有些费事!” 王夫人听了, 十分叹息,狠狠的替祝太太忧虑,说道 :“你们忘了那年咱们 老爷去世的那几天,也不是见神见鬼的?这个也说看见老爷,那个也说看见老爷,嚷不多几天,真个老爷不在了。你瞧着祝亲家,只怕总在早晚要去。倒不知他的寿器办了没有?”宝钗道 :“今儿听见门上的在那儿说,还了八百银他还不卖,想来 说的是这件东西。”珠大奶奶道 :“我听见那天林大奶奶说是 谁家要等着银子使,情愿将一副阴沉板贱卖。我还笑道,谁要这样东西?这会儿既是二姨夫要备这件东西,不如叫林之孝来问明白了。太太写封书子,通知二姨妈买下他的,这倒是一举两得。”王夫人点头道 :“这倒使得。”忙着人去叫林之孝。 只见贾环同兰哥儿来到上房,王夫人问道 :“你们两个今 日走了几家?”贾环道:“上半天,我同大侄儿各人分路,到 下半晚儿在道儿上遇着,一同又走了二十几家,在刘公爷宅里吃晚饭回来。两个人也走了有一百多家,都是要紧的。明日一早再到各处走几家,晌午回来陪客。”王夫人道 :“你们到家 也没有歇歇,又骑了一天的牲口,各人去睡罢。明日还有多少事呢!”叔侄两个答应,各人到屋里去了。   嫂子们带林之孝进来,王夫人就将珠大奶奶方才说阴沉板的话问他。林之孝说道 :“前几天有位宋少爷,因输了几百银 的赌帐,叫人逼住要的很紧。他的父亲也是老爷同衙门相好,在外做了几年外官,很有点子宦囊。这位大老爷不在了,只生一位少爷,爱嫖爱赌,不多几年将一分家私闹的精光,房子也卖掉了。这副阴沉板原是他老太太的寿器,那年他老太太不在了,他们随便买了一口材装殓,就留下这副板来。起初要卖三千二千,后来减到一千五百,这会儿输的不像样儿,有几百银也就卖了。那天他特意到奴才家里来托这件事,务必要给他找个主顾,我应他只好留心。既是亲家大人要备办这件东西,这倒很好,替他卖掉了倒是两全其美。”王夫人叹息道 :“人家 积下金银田产,原要留与子孙去受享。这样看起来,子孙可以不必要,家私也可以不必有。你只想他的父亲,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千方百计弄下这些家私,白遭了多少人的怨骂!都叫这位少爷替他还了一个干净,真是可怜的。既如此,你就去问一问,同他说明价银,赶着去见二姨太太,就说我叫你过去说的,请二姨太太赶着就办了罢。”林之孝答应,赶忙去办。   王夫人们又谈论一会,上房的钟已交亥正。宝钗道 :“夜 已不早,请太太安置,明日又要辛苦。”王夫人道 :“你们也 连日过乏了,都去睡吧。”太太卸妆安寝,奶奶们也归房,一宿晚景休提。   次日早晨,贾环们进来请过安,禀明都去辞行。林之孝进来回太太 :“昨晚上到二姨太太那儿去,已将那件事办妥了, 说定七百银,今儿一早交代,板已发到西来寺去动手赶办呢。   二姨太太叫谢谢太太的关切。”王夫人道 :“这叫姻缘板,该 是谁的,再也不能勉强,真也是个奇事。”王夫人叹息了一会,问道:“你今儿还有事没有?”林之孝道 :“今儿还有好些 零碎同连日收下来的礼物,都赶着发下船去。剩了明日一天,省得手忙脚乱的,倒来不及。”王夫人点头道 :“倒也罢了, 一会儿老爷、太太们到齐了,人不够使,到大老爷那边去叫几个来伺候。”林之孝答应,出去照看料理不提。   这里王夫人们赶着用过早饭,到晌午些儿,贾府合族男女老少以及各家亲戚都陆续到了。此时,外面是珍大爷父子同着环三爷叔侄四处分陪;里面是王夫人、琏二奶奶、宝二奶奶、四姑娘连着邢夫人婆媳三个,作四处分陪;珠大奶奶同月姑娘、友姑娘、巧姑娘在各处照应,来往忙个不住。那些太太、奶奶、姑娘们没有一个不依依不舍,眼泪汪汪的叙谈不了。到晌午以后,内外都已到齐,将些家人、媳妇们忙的手脚不停。不一会,都摆上酒席。王夫人同着奶奶、姑娘们安席送酒,十分热闹。   酒至数巡,王夫人命林家的带领着媳妇们,将封好的别金照着签子,先由本族以及亲戚,按着酒席一位一位送去。此时内外亲族无不欢喜感谢。喜不自己。王夫人道 :“不过是代我 老爷稍伸未尽之心,兼以志别。从此南北分飞,相逢难必。将来儿孙辈进京,诸望照应,实为深感。”众太太、奶奶们都连连答应,无不感佩流泪。这一天,直吃到半夜方散。   珍珠、宝钗、友梅三姐妹,是王夫人叫他们偷空儿轮着去看祝大人的病势,总说是十分沉重,王夫人们都很惦记。次日十九,是宁府饯行。早上太太领着大奶奶,都到祝府辞行。虽是隔两三月就要见面,这会儿倒像要别几年的样子。老姐妹两个说不了的话,兼着芙蓉这些小姐妹们难舍难分,还有四个姨娘也拉着哭的伤心。王夫人对柏夫人道 :“我看妹夫的病势有 些难愈,这是各人寿数,难以勉强。倘有不测,你身子要紧,千万不要过于悲苦,赶紧料理起身。我不能在这儿给你分忧帮忙,总望你节哀保重,千急千急!”柏夫人含泪点头,王夫人又嘱咐姨娘同芙蓉们 :“倘若老爷有些什么,你们务要解劝太 太,别苦坏身子。诸事要你们当心出力。”众人都掩面呜咽,点头答应。柏夫人备了早饭,王夫人们那里吃得下,随便用了点子。又在上房坐了一会,看着祝大人总是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宝钗、珍珠站在炕边,不胜悲楚。王夫人见天已将晚,只得含悲辞别,对着柏夫人道 :“我明日一早上船,不但妹妹不 用去送,就是蓉姑娘同众人都不用去,横竖至多不过三个月就见面。咱们比不得桂三妹妹有几年离别,有那些别愁离恨。我同你免了这一条儿罢。”柏夫人点头流泪。   两位太太在堂屋里彼此哭拜。大奶奶们也过来拜辞,宝钗、珍珠抱着柏夫人,伤心的不能仰视。柏夫人那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赶忙扶起大奶奶、薛宝月,拉着宝钗、珍珠、友梅哭个不止。琏二奶奶拜辞完结,巧姑娘同两个奶子抱着慧哥儿、毓哥过来磕头。可怜柏夫人这会伤心难解,也不知对那个说话才好。王夫人道 :“天已晚了,咱们就此一别。”正要出去,有 祝府的老管家婆领着嫂子、姑娘、丫头们上来给大姨太太磕头谢赏,王夫人吩咐他们些说话,众人都连声答应。接着门上老家人张本、陆宾率领众家人、小子叩谢姨太太同各位亲家太太、姑娘的赏。王夫人又俱一一吩咐,说道 :“若是老爷有些什么, 你们都要求太太别过于悲苦,也就赶着起身,诸事全仗你们料理。”张本们都一齐答应道 :“姨太太只管请放心,奴才们世 受祝府的恩典,自当竭力图报。设或老爷有点什么,也自然赶着起身,再耽搁下去,恐其冻河难走。”王夫人点头道 :“是 极。你们看光景去办就是了。”说毕,辞别出去上车。柏夫人拉着道 :“姐姐到镇江且住几时,等我到家再回金陵。”王夫 人含泪点头道 :“我自然也耽搁几天,等妹妹来家,我再来同 你多住几时。我多年没有回家,也要去上上坟。将家务料理料理,交给大奶奶们,我就一点儿事也没有,带着宝钗、珍珠、友梅、巧姑娘都到妹妹家来住一年半载,横竖我同你相离不过三四百里,朝夕可以见面的。”太太们说着,已来到大厅。王夫人再三说道 :“妹妹明儿千急别叫人来,我一早就起身,到 家再见吧。”柏夫人点头,不胜悲感。大奶奶们拉住芙蓉哭个不了,琏二奶奶也是依依不舍,彼此千叮万嘱,不得已挨次上车。   柏夫人同芙蓉瞧着王夫人们车出大门,这才进去。说不尽那一番的离情别恨。来到上房,派陆宾夫妻两个明日一早到船上送大姨太太,下去一站回来。陆宾夫妻答应,自去收拾不提。   且说王夫人带着奶奶、姑娘们坐在车中,都是悲悲切切,十分难舍。走了一会,来到宁府。此时邢夫人们正等的着急,天色已晚,媳妇们进来回说 :“二太太来了。”珍大奶奶领着蓉大奶奶赶忙去接,刚走出垂花门,正遇着王夫人们进来。珍大奶奶笑道 :“怎么二婶子这会儿才来? 叫咱们太太等的着急。”王夫人笑道 :“你亲家姨儿再也说不完的话,又兼着你 亲家那样儿,只怕就在早晚,越叫人瞧着心里难忍,只得同二姨儿多坐一会子。”说着,来到上房。见邢夫人在大院子里站着,笑问道:“怎么这会儿才来?”老姐妹儿拉着手来到上屋,彼此见礼,让王夫人坐下。珠大奶奶、宝二奶奶、薛姑娘、四姑娘、六姑娘先给邢夫人请安,让琏二奶奶同巧姑娘过来请安。两个奶子抱着慧哥儿、敏哥儿过来给奶奶请安。邢夫人见他弟兄两个装扮的一个样儿,十分可爱。将两个都抱在怀里,亲香一会。珍大奶奶婆媳两个也给王夫人请安,同珠大奶奶一班姐妹见礼。热闹了好一会,这才完结。丫头、媳妇们送上茶来,两个奶子将哥儿们抱去。   邢夫人问道 :“环儿同兰哥儿不同你们在一堆儿吗 ?”   王夫人道 :“还有两处去辞辞行,只怕是刘大人留住他们两个 吃饭罢。本来要交代房子,叫他们今儿就着人来收管一切东西,不然明日一早咱们只顾起身,谁还有人去给他照应呢?”邢夫人点头说道 :“这是要紧的。你明日起身也不用过早,在我这 儿吃了早饭,慢慢上车,不过四十里就到了船上,横竖后日才开船呢。咱们这一别要隔几年见面,多坐会子也好。昨晚上大老爷在这里提起,过一半年也要回去。说起剪子巷的房子,也难以收拾。他的意思也要在你们清溪里的左近找一所房子,不过几十间的就够了,要那大房子干什么?”邢夫人正在说着,媳妇们回道 :“老爷上来见二太太。”王夫人听见赶忙站起, 贾赦进来见过礼。众人又俱请安,依次坐下,丫头们送过茶。   王夫人道 :“一家手足,何必拘礼?又要费事,叫咱们过来吃 饭。”贾赦道 :“不过是一杯水酒,给弟太太润润行色,请过来坐坐,也还有事相托。我自从戍上回来,老而多病,精力日见衰颓。像二兄弟那样的强壮,尚然去世,何况我老年衰朽,更难自料。倘若有个长短,又要费珍儿们的大事。所以我近来亦很念家乡,打谅着过年秋间我老夫妻两个也回南去,这里留珍儿夫妻儿女在此供职。我到家,横竖有琏儿媳妇同孙子孙女儿,我老夫妻很不寂寞。况祖宗坟墓也有多少年未曾祭扫,心中甚是不安。不趁我这会儿还支持得住,赶着回家,将来回去就费事了。只是那年二兄弟送老太太灵柩回来,说起我剪子巷的房子已坍塌不堪,听说大半皆成空地。我想想造起来也很费事,况我也要不了多少房屋,只要够住,就是再有一个小园圃儿,可以栽花种竹,足以娱老,也就是老年的福气,还想什么少年的热闹吗?我奉托弟太太,到家之后,叫他们就在你们清溪里左近,给我找一处房子。请弟太太去瞧,如果合式,只管买下,不必写信问我,往返倒耽搁日子。至多只要三十来间房子,多了也是白闲着。”王夫人连连答应。邢夫人道 :“天晚 了,咱们吃了饭再说罢。”贾赦道 :“我外面还请着客,也要 去陪他坐席。”说着,辞了王夫人出去不提。   珍大奶奶吩咐媳妇们点灯摆席,宁荣两府的丫头、媳妇们都是伺候惯的,一声答应,立刻红烛高烧,珠灯烂熳,就在外间碧纱缦里设下两席。今日是给王夫人们饯行,大开筵宴,水陆并陈,十分富丽。两府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彼此开怀畅饮,十分亲热,直热闹到五更方回荣府。   谁知贾环叔侄也叫几位公侯的小爷们拉去一夜未回。王夫人们都因身子困乏,又兼过醉,到家后赶忙睡觉,不暇细问。   直到红日三竿,方才起来梳洗,吩咐媳妇们收拾行李等物,一箍脑儿先上船去,只留下跟班服侍的男女家人。众人的行李都早已上车,就等的是太太、奶奶、姑娘、爷们行李。家人们进来一齐动手,一会儿就捆好搬了出去。珠大奶奶、琏二奶奶带着丫头、媳妇四下里搜寻细看,并无遗下物件。   王夫人问道 :“宝钗、珍珠仔吗半天不见?”抱琴回道: “到大观园去了好一会子。”平儿笑道;”他两个想来又到怡 红院去做梦呢!”珠大奶奶道 :“咱们也去瞧瞧。”说着,同 平儿、友姑娘、月姑娘四人走进大观园来,到怡红院门口,听见他两人大放悲声,哭的凄惨,大奶奶们心中也有些悲感。   到了屋里,见宝钗、珍珠坐在宝玉炕上,手中拿着一幅画,在那里哭个不住。平儿们一齐流泪,说道 :“太太等着上车, 你们再哭一会,我也要大哭起来。”宝钗、珍珠慢慢止住哭声,对他们说道 :“你看这是宝玉的手笔,上面有我和林妹妹题的 诗,是四姑娘贴在壁上。如今我们同这间房子要长别了,想起宝玉当年光景,我们在这间屋里一番相聚,而今物在人亡,真叫人肝肠俱碎矣!不能不对此一哭。”平儿道 :“我也想起心 事,让我畅哭两声,消消胸中的悲感。”李纨道 :“罢呀,你 也哭,我也哭,就哭他一年也是无益,白耽搁工夫。”正在说着,见抱琴急忙忙跑来,请道 :“太太已到垂花门等着上车, 请奶奶、姑娘们快些去罢!”大奶奶们听见,赶忙一齐出了园门。来到上房,又到各处屋里看了一遍,十分难舍。宝钗、珍珠瞅着自家的房屋,一阵伤心,又纵声大哭,珠大奶奶同着友姑娘、巧姑娘再三劝住。接着平儿也到自家屋里哭个不住,好容易劝了出来。太太已出去上车,丫头、媳妇们不住来催,只得一同出去上车。到了大门外,有两边街坊的男女老少都到车边道谢送行。王夫人叫家人同媳妇们两边致意,谢谢这几十年的街坊照应。众人都依依不舍,彼此说了些话,再三辞了他们,这才到宁府一齐下车进去。   王夫人领着众人,先到祠堂里拜辞了宗祖家庙,然后来到上房,给大老爷、大太太们都辞了行。珍大爷父子、婆媳一早已先上船去,等着候送。王夫人们在宁府赶着吃过早饭,又叮咛了多少别话,这才同大老爷、大太太洒泪哭别,一齐上车离了宁府。沿途俱有男女送行,一直四十里来往不绝。   到了码头上,有刘大人差人搭棚预备酒席,又亲自到船相送。贾府的亲戚朋友、公侯六部大小各官以及一切各项男女老少,并铁槛寺的和尚、馒头庵妙空师徒等众,还有东庄上工部石匠头刘长者,无一不到。此时码头上河下数千人,都是刘大人、珍大爷两处备饭。王夫人吩咐林之孝,带领各家人将今日送行各车夫、马夫一并俱给饭钱。直到晌午大错,王夫人恐误众人进城,只得吩咐赶着开船。   此刻,贾环同贾兰在祝府辞行,又在荣府交代完结,辞过大老爷、大太太,飞撵出城,随便吃了些东西,在棚底下磕头拜谢众人。王夫人们都在船头上拜谢了众位太太、奶奶、姑娘及一切来送的女眷、姑子并有几个面生的美人们。只听见锣声大振,鞭炮喧天,十七号船一齐拉篷起橛,齐声打起号子,登时将船撑开码头。那来送的女眷们,无不齐声大哭,望着水光帆影渺渺而去。不知众人怎样进城,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贾郎君舟中结秦晋桂太守堤上拜神僧   话说王夫人看那天色不早,吩咐赶着开船。忽有一个美貌姑娘过来,拉着大哭。王夫人正在悲感,又被众人缠住哭了一会。因要开船,那些送行的男女众人只得含悲分手,望着水光云影又放声恸哭一番。天色将晚,恐赶不上进城,无可如何,只得含恸上马上车,纷纷的一路进城而去。正是:   目送断云归谷口,身随新雁寄江干。   不言众人进城之事。且说王夫人们因匆匆下船,都在一堆儿,又兼心中俱带着悲苦,到上灯时候已走了五十余里,将船湾住。林之孝过来回太太,将派下每日轮班坐夜男女家人名单请太太过目。王夫人看了单子,叫林之孝吩咐众人,一路上务要加倍小心,到家后自有重赏;轮班守夜男女众人不许赌钱、饮酒,若遇风雨月黑,更要小心;每日饭菜,比在荣府时再添肉三十斤。林之孝连声答应。王夫人吩咐道 :“我同环哥儿、 友姑娘一船;琏二奶奶同巧姑娘、毓哥儿娘儿三个一船;珠大奶奶同兰哥儿一船;宝二奶奶同薛姑娘、四姑娘、慧哥儿一船。   各船各备伙食,不必在一堆儿吃饭。我船上派柳家的照应饭食。”   大奶奶们答应了,照着去办 。今日是第一天,都在太太船上 吃晚饭。王夫人吩咐,款待二姨太太差来的陆宾夫妻两个,每人赏了十两银子。叫他们明日一早回去道谢,上覆太太、姨娘、蓉姑娘,都请放心,不用惦记。陆宾夫妻两个磕头谢赏。王夫人又吩咐了些说话,然后命众人回船安歇,每日不必过船请早安。大奶奶们都一齐答应,辞了太太,各人都回船去。不多会,锣声响处,早已开船。陆宾夫妻雇了一只小船,傍着大船又送下几十里。王夫人再三吩咐,然后辞了回去。   不言陆宾夫妻回家覆命之事。单讲王夫人们十七号大船晓行晚泊,正是金风退暑,玉露生凉,两岸上疏柳依稀,秋蝉断续,添人离恨。宝钗众人每日住船之后,都到太太船上请安闲话。那些男女家人们俱各小心照应。行了数日,甚是平安。不知不觉已走了七八日路程。这日正值顺风,各船俱拉着满篷。   林之孝这船在前,见有一只小划子对面冲来,舱中坐着一人,高声问道 :“船上的舵工,我借问声,这船可是荣府贾二太太 的座船吗?”船上水手答应道 :“是贾府的堂上林大爷的船。 你是那儿来的?”那人道 :“我是京里下来的,正要见林大爷 回话。”说着,那只小船已帮住大船,这边水手赶忙回,跟林大爷的两位三爷们走到船头上问 :“是京里谁差来的?”那 人答应 :“是礼部大堂祝大人宅里差来的脚子,要见林大爷。” 说着,走上大船 。三爷们叫他站着 ,赶忙下舱回了林之孝,随即叫进舱来问他原故。   那脚子解开个黄布包袱,取出书子,说道 :“祝大人已于 二十三日戌时不在了,有祝府里蓉姑娘的一封报丧书子,叫呈上这儿太太。我兼程撵过头去,又雇了小船一路迎来,投过书子,就赶着星夜要到镇江去报丧。”林大爷听见,不敢耽阁,带着脚子跳上小船,迎着王夫人座船上去回太太,并呈上书子。   王夫人听了十分伤感,将书子拆开看,上面写道:   甥女芙蓉敬启,姨母大人尊前。二十日吉帆南指未得叩送,河干殊深,萦结望云之想,与日同增。从此秋水长天福星远照矣!继父大人已于二十三日戌时赴召玉京。萱堂悲痛,几不欲生。芙蓉饮泣,力求再三劝慰,现已节哀成服,料理丧务。大约风雨重阳,可以买舟南去也。今因急足往南之便,肃此讣闻。   伏维珍重,是所切祷。芙蓉汶泪谨启。   诸姊妹均此致慰相思,恕不另启。   王夫人看毕,悲伤了一会,吩咐林之孝赏脚子四两银,赏他酒饭,赶紧叫他起身,路上不许耽搁。林之孝答应,出来同脚子上了小船,一路好撵,才赶着自家的在船。叫脚子同上船去,款待酒饭。将太太赏的四两银子给了他,另给小船两吊钱。   那脚子千恩万谢而去。   到晚上湾船之后,珠大奶奶们上座船请安。王夫人对着宝钗、珍珠道 :“你们干爹不在了,芙蓉有书子来报丧。”宝钗、 珍珠赶着接了书子,从头细看,两人不胜悲伤。哭叹一会,王夫人道 :“咱们起身的头一天,我瞧那光景就有些过不去,谁 知又挣了三四天!”宝钗道 :“那天他们姨娘说,明明瞧着老 爷跟着几个人走下台阶,一直出去。想是那天就出了魂。”平儿道 :“咱们早知道,该烦亲家姨夫带个信去给刘姥姥,咱们 搅扰了他一会子,也该谢谢他才是。”王夫人笑道 :“平丫头 倒还念旧。”珍珠笑道 :“平丫头不是念旧,他要留个人情, 将来好去同他伙开茶铺。”王夫人们都笑起来。   珠大奶奶道 :“想起来,人人都是要过那奈河桥的,到底 不知道刘姥姥的茶铺开的长远不长远,可是谁还知道呢?”宝钗笑道 :“你放心,不用替他过虑。我听见有人来说,近来刘 姥姥的茶铺开的更外热闹,又添卖盐水饽饽、青油饼、光头儿,还有二五眼带着卖干烧酒。因为他坐产招夫,嫁了咱们家的焦大,又添了好些本钱。想起来这茶铺子再也倒不掉了。”宝钗尚未说完,引的王夫人们纵声大笑。珠大奶奶笑道 :“宝丫头这张嘴,比八角鼓儿还来的快,真不用打稿儿。”贾环笑道:   “太太今儿接着芙蓉妹妹的书子,悲伤了半日,必得宝姐姐这 些说话,才散得这半天的闷气。”王夫人笑道 :“环儿的话一 点不错。真亏宝丫头们过船说说笑笑,心中稍解悲感。只可怜你二姨妈,若不有芙蓉就是个女儿一样,真叫他举眼无亲,有谁照应呢?”平儿道 :“咱们既接着蓉妹妹的书子,也该差个 人去才是。”王夫人道 :“我方才也想过,虽是要到镇江去见 老太太请安道恼,到底二姨妈那儿也得寄个信儿安慰才是。”   宝钗道 :“太太想的很是。差谁去呢?”珍珠道 :“我倒想出这去的人来,不知太太的主意是不是?”王夫人道 :“你想出 叫谁去,你说我听听。”珍珠道 :“依我的主意,竟差董升夫 妻两个去吊丧,就在那里伺候着,一同回南。横竖干妈也不过一个来月就要起身,里外添个人照应也好。董升夫妻两个人都麻利去得,办事又小心 。这差使我保举他两个 ,可以放心。”   王夫人点头道 :“倒也罢了,我们备二百两银子奠仪,就差他 两个明日一早起身罢 。” 随吩咐人去叫林之孝同董升夫妻两个。听差的嫂子们答应着,到船头上去传了话。   不一会,林之孝同董升夫妻过船来,嫂子们带着到了官舱,给太太、奶奶、姑娘、爷们请过安。王夫人将差董升夫妻往京中祝太太宅里吊丧的话,对林之孝说了一遍。董升夫妻连声答应。林之孝回道 :“吊仪二百两,奴才那里去备,还是大奶奶 这里备办?”王夫人道 :“就是你那里备罢。再赏董升夫妻两 个十两银子盘费。奠仪签子上写环哥儿名,称愚外甥。我另有书子,交董家的收拾。你只管备办妥当 ,交给董升就是了。” 林之孝答应着,同董升出去料理。王夫人吩咐董家的 :“只须 带随身行李衣服,所有箱子等物不必带去。”董家的答应了,赶着过船收拾。   王夫人命宝钗、珍珠写书子给祝太太并芙蓉的回书。宝钗们答应,回到自己船上去写。珠大奶奶、琏二奶奶这一班人陪着太太说话。不多一会,林之孝进舱来回太太 :“奠仪封好, 请太太过目。”说着,将大封银子放在桌上。王夫人看是白布包封,四周围俱是麻线缝好,上面贴着淡色签子,写着”奠仪“二字,下边写的是” 愚外甥贾环顿首拜具”。王夫人道 : “很好。等着书子得了,交给他们去收拾。”林之孝道 :“咱们对岸湾着几号上水的官船,是进京的家眷。刚才打听,说是兵部员外张老爷的家眷,又问那底下人,才知道是工部主事张铭张老爷。原先老爷在工部时,同张老爷最相好,这几年他升了兵部员外,奴才知道他是祝大人门生。这会儿请环哥儿过去拜见,就将董升夫妻两个请他带进京去,最为妥便,太太又好放心。”王夫人听了大喜,说道 :“很好。先将环哥儿片子过 去请安,你再同环儿过去见张老爷,就托他们带董升夫妻去。”   林之孝答应出去。   贾环赶着换了衣服,一会儿林之孝带领着家人、小子点着多少灯笼,都下了划子船,渡过张老爷船上去。那边张老爷船上也是灯笼、手照在那里等候。贾环到了那船,见张老爷行子侄之礼,并将母命致意,还要求见太夫人同婶母。张铭差人到老太太船上去回,说贾三少爷要见老太太同太太,那家人答应着去不多会,来请张老爷陪着贾环过去。只见那船中丫头、老妈、媳妇们都站了多少,灯烛辉煌,走到舱中看见那位老太太约有七十来岁年纪,白发盈头,慈容满面。旁边坐着个四十来往年纪、幽娴大雅的一位太太。贾环赶忙走到老太太面前双膝跪下,口称侄孙贾环拜见奶奶。张老太太见他生得清秀,举止大方,语言清朗,满心欢喜,站起身来用手扶他说道 :“勿要 拜,勿要拜。”贾环拜完,起身请过安,又拜见婶婶,张太太也赶忙用手相扶。等他拜完请安之后,老太太叫丫头端了一张杌子,坐在面前。张铭对着老太太道 :“这是荣国府贾二哥的 第三个郎君,今年十七岁。他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宝玉,生下来时口中衔着一块羊脂美玉,上面还有字迹,因此取名宝玉。   长的比他还要清秀。那时我在工部时同贾二哥最为相契,常到他家去,他弟兄两个时常见面。自从我出了外差,又得了员外,有好些年没有信息,后来听见说他哥哥宝玉中了举,又听说出了家,接着贾二哥也就不在了。不期今在路途中得遇贾三侄,我方才问起,知道贾二嫂子们回南的一切事务。”老太太笑道:   “原来你的至好,我们婆媳两个也该同贾二太太会会才是。” 对着贾环道 :“你过去对阿娘说 ,我们都是至好,今日南北征帆相逢一处,真是三生有幸,何勿相聚一宵以慰饥渴?本该我过去才是,因我这几天腿疼腰痛,行走勿便。请阿娘们过来相会,勿要着奢衣裳。”贾环连连答应,站起告辞出去。张老爷忙吩咐两边家人、小子,掌灯送贾少爷过渡。   此时,两岸灯笼如同白昼。贾环渡过这边来见太太,将张老爷同老太太的话从头说了一遍。王夫人听了十分欢喜,吩咐宝二奶奶们赶着封书子,不必来念。命将这四五号座船放过去,帮着张老爷的大船。林之孝们听见,吩咐船家水手,立刻将中间这几号船放过对岸。宝钗、珍珠知道有一夜的叙谈,赶着将书子封好,连奠仪都交给董升夫妇。随又赶着换了衣服,那船早已帮定。张老太太差了多少丫头、媳妇们过来相请,两边船上男男女女一齐伺候。王夫人带着珠大奶奶、琏二奶奶、宝二奶奶、四姑娘、六姑娘、薛姑娘、巧姑娘一同过去,那边张老太太领着太太、姨娘、小姐俱在船头上迎接。彼此谦让下舱,王夫人请老太太上坐,自家行侄妇之礼,又同张太太拜见。张小姐过来相见,王夫人同大奶奶们见这位小姐生的十分美貌,举止端庄,甚为称赞。小姐拜完,让两个姨娘过来行礼。珠大奶奶们这一班拜过老太太同太太、姨娘、小姐,又是巧姑娘拜见。   张老太太让了坐,举目左右细看,十分欢喜,对王夫人道:   “方才小儿说起,才晓得唔哪是通家至好 。今日天使其便,北往南来途中相遇,真是三生之幸。”王夫人道 :“侄妇闭处 孤帏,苟延风月。今天假之缘得亲慈范,实深欣愿。”张太太道 :“通家姐妹久仰芳仪,不期邂逅相逢,实慰生平。”老太 太同太太们谦虚一会,丫头们送过香茶,张老太太又将大奶奶们问了一遍。王夫人指着,一个一个的说与老太太知道。张太太道 :“如今太太身边只有三少君一人,不知岳家是谁?”王 夫人道 :“三小儿今年十七,未曾纳婚。”老太太笑道 :“我只有这孙女桂生,年虽十五,颇娴闺训,意欲与夫人结秦晋之好,只恐村野凡姿,不足为朱门良匹,徒增惭愧耳!”王夫人听说大喜,站起身来道 :“倘蒙叔婆不弃寒门,不嫌三儿愚拙, 侄妇愿结朱陈,以成姻眷。”老太太同张太太都欢喜之至,珠大奶奶们无不大喜。将个桂生小姐羞的无地自容,赶忙站起身来,要往房舱去躲,被珍珠一把拉住,笑道 :“将来是我的弟 妇,一家人不须回避。”宝钗们笑道 :“妹妹不要害臊,咱们 姐妹儿正要亲热。”张老太太叫人去请老爷过来,同王夫人众人俱见了礼。老太太将同贾太太结亲家的话说了一遍,张铭又喜又谢,说道 :“蒙二嫂不弃,深感之至。”王夫人当着老太 太们将头上一只悲翠双如意给桂生小姐插在头上,又在身上解下一个富贵玉连环,系在张小姐胸前。拜谢过张老太太,同两亲家拜谢。大奶奶们也俱道过喜,两边男女家人、媳妇、丫头彼此磕头道喜。王夫人吩咐柳家的,备两桌果碟子送过来,亲家们叙谈一夜。私下命大奶奶同宝钗过去备了三分盛礼,一分送老太太,一分送两亲家,一分送桂生小姐。余外几个姨娘都有一分,又将张府上内外男女大小家人、媳妇俱加重赏,连他们的船家都有赏赐。说不尽这一宵的热闹。   王夫人说起差董升夫妇要附船进京,往祝府吊丧一事,张铭叹息不止,说道 :“我竟不知道祝老师业已仙去,我到京后 必要去哭祭一番,面见师母,将路上遇着二嫂结了亲家的话,也必得禀明师母,使他老人家放心欢喜。二嫂不知道,我嫡亲表弟梅白,字香月,是祝老师胞妹丈,所以我们本是姻亲世谊。”   王夫人道 :“既是这样,我们都是亲上加亲。” 吩咐丫头,叫董升夫妇进来,见过张老太太同老爷、太太,吩咐他们将行李搬过船。宝钗、珍珠又对董家的说了多少话,叫他记着去回祝太太同芙蓉姑娘,千叮万嘱絮絮不已。此时东方已白,两边船上俱已鸣锣启橛,王夫人同张老太太们彼此纷纷拜别。宝钗们同桂生小姐十分依恋,不得已只得分手,各人过船。贾环也拜辞了岳丈。只听见各船上齐声打起号子,转眼之间船分南北,悠然而去。   且不言张铭同王夫人两亲家途中分手之事。且说桂廉夫自从七月十六起身之后,谁知一路上桂太太晕驼轿,又晕车,沿途大病,饮食不进,十分危急。杜麻子见太太如此光景,旱路难行,只得同老爷商量 :“不如坐船倒还妥便,此去都是下水, 倒也不很迟日子。”桂廉夫无法,只得应允。在半道儿上将车卸掉,换了船只。桂太太下船之后渐渐平服,又兼连遇西北顺风,日行数百里,十分得意。看着去家不远,这日早饭后,四野阴云布合,陡然起了东南风,十分狂暴。船上的赶着下篷,将船收入港口。桂老爷在舱里瞧见,忙叫家人吩咐船家,不用湾船,说道 :“此时已交过寒露,这东南风不过偶尔一阵,将 篷下掉,只管走,不必收住。”船上的听见老爷说的有理,也就放胆迎风前进。   走了半日,还不到五六里来路,到了一个无可湾船之处,风暴大作,波洄浪立,石走砂飞,水面上白茫茫一片,云影天光不分高下,只听见满河船只叫喊连天,彼此不能相顾。桂老爷夫妻儿女同那些丫头、媳妇们无不惊谎失措,不知所之。头舱的二爷们同船上的都慌了手脚,看着有一边土崖相近,一齐用力直奔过去,无如顶头风紧,再也不能近岸。正在危急,只听满河都叫救命,前面翻了一号家眷船,又翻了一号客船。桂老爷们在舱里看见,心魂皆失。桂太太娘儿三个拉住大哭。正在慌忙时候,谁知一阵大风,那雪浪银涛将船涌起高有数丈,忽然往前一送,直落将下去,正碰在一块大石头上,只听见”   喀扎”一声响亮,将头舱底打了一个大洞,那波浪直涌了进来,船身向着一边歪了过去。   此时,连桂恕也没了主意,又兼外面风雷交作,大雨倾盆,一家性命只在呼吸。桂太太将丈夫、儿女四个拉住一堆,说道:   “同死一处,不可分散。”桂恕含泪点头,那船已渐渐沉了 下去。忽见洪波巨浪中,有一人站在小瓜皮船上,分波破浪而来。船梢上有一小孩子摇桨,其快如风,到了桂老爷船边,跳进舱来说道 :“快过船去!”桂老爷们看那人是个头陀打扮, 身上披着鹤氅,脚下穿着芒鞋,手中拿着一把蕉扇,约有三十余岁年纪,十分清秀,走下舱来将桂老爷夫妻儿女四个都扶上小船。那头陀站在小船头上,将扇一插,登时风平浪静,雨散云收。桂太太们如醉如痴,不知不觉四人俱站在岸上。船上的丫头、媳妇见老爷、太太们都踏了实地,他们望着崖上一齐大哭,那头陀转身又到船边,一只手将前半只船轻轻端起,两舱黄水仍旧往破洞里溜了出去,顺手将船送到岸边,这些船家无不齐声念佛,船上的家人小子、丫头媳妇们都跳上岸来。   此时,桂老爷们心神才定,同着太太、儿女四人赶忙拜谢神僧。那头陀跳上岸来笑道 :“适在幻虚仙处多谈数语,至使 受惊,这就是顺境中的一点波折也。”走到桂堂面前将手在他头上摩娑摩娑,说道 :“好郎君!是个少年英俊。我有蕉扇一 柄奉赠,望郎君代为寄一口音,说道:‘ 白云僧问询。’” 回过头去对着桂恕道 :“且别,未必不再见也。”说毕,飞跑到 河边叫道 :“升儿!”见那小童应声而至,头陀涌身上船。桂 恕赶着叫道 :“神僧且住,尚有话说。”那人头也不回,向着 急流中转眼不知所向。桂太太们十分惊异,众船家都道老爷、太太的福气,遇着神僧。桂恕将儿子的蕉扇取在手中,看见上面写着”贾琏稽首”四字。大叫道 :“哎呀!当面错过,原来 是琏二亲家!”桂太太道 :“怨不得见了堂儿很欢喜,谁知就 是丈人呢!真是至亲关切,救我们一场大难。只是当面错过,未曾叙叙亲谊,甚为可惜。”桂恕道 :“将来见了亲家太太拜 谢,总是一样。”正说着,那些家人们的船都拢了过来,一齐上岸,给老爷、太太、大爷、小姐请安道惊。桂老爷吩咐赶着将船收拾,就好开行。只听见座船上的船家、水手一齐叫道:   “怪事!这么大的一个窟窿,将一张荷叶就补住了。”这些家 人们都跳上船去看,那船底上果然是一个大荷叶,将破处补住,舱中并无一点儿水迹,彼此惊异。桂恕也赶着上船看了,说道:   “这是神僧显圣,不必动他。”吩咐丫头 、媳妇们请太太、小姐、大爷下船,赶着备了香烛纸马,在船头上合家拜谢亲家,又谢了河神,鸣锣献牲,拉篷启橛。此时秋水长天,波平浪静,向南行不二三十里,就是村镇。且天已黄昏,将船湾住。柱老爷夫妻们深感琏二亲家的大德,彼此念不绝口。   自此晓行夜宿,一路顺风。不觉已过淮安,来到扬州,湾在码头上。那些家人们上去买东西,因遇着一个走差的,才知道祝大人业已仙去。问明了时日,赶着上船来回老爷。桂老爷同太太、小姐听见十分悲感,吩咐杜麻子赶着开船,明日一早渡江到镇江,要湾住两日。老杜答应,出去吩咐船家,不一会儿俱一齐开去。正是九月初间,只见万点寒点,一弯新月。桂老爷们整整走了一夜,到得江口,天还未曙,将船泊住,众人暂为歇息。次日一早,多叫几只红船帮着渡江。桂太太同蟾珠赶着梳洗收拾,刚交巳初,那船早已收入镇江。杜麻子叫跟班的王淮先上码头,到祝府去通知。   原来祝太夫人因为接着大老爷的讣闻过于悲戚,卧病在床已经数日。幸亏有沈夫人、薛姑太太、竺、鞠太太、梅秋琴、郑太太,还有江太太们几位至亲太太、奶奶、姑娘轮着班给老太太解悲相劝,桂夫人又带着海珠、掌珠、汝湘、九如这几个孙媳妇同修云、梅春都陪着祝母说说笑笑,无如老人家悲子之心甚切,虽有万般安慰,总难卒解。又兼着祝筠悲兄伤弟过于哀痛,连日身子亦甚不安,桂夫人同着姨娘、姑娘们两边照应。   梦玉是奉老太太之命,带着秋瑞在尚书宅里荫玉堂设灵守制,派宜春、双庆、江苹、碧霄、翠翘、金凤、雁书、蝶板这八个人分作两班,每班五日在荫玉堂伺候,命梦玉、秋瑞过了百日再去请安,以此梦玉同秋瑞总在大老爷宅里。   这天巳牌时候,门上的查本见王淮来通知三舅老爷到了。   槐荫们赶忙派人将轿马上码头迎接,一面至垂花门通知里面。   查、槐两位奶奶听见,赶忙叫周大奶奶上去回太太,并知会各位太太、姨娘、姑娘们,此时各堂无处不知。祝筠正在上房睡着,听了十分欢喜,叫桂夫人赶忙去回老太太。这会儿介寿堂坐满的都是人,正在说笑,桂夫人来回老太太说道 :“我家三 兄弟同三妹妹们到了。”祝母听见倒觉得心中一乐,说道 : “来的甚好,我很望着他们,怎么今儿才到?快些叫查家的派几个媳妇们去接三舅太太同姑娘来!”海珠赶忙吩咐听事的媳妇们到垂花门传话,槐大奶奶们立刻派了吴嫂子、杨嫂子、小金嫂子、廖嫂子四个人赶着到码头上去接三舅太太同姑娘。嫂子们答应着,赶忙出去坐上值日听差轿子,飞撵而去。查大爷们吩咐崇善堂值日该班的二爷们,在三老爷灵前点上蜡烛,预备着香,伺候舅老爷来拜。原来正要给三老爷举殡,接着大老爷讣闻,老太太吩咐等着大老爷的灵榇回来一同举殡,省得开两回丧不像个样子,因此三老爷还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