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 第 19 页/共 50 页
可笑廷玉无计策,三庄人马世无双。天教孙立来相助,三村尸首满郊荒。
只见军士来报:“西村扈家庄上扈成,赍牛酒来求见。”宋江令请入来。扈成入到帐前,再拜恳曰:“小妹年幼,逞一时之勇,冒犯虎威。昨日被擒,奈缘原许祝家庄上救应。如蒙将军饶放,但要之物,当依奉命。”宋江曰:“祝家庄那厮无礼,平白欺负我山寨,虽与你扈家庄无冤,只是你令妹捉我王矮虎,因此拿了你令妹。你把王矮虎还我,我便把令妹还你。”扈成曰:“不期已被祝家庄拿去,小人怎敢去取。”宋江曰:“你取不得王矮虎还我,如何能勾得你令妹回去?”吴用曰:“小生有一言。今后祝家庄但有响喨,你们切不可救护。倘或祝家庄有人投你时,你便绑缚在彼。那时放还你令妹。只是日前使人送上山寨,安置宋太公处。你放心回去。”扈成拜去了。
且说孙立把旗号上改作:“登州兵马提辖”,来到祝家庄后门。庄上人望见是登州旗号,报入庄来。栾廷玉听是孙提辖,便放吊桥出门迎接孙立,施礼讫,栾廷玉曰:“闻知贤弟在登州把守,如何到此?”孙立曰:“总兵府行文书,拨调我来郓州把守,隄防梁山泊强寇,闻知仁兄在此庄上,敬来拜望仁兄。”廷玉曰:“连日与梁山泊厮杀,已捉几个头领。待捉了宋江贼首,一并解官。今得贤弟来此间镇守,实乃天幸。”孙立笑曰:“小弟不才,且看相助捉拿此贼,全兄长之功。”廷玉大喜。引入庄里,与祝龙父子相见。礼罢,廷玉便对祝朝奉曰:“我这贤弟孙立,号病尉迟,为登州兵马提辖。今奉总兵府调拨他来镇守郓州。”祝朝奉曰:“如此老夫亦是治下。”孙立曰:“卑小之职,何足道哉!。”祝家三杰相请众位尊坐。祝龙动问众位来历,孙立指孙新、解珍、解宝:“这三个是我兄弟。”指乐和曰:“这是登〖郓〗州差来公吏。”指邹渊、邹润曰:“这是登州差来军官。”祝朝奉虽是聪明,见他又有老小,许多车仗人马,又是廷玉教师兄弟,并无疑心。便设席管待。
庄客报曰:“宋江又有军马杀奔庄上来。”祝氏三杰披挂了,出庄前,鸣锣擂皷,摆成阵势。祝朝奉立在庄门前,左边孙立,右边栾廷玉。只见宋江阵上林冲大骂:“庄狗!”祝龙大怒,挺枪拍马,直取林冲。两个交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鸣锣,各回本寨。祝虎大怒,提刀上马,迳到阵前来与穆弘交战,三十合不分胜败。{祝彪}孙立见两队厮杀,心中忍耐不住,唤孙新:“取我鞭枪来。”披挂上马,飞奔阵前喝曰:“贼卒向前决战。”宋江阵内,石秀出马,与孙立战到五十合,孙立卖个破绽,让石秀搠一枪来,却虚闪过了,把石秀捉过马来,到庄前撇下,孙立喝令:“绑了!”祝氏三杰把宋江军马赶散了,收兵回到庄内,皆拱手钦伏。孙立问曰:“共捉得几个贼人?”祝朝奉曰:“首先捉了时迁,后拿杨林,又捉黄信。扈家庄捉了王矮虎、秦明、邓飞。今番将军捉了石秀。共计七个。”孙立曰:“不要坏他。造七辆囚车陷了,与他酒食,捉了宋江一起解京。”祝朝奉曰:“今幸提辖相助,想是梁山泊当灭。”便请孙立后堂筵宴,饮罢各歇。孙立暗地使邹渊、邹润、乐和去后门,看了出入门路。监中杨林、邓飞见了邹润,心中暗喜。乐和见没人,透个消息与众人知了。顾大{娘子}【嫂】在里面,看了房门出入。
直至第五日,孙立与众人都在庄上闲坐,只见庄兵报曰:“今日宋江分兵四路,来打本庄。”孙立曰:“不要慌,先预备挠钩套索,须要活捉,杀死不筭。”庄上民兵披挂了。祝朝奉亲自出庄门看时,见正东上一彪人马,当先一个头领林冲,背后便是李俊、阮小二。正南上,又有五百人马,当先乃是花荣,随后是张横、张顺。正西上五百人马,当先三个头领,乃是穆弘、穆春、李逵。四下战鼓齐鸣。栾廷玉曰:今日不可轻敌。我出庄门,杀西北人马。祝龙出前门,杀正东人马。祝虎出后门,杀正西人马。祝彪出前门捉宋江,是要紧的贼首。”祝朝奉大喜。各人带了三百余骑,奔出庄门。此时邹渊、邹润各藏利刃。解珍、解宝身藏兵器,不离后门。孙新、乐和守定前门。顾大嫂先使人兵,保护乐大娘子,只听消息便下手杀。
祝家庄上擂鼓放炮,开了前后门,放下吊桥,一齐杀来,四下分投厮杀。临后,孙立带了军兵,屯在吊桥上门前。孙新便把旗号插起在门楼上。乐和提枪唱哨入来,邹渊、邹润听得乐和唱哨几声,即把守监庄客,砍番十个,开了陷车,放出七个头领,各寻器械。顾大嫂便掣出两口扳刀,奔入房中,将女人尽行杀了。祝朝奉见势头不好,却要投井,早被石秀砍番,取了首级。那十个好汉,分投来杀庄兵。后门解珍、解宝去放起火来,黑熖冲天。祝虎见庄内火起,奔回来救,孙立守住吊桥,喝声:“那里去?”祝虎大惊,拨马便走。宋江、吕方、郭盛把祝虎连人和马,搠死在地,众军踏为肉泥。孙立、孙新迎宋江入庄。且说东路祝彪闻知消息,急回马望庄而走,撞着黑旋风李逵,轮斧砍倒马脚,掀下马来,砍死祝彪。那祝龙见庄兵报知,直望扈家庄来投。扈成教庄客绑缚解来见宋江。却遇李逵,一斧砍番祝龙头来。李逵又轮斧,望扈家庄上杀来,扈成拍马弃家逃命,投延安府去了。李逵抢入扈家庄,把毛〖扈〗太公老幼尽行杀了,收拾财物,捎搭有四五十驮,将庄院烧了,特来请功。栾廷玉死于乱军之中。
宋江在祝家庄上坐下,众头领都来献功。生擒五百人,夺得好马五百疋。宋江大喜曰:“只可惜杀了栾廷玉。”正嗟叹间,闻人报:“黑旋风烧了扈家庄,砍得头来献功。”宋江便曰:“前日扈成已来投降,谁教他杀人?烧他庄院?”只见李逵一身血迹,直到宋江面前曰:“祝龙、祝彪都是小弟杀了,只是走了扈成那厮,扈太公一家老小杀得干净。兄弟特来请功。”宋江喝曰:“你见扈成前日赍贡牛酒,特来投降。你如何擅自杀他一家,故违将令。”李逵曰:“哥哥,忘了那厮前日教那鸟婆娘,追赶哥哥,要杀你,今日却来做人情。哥哥又不曾和他妹子成亲,便就思量阿舅!”宋江喝曰:“我如何肯要这妇人?自有个处置。你这厮违我将令,本合斩汝。且把汝杀祝龙、祝彪功劳折过。下次违令,定行不恕。”李逵笑曰:“虽然无功,我倒杀得快活。”当日吴用引人马都到庄上贺喜。宋江与吴用商议要把祝家庄洗荡了。石秀禀曰:“前日这里得钟离老人引路,救济大恩。亦有此等善心良民在内,也不可屈坏。”宋江便令石秀去寻那老人来。石秀去不多时,引钟离老人来见宋江。宋江教取金帛赏了,曰:“不是看你有恩,这村坊尽数洗荡了。”钟离老人下拜。宋江又曰:“我连日荒废了百姓,今日得破此庄,各家送粮米一石,以安民心。”就令钟离老人为领,给散与人。一面把祝家庄烧做白地,粮米尽数装载上车,金银布帛赏大小三军。众头领收拾上山,村坊人等扶老携幼,香火灯烛,于路拜谢。宋江令众将分作三队而行。
李应却才将息箭疮平复,闭门在庄上不出,只见庄客报曰:“有本州知府,带领五十军汉到庄。”李应教杜兴开庄门,迎接到前厛,知府下马,到厛中间坐下。身傍两个孔目、从人分立两边。李应拜罢,立在厛下,知府问曰:“祝家庄被杀一事,如何?”李应曰:“小人因被祝彪左臂射了一箭,闭门未出,不知其事。”知府喝曰:“胡说!祝家庄具状,告你结连梁山泊强寇,引诱兵马破庄。前日又受他鞍马、羊酒。如何赖得过?”李应告曰:“小人是知法度的人,怎敢受他礼物?”知府曰:“难信你说。且捉去府中,与他对词。”喝教狱卒缚了李应。知府上马又问曰:“那个是主管杜兴?”杜兴曰:“小人便是。”知府曰:“状上也有名,一同锁去。”行不过三十余里,只见林子里闪出宋江、花荣、林冲、杨雄、石秀,拦住去路。林冲喝曰:“梁山泊好汉在此!”那知府撇了李应、杜兴,迯命去了。宋江见了李应、杜兴解索,牵马过来与他骑了。便曰:“且请上梁山泊躲过几时,如何?”李应曰:“我是良民,怎肯随你上山。”宋江曰:“官司怎肯与你干休。既是大官人不肯落草,且在山寨稍停数日,打听得你家没事了,送你回来不迟。”当下李应、杜兴同行。大队军马迤里回到梁山泊了,寨里晁盖引众人吹打鼓乐,下山迎接。把了接锋〖风〗酒,都到大寨聚义厛上坐下。请上李应与众头领相见。李应禀曰:“小可已送将军到大寨,只不知家中老小如何?可令小人回去看视则个。”吴用笑曰:“大官人宝眷,已都取到山寨了。贵庄已都烧做白地,大官人却回那里去?”李应不信,早见车仗人马到来,李应看时,却是庄客和老小人等。李应问时,妻子曰:“你被知府捉了来,随后又有两个巡检,领二百土兵到抄札家私。把我们上了车,将家中一应宝箱马疋都驮了来,放火烧了庄院。”李应听罢,只得呌苦。晁盖、宋江都下厛伏罪曰:“我等兄弟们,久慕大哥好处,因此行出这条计来,万望大官人恕罪。”李应无奈,只得随顺了。宋江曰:“且请宅眷从房中安歇。”请李应至厛前叙话。宋江便令杀牛马设席,与大官司人陪话,庆贺新上山的十二位头领。乃是李应、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润、邹渊、杜兴、乐和、时迁,女头领扈三娘、顾大嫂同乐大娘子、李应宅眷在后堂另做一席饮酒。至晚方散。
次日,宋江教另排筵席,主张一丈青与王矮虎为夫妇。众头领都称赞宋公明仁义。正饮宴间,山下有人来报:“朱贵酒店里,有个郓城县都头领,要见头领。”晁盖、宋江听罢,大喜曰:“足遂平生之愿。”正是:两筹好汉恩逢义,一个军师智稳情。且听下回分解。
全像水浒志传十卷终。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十一
第四十七回 雷横枷打白秀英 朱仝悮失小衙内
英雄豪杰起多方,龙虎山中走众殃。魁罡飞入山东界,挺挺黄金架海梁。
幼读经书明礼义,长为吏曰志轩昂。名扬四海称时雨,岁岁朝阳集凤皇。
运蹇时乖遭迭配,如龙失水困泥罔。曾将玄女天书受,度向梁山水浒藏。
报冤率众临曹市,雪恨兴兵破祝庄。谈笑西陲屯介胄,等闲东府列刀枪。
两羸童贯排天阵,三败高俅在水乡。施功紫塞辽兵退,报国清溪方腊亡。
行曰合天呼保义,高名留得万年扬。
却说宋江听了大喜,与军师吴用下山迎接。见是雷横便拜曰:“自别尊颜,常瞻云树之思。今日缘何经过贱处?”雷横答曰:“小弟蒙知县差往东昌府公干,回经路口,喽啰拦讨买路钱。小弟提起贱名,朱兄坚意留住。”宋江曰:“天赐淂会!”请到大寨与众头领都相见了。置酒款待,晁盖动问朱仝消息。雷横曰:“今朱仝已参做本县当牢节级。”宋江说雷横入夥。雷横曰:“奈有老母年高,待母终后,却来相投。”遂拜辞下山。众头领相赠金银,送至路口,拜辞而去。
晁盖、宋江回到大寨,请军师定议职事。次日会众头领听令。宋江曰:“孙新、顾大嫂夫妇,替回童威、童猛别用。再令时迁去帮助石勇,乐和去帮助朱贵,郑天寿去帮助李立。东西南北四座酒店,招接好汉入夥。一丈青、王矮虎山后下寨,监督马匹。金沙滩小寨,童威、童猛守把。鸭嘴滩小寨,邹渊、邹润守把。山前大路,黄信、燕顺、觧珍、觧宝守把第一関。杜迁、宋万守把宛子城第二関。刘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関。阮家三雄守把南水寨。孟康仍前监造战船。李应、杜兴、蒋敬掌管钱粮金帛。陶宗旺、薛永造梁山泊城垣。侯健监制衣袍铠甲。朱富、宋清提调筵席。杨林、李云监造屋宇寨栅。萧让、金大坚掌管书信公文。裴宣掌管军政司,赏功罚罪。”各头领分拨已定,每日轮流筵席,庆贺不题。
却说雷横离了梁山泊,回到郓城县,回了公文出来,只见李小二呌曰:“都头几时回?”雷横曰:“昨日回家。”李小二呌曰:“都头,今日东京新来到有一妇人,呌做白秀英,在勾栏说唱诸般品调。多有人看。”雷横听了,迳到勾栏来,在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看戏台上做笑,乐院李老儿上来开场曰:“老汉乃东京人氏,白玉乔便是。如今年迈,只凭女儿秀英歌舞吹弹,普天下伏侍看官。”锣声响处,白秀英上戏台,曰:“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着这场话本,是一叚风流蕴样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说了又唱,唱了又说。众人喝采不绝。雷横看那妇人,果然生得色艺兼全。那白秀英正唱到后头,白玉乔喝曰:“虽无买马传金艺,要动聪明鉴事人。我们且下台来。”白秀英拿起盘子,指曰:“手到尊前,休教空过。”秀英道罢,托过盘子,先到雷横面前。雷横便去身边摸时,不想钱无一文。便曰:“今日没有带来,明日再来补还。”秀英笑曰:“官人坐当其位,先出标首。”雷横面皮通红,便曰:“我一时忘怀带来,非是我舍不得。”秀英曰:“官人既来听唱,怎不带钱来?”白玉乔呌曰:“我儿,你自没眼,不看是城里人,村里人,只管问他讨什麽。且过去,自问晓事恩官,告个标首。”雷横曰:“我怎麽不是晓事的?”白玉乔曰:“你晓得子弟门庭,狗头上装角。”雷横大怒,骂曰:“这狂奴怎敢辱我!”便跳上戏台,揪住白玉乔,打得唇绽齿落。众人劝解,雷横回去。
原来这白秀英却和新任知县,旧在东京来往,因此来郓城县开勾栏。那娼妓见雷横打得父亲伤重,迳到知县衙内,告雷横殴伤父亲,大闹勾栏,意在欺骗。知县听了大怒,便令白玉乔写了状子,验了伤痕,指定证见。怎当那娼妓守定衙内,撒娇撒痴,立等差人把雷横押到官厛,知府责打取招,枷号示众。秀英又对知县说:“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这禁子人等,都是和雷横一般的公人,如何肯依。秀英走出,茶坊里坐下,叫禁子:“你和他有首尾,放他,我自少时对知县告明,将你问个卖放情由。”禁子忙曰:“娘子不必去告,我自枷他去便了。”只淂来对雷横说:“兄长,没奈何,且胡乱枷你在妇人门首一日。”那雷横母亲正来送饭,看见儿子恁地,便骂禁子曰:“你众人都与我儿子在衙门出入的人,谁保淂全无事?”禁子曰:“老娘,我们却也要容情,争奈原告不容。”婆婆曰:“那见原告自监号令的道理?这个贱人倚着官势。我且解了索子,看他怎的。”白秀英在茶坊里听得,走将过来骂曰:“你这老婢说什麽?”那婆婆便指骂曰:“你这千人骑的泼贱,怎敢骂我!”白秀英柳眉倒坚,星眼圆睁,向那婆婆打面掌。那婆婆却待挣扎,被白秀英举拳乱打。这雷横是个孝心的人,见母亲吃打,一时怒起,扯起枷来,望白秀英脑盖上打将下去。打得秀英脑浆迸流,眼珠突出。众见打死白秀英,押雷横来见知县,备诉前事。知县随即差吏并仵作,来验时尸伤,断责成招监下,放娘回家。当牢节级却是美髯公朱仝,排些酒食款待雷横。横母来牢送饭,哭告朱仝与他看顾孩儿。朱仝曰:“老娘放心,今后饭食不必送来,小人管待。倘有方便处,即行救放。”婆婆拜谢去了。
朱仝寻思,没救他处。自央人去知县边说関节。知县虽爱朱仝,只恨雷横打死他表子,要断雷横偿命,解上济州拟罪。即令朱仝押送。朱仝众人监押雷横上路,行了十数里,见个酒店。朱仝赚众人都到店里吃酒,遂带雷横至僻静处开枷,放了雷横。分付曰:“贤弟快去家中,带老母投梁山泊去安身。”雷横曰:“小弟走了,累你何当?”朱仝曰:“知县把文案做死了,解到州里,定要你偿命,我因此放你,况我无父母挂念,家私尽可陪偿。”雷横拜谢后,后门奔回家里,收拾包裹,引老母星夜投梁山泊去。朱仝便对众人曰:“雷横走了。”众人曰:“我们去他家里捉。”朱仝故意迟延半晌,引众人来县里出首。朱仝告曰:“雷横走了,小人情愿甘罪。”知县本爱朱仝,有心将就他。被白玉乔要赴上司处告。知县只得所犯情由,申解济州去。朱仝使人去州里上下使钱,知府便当厛审问明白,将朱仝打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带上行枷,两个防送公人领了公文,押送朱仝上路。望沧州横海郡来。沧州知府陞厅,公人押朱仝呈上公文。知府看了朱仝一表非俗,先有八分欢喜。便令:“犯人休发下牢城营,留在本府听用。”令除去行枷,与了回文,两个公人自回。朱仝自此只在府中伺候呼唤。知府坐堂,唤朱仝上厛问曰:“你缘何放了雷横,自遭刺配?”朱仝禀曰:“小人怎敢故放,一时悮被他走了。”正问之间,屏风后转出小衙内,年方七岁,是知府亲子。一见了朱仝,走过来就要他抱。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在怀里,衙内将手扯住朱仝长髯,曰:“我只要这胡子抱我去耍。”不肯放手。朱仝禀曰:“小人抱衙内去府前耍一会来。”知府依从。朱仝抱小衙内出府前,买糖果与他吃。抱入府里来,知府问衙内曰:“我儿去那里来?”小衙内曰:“这胡子抱我去街上,买糖和果子与我吃。”知府赏了朱仝,便曰:“早晚衙内要你抱时,你可抱他去耍。”朱仝曰:“恩相台旨,不敢有违。”自此每日来抱小衙内,上街闲耍。
过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年例各境点放河灯。当日天晚,后堂侍婢呌朱仝曰:“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灯。夫人分付,叫你抱他去。”朱仝抱小衙内出府前,至地藏寺,转到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河灯。那小衙内扒在栏杆上看了笑耍。只见背后有人扯朱仝袖子曰:“哥哥。”朱仝回头看时,却是雷横。大惊曰:“小衙内且下来,坐在这里。我去讨糖来的吃。”小衙内曰:“快来。”朱仝转身问雷横曰:“贤弟因何到此?”雷横拜曰:“自得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上梁山泊,投宋公明入夥。公明想哥哥旧日放他之恩,令我同吴军师来相探。”朱仝曰:“吴先生见在何处?”言未毕,背后转出吴军师来相见,礼毕,朱仝曰:“先生别来无恙?”吴用曰:“山寨众头领,再三拜意。教吴用和雷都头相请足下同聚大义。到此多日,今夜才得见,望仁兄同赴山寨,以满晁、宋二公之心。”朱仝曰:“先生,此言休提。我因义气放他上山,又为雷横刺配在此,天可怜见,一年半载,挣扎还乡,复为良民。如何肯做这等之事!”雷横曰:“哥哥在此,只是为人之下,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朱仝曰:“你今到来陷我于不义!”吴用曰:“既然兄长不肯去时,我们告退。”朱仝曰:“烦二位上复众位。”抽身回来,不见小衙内,大惊,只是呌苦。雷横曰:“哥哥休要烦恼,这是我带来伴当,听得哥哥不肯去,因此抱去。我们一处去寻。”朱仝曰:“兄弟,不是耍的。这小衙内是知府的性命,分付在我身上。”雷横曰:“哥哥跟我来。”朱仝只得随去。三个离了地藏寺,出城外来。朱仝便问:“你伴当是谁?”雷横曰:“呌做黑旋风李逵。”朱仝惊曰:“莫不是江州杀人李逵麽?”吴用曰:“便是。”朱仝跌脚呌苦,忙走二十里,只见李逵前面呌曰:“我在这里。”朱仝近前问曰:“小衙内放在那里?”李逵曰:“被我把些麻药抹在口里,放在林子内,你自去看。”朱仝乘月,抢入林中寻时,只见衙内死在地上。朱仝大怒,奔出林来,只见李逵挺双斧曰:“和你閗二三十合。”朱仝性起,赶将来。李逵回身便走。朱仝见天色渐明,看见李逵走入庄子里去,便曰:“那厮既有下落,我和他怎肯干休!”直赶入庄院里,见两边都插着许多军器。朱仝暗想:“必是个官宦之家。”高声呌曰:“庄里有人麽?”只见里面走出一人来,那人是谁?正是:
累代金枝玉叶,先朝凤子龙孙。丹书铁券护家门,万里招贤名振。
待客一团和气,延宝满面阳春。能文会武孟尝君,小旋风聦明柴进。
朱仝见那人丰质秀丽,忙施礼曰:“小人郓城县当牢节级朱仝,犯罪刺配到此。昨因和知府小衙内看放河灯,被李逵杀了小衙内。走在贵庄内。望捉出来送官。”柴进曰:“既是美髯公,请坐。某乃小旋风柴进。”朱仝曰:“小人久闻大名,未得拜识。”连忙下拜。柴进扶入后堂请坐。朱仝曰:“李逵如何入庄躲避?”柴进曰:“平生好结江湖好汉。为是祖上有陈桥让位之功。先朝勅赐丹书铁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无人敢搜。近闻有个爱友,和足下交厚,见在梁山泊做头领,名唤及时雨宋公明,令吴斈究、雷横、黑旋风礼请足下,不从,故意教李逵杀死小衙内,先绝足下归路。”便呌:“吴先生、雷兄,如何不出来陪话?”只见吴用、雷横出来,望着朱仝便拜曰:“乞仁兄恕罪!”朱仝曰:“虽是你们兄弟好情意,只是忒毒,害我!”柴进力劝。朱仝曰:“我去则去,教李逵见我一而便罢。”柴进曰:“李大哥,快出陪话。”李逵出来施礼曰:“休怪。”朱仝见了大怒,便要相并。柴进、吴用劝住。朱仝曰:“若要我上山,只依我一件事。”吴用曰:“便是十件,也要从命。”毕竟朱仝说出那一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李逵拳打殷天锡 柴进失陷高唐州
朱仝曰:“若要我上山,杀了李逵,出这口气便罢。”李逵大怒曰:“奉晁、宋二位哥哥将令,不怕你!”朱仝发怒,又要和李逵厮并。三个又劝住。柴进暗地曰:“我有道理。且留下李大哥在我这里,你们三个自上山,以满晁、宋二公之意。”柴进置酒相待,三个临晚,各自两别。吴用分付李逵曰:“你且小心,在此几日,切不可胡乱惹事!等他性定,却来取你,就请柴大官人入夥。”三个上马,投奔梁山泊来,到朱贵酒店,使人上山报知。晁盖、宋江引大小头目,直到金沙滩迎接朱仝,到聚义厛上叙说旧情。宋江便请朱仝、雷横山顶下寨,安排酒筳庆贺,不题。且说知府不见朱仝抱小衙内回来,差人四路去寻,次日人报杀死在林子里。知府大怒,亲自到林子看了,痛哭不已。备棺收敛回府。随即押了公文,发各处捕捉朱仝。
却说李逵在柴进庄上,住了一月,忽见一人赍书,急入庄来。柴进接书看了大惊,李逵问曰:“有甚紧事?”柴进曰:“我叔叔柴皇城在高唐州居住,今被本州知府高廉的妻舅殷天赐要占花园,气病在床,急书唤我亲去看他。”李逵曰:“我跟大官人同去,如何?”柴进曰:“最好。”遂教收拾行李,带几个庄客,望高唐州。入城直至柴皇城宅前下马,留李逵和从人在耳房听候。柴进自入卧房,看视叔叔柴皇城,放声大哭。婶婶上来劝柴进曰:“大官人鞍马劳顿,且省烦恼。”柴进收泪,施礼罢,便问缘由。婶婶诉曰:“新任知府高廉,兼管本州兵马,是太尉高俅叔伯兄弟。带妻舅殷天锡来,人都称他做殷直阁。那厮倚仗姐夫权势,在此横行。他见我花园第宅,带将二三十人迳入宅后看了,就要发遣我们出去,他要来住。你叔叔说:‘我家金枝玉叶,有先朝丹书铁券,谁人敢占我住宅?’那厮不容分诉,反被殴打。因此受气,一卧不起。今得贤侄来家做个主张。”柴进曰:“尊婶放心,调治叔叔。小侄和他理会。”出来和李逵说知备细。李逵听了大怒曰:“这厮好无道理!教他吃我几板斧便了。”柴进曰:“李大哥且息怒。他虽倚势官势,我家有护持圣旨条例。”李逵曰:“条例,条例,若还依得,天下不乱?那厮再来,只顾乱打。”柴进止之曰:“这是禁城之中,比不得你山寨上。”李逵曰:“江州无为军,偏我不曾杀人?”正说之间,侍妾慌忙来请大官人看视叔叔。柴进入到卧榻前,皇城流涕与柴进曰:“贤侄轩昂,不辱祖宗。我今日为殷天锡气死,你可看骨肉之面,亲赍御书往京师告状,与我报冤。九泉之下,死亦瞑目!”言罢而死。柴进痛哭,备办棺椁,挂孝举哀,星夜教人去取丹书。
至第三日,殷天锡骑疋马,引三十人,手执弹弓游翫。带五七分酒,到柴皇城宅前,勒住马呌:“里面管家的出来说话。”柴进听得,穿着孝服,忙来答应。那殷天锡问曰:“你是他家什麽人?”柴进曰:“小可是柴皇城亲侄柴进。”殷天锡曰:“我前日分付,教他家搬出屋去,如何不依我言?”柴进曰:“前日家叔卧病,不敢移动。夜来身故,待断七了搬出去。”殷天锡曰:“放屁!我再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出去,先把你这厮枷号起。”柴进便曰:“直阁休恁这等相欺!我家也是龙子龙孙,非比等闲。况有太祖皇帝丹书铁券,谁敢不敬!”殷天锡喝曰:“你将铁券出来我看。”柴进曰:“见在家里,已使人去取了。”殷天锡喝曰:“胡说!左右与我着寔打这厮。”三十人却待俱要动手,李逵已在门缝里看见,心中大怒,便拽开房门,大吼一声,早把殷天锡揪番下马来,乱打一会。那众人看见打得凶,都走了。李逵提起拳头脚尖,把殷天锡一顿打死在地下。柴进便呌李逵:“快走梁山泊去。”李逵曰:“我走了连累你。”柴进曰:“我自有誓书铁券护身,没事。”李逵取了双斧,出后门投梁山伯走了。不多时,二百余人各执刀枪棍棒,围住柴皇城家。柴进出来曰:“我同你府里去分诉。”众人却入家里,捉行凶黑大汉,不见了。只把柴进绑州衙内跪下。知府喝曰:“你怎敢打死我殷天锡?”柴进喝曰:“小人是柴世宗嫡泒子孙,太祖赐有丹书铁券在家,是叔叔柴皇城病重,因来看视,不幸身故。殷直阁却带三十人到家,要赶逐出屋,不容分说,喝令众人把我殴打。被庄客李大救护,一时行凶打死迯走。”高廉曰:“他是个庄客,不得你喝令,如何敢打死人!你又放他走了,却来瞒昧官府!”喝教狱卒打一百棍。柴进呌曰:“庄客李大救主,悮打死人,非干我事。放着太祖皇帝御书,如何便下刑法!”高廉曰:“御书在那里?”柴进曰:“已使人去取来。”高廉大怒,喝曰:“这厮只是抗拒官府!”喝教左右,打得柴进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招做使令庄客李大,打死殷天锡。教取囚枷钉了,监下大牢里。殷夫人要与兄弟报仇,教丈夫抄扎柴皇城家私,监禁人口,占住房屋。
却说李逵连夜逃回梁山泊,那朱仝一见李逵大怒,李逵睁眼呌曰:“我不怕你!”宋江劝住,呌李逵:“且看我面,与他复个礼。”李逵只得撇下斧,拜了朱仝两拜。朱仝方才消气。李逵说柴大官打死殷天锡缘由,说了一徧。宋江听罢,惊曰:“你自走回,连累柴大官官司受刑。”吴用曰:“等戴宗回来,便知分晓。”言未毕,只见戴宗回报曰:“小弟去到柴大官庄上,听见人说殷天锡被黑大汉打死。见今负累柴大官陷在牢里,性命难保。”宋江曰:“柴大官今日有难,如何不救?”吴用曰:“高唐州军多粮足,不可轻敌。烦请林冲、花荣、秦明、李俊、吕方、郭盛、孙立、欧鹏、【杨林】、邓飞、马麟、白胜十二位头领,部领马步军兵五千作前队先锋。中军主帅宋公明、吴用、朱仝、雷横、戴宗、李逵、张横、张顺、杨雄、石秀十个头领,部领马步军三千策应。”当日众头领下山,望高唐州进发。
前军已到高唐州扎下营寨。高廉听知,传下号令,整点军马,出城迎敌。高廉手下有三百护身军士,号飞天神兵,都是选来的精壮。怎生结束?但见:
头披乱发,脑后撒一把烟云。身挂葫芦,背上藏千条火熖。黄抹额齐分八卦,豹皮棍尽按四方。熟铜面具似金装,镔铁滚刀如扫帚。掩心铠甲,前后竖两片青铜;照眼旌旗,左右烈千层黑雾。疑是天蓬离紫府,正如月孛下云衢。
高廉引三百神兵出到城外,排成阵势。林冲执蛇矛跃马出阵。高廉出马骂曰:“不知死的草贼,怎敢犯我城池!”林冲喝曰:“你这害民的强盗,我特拿你碎尸万段!”高廉大怒,问曰:“谁人出马?”统制官于直拍马出阵。两个战不到五合,被林冲刺于马下。统制温文宝,挺枪出阵,秦明来迎,两个约閗十合,秦明手起棍落,把文宝打死马下。高廉见折二将,掣出宝剑来,口中念词喝声,只见队中卷起一道黑气,怪风大作,飞砂走石。林冲、花荣等,对面不能相见。回身便走。高廉把剑一挥,三百神兵杀将出来。林冲人马大败,退五十里下寨。高廉大胜,收兵入城。
宋江中军人马到来,林冲等接着,具说前事。宋江大惊,吴用曰:“此是妖法。若能回风返火,便可破敌。”吴用〖宋江〗打开天书看,有迴风返火破阵之法,宋江大喜。次日引人马杀奔城下。高廉出城,列成阵势。宋江出阵,见高廉出阵,挂着聚兽铜牌,拏着宝剑。宋江指高廉骂曰:“昨日我军未到,兄弟悮折一阵。今日决不饶你!”高廉喝曰:“你这夥反贼,免污我刀!”把剑一挥,口中念词喝声,黑气卷起,怪风大作。宋江见了念动咒语,左手捏诀,右手把剑一指喝声,那风倒回高廉阵中去。宋江却驱人马杀去。高廉见回了风,急取铜牌,把剑敲动,卷起一阵黄沙,走出一群猛兽毒蛇,直冲过来。宋江与众头领不能相顾,夺路而走,人马大败。高廉得胜回城。
宋江来到土坡下寨,与吴用商议曰:“今番连折两阵,这厮今夜必来劫寨。我等去旧寨驻扎。”传令:“只留杨林、白胜守寨,其余人马退去旧寨屯住。”且说杨林、白胜引众埋伏草坡内,等到一更时分,风雷大作。杨林、白胜伏在草里看时,只见高廉引三百神兵杀入寨内,见是空寨,回身便走。杨林、白胜呐喊,乱放弩箭射去,一箭正中高廉左背。众军冒雨赶杀。高廉大败迯走。少刻雨过云收,复见一天星斗。草坡前搠番、射死、捉得神兵二十余人,解赴宋江寨内,俱说雷雨之事,宋江大惊。杨林说:“高廉被我射了一箭,走回城中。”宋江分付杨林、白胜将捉来神兵斩了。分付众头领下了七八个小寨隄备。使人回山寨取军马。高廉中箭,回到城中养病。令军士守把城池,待箭疮平复,然后出兵。宋江见攻城不克,心中忧闷。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真人
堪叹人心毒似蛇,谁知天眼转如车。去年妄取东邻物,今日还归北舍家。
无义取钱汤泼雪,倘来田地水推沙。若将狡猾为生计,恰似朝云与暮霞。
吴用对宋江曰:“要破此妖法,除非寻取公孙胜来,方可破得。”宋江曰:“不却那里寻得见?”吴用曰:“公孙胜是个清高的人,必然在名山居住。今可令戴宗前去,遶蓟州管下名山仙境,不愁不见。”宋江随请戴宗商议,戴宗曰:“小可愿往,同一个伴去方好。”李逵便曰:“我与哥哥同去走一遭。”戴宗曰:“你跟我去,须要吃素,听我言语。”李逵曰:“都依你便了。”
当日戴宗、李逵藏了兵器,拴缚包裹,投蓟州来。行不到五十里,李逵立住脚曰:“哥哥,买碗酒吃也好。”戴宗曰:“你跟我作神行法,只吃素酒。”李逵曰:“吃些酒肉也无妨!”天色昏黑,寻个客店,沽一角酒来吃。李逵托一碗素饭、一碗素菜来房里与戴宗吃。戴宗曰:“你如何不吃饭?”李逵曰:“我且不要吃饭。”戴宗寻思曰:“必然瞒我,他背地吃荤。”后面张时,见李逵讨两角酒,一盘牛肉自吃。戴宗也不说破他,自去睡了。李逵吃了酒肉,来房里睡。到五更时分,戴宗起来,呌李逵做饭,筭还店钱离店。行了三里,戴宗曰:“昨日不曾使神行法,今日须要赶程。我与你作法,行八百里便住。”戴宗取四个甲马,缚在李逵腿上,分付曰:“你前面酒食店等我。”便念咒,吹口气在李逵腿上。拽开脚步,如驾云一般去了。戴宗笑曰:“且着他忍一日饥。”自拴甲马,随后赶来。李逵不知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只听耳边风雨之声,脚底下如云催雾趱。李逵几回要住,看见酒肉饭店,又不能勾入去买吃。看看到走红日平西,又饥又渴。戴宗赶来呌曰:“李大哥,怎的不买些点心吃?”李逵曰:“哥哥饿死我也!”戴宗怀里摸出饼来,分与李逵充饥。李逵曰:“哥哥,饶我住一住!”戴宗曰:“我这法,第一不可吃牛肉。直要走十万里方才得住。”李逵曰:“我昨夜不合瞒哥哥,真个偷钱买些牛肉吃了。正是怎麽好?”戴宗曰:“怪得今日连我的腿也收不住,只得去天尽头走一遭,去三五年回得来。”李逵听罢,呌起苦来。戴宗笑曰:“你依我不要吃荤,罢得这法住。”李逵曰:“今后再吃时,嘴上生疔疮。再不敢吃。”戴宗曰:“既恁地,且饶你一遍。”退后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声:“住!”李逵却似钉住一般,两脚立定地下,那移不动。戴宗曰:“我先去,你且慢来。”李逵只待移脚,那里移得动,大呌曰:“又是苦也!哥哥,救我一救!”戴宗笑曰:“今番依我说麽?”李逵曰:“你是我亲爷,再不敢违你言语。”戴宗便把手挽了李逵,喝声:“起!”两个轻轻地移走去了。二人到店投宿。戴宗解下腿上甲马,烧化纸钱,便问李逵曰:“今番如何?”李逵曰:“这两腿方才是我的了。”当晚二人呌店主安排素酒饭,吃了安歇。次日,两个又上路。行不到三里,戴宗取出甲马曰:“兄弟,我今日与你只缚两个,却慢行些。”李逵曰:“我不缚了。”戴宗曰:“你若不依我,教你钉住在这里,等我去蓟州寻见公孙胜回来放你。”李逵忙呌曰:“我依,我依。”戴宗与李逵只缚两个甲马,作起神行法,与李逵一仝走。原来戴宗的法,要行便行,要止便止。李逵从此不敢有违。
来到蓟州城外投歇。次日入城,戴宗扮作主人,李逵扮作仆者,遶城寻了一日,并无公孙胜,二人回店。次日,城外近村寻覔,问过数十处,并没人晓得。当日晌午,两个入面店买热面吃,只见里面坐满。戴宗见个老丈,与他施礼,两个对面坐了,呌讨麫来,等了半日,不见麫来,李逵只见托麫里头去,心中焦燥。又只托一碗热麫,放在对坐老人面前。那老人也不谦让便吃。李逵性起,骂曰:“老爷等了半日!”把那桌子一拍,溅那老人一脸热汁,那麫都泼番了。老儿大怒,便来揪住李逵喝曰:“你是何道理,打翻我麫!”李逵捻起拳头要打老儿。戴宗慌忙喝住,与他陪话曰:“老丈休怪,陪还你麫。”老人曰:“客官不知,老汉路远,早要吃麫回去,听讲长生不老之法。怕迟悮了程途。”戴宗曰:“老丈何处人氏?去听谁人讲法?”老人曰:“是蓟州管下九宫县二仙山人氏。因来城中买香,回去听罗真人讲长生不死之法。”戴宗曰:“莫不是公孙胜也在那里麽?”老人曰:“公孙胜与老汉是邻舍,他有个老母。别号一清道人。此是俗名,无人晓得。”戴宗又问:“二仙山此去多少路?一清道人在家麽?”老人曰:“二仙山离县四十五里,便是一清道人家,他是罗真人上首徒弟,不离左右。”戴宗大喜,催麫来和老人一同吃了,筭还麫钱,各辞而别。
戴宗、李逵回店取了行李,投九宫县二仙山来。戴宗作起神行法,四五十里,片时来到二仙山下。见个樵夫,戴宗问曰:“此间一清道人在那里?”樵夫指曰:“只过这个山嘴,门外有条石桥便是。”二人来到桥边,见个村姑提篮新果子出来。戴宗出来问曰:“娘子,一清道人在家麽?”村姑答曰:“在屋后炼丹。”戴宗心中暗喜,分付李逵:“你且躲在树后,待我入去。”见草堂门挂芦帘,戴宗咳嗽一声,只见婆婆出来。戴宗见那婆婆,苍头古貌,鹤发童颜。近前施礼曰:“老娘,小可欲求见一清道人一面。”婆婆曰:“官人高姓?”戴宗曰:“姓戴名宗,从山东来此。”婆婆曰:“孩儿出外云游,不曾在家。”戴宗曰:“小可与他旧时相识,要求见一面。”婆婆曰:“委的不在家里。”戴宗便辞出来,对李逵曰:“今番用你去请他,他再说不在,你便打将起来。不可伤犯他老母。我来喝住,你便罢手。”李逵取出双斧,插在胯下。入门呌曰:“一清快出来!”婆婆见了李逵,先有些怕他。便问曰:“大哥是谁?”李逵曰:“我是梁山泊人,奉哥哥将令,来请公孙胜。你教他出来,佛眼相看。若不出来,放起火来,把你家烧做白地。”婆婆曰:“他出外云游未回。”李逵拔出大斧,先砍翻一堵墙壁,指着那婆婆曰:“你不呌儿子出来,我就杀了你。”那婆婆惊倒在地。只见公孙胜走出来曰:“不得无礼!”戴宗便来喝住,李逵撇了板斧,笑曰:“阿哥休怪!若不如此,你不肯出来。”公孙胜先扶娘入去,却来邀戴宗、李逵入静室坐下,问曰:“亏二位寻到此。”戴宗曰:“自从师父下山之后,我先来寻了一徧不遇。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进,被知府高廉使妖法胜了两阵,无计可施。只得呌小可同李逵来寻兄长。因店中遇个老丈,指引到此,使李逵激出师父来。哥哥今在高唐州界上,度日如年。请兄即行,以救燃眉之急。”公孙胜曰:“自别回乡,非我不去。一者母亲年老;二者本师罗真人留在听教。恐怕山寨有人来寻,故改名一清道人,隐居在此。”戴宗曰:“今者宋公明在危急之际。”公孙胜曰:“争奈母老师留,其寔去不得。”戴宗再拜恳告。公孙胜扶起曰:“容我去禀本师真人,肯容许时便去。”戴宗曰:“既如此,愿同往告知。”
三人来到半山腰,松阴里面小路,直到罗真人观前。上面硃红牌额,三个大金字书着:“紫虚观。”两个童子看见报知,真人法旨,教请三人入去。公孙胜引戴宗、李逵到松隺轩内,向前行礼,看那罗真人古貌长髯,碧眼方瞳,神游八极之表。真人问公孙胜曰:“此二位何来?”公孙胜曰:“昔日弟子曾对我师说,山东义友今为高唐州高廉,施逞异术,有兄宋江特令二弟来此呼唤弟子,未敢擅便,特来请问我师。”真人曰:“吾弟子既脱火坑,斈炼长生,何得再迷此境?”戴宗再拜曰:“乞容下山破了高廉,即便送回。”真人曰:“二位不知,此非出家人闲管之事。汝等且下山去商议。”公孙胜只得引二人下山。李逵问曰:“真人怎麽说?”戴宗曰:“他师父说,教他休去。”李逵曰:“我两个走了许多路寻见了,他如今却放出这个屁来!莫惹老爷性起,一只手把那贼道直撞下山去!”戴宗喝住。同到公孙胜家里。“明日再去恳告本师,若肯放时便行。”李逵寻思:“倘明日那厮又不肯,却不悮了哥哥大事!我只杀了那个老贼,他没问处,只得和我同去。”
当夜摸了双斧,悄悄地开门,乘月明摸上山来。到紫虚观前,只见两扇大门関了。原来那真人先知,躲避真身,假将两个葫芦化作行童侍立。李逵腾地跳过墙去,直至松隺轩前,只听隔窗有人诵玉枢宝经。李逵窗眼张见,罗真人坐在云床上,烧炉好香,点着画烛。李逵曰:“这贼道合该死了!”推开房门,提起斧头,将罗真人脑后一斧,劈倒在床,流出白血。李逵笑曰:“眼见得这贼道是童男,真气不曾有半点的红血。今番除了后患,不愁公孙胜不去。”只见一个青衣童子拦住喝曰:“你杀我本师,待走那里去?”李逵曰:“这小贼道也要吃我一板斧。”将头砍下,连夜奔回公孙胜家里,依然去睡。
天明,公孙胜安排早膳相待。戴宗曰:“再烦先生引我二人恳告真人。”李逵听了暗笑。三个再上山来,入到松隺轩中,见个童子。公孙胜问曰:“真人何在?”童子答曰:“真人在云床上养性。”李逵听了大惊。三人入来看时,见真人坐在云床上。李逵暗思:“莫非昨夜暗杀〖杀错〗了?”真人问曰:“汝三人又来何干?”戴宗曰:“特来哀告我师慈悲,救拔众人之难。”真人曰:“这黑汉是谁?”戴宗曰:“是义弟,姓李名逵。”李逵寻思:“这厮是怕我杀他。”真人曰:“我教你三人片时便到高唐州,如何?”戴宗曰:“如此多感!”真人唤道童取三个帕来。三人至观外石岩上,先取一个红手帕铺在石上,呌公孙胜立于帕上,真人把袖一拂,喝声曰:“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红云,载了公孙胜腾空而起。又铺青手帕,教戴宗立上,喝声:“起!”那手帕化作一片青云,载了戴宗在半空中。又把白手帕铺上,唤李逵踏上。逵笑曰:“却不是耍?”真人曰:“你见他二人麽?”李逵立在帕上,真人喝声:“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白云飞将起去。真人把手一招,那青红二云平平坠将下来。李逵在上面呌曰:“我也要撒屎尿,你不着我下来,我就淋头撒下来。”真人曰:“我是出家之人,你因何夜来越墙,把斧劈我?若是我无道德,已被你杀了。又杀我一个道童。”李逵曰:“不是我,你敢错认了?”真人笑曰:“你砍我两个葫卢,其心不善。便教你吃些磨难。”把手一拂,喝声:“去!”一阵恶风,把李逵吹入云端里。只见二个黄巾力士,押送李逵到蓟州后厛屋前,坠将下来。府尹马士弘正坐堂,排列公吏人等,看见半天落下一个黑大汉,众人大惊。马知府见了,令左右:“拿下,必是妖人!教取法物来。”牢子将李逵綑番在地,把狗血屎尿浇下。李逵曰:“我不是妖人,是跟罗真人的伴当!”吏人听了,不敢伤他,再押李逵到厛前。吏人禀曰:“这蓟州罗真人是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从者,不可加刑。”马知府笑曰:“未见神仙有如此徒弟!”喝手下把李逵打了五十,要他供招。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面大枷钉子,押下牢里。李逵来到牢里曰:“我是值日神将,如何枷我?我明日教你这蓟州一城人俱死!”那押牢节级都知罗真人是活神仙,却把酒肉来与李逵吃,又将热水来与他洗浴,换了衣裳。李逵曰:“若还缺我酒肉,我便走了,教你受苦。”禁子只得奉承。
却说戴宗哀告真人,求救李逵。真人曰:“我知这人是上界地煞之星,为自作孽,吾安肯逆天坏他,只是魔他一日。我教取来还你。”戴宗拜谢。真人呌声:“力士安在?”就轩前起一阵风,风过处,一尊黄巾力士出见禀告:“我师有何法旨?”真人曰:“差你押去蓟州的那人,罪孽已满。你去牢里取他回来。”力士声喏,去了。半时,把李逵从空撇将下来。李逵见真人,磕头拜曰:“铁牛不敢了!”真人曰:“你从今已后,竭力扶助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拜曰:“逐一遵命。”戴宗曰:“你两日那里去来?”李逵把落在牢里事说了一徧。公孙胜曰:“师父用的黄巾力士,有千员。”李逵曰:“你不早说,免我做这般事!”戴宗再拜恳告曰:“小可来多日了。望乞我师慈悲,放公孙胜同去救宋哥哥。”真人曰:“我本与他。今为汝仗大义,教他同去。我有片言,汝当记取。”公孙胜向前跪听。未知真人指教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