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复梦 - 第 23 页/共 53 页

且说崇善堂的人正在收拾点烛,听见三舅老爷同舅太太们都已到了,只有梅大爷出来迎接。桂老爷们到了茶厅院子里下轿。金夫人同姑娘的轿子,由夹道里直到垂花门口下轿,早有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迎接进去。金夫人举目一望,都是至亲姐妹,只有鞠、薛、王、竺四位太太未曾会过,连忙致问:   “这四位太太是谁,怎敢有劳远接?”桂夫人指道:“这是沈 四姐姐,王相国的夫人;这是薛二姐姐,宝钗的母亲;这位鞠亲家,这位竺亲家,都是梦玉的丈母。”郑太太笑道 :“还有 我这丈母,你倒不提一句!”众人一齐好笑。金夫人对鞠、竺两位太太道 :“我虽未曾拜见,但说起来都是世谊姐妹,而今 又是亲家,真是三生之幸。沈四姐姐、薛二姐姐都是咱们至亲姐妹,今日才得见面。”桂夫人道 :“你慢些同亲家们叙话, 且赶着上去见老太太,要狠狠的劝慰一番。这几天叫众人缠的略觉好些,这会儿瞧见你们自然又要提起大哥哥,你想着劝劝老人家,再别提大哥哥病中光景。”金夫人走着,一路答应。   海珠、修云们这一堆拉着蟾珠,也是说不尽的话。太太们过了景福堂,在甬道上走不几步,只听见后面”噗通”的一人栽倒,太太们赶忙站住,回头一看,不知那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梅香月对书奖婿 贾珍珠即景悲人   话说太太们正在怡安堂甬道上走不几步,只听见后面一人栽倒,众人站住,回头见是跟桂太太的一个大丫头跌的头红脸胀。众人好笑,金夫人问道 :“怎么走着好好的栽倒?”丫头 道 :“听说老爷进来,赶着过来通知,因踩着裙子,栽了一跤。” 桂夫人们回望,见桂廉夫同着梅春 、桂堂已走上甬道,心中 十分欢喜,忙问道 :“三兄弟,你怎么此时才来?”桂廉夫赶 着走上前来,拉着桂夫人,同胞姐弟多年不见,真有无限关情,并无话说,惟有含泪问好而已。沈夫人表姐弟多年不见,十分亲热。桂堂过来见姑奶请安,桂夫人满心欢喜,拉着他亲爱之至。金夫人指着各位太太都与廉夫相见。桂老爷向薛姑太太深感贾大姐姐、宝侄女们的关切,略谈几句,修云也只得过来拜见舅舅,廉夫拉着欢喜之至。又是海珠们一班过来请安,桂堂也同诸位姐妹们见礼,修云此时竟有说不出的一番光景。   桂夫人道 :“老太太在介寿堂等候,快去请安。”桂廉夫 问:“怎么不见梦玉?”桂夫人道:“他在大哥那边守制,你且见过老太太,再去两边上饭。”廉夫点头叹息,同着金夫人娘儿四个竟往介寿堂去,桂夫人陪着各位太太们一同进来。刚到甬道上,那些姑娘们早已掀起宝蓝挖云夹绸门帘,桂夫人领着兄弟、妹子们走进介寿堂。廉夫见迎面堆了一座菊花山,四处樽瓶盘洗大小高低,无处不是菊花,各色各样,新奇雅致,真如翠锦。那菊花山上悬着一块大匾,写着“藏秋”两个大字。   花山左右挂着一副大字对联,左边是:   入夜窗延三面月,   右边是:   当秋人坐一庭花。   走进碧纱缦里,见那上下都是玻璃窗。上面窗前,一溜儿摆着八大盆素心兰花,壁子上同那多宝厨、大书架、大炕上又都是各色各样古铜、古磁花瓶,插着折枝菊花,见炕上及一切椅凳,俱是一色青缎铺垫。套房门口站着两个体面姑娘,将个松花湖绉青滴水的夹门帘掀起,桂夫人领着兄弟进去。廉夫看见老太太坐在一张螺甸小榻上,身穿着青宁绸面儿珍珠皮褂,秋香色湖绉薄棉裙,青缎子鞋踩着个花梨木大脚踏,白发鬓边插着两枝桂花。榻子面前,一边站着一个体面姑娘,俱穿着青绸棉褂,月白绸裙裤,墨布青锁梁小弓鞋,头上俱是银簪、素花,乌云上挽着一个二指宽的白布圈儿。   祝母瞧见,连忙站起笑道 :“成天在这里盼望,怎么今日 才到?”旁边两个姑娘,扶着老太太下了脚踏。桂廉夫夫妻两个忙走上前,一齐跪下,祝母着急说道 :“舅老爷、舅太太快 些请起,真不敢当。” 两边的姑娘们赶忙扶住。桂廉夫们拜完 请安,祝母站着回拜,说道 :“恕我不能行礼。” 金夫人道:   “别了老太太不觉又是十年,光阴转瞬,老人家精神康健,丰 采如初,只是头发又白了几许。” 桂廉夫道:“老太太福寿双 全,儿孙绕膝,真是西池仙母。” 祝母谦逊了几句,吩咐姑娘 们端过凳子,摆在榻前让舅老爷们坐下。   桂堂姐弟两个过来行礼,祝母瞧见满心欢喜,说道 :“好 儿子,快些起来。”蟾珠姐弟拜毕,祝母一手拉着一个,说道:   “十年不见,都已长成,真是一对玉人儿 。我听说堂儿很肯念书,不愧书香有继,将来同梦玉哥儿两个作个同年,也不枉寒窗苦志。”桂廉夫笑道 :“总托奶奶的福庇,将来如果读书 有成,庶不负老太太这一番期望。”桂夫人笑道 :“我听说蟾 珠也肯念书。”金夫人道 :“每天针黹之外,就手不释卷的看 书,我正瞧着很繁。”祝母笑道 :“我家海丫头们都爱念个书, 既是你怕繁,横竖他总是我家的人,你今日就交给我,不必带他到广东去,省得大远的道儿,又要差人去接 ,费那些事。” 金夫人说道 :“蟾珠年纪尚小,此时断难留下。且过二三年我 亲自送来,不须老太太差人去接。”祝母见金夫人着急,故意怄他道 :“谁叫你今日带他来呢!既进了我家门 ,就是我家人,要想带去,是断不能的了。”金夫人听说,急的面红面胀,一声儿也不言语。桂夫人瞧见,不觉大笑道 :“老太太故意怄 你,你也值得脸都急红?”祝母同桂廉夫都好笑起来。金夫人放下心,亦自觉好笑。   桂廉夫想道 :“老太太这会儿说着闲话,幸而没有提起大 爷,再坐一会,恐难走脱。不如走脱身出去,让太太们进来说话罢。”主意想定,对着老太太道 :“侄儿去见姐夫,再来同 老太太细谈家务。”祝母点头道 :“你姐妹也很惦记,快去同 他说会子再来。他这几天心都伤碎了。”老太太说着,掉下泪来,不胜悲切。桂廉夫赶忙站起,祝母吩咐修云、魁儿陪往怡安堂去,对蟾珠道 :“你们两个也同去见姑夫,带着你父亲去 劝劝他。”蟾珠们答应,一同出了房来。   此时,各位太太、奶奶们都在介寿堂等桂廉夫出来,挨次拜见。蟾珠姐弟向各位拜完,廉夫领着女儿同修云、梅春往怡安堂去。里面金夫人同着各位太太、奶奶、姑娘、姨娘们俱见过了礼,在老太太屋里坐下,彼此叙说十年风景。谈了一会,金夫人要到承瑛堂去,老太太吩咐摆过点心再去。   不言太太们饭后往承瑛堂之事。且说桂廉夫来到怡安堂,听差的嫂子进去回过老爷,赶忙掀帘伺候,让桂老爷们进去。   祝筠听说廉夫上来,赶忙起身到房门口儿来接。桂廉夫将到门口,就有两个效力姑娘掀起湘帘,祝筠瞧见忙走出房,弟兄拉手,两人走进屋里对拜一番。蟾珠、桂堂拜见姑丈。祝筠让廉夫们坐下,未曾开口,先泪流满面,问道 :“兄弟,你出京时, 想大哥病已沉重,谁知弃我长去了!”说着,掩面而哭。廉夫亦含悲劝道 :“姐夫,你虽手足情深,自不能已于悲悼。然此 时惟你一人所关非小,况老太太年已古稀不胜悲切,正宜强意为欢,以解北堂之恸,方不失为孝子、悌弟之心。倘你再若失调,不但难以祝望萱亲、抑且使大哥、三弟不安于地下。务望节哀珍重,是所切嘱。”祝筠连连点头,说道 :“兄弟金石之 言,我当铭诸心版。只是不到三月之间,两伤手足,人非草木,情何以堪?”桂廉夫道 :“寿夭穷通,数皆前定。你此时徒悲 无益,况你责任甚重,更宜自爱!”廉夫们正在叙谈,外面回说 :“姑老爷同鞠亲家老爷在忠恕堂,请舅老爷相见。”祝筠 笑道 :“梅香月同鞠冷斋一样性情,真是玉山高并。连日在金 山寺为大哥、三哥作四十九日道场,托冷斋、香月照应。今日想是知道你来,是以归来独早。”桂廉夫道 :“我还到两边灵 前哭拜一番,明日再给他哥儿两个上饭。”祝筠道 :“罢呀, 一拜已足慰兄弟之灵,何必又要费事?你且去同香月们吃了饭再拜不迟,晚上邀香月、冷斋进来剪烛西窗,以消长夜。”廉夫点头,刚要出去,见个体面媳妇来请桂大爷同姑娘到介寿堂吃饭。梅春、修云、桂家姐弟候着桂廉夫出去,才往介寿堂来。   桂廉夫到了忠恕堂,梅香月同鞠冷斋都是十余年阔别,彼此见礼之后,大叙寒暄。用过早饭,小子们伺候漱口洗面,梅香月陪着先到崇善堂祝露灵前哭作一番,香月代为致谢。吩咐值日家人到荫玉堂知会梦玉,并令其点起香烛,伺候着舅老爷过来祭拜。家人们答应,过去伺候。   梅香月陪着桂廉夫一路说话,不须轿马,西间壁有半箭来路,就是尚书宅第。桂廉夫们走到门边,老家人徐忠、赵禄迎着给舅老爷请安。桂廉夫赶忙扶住,对徐忠道 :“自从你起身 之后,老爷病势日沉一日,直到我起身前两天,倒觉精神好些,谁知我转身七八天工夫,竟自西去了。实在令人可伤之至。太太在京想也无甚耽阁,开丧之后,谅必收拾起身,十月间亦可到家了。只是张本一人恐难照应。”徐忠道 :“还有陆宾人还 小心谨慎,帮着张本倒还可以放心。”桂廉夫点头答应,同着梅香月走进二门,到了茶厅,问赵禄道 :“我在太太那儿,见 哥儿的信上说,派你在金陵给贾太太修理房屋,不知可曾完工?贾太太早晚也就到了。”赵禄道 :“哥儿派了奴才同徐忠两 个给贾太太修理房屋,连装修、翻盖、油漆,拢共拢儿花了一万一千两银子,裱糊在外。现在各项俱已完结,只有裱糊尚未了手。奴才前日才回来,同着匠头儿来领工价。”桂廉夫笑道:   “当日我典过来那房子,已经潮旧,我进京后十余年,前后 坍塌可想而知,如今我同贾太太都是儿女亲家,十分关切。不但玉哥儿分所应修,即我亦当分任才是。我押着的契纸,不知可曾赎回?”赵禄道 :“直到前月底,钱太太往松江回家,本 利算归清楚,房契俱已交给哥儿收着。”桂廉夫点头问 :“那 房子现在谁在那儿照应?”赵禄道 :“还托老黄一家子帮着 照管,这儿也还有人在那里看着糊呢。”桂廉夫笑道 :“老黄 只怕越龙钟不堪了,我到金陵也还要在贾府上耽搁几时,将来将老黄一家儿荐给贾太太照看个庄子儿也好。”说话之时已到敬本堂的大院子里,那些执事家人在甬道上一溜儿站满。进了敬本堂,由后轩转到敦礼堂。东西两廊下、厢房门口俱挂着一色的明角素灯。由敦礼堂一直进去,是诚乐堂。左边廊下一座砖门上面写着”如是园”三字,园门左右皆是群房;右廊下一带两个砖门,上首是家人、媳妇们的院了,下边是大厨房。往诚乐堂后身走大甬道,直到五桂堂,因这院里有五棵大桂树铺满一庭,此时正值金粟盛开,甬道上堆金满地,不亚鹫岭香岩,广寒月窟。桂廉夫见五桂堂里尽是满架图书,牙签玉轴,梅香月叹道 :“幸有能读父书者 ,不然几为瓮头物矣!”廉夫点头。由书屏后转至宝墨堂,大甬道两边尽是磁盆花卉,两廊下一溜儿皆是群房。由茶厅至此,都是一色的青绸铺垫。   刚转到荫玉堂的大院里,远望去尽是银装玉砌,此即尚书设灵之所。那些大小家人们一齐站着伺候启幔、拈香,桂廉夫瞧见,在院子里举起哀来,急急忙忙哭了上去。将到台阶卷棚下,一声点响,绸幔店开,梦玉跪在草荐上,伏地嚎啕。桂廉夫哭到幔里,对着神主纵声大哭。孝堂里秋瑞领着丫头、媳妇、姑娘们一齐举哀。桂廉夫先哭了一会,才站在拜垫上,左边家人跪下献上长香,廉夫用右手接着,双手向上一举,右边的家人赶忙跪下接住,站起来插在炉内。桂廉夫跪下拜了四拜,站起身来。梦玉匍匐过来,抱着舅舅的腿放声大哭。廉夫抱着他又哭了一会,于是哀止。香月过来回礼,梦玉另给舅舅磕头请安。廉夫拉着他道 :“多年不见,竟已成人。你父亲听见很会 念书,又见你写的家信字画端楷,十分欢喜。只望你奋志青云,箕裘有继,他在九泉之下且欣且喜。”梦玉赶忙跪着答应。   廉夫正同梦玉说话,家人们回道 :“太太们走如是园过来 了。”廉夫对梦玉道 :“我还要去同二叔叔说说话,再来看你。”说毕,同着梅香月仍走原路出去 。梦玉 、秋瑞接着太太们又哭拜了半日。桂太太更不用说,见了梦玉分外伤心,连蟾珠到此刻也觉忘其所以。姐弟两个同梦玉拜见之后,又再三劝慰,只有修云甚觉好笑,远远站开一言不发。桂太太同秋瑞说贾大姐姐将韩友梅姑娘承继为女的这一段故事,秋瑞十分感激,说道 :“韩舅母家友妹妹若不是贾太太的大德,几至不可问矣! 贾太太真是友妹妹的再生父母。”掌珠道 :“咱们在这里说的 热闹,尽剩了修姑娘远远的站在那里。”蟾珠姐弟两个正同梦玉说话,听见掌珠说修云站的远远的,蟾珠忽然想起自家一事,不觉彻耳通红,折身就走。梦玉看见蟾珠转身就走,他赶忙一把拉住说道 :“妹妹,咱们正说的热闹,你怎么就跑呢?”蟾 珠被这呆子抓住不放,急的面胀通红,无法可治。修云抿着嘴儿远站着好笑。桂太太们说的正是高兴,见蟾珠被梦玉拉住,急的满面通红,不觉一齐好笑,将个蟾珠笑的无地自容。梅姑太太走过来笑道 :“十年前进京时候,你同梦玉哭了几日。你 们起身后,梦玉病了两天。如今相遇正当畅叙离衷,何必要作此女儿情态?” 桂夫人笑道 :“咱们都到大嫂子上房去看看屋子,不过一两月工夫,大嫂子也就到家了。”太太们走荫玉堂后身进了垂花门,走过宝书堂,一直俱往上房安和堂闲话。   今且搁下桂廉夫在祝府款留盘桓数日,要等着贾亲家到了同往金陵之事。如今再说王夫人们自从七月二十开船之后,路上又遇兵部张老爷,给贾环定下亲事。舟中分手后,正是秋水长空,风帆沙鸟,渐入江南境界。又过了中秋佳节,金粟盛开,香盈千里。真个是:   云归千叠家山碧,花落一溪秋水香。   这日船到淮安,管厨的柳嫂子买了多少顶大的螃蟹,请太 太、奶奶、姑娘、爷们下半晚儿都到太太船上吃蟹。那些家人、小子上崖去买了些桂花、洋菊,插满一舱。王夫人十分欢喜,领着儿子、孙子、媳妇、女儿、外甥女儿开怀畅饮,说些古往今来故事。宝钗、珍珠又说起地狱中见凤姐儿同那所见所闻一切光景,并来旺的媳妇那一番悲苦情形,当伺候凤姐时候,他何等样的得意!这如今,凤二奶奶顾不得他,他也顾不得二奶奶,真想起来令人可怜。宝月道 :“咱们老师父每天都要叫几 声凤二奶奶,见神见鬼说的叫人害怕。” 平儿道 :“人在生前占一点便宜都是好的,到了那个地方,生前最得意之事,想那里是最苦的境遇。”宝钗笑道:“你这话都说的是不分界限。   人生得意之事,莫过于忠孝节义与那和平宽厚,恺悌仁慈,这些人所作得意之事,必上贯日星,下联河岳,生为英杰,死为神灵。其乐不可言既矣!还有何苦之有?你所说人生得意者,为昧心得意而言,并非人生凡得意之事皆系入地狱之事也。”   王夫人笑道 :“宝丫头那里学来的这一套说话?”平儿道 :   “我才说了两句,他就啯嘟了一串子,明日叫他去做媒婆,倒 也是很好的一张利嘴。”王夫人们都纵声大笑。   李宫裁问道 :“为什么珍丫头低头不语?” 珍珠道 : “我在这里想刘姥姥的话,令人可敬可畏。”宫裁道 :“刘姥姥说的什么话可敬可畏?”珍珠道 :“我们要过奈河桥去,他 说这桥只有神仙佛祖同那忠孝节义之人方许过来过去。后来我们过桥去,遇着老爷也说忠孝二字。拿死去换来的人,能忠孝未有不节义,分用之则为四,合用之则惟有忠孝二字而已。现在坐中人,俱是奈河桥可来可去之人,惟我悔之无极。”珍珠说毕,掩面大哭。王夫人听了他的一番说话,猛然想起一件心事,闷闷不乐,低头无语。   平儿笑道 :“太太正欢欢喜喜饮酒,还赞这螃蟹比那年史 姑娘在大观园请的蟹大的多呢 !谁叫你们提起阴司里的说话 ?引起珍丫头哭哭啼啼,连太太都闹的发烦。这是何苦来呢?   “宝钗笑道:“本来当日林姑娘就很嫌刘姥姥,起他一个浑号 叫做母蝗虫。谁知这母蝗虫死了多年还会惹人哭,真是个丧气东西!”平儿笑道 :“林姑娘给惜姑娘取那画的名儿叫做《携 蝗大嚼图》,咱们这会儿也该画幅画,叫做《忆蝗大哭图》。”   王夫人们听了不觉哄然大笑 ,连珍珠也 “噗嗤” 的笑将起 来。宝钗笑道 :“四姑娘乐了,咱们换热蟹来吃罢。”媳妇们 答应了,赶忙换了蟹。丫头们将冷酒尽皆折去。   友梅向丫头们要了酒壶,走出坐位先给太太敬了酒,就挨次是大嫂子、琏二嫂子、宝二嫂子、宝月二姐姐、四姐姐、环三哥、大侄儿、巧姑娘俱斟上一杯。兰哥儿同巧姑娘赶忙站起来,说道 :“六姑姑怎么给咱们斟起酒来?叫别人瞧着笑话。” 王夫人笑道 :“你们兄妹两个回敬六姑姑一杯就是了 。”兰哥儿、巧姑娘兄妹两个,也由太太起,轮着执壶敬酒,又兼着三位奶奶、四姑娘也都轮着敬太太的酒,彼此斟让一回,这会儿太太们倒比先前热闹。   只见王贵家的进来回道 :“林之孝请太太示下,明日船到 扬州,不知太太到林姑太太坟上去不去?” 王夫人道 :“是啊,咱们既过扬州,自然该去给姑太太上上坟。这一回去之后,知道几时再到扬州呢?你去对林之孝说,叫他派人先到扬州备办祭礼同轿子等项,先去知会看坟人,吩咐他坟前打扫,后日一早我们都去。”王家的答应,走出船头,传了太太吩咐的说话。林之孝答应着,回到自家船里,想起那年周瑞跟老爷伴老太太灵回南,给林姑娘安葬是他经理,那坟上他是知道的,今日差他去倒妥当。主意想定,叫三小子去请周大爷过来说话。   三小子答应,去不多会,同周瑞走进舱来。林之孝将太太吩咐的话说了一遍。周瑞道 :“我去叫只小船,这会儿就去,赶明 日一天都办齐集了。只是要多带几吊钱去。”林之孝道 :“带 钱累坠,我交二十两银给你带去,办了再算。”周瑞点头答应。   林之孝到房舱里兑了银子,包好出来交给周瑞,赶着雇了小船,连夜竟往扬州先去料理办事。太太们吃到上灯以后,各回本船安歇。   次日一早开船,正是当梢顺风,扯满布帆,乘风破浪,至半夜已到了邵泊,离扬州还有四十里,将船停住了,过了一宵。   次日开行,方交辰正,已到扬州。在钞关码头上,十七号大船一字儿排住,各船都已吃过早饭,奶奶、姑娘们齐收拾完备,俱到太太座船上来。那码头上大小轿子都已歇满。林之孝进来请太太们上轿,那些姑娘、嫂子们坐了四五十天船,十分气闷,一个个都要跟去上坟,情愿自备轿钱。王夫人听了甚觉好笑。   珠大奶奶们又给这些人说情,太太倒也无法,只得准他们跟去。   命林之孝带领大小家人在各船照应。太太们都在船头上轿,姑娘、嫂子们伺候完结,都忙到码头纷纷上轿,倒闹了半天。   此时,贾府的轿子,男女一共六十乘,联翩而去,一直走大路抬到平山堂的后山林如海的坟上。众姑娘、媳妇们赶着下轿,先走上前去伺候太太、奶奶、姑娘下轿。王夫人走到坟前,看那土堆半皆坍塌,周围树木多已枯槁,删伐殆尽。地下秋草蓬蓬,青黄相间。王夫人不胜伤感,叫周瑞过来问道 :“怎么 管坟人年年竟不修理,瞧着他坍塌到这个分儿?虽是姑老爷没有后人,现还放着咱们至亲呢,他就知道咱们不来上个坟儿吗?这管坟的很有些不是。”周瑞连声答应着,候太太说完了话,这才回道 :“奴才昨日一到,就先来找管坟的老顾,山前山后 找了一个难,也没有找着。后来遇着一个老头子,问起姑老爷管坟的老顾,他才说道:‘老顾已死了好几年,他的老婆带着一儿一女嫁了人,搬在城里去住。这林府上的坟并无人照应,所以荒凉至此 。’奴才听见没有法儿,赶忙雇了几个人将坟面 前这些乱草拔去,又向那边土地庙里赁了三张桌子,几条板凳,这才摆上祭席。不然太太们来,连个坐处都是没有的。”王夫人同奶奶们听了,人人悲感。   此刻,坟前已点上香烛,铺了拜垫。王夫人命贾环叔侄两个先拜,然后王夫人过来先奠了三杯酒,跪将下去,眼泪纷纷拜了四拜。两旁丫头、媳妇赶忙搀起,奶奶、姑娘们挨次而拜。   林姑娘坟前也摆了一席,王夫人领着奶奶们走过这边,看了黛玉的坟,问周瑞道 :“林姑娘的坟倒像是新修补的,这是谁? 怎么单给林姑娘修坟,是个什么道理?”周瑞道 :“奴才看 过,四面都是连草带土堆补上的,并不是土工们好好修理,奴才也想不出这个缘故。”宝钗道 :“这一定是林姑娘的一个知 己,来替他上坟修墓。”珠大奶奶笑道 :“林姑娘的知己只有 宝玉兄弟,或者是他做的事亦未可知。”宝钗道 :“断不是他, 安有神仙而不断情缘之理?况且他既替林姑娘修坟,再没有不替姑爹、姑妈修修之理,我看来断不是他。”平儿道 :“咱们 且下船去,慢慢的议论,别站在这里白耽搁工夫。”大奶奶道:   “平丫头倒说出理来。”宝钗笑道 :“什么话呢,亲家太太的话,还怕没有理?”王夫人笑道 :“你们说的热闹,怎么珍 珠闷闷不语?”珍珠含泪应道 :“女儿见了林姑娘的坟,想起 大观园的风景,不觉心肠俱碎,想女儿将来要求林姑娘的这样坍坟,恐尚不可得。”珍珠说着,泪随声下,不胜悲楚。王夫人也甚伤感,给林姑娘奠了一杯酒,说道 :“姑娘,你芳灵仙 去,质委尘沙,尚能念我亲情,惠我仙草。我今返棹金陵,一杯致奠,从此云树河山,用昭神契。”王夫人祝毕,站着拜了两拜,奶奶、姑娘们轮着奠酒,都站着拜几拜。其间惟有宝钗、珍珠十分悲痛。珠大奶奶道 :“让六姑娘拜罢,别尽着的悲苦, 对着坟堆,那里有出得尽的眼泪?”平儿笑道 :“他两个今日 来替林姑娘找补眼泪呢!”王夫人们都笑起来。月姑娘、友姑娘过来跪拜了四拜,贾环是林姑娘的兄弟,贾兰兄妹又是小辈,俱皆跪拜四拜。   奠酒拜完之后,王夫人正在吩咐两边焚化纸钱,只见一个人在林黛玉的坟后跳了过来,叫道 :“太太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王夫人同奶奶们出其不意唬了一跳。不知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五十一回 云巢庵宝钗题画金山寺珍珠投江   话说王夫人们祭奠完毕,正在吩咐焚化纸钱,不提防黛玉的坟后跳过一人,叫道 :“太太们怎么来到这里?”王夫人同 着奶奶、姑娘都吓了一跳,回头细看,原来是栊翠庵妙玉的徒弟月上。王夫人忙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月上道:“自从 老太太出殡那一天,师父被强盗劫去,我几番要来见太太,总被那包勇阻住不叫进来。后来庵中无主,师弟兄们纷纷各散,我也不及拜辞太太、奶奶、姑娘,就同着伴儿回到苏州,在本庵里耽搁了两年。这云巢庵有我师伯在此住持,因为老病无人照应,故此要我来。不到半年师伯去世,我只得收了两个徒弟,做了云巢庵的住持。刚才庵里的老道看见几十乘轿子,他打听抬轿的,知道是太太们在这里给林姑娘上坟。我听见这个信儿,赶着个走近道儿抄在林姑娘的坟后,过来见见太太。就请太太们到我庵里去坐坐,错过今日,又不知几时见面。”王夫人听他说完,不胜感叹,问道 :“云巢庵离这里有多少远近?”月 上道 :“离此间不到半里来路。”王夫人道 :“也罢,到你庵里去逛逛,我还有话同你商量。”   月上道 :“太太越发精神了,大奶奶还是照常的样范儿, 倒是宝二奶奶同袭姑娘、平姑娘都胖了些,巧姑娘长的更俊。   这两位姑娘不知是谁,没有见过。一位很面熟,这一位有些像我师父。环三爷同兰大爷也换了个模样儿。”宝钗笑道 :“月 师兄,你说的是些古词,同咱们现在这几个人都是两世的了。   你今日遇着咱们,真是不知秦汉,无论魏晋,我同你此刻不知谁是武陵渔人。”珍珠们忍不住的好笑,说道 :“宝姐姐越发 闹的酸不嗤儿的,你只顾说话,叫太太站在这里等着。”宝钗道 :“不错,请太太坐一坐,要去那里再去。” 王夫人领着奶奶们,就在林姑老爷的大坟旁边条凳上坐下。   周瑞们抬过桌子,端上好茶,摆了点心,荤素皆备。王夫人让月上坐下,宝钗道 :“让我先同月师兄将秦汉以来故事大概说 说,使他亦有沧桑之感。”平儿笑道 :“罢呀,老祖宗,你别 怄死我了!”王夫人们只是好笑。   宝钗笑着用手指平儿,对月上道 :“这位是琏二奶奶,巧 姑娘的令堂,不是当日的平姑娘;这位是太太的女儿珍珠四姑娘,也非当日大观园的袭人姑娘;这位是太太的小女儿友梅六姑娘;这是我的妹子薛姑娘,原是你的贵同事,馒头庵当年的智能师父,如今不是五台山的和尚,入了我们的胭粉教,做了薛二姑娘。只有太太同咱们这五六人还粘着点子古气,所以你刚才说起古话,我尚能为你言之。”王夫人不禁吃吃大笑,说道 :“宝丫头的这几句说话,又胜过一篇《桃花源记》。”月 上笑道 :“我说薛姑娘怎么这样面熟,谁知是咱们改了教的旧 朋友呢!我刚才不知,请琏二奶奶同四姑娘都要恕我。”宝月、珍珠道 :“咱们是当年的好友,谁知今日相逢又是一番境遇。” 王夫人道 :“让月上吃点东西,咱们到他庵里去坐坐,慢 慢再说,晒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奶奶、爷们随便吃了点心,又换上新茶。王夫人吩咐将点心撤去,分给众人。周瑞上来回道 :“给太太备下酒饭在平山堂伺候。”王夫人道 :“咱们要到云巢庵去,还有会耽搁,你将酒饭送到庵里去罢,再添点子素菜。底下人的饭,不拘他们爱在那儿吃就在那儿吃,不用等着。”周瑞答应,出去料理。月上道 :“我先回去等着迎接罢。”王夫人道 :“很好 。你先去,咱们就来。”月上答应,仍向林姑娘坟后走了过去。   太太们等着众人吃完点心,又命贾环、友梅、兰哥儿、巧姑娘向两处坟边再拜一回。焚纸、奠酒已毕,吩咐伺候。家人们赶忙搭过几乘大轿,丫头、媳妇伺候上轿,各人去找各人的轿子。那些轿夫都认得云巢庵的路径,一顺儿抬着,在那青枫黄叶之间,穿林越陌,走不过半里多路,已到云巢庵的门口。   两边松柏参天,还傍着一林大竹。太太们轿子抬到山门刚才歇下,那些姑娘、嫂子们先下轿子,飞奔过来伺候。月上带着两个徒弟站在轿边,扶着太太下轿。其余丫头、媳妇们,各去伺候奶奶、姑娘们下轿。   王夫人领着进了山门,先在布袋罗汉面前拜了一拜。走右边进去就是佛殿,面前十分宽敞,左右四棵古柏,石幢边种着各色菊花,烂如碎锦;东西廊厢房、客堂,望去俱皆雅洁。太太们一路赞叹,进了大殿,看见上面悬着一块洋漆金字大匾,写着”青鸳白马”四个大字。两边大柱上挂着金字对联。王夫人看那左边是:   三生如梦不须动说伤心试看缨络珊瑚何必问奇花芳草,又看那右边对句是:   万法总空何处可寻恨事但听晨钟暮鼓作什么残月晓风。   王夫人看了点头夸赞。宝钗笑道 :“原来是干爷的手笔。” 王夫人看那下边的款写着 :“翰林学士丹徒祝凤薰沐敬书”。 王夫人叹道 :“古人之笔矣 !” 月上们在三尊大佛面前早已点上香烛。王夫人走至拜单前,拈了香,虔虔诚诚拜了四拜。   奶奶们轮着拜佛。两个徒弟鸣钟击鼓,师徒三个伺候。拜完之后,就在佛殿上行礼,拜见毕,请太太们到禅房去坐。   月上领着出了大殿,走东边绕过一带竹篱,进了丈室门:   花木扶疏,绿苔白石,地下满铺鹅子,秋草离离。西边山子上,有老梅数棵,盘屈苍古。东有小池瘦石,倚着金粟两棵,芬芳馥郁。太太们来到禅房,见满壁图书,陈设精雅。宝钗四围看了一遍,笑道:“真不愧为妙玉的徒弟。”王夫人叹道 :“这 几样东西都是妙玉心爱之物。”   月上赶忙让太太们坐下,亲自将几对旧磁茶杯取出,烹上蒙山玉版,用雕漆小茶盘先送太太,挨次分递。李宫裁端着杯子也看了一会,笑道 :“不知太太可还记得用这杯子吃茶的时 候?”王夫人听说,将杯子也看了一会,说道 :“这还是那年 应着老太太在大观园吃酒后,带着刘姥姥到栊翠庵闲逛那天,妙玉取出好些旧磁杯子,不知是他不是?”月上道 :“太太真 好记性,一点不错!那天师父因刘姥姥吃了一杯,心中不乐,谁知宝二爷看出我师父的神气,将那个杯子要去给了刘姥姥。   这句话转眼已是多年,真令人不堪回想。到后来,只有林姑娘常同我师父往来,自从林姑娘死后,师父就失了一知己。”用手指道 :“那幅山水是师父最得意珍藏之物,上面还有林姑娘 手笔。”宝钗同珍珠听见,忙将茶杯放下,走到对过香几前,见是一幅单条,画的是”江村平远图 ”,笔墨精神十分活泼。 看上面落着款是:二峰道人写于长安之闲花阁。念那原题的诗句道:   轻烟漠漠柳参毛参毛,一碧波光混蔚蓝。   流水桃花无恙否?十分春色似江南。   又有野云居士题一绝句道:   青山如醉水如痴,杨柳风柔烟软时。   试向江村询乐事,个中只有二峰知。   珍珠念完,宝钗点头道 :“原来是袁供奉的手笔,无怪妙 玉爱若珍宝。”珍珠道 :“莫非人人传说的风流袁太史吗?” 宝钗道 :“非也。这是东吴名士,风雅孝廉,其笔墨另有一种 清新俊逸之气。”珍珠道 :“宝玉房中挂的‘关山行役图’, 款落‘野云居士’可就是题画这人?”宝钗点头道 :“亦是风 流名士。咱们看林姑娘的诗,自然别有风味。”宝钗说毕,高声念道:   江树江云别一天,故园风景亦依然。   而今往事都成忆,不到平山又几年。   宝钗念完道 :“当日林姑娘题这首诗,不知又出了多少眼 泪。这二十八字,令人读之犹似潇湘对泣,真所谓文生于情也。”   看他落的款道:   栊翠道人以二峰先生“江村平远图”索予题句。读其诗,不禁有红蓼白云之感,因作二十八字,以志乡思。潇湘子黛玉题于栊翠文堂。   宝钗笑道 :“不出我之所料,林姑娘题诗之后,一定恸哭 一场。”珍珠道 :“且看妙玉是怎么题法。”念道:迷离云树隔江村,看不分明水一痕。   天外数声归去雁,板桥烟锁月黄昏。   宝钗道 :“妙公诗句清新,超群脱俗,何以这人竟遇魔劫, 真欲令人掩书三叹!我对此画图不禁心驰神往,意欲同你各题一绝,以唁故人,不识你亦有此佳兴否?”珍珠笑道 :“我的 诗学,你所深知;必欲助兴,我也断不敢辞。”宝钗大喜,命月上将这幅单条取下。王夫人笑道 :“宝丫头的诗兴又发作了。” 平儿笑道 :“这叫做老太太梳油头,又少不了他这一抿子。” 月上已将单条取下 ,放在香几上,屋里去将他师父的一方老 坑端砚捧了出来,命徒弟去取出银毫古墨,滴了新汲水,细细研起墨来。王夫人见他两个要作诗,就领着大奶奶们到月上的内房闲话。   这边宝钗、珍珠各人执笔吟哦。不多一会,宝钗业已诗成,提笔写在黛玉之下。写毕,珍珠过来念道:   图画天然妙自知,我今相对月来时。   潇湘何处归云去?千古风流一大痴。   来访平山水亦平,江村如旧故人情。   何时得倩先生笔?添个茅庵寄此生。   珍珠道 :“宝姐姐这两首诗有无穷的感慨,若叫林姑娘同 妙玉看见,不能不临风而涕 。你落款罢,我可以不用作了。” 宝钗道 :“那不能,我落款,你敢不写上?”说着,提笔将款 落了。自己念道:   戊寅九月,返棹金陵,过平山,展潇湘之墓。得遇月师,相将至禅室。读两故人题二峰先生”江村平远图 ”,不禁人琴 之想,与珍珠妹各赋短章,用以志感。宝钗氏识。   宝钗念完,笑道 :“我看你写不写?”珍珠道:“我虽作 了几句,总也跟不上你的,怕写上去被人笑话 。”宝钗道 :   “老姑太太,你少要谦虚,谁还来笑你吗?”珍珠道:“既如 此,你别瞅着我,等我写完了你再来瞧。”宝钗笑道 :“怕我 学了卫夫人的书法吗?也罢,我去瞧瞧太太们再来。”   说着,转身到来内房,只见太太正同月上在那里说林姑老爷坟上的话。听见月上道 :“我再没有不遵太太的命,就是这 样。横竖太太只管放心。”王夫人见宝钗进来,说道 :“我将 林姑夫的坟墓托了月上,叫他就近照管,咱们每年送他几两修费,省得找人看坟终不妥当,倒不如他们总在这里照应着,很可放心。”宝钗道 :“太太的主意很是。咱们竟托了月上师兄, 留下几两银子,赶着将坟修理修理,两边的碑都要竖正。”月上道 :“太太、奶奶只管放心,都交给我办,总错不了。” 太太们正在说话,周家的进来回道 :“酒饭都已齐备,请 太太示下。”王夫人道 :“就摆在禅堂里罢,咱们饮着酒同月 师兄多说会子话。”周家的答应,出去料理 。王夫人问道 :   “珍丫头还没有作完吗?”贾兰道:“四姑娘早作完了,对着 诗在那里出眼泪呢。”宝钗道 :“珍珠这几日吁郁不乐,自言 自语的只是叹气,我也摸不着他是为什么。”王夫人道 :“且等到家后,慢慢的让我劝他,这会儿也只好随他。”月上笑道:   “难得太太、奶奶、姑娘、爷们到咱们这里来,应该吃我的便 斋,怎么倒吃起太太的来?”王夫人笑道 :“什么你的我的, 今日本来也不专意到这里来,真是无意相逢。等着下回来给林姑太太上坟,到你庵里住几天,再吃你的不迟。”   太太们走出禅房,见珍珠靠在香几上一手托着腮,呆呆的瞅着那画。大奶奶们走过来,笑道 :“你怎么出了神?”珍珠 赶忙站起,说道 :“题了两句在上,甚觉不好,在这里惭愧。” 宝钗道 :“少要谦虚,老姑太太你请开,让我来领教领教。” 说毕,将珍珠推开,高声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