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宫廷艳史 - 第 14 页/共 32 页
这侍女把冯小宝藏在屋中,服侍他上上下下,洗刷干净,然后双双扶进罗帐中去。原来这位千金公主,每觅得一个中意的男子,唤进府去,第一夜便令侍女去伴寝,若遇男子身上有奇怪气味的,或是长着疮疤的,或是外强中干,不济事的,便立刻推出门外不用。如今这冯小宝,身体又高,气力也伟大,又能说会道,善收善放,先把个侍女在床笫之间,调理得服服帖帖,身上既无疤点,皮肉又长得十分白净,第二夜便送小宝到公主外房去,替他脱去外衣,洗净了身体,再送他进内房去。那内房却黑沉沉的,公主静悄悄地睡在房内候着。小宝摸索着进房去,伺候着公主,居然服侍得公主十分欢喜!
第二天,公主拿明珠白玉,赏给那领路的侍女。侍女这时,经冯小宝和她春风一度以后,只觉得其味无穷。如今冯小宝天天在房中,伺候公主,如何有工夫再来伺候她。无奈这侍女,虽说男子试验得不少,但总没有这个小宝能得人心意,因此日夜想念他,虽有公主赐她的明珠白玉,她也不在意中,只是悄悄地托女伴去哀求着冯小宝。冯小宝如今得了好处,想起那侍女汲引之恩,便也瞒着公主,暗地里去安慰着那侍女。这公主身旁,原有十多个亲信侍女,个个都长成眉清目秀,又大家在二八年华,知情识趣的时候,见了这魁伟男子,如何不动心。
便在暗暗之中,你抢我夺,弄得这个冯小宝,实有应接不暇之势。内中恼怒了一个侍女,她便到千金公主跟前去说:“许多侍女,背地里勾引着冯小宝,和他犯奸。”千金公主便大怒,立刻传齐了手下的侍女,每人给她二十下皮鞭,打得莺啼燕泣。
公主又要拿那汲引冯小宝进府来的侍女处死,吓得那侍女连夜逃进宫去。那侍女有一位姐姐,在则天皇帝宫中,当了一名宫女。当下那侍女便把千金公主私通卖药的冯小宝,藏在府中,日夜纵乐的情形,对她姐姐说了。她姐姐心想,这一件却是自己进身的好机会,当下便悄悄地去奏明了则天皇帝。
原来则天皇帝,因天生丽质,不甘寂莫,自高宗崩驾以后,虽常有俊伟的男人,拉进宫来,但那班蠢男子,却没有一个当得则天皇帝的意。每一个男于进宫去,用不上三天五天,便让内侍拿绳子浑身捆绑着,抬去在御苑中万生池里抛下。这池面十分阔大,周围有十里远近,则天皇帝做皇后的时候,便欢喜收买许多毒蛇、鳄鱼、大鼋等毒物,养在池中放生。年深月久,那毒蛇、鳄鱼,越产越多,千头万头,每到阴雨天气,或是傍晚时候,那许多毒虫,便一齐爬上岸来,有的蹲在岸旁,有的挂在树梢,千奇百怪,人人见了害怕。那内侍或是宫女们,平日有违旨的,恼动了则天皇帝,便喝令捆绑起来,丢在万生池里,喂毒虫吞食。在一年里,那宫女内侍们;暗暗地死在这池中的,少说也有五六百人。如今那班毒虫,又添了一种食品,凡有那外边拉进宫来的壮健男子,当不得则天皇帝的意的,便也绑着去抛在池中。在则天皇帝,原是要借此灭口的意思,可怜那班男子,父母生下他来,养成年轻力壮,正是有用的时候,只因在床第之间,当不得则天皇帝的心意,便生生的去给那班毒虫,连皮带骨的吞下。在这三五年来,那壮健男儿,死在毒虫肚子里的,也已有三五百人之多。那则天皇帝,因找不到一个合自己心意儿的男子,心中也是十分不乐!如今有这宫女来告密,说千金公主,得了一个好的男子。第二天则天皇帝,便把千金公主召进宫来问时,那千金公主也十分乖觉,她见则天皇帝脸色很是严厉,忙奏道:“冯小宝有非常材,陛下可用为近侍。”则天皇帝见千金公主说话,也很知趣,便也笑说道:“好孩子,难为你替朕留心,明天将那人好好地送进宫来。”
便传谕赏千金公主黄金三百两,彩缎五十端。那千金公主谢过恩出去。
第二天便把这个冯小宝,悄悄地送进宫去,当夜便在万寿宫中承恩。则天皇帝试用一番,果然俯仰如意,进退识趣,一连十日,则天皇帝也忘了设朝,军国大事,全由太平公主主持着。后来还是太平公主替母亲想出一个主意来,说冯小宝出入宫禁,很是不便,莫如把小宝剃度为僧,奉旨进宫说法,那时光明正大,谁也不敢非议的。则天皇帝便依了公主的意思,悄悄地唤内侍,把小宝押着领出宫去,剃度作僧人模样。那小宝又找寻了一班旧日同伴无赖,一齐剃作僧人,取名法明、处一、惠俨、稜行、感德、感知、静轨、宣政,自己取名怀义,号称西域九僧,在京师广化寺中,建立道场,施行法事。则天皇帝,亲自到场拈香,便把这怀义接进宫去,拜他为国师。宫中另外收拾起一间清净的房屋,给国师住下。又因怀义原姓冯,那京师地面,却没有姓冯的世家大族,便令驸马薛绍,认怀义做叔父,从此这冯小宝便改称了薛怀义。
这薛怀义在宫中出入,便乘着厩中御马,宫中待卫,一切文武官员,远远地见薛怀义骑着马走来,便一齐匍匐在路旁,口称国师,直待国师过去,才敢起来。薛怀义又因广化寺房屋狭小,起居不便,奏请另建寺院。则天皇帝便下诏发国库十万,工部招募人夫五万,把旧时洛阳城中的白马寺,修理建造起来,不上百日,便已造成,望去殿阁凌霄,花木匝地,则天皇帝便拜薛怀义为白马寺主,亲劳御驾,伴送国师入寺。怀义便在寺中建设四十九日水陆道场,把个女天子留在寺中。寺中原设备着一座行宫,布置得花木清幽,房闼锦绣,薛大师终日只伴着女天子,在行宫中说笑起坐。每天在散场的时候;双双走上殿去,拜一次佛。他两人竟赤紧地不离,双宿双飞,四十九天工夫,功德圆满。那右台御史冯思勖,再三上表,请圣驾回宫。
则天皇帝没奈何,只得摆驾回宫,才隔离得三天工夫,宫内手诏下来,又把薛国师召进宫去,留着不放。
这里白马寺中,住着法明、处一、惠俨、稜行、感德、感知、静轨、宜政,一班无赖假和尚,便仗义国师的威势,在地方上横行不法,无恶不作。那班和尚,原是色中饿鬼,那左近小家碧玉,略平头整脸些的,便抢进庙去奸宿,遇有官家眷属,入寺烧香的,便使人在半路上埋伏着,见香车经过,便一拥上前,把女眷插戴的珠宝首饰,一齐抢去。如见少年美貌的,索性连人抢进寺去,由这些无赖和尚轮流强占,待放出寺来,那女人已被他们弄得半死半活,家里的父兄丈夫知道了,懦弱些的也只得忍辱含羞的过去;强项些的,便赶到御史衙门,刑部衙门去告状。那官员一打听是白马寺和尚做下的案子,便吓得问也不敢问。白马寺中一班小和尚,也在外面恃强欺人,闯到大街店铺中去,强赊硬抢,吃醉了酒,又在地方上斗殴生事,巡城御史也不敢顾问。
这情形给冯御史知道了,便上了一本,痛斥薛怀义污乱宫廷,扰害地方,请即绑赴西郊正法。那补阙王求礼,也上表请阉割薛怀义,免致秽辱宫闱,则天皇帝拿这两道奏本,给薛怀义看。怀义假作哭泣,伏地请罪。则天皇帝亲自扶怀义起来,拿这两本奏折,向地上一丢,薛怀义这才喜笑起来,辞出宫门。
才走到玄武门外,顶头撞见那冯御史走来,真是冤家路狭相逢,分外眼明。只听得薛怀义喝一声打,便拥上来十多个武士,一把揪住冯御史的衣领,横拖竖拽的,从车上拖下地来,一阵子拳脚齐下。那冯御史大喊大嚷,也没有人敢上来解救,直打得冯御史晕厥过去,那薛怀义才带着众武士,一哄而散。这里冯御史的仆人,见众人散去,才敢从墙角里出来,把冯御史扶上车去,送到家中。这时冯御史虽清醒过来,但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冯御史原和仆射苏良嗣,交情很厚的,当时苏仆射便来探望冯御史。冯御史哭着在枕上叩头说:“此贼不除,国难未已,仆射为当朝忠臣,务请为国除奸。”苏仆射当下拍着胸脯,大声说道:“所不如君命者,有如天日。”那冯御史听了,便大笑一声死去了。
原来这时满朝中官员,全是武氏私赏,只有这苏良嗣,是先朝旧臣,生性刚直,文武百官,都见他害怕,便是则天皇帝,也拿另眼看待他的。如今这苏仆射见冯御史死得如此凄惨,心中十分悲愤!第二天苏仆射退朝下来,在朝堂下与薛怀义相遇。
那怀义却昂着头,装作不曾看见,不和苏仆射招呼,仆射大怒!
喝令左右,把薛怀义揪至跟前,这时怀义左右,却无人保护,被苏仆射亲自动手,在薛怀义面门上,痛痛地打了几十下,打得怀义满面红肿,他捧着脸进宫去,在则天皇帝跟前哭诉,要求皇帝下旨,拿这苏仆射严办。则天皇帝一听是苏仆射的事,便摇着头说道:“这老头子,朕也见他害怕,阿师以后当于北门出入,南衙宰相往来之路,不可去侵犯他。”薛怀义也只得白白地吃打一顿罢了。
这时新丰地震,平地上突起一座高山来,则天皇帝说是吉祥之光,便下旨免这地方的赋税,赦去了这一县地方的罪犯,把县城改名庆山县。有荆州人俞文俊上书言:“人不和疣赘生,地不和堆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虚阳位,是人不和也;山变为灾,非可庆也。”则天皇帝看了奏章大怒!命刑部把俞俊捉去,发配到岭南地方,又令各处地方官,搜查有唐朝的远族宗室,不论老少男女,有无谋反的行为,统统抄家,发配岭南。原来这时则天皇帝,早已探听得有宗室谋反,特用此先发制人之计。
果然韩王元嘉等,准备起兵,号召天下,欲迎中宗复位。如今见则天皇帝,先发制人,那瑯琊王冲,越王贞,便迫不及待,首先发难。诸王因约期未到,一时仓促,不敢响应。则天皇帝命武三思率兵征讨,不上二十天,那瑯琊王和越王,一齐兵败逃去。韩王元嘉和鲁王灵夔,一班起义的宗室,都畏罪自己缢死,其余李姓诸王,及唐室的亲戚,都被官员搜捉得,共一千四百人,一律押赴南郊杀死,此外虽襁褓小儿,也一齐发配岭外。
则天皇帝,又用周兴、来俊臣一班严酷的人,做地方官员,到处捉人滥杀。那来俊臣是雍州万年地方人,父亲名操,原是一个赌徒,和同乡人名蔡本的结作好友,便和蔡本的妻子私通成奸。那蔡本又赌输了,欠来操钱数十万,蔡本无力还钱,便听来操霸占了他的妻子。那蔡本的妻子,到来家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孕了,生下来一个男孩儿,取名俊臣。
这俊臣自幼浪荡凶恶,不事生产,平日专以播弄是非,残害同伴为事。因犯奸盗罪,被刺史东平王续,捉去杖一百,枷示通衢。俊臣衔恨在心。后来则天皇帝登位,来俊臣便赴京师告密,说东平王续谋反。则天皇帝称他忠实,便拜他作侍御史,加朝散大夫,专管刑罚狱讼,稍不如意,往往因一案牵累到一千多人。后升任左台御史中丞,满朝中文武官员,见来俊臣来,都远远地避去,不敢和他说话。来御史在道路上经过,路上的人都侧眼看着。俊臣和侍御史侯思止、王弘义、郭霸、李仁敬,司刑评事康(目韦)、卫遂忠一班人,结为同党,招集地方无赖数百人,专觅地方绅富,敲诈诬告,一案发动,千里响应,欲诬陷一人,便有几十处具状上告,那状纸上的话,都是一鼻孔出气,所有各路文告,则天皇帝统发交来俊臣推勘。则天皇帝又在丽景门,立一推事院,令来俊臣任院主,推勘重大案情。
百姓称这推事院为新开门。凡是被告人新开门的,一百人中,难得一、二人保全的。弘义又称这丽景门为例竟门,是说进这门去的,照例都要送去性命的。
俊臣和他的同党朱南山一班人,造《告密罗织经》一卷,里面讲的尽是用刑威吓的法子。来俊臣每次审问囚犯,不论轻重,都拿醋灌进犯人的鼻子去,囚禁在地牢中;或拿犯人的身体,装在大瓮中,审问时候,拿炭火在瓮的四周熏炙起来。又断绝他的粮食,犯人到十分饥饿的时候,便拿秽恶的棉絮,给犯人吃下。犯人坐卧的地方,秽气熏蒸,备受苦毒,非至身死,不能出狱。每遇有大赦,来俊臣便先把狱中重罪的犯人,一齐杀死,再把大赦的旨意,宣布出去。又造大枷十号,一名定百脉,二名喘不得,三名突地哮,四名著即承,五名失魂胆,六名实同反,七名反是实,八名死猪愁,九名求即死,十名求破家;又有铁笼头,连带在枷上的,犯人被枷压着,被铁笼闷着,立刻便死。每有罪犯捉到,先给他在刑具前走一遭,但魂胆飞越,无不含冤招认。
则天皇帝见俊臣判案如神,便屡加重赏,天下官员便竞尚残酷,凡有良臣故吏,阀阅之家,一竟诬告,便立见毁灭。因此薛怀义的徒党,在各处横行不法,杀人越货,奸淫妇女,谁也不敢喊一声冤枉。那薛怀义在宫中出入,竟潜用皇帝的舆仗,他手下的僧人,都骑着厩中的御马,前呼后拥的,所过之处,行人避道,商肆闭户。朝中贵如武承嗣、武三思辈,见了薛怀义,也要一齐下马下车,口称国师爷爷,在路旁鞠躬迎送。薛怀义又因白马寺,隔离宫廷路远,便在建春门内,就敬爱寺原址,别造殿宇,改名佛授记寺住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筑明堂大兴土木夺宠姬祸因奸淫
薛怀义出入宫禁,承迎女皇帝色笑,他宠爱一天深似一天。
则天皇帝要使怀义升官,苦得没有名儿,恰巧有突厥酋长默啜,领人马来侵犯唐朝边界。则天皇帝便拜怀义为清平道大总管,带领十万人马,则天皇帝亲自送至城外。怀义大兵到了单于台,那突厥兵已在边界上掳掠了一阵,退兵回去了。怀义便上表夸张自己的战功,又在单于台地方,立一纪功石碑,班师回京师。
则天皇帝,又亲自离城十里迎接。那薛怀义竟和皇帝并辔回宫。
圣旨下来,加怀义为辅国大将军,进右卫大将军,封鄂国公,柱国,赐帛二千段。则天皇帝也自加号称金轮圣神皇帝。在朝堂上,陈设七宝,一名金轮宝,二名白象宝,三名女宝,四名马宝,五名珠宝,六名主兵臣宝,七名主藏臣宝。怀义也为颂扬则天皇帝的功德,拿铜钱铸成柱子,立在端门之外,高一百五尺,对径十二尺,上面刻文字,记则天皇帝在朝的功德,名大周万国颂德天枢。京师地方的铜铁,搜括已尽,但搜收农人种田的铁器来化去。武三思作颂德文。成功之日,则天皇帝,亲临端门,赐百官在天枢下,领颂德筵宴。
则天皇帝赞叹薛怀义有巧思,便下旨在宫中建立明堂,使怀义监督工作。怀义在宫中相定地势,拆去乾元殿,下令各处地方官,搜捕工役十六万人,动用国库银一亿两,派人赴四郊深山,伐取大木,数千人抬一大树,经过百姓庐墓田园,都被毁坏。怀义因欲赶速成功,便督促着工人,日夜赶造。那工人被木石压死,劳苦而死的,每日总有一、二百人。待明堂造成,那工役死的已有五、六万人。这明堂却也造得十分伟大。大屋分作三层,其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下层依着春夏秋冬四时,分作四方四色,中层依着十二时辰,分作十二间,屋顶成一圆盖,铸铜雕成九龙,捧着屋顶。上层按着二十四节气,分成二十四间,屋顶亦作圆形,最高的屋顶上,站着一丈高的一头铁凤凰,身涂着黄金,称作万象神宫。宫成之日,恰是次年正月,则天皇帝便亲临万象神宫,行大飨礼。皇帝服衮冕,搢大珪,执镇珪,为初献,睿宗为亚献,太子为终献,封怀义为威卫大将军,梁国公。次日在宫中,合祭天地,五方帝,百神。配祭着高祖,太宗,高宗,魏王武士(录蒦)为从配。第三日在宫中大享百官,薛怀义高踞上座,百官轮流着献爵进酒。
则天皇帝下诏,号武士(录蒦)为周忠孝太皇,杨氏为忠孝太后,改称文水墓为章德陵,咸阳墓为明义陵,太原安成王为周安成王,金城郡王为魏义康王,北平郡王为赵肃恭王,鲁国公太原靖王。
薛怀义便久占宫廷,权侵天下,则天皇帝十分宠爱他,每在花前月下,总是薛国师,在一旁陪侍说笑着。薛怀义又与众僧人,造作《大云经》,颂扬则天皇帝功德,受命为帝。那春官尚书李思文,又造作周书《武成篇》,说垂拱天下治,为则天皇帝受命之兆。则天皇帝大喜!下旨命天下各寺观,传抄《大云经》一部收藏。怀义又诋神佛传说则天皇帝是弥勒下生,唐氏合微,周氏合兴,则天皇帝封法明等僧人九人为县公,一律赐紫袈裟,银龟袋,出入宫廷无禁。又使诸县公,分赴天下,讲说《大云经》,晓谕天下,以武氏革命大义。
怀义又奏请在明堂北面,起造天堂,比明堂更高峻,共分五层,将怀义所作夹紵大像,分悬在各层中。那天堂第三层,已高出在明堂屋顶以上。怀义借着监造天堂之名,便时时在则天皇帝宫中起坐。皇帝每值退朝,便与怀义在宫中欢宴。又在寝宫后面秘室中,设一佛堂,里面重帏明灯,绣榻宝盖,十分富丽幽静。怀义陪着这女皇帝,每饮酒至半酣,笑乐的时候,便双双携着手,进佛堂去礼拜,外面绣幕深垂,十二个宫女,捧着盆中香盒,静候在幕外。只听得幕中清磬一声,那十二个宫女,鱼贯似的,走进绣幕,服侍则天皇帝和薛国师两人,洗漱梳妆。则天皇帝换着一身艳服,重复入座畅饮,饮到开怀时候,又携手进绣幕去。每进去一次,必要洗漱梳妆一次,每出来一次,则天皇帝便也换一次艳服,这样子每天无论白昼深夜,最少必要礼佛四五次,才双双归寝。有时则天皇帝精神饱满,竟和怀义二人,纠缠着直到天明,不肯休息的。
怀义一人的精力有限,看看有些支持不住了,便奏请带领大兵,北伐突厥。那怀义军行到紫河地方,鼓噪了一阵,捉住了几个土人,扮作突厥酋长,押着凯旋。则天皇帝一面升座万象神宫受馘,一面摆设庆功筵宴。怀义嫌那颂德天枢,不十分雄壮,又搜集民间铜铁二百万斤,改造成一八面高柱,每面有八尺宽阔,柱下雕铁成山岳之形,铸一大铜龙,负着大柱,四围又雕刻成各种怪兽,柱顶又雕成云盖,云中四蛟,捧一大珠,柱的八面,尽刻着两次出战将士的名姓,和各酋长的名姓。
从此薛怀义的行为,一天骄横似一天,满朝文武,大半是薛师父的徒子徒孙。便是那权侵中外,声势煊赫的武承嗣,见了薛师父,也不由得卑躬屈节,称他作叔父。那太平公主和驸马,都称薛怀义为父亲。当时有一御史,名张岌的,最能谄事薛师父,每逢薛怀义在宫中出入,这张御史必手揍黄伞,跟随在薛师父身后。薛师父上马下马,张御史便急急去趴在地下,做着踏凳,任薛师父在他背上踏着。薛怀义回府去,这张御史也追随在左右不离。见薛师父咳嗽,他便捧着唾壶;见薛师父登坑,他便捧着溺器。又有一人,名宗楚客的,也最能谄事怀义,因怀义能得则天女皇帝的爱宠,床第之间,十分有本领,便作薛师父传二卷,说薛师父身体雄伟,是天生圣人,释迦重生,观音再世。薛怀义看了,甚是欢喜!又上半年,便把宗楚客的官,升到内史。这宗内史便仗着薛师父的威权,在外面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不久便得了千万家财,在京城地方,造起新屋子来,十分华丽广大,拿文柏雕刻成梁柱,拿沉香和着红粉涂在墙上,便觉满屋生香,金光耀目,烧磁石铺着甬道,着吉莫靴在上面走着,便站脚不住,倒下身了去。一时权贵,都在内史府中出入。太平公主听得宗内史府中,房屋华丽,便也和驸马到府中来,饮酒游玩,见屋中装饰富丽,雕刻精巧,便叹道:“看他行坐处,我辈一世虚生浪死矣。”
那武承嗣内托帝王宗室,外依薛师权势,见宗内史如此豪华,便也指使他的爪牙,四处搜括银钱,在家中造着高大房屋,锦绣花园,养着许多姬妾,天天教着歌舞,十分享乐。每值盛宴,必把薛师父去请来,一同欢乐!那时武承嗣身旁有一个最宠爱的姬人,小名碧玉。承嗣在府中行坐,便带着这姬人,寸步不离左右。这姬人面貌,果然长得十分美丽,但她终日低着粉颈,双眉微蹙,默默地不言不笑。承嗣越是见了美人颦态,觉得可爱,便出奇地拿这碧玉宠爱起来。谁知美人命薄,那天薛怀义到武府中来赴席,一眼见了这碧玉姬人,便老实不客气,向武承嗣索取,武承嗣如何肯舍,两人在当筵,语顶撞起来。
薛怀义喝一声,把这娃娃抱去。便有十多个武士上去,为头的一个,轻轻地把碧玉背在背上,转身便走,其余的拔出刀剑来,拥护着,且战且走,一场欢筵,变作了战场,杀得杯盘满地,血迹斑斑,这碧玉终被薛怀义抱去府中受用了。
可怜这碧玉原是右司郎中乔知之家的婢女,那乔知之长得少年美貌,碧玉原是乔知之母亲——乔老太太身边的侍女,不但长得容颜绝世,且轻歌妙舞,荡人心魄。和乔知之做着伴,也解得吟咏之事,乔知之十分宠爱她。碧玉也是有心于公子的,他两人背着老太太,说不尽的恩情软语,轻怜热爱。只因这碧玉,不是平常婢女,不甘于媵妾之列,便是乔知之也不忍把这绝世美人,充列下陈。当时也向他老母求着,要娶碧玉做夫人。
这老人因为婢做夫人,有辱门楣,便不许他。乔知之见不能娶得碧玉,宁愿终身不娶,洁身守着,那碧玉也宁愿终身不嫁。
不知怎的这碧玉的美名儿,传入武承嗣耳中去,便借教姬人歌舞为名,把碧玉诓进府去,强迫污辱了碧玉的身体,从此碧玉便做了武承嗣的姬人。在碧玉受了这奇耻大辱,原不难舍身一死,但想起乔公子的海样深情,便也只得忍耐着,希望天可见怜,或有团圆之一日。因此她终日含颦默默,真是满怀愁情无可诉。不想这美人命中,魔蝎未退,竟又遭薛怀义用强劫去。
这消息传到乔知之耳中,便不觉悲愤填膺,吟成一首《绿珠怨》,悄悄地托人寄给碧玉。那词儿道: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日可怜偏自许,此时歌舞得人情。
君家闺阁不曾观,好将歌舞借人看;意气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百年离恨在高楼,一代容颜为君尽。
碧玉得了这首词儿,在暗地里痛哭了三日三夜,不食三昼夜,悄悄地在后园投井而死。薛怀义从井中捞起碧玉的尸首来,在她裙带儿上搜得了知之的词儿,不觉大怒!便喝令他手下的御史官,诬告乔知之谋反。把知之捉去,在南市杀死,又查抄家室。这乔老夫人,因此受惊而死。武承嗣因失了这爱姬,便也把这薛怀义恨入骨髓。
这薜怀义夜夜伺候着女皇帝,寻欢作乐,不论花前月下,酒后梦里,只是女皇帝兴起,薛怀义便须鞠躲尽瘁地服侍着,得女皇帝欢心而后已。这位则天皇帝,年纪虽已有望五,只以平日调养得宜,又是天生丽质,越发出落得花玉容貌,鹰隼精神,每日和这薛怀义纠缠不休。这薛怀义精力却渐渐衰败下来,每日出宫来,总是弄得精疲力尽,弃甲曳兵而逃。因此怀义常常推说是修练,躲在白马寺中,不敢进宫去。如今见了这温馨柔媚的碧玉,比那骤雨狂风似的则天女皇,便大有精粗之别,劫进府来,正想细细领略,不料昙花一现,美人物化,薛怀义心中愈觉痛苦不堪,因此宫廷的职务,便略略放弃。则天女皇帝也因贪恋欢爱,不避风露,御体便略略有几分不快,连日传御医请脉服药,病势终不见轻退。内府官忙张起来,奏请皇帝下旨,传榜天下,访寻名医。
这时恰巧武承嗣府中,出了一桩风流案件。原来武承嗣府中,养着许多清客,有能吟诗作赋的,有弹棋作画的,也有能医卜星相的。就中单说一个沈南璆,长得清秀面目,风流体态,只因深明医药,武承嗣便把他留在府中。女眷中有伤风头痛的,得沈南璆医治,便一剂而愈,因此武承嗣一班姬妾们,交口争颂,称他是沈仙人。不知怎的,这沈南璆和武承嗣的一位宠姬,名佩云的,在诊病的时候,两人眉来眼去,竟暗地里结下露水恩情,常常瞒着武承嗣的耳目,在花前月下,畅叙幽情。这一晚合该有事,武承嗣因天气奇热,便悄悄地起身来,在中庭徘徊着,隔着花阴,便见沈南璆和姬人佩云。在月下搂抱求欢。
武承嗣不觉大怒!踅进卧室去,从壁上拔下宝剑,直赶上前去,可怜一对痴男女,见剑光闪闪,顿时吓得魄散魂飞,衣裳倒置。
那佩云袒着酥胸,沈南璆露着身体,武承嗣借着月光,一眼看见他形体十分伟大,便顿时心生一计,喝令沈南璆把衣服穿起,又把手中宝剑递给沈南璆,逼着他把佩云杀死。佩云原是南璆私地里结识下的情人,他两人背地里也不知说过多少海誓山盟,如今却被武承嗣逼着要杀死他的爱人,叫他如何下得这毒手。看看那佩云,跪在地下,不住地叩头,云鬓散乱,玉肌外露,沈南璆也跪下地来,替佩云求着,这时早已哄动了府中的侍卫,各各挂着佩刀赶来,把这沈南璆团团围住。武承嗣从内侍卫手中夺得佩刀,拿刀夹逼着沈南璆。那沈南璆,看看自己性命,危在呼吸,便横着心肠,闭眼举着刀,向佩云夹头夹脸地斩去,只听娇声惨呼着几声救命,早已似残花萎地一般死了。
沈南璆见杀死了佩云,知道自己的性命也是不保,便连连向武承嗣叩着头。那武承嗣一把揪住了沈南廖的衣领,走进密室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当夜沈南璆在密室里监禁了一夜。第二天武承嗣便带着沈南璆进宫去,朝见则天皇帝,奏说沈南璆深明医理,请留在宫中,为陛下治病。这沈南璆绝处逢生,又得亲近御体,真是出于意料之外,他便竭尽心力,把则天皇帝的病医治痊愈。则天皇帝阅人甚多,见沈南璆形体十分伟大,便深合了御意,从此便把沈南璆留在宫中,早晚应用。
从来说的旧爱不敌新欢,则天皇帝新宠上了这个沈南璆,对于薛怀义,便自然冷淡下来,再加薛怀义精力渐渐地不济,如何比得那沈南璆,生力军一般地勇猛精进。这薛怀义见失了女皇帝的宠,心中万分怨恨,偷偷地进宫去,在天堂下放一把火,时在深夜,风势又大,火夹风威,烘烘烈烈地燃烧起来,夜静更深,又没有人来救火。只一夜工夫,把那颂德天枢,连带明堂,烧得干干净净。则天女皇帝,正带了沈南璆在南宫中夜宴,左右进宫去奏报,说薛怀义烧了天堂,毁了明堂,便有拾遗刘承庆上来奏请辍朝停宴,以答天谴。则天皇帝正疑惑不决,便有侍臣姚(王寿)奏称明堂乃布政之所,非宗庙可比,况此系人祸,并非天灾,不应妄自贬损。则天皇帝应了姚(王寿)之奏,便依旧饮酒作乐。
在吃酒中间,则天皇帝便说起要处死薛怀义,只因薛怀义权势煊赫,党羽众多,一时不便下他的手。沈南璆便献计说:“可如此如此,定擒住了这薛怀义。”则天皇帝依了沈南璆的主意,第二天便下了一道密旨给太平公主,令她用密计擒捉薛怀义。这薛怀义和太平公主,原也有过私情的。如今见公主打发来唤他,他正因一肚子冤屈,无处告诉,便也不带仆从,单身一人,到公主府中去。公主把他唤进内室去,这怀义原是走惯公主内室的,便也不迟疑,大脚步向内室走去,一眼看见公主打扮得十分美丽,坐在床沿上,桌上陈设着酒菜,好似专待怀义去赴宴一般。怀义一脚跨进房去,就桌边坐下来,正要诉说皇上近日厌弃他,宠上了姓沈的话,只听得太平公主喝一声来,便见有二、三十个壮健女仆,一拥上前,伸出四、五十条粗壮臂膊,用死力把怀义的身体抱住。怀义原是气力强大的人,只因这几年来,陪伴着女皇帝,把身体淘虚了,虽说一个男子,如何抵敌得住二、三十个有蛮力的女子,早已浑身被他们用粗麻绳缚住,动弹不得了。怀义到此时,才知中了公主的计,便也破口大骂说:“你们母女,一对淫妇,如今爱上了别人,竟忘记了俺从前的恩情。”那话愈说愈不好听。公主喝令拖出外院,交驸马爷处死他,便有十多个壮丁进来,把怀义捆绑在杠子上,和抬猪猡一般的,扛了出去。那建昌王武攸宁,高坐堂皇,喝问他烧毁天堂、明堂的罪。薛怀义一一招认,他虽被绑,倒在地下,还是仰天大骂着武则天淫贱妇人。建昌王大怒!喝令武士,用乱棍打去。可怜薛怀义被打得起初还在地上乱滚乱嚷,渐渐的皮开肉绽,脑浆进出,他瞪着两眼死去了。建昌王便命用一辆破旧车儿,载着怀义的尸身,送还白马寺去。那白马寺僧众,见薛师父已死,便各各逃散。朝廷官员,十有七、八,出在怀义门下的,一得了这个消息,便也立刻烟消云散,逃得影迹全无。
这薛怀义的尸身,丢在破车子上,日晒雨打,经过六日,还不见有人来收殓,后来还是白马寺里的一个烧火和尚,偷偷地去拿这腐烂尸身埋葬了。那鄂国公宏大华丽的府第,则天皇帝下旨,赐与御医沈南璆住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薛怀义力竭身死张易之身强中选
薛怀义在则天皇帝宫中,极得宠幸,赫赫一世,炙手可热的人。只因强占了武承嗣的爱妾,武承嗣一股酸劲,无可发泄,便借沈南璆伟大的形体,去献与则天皇帝,离间了薛怀义的宠爱。薛怀义正在精疲力尽的时候,如何能与这养精蓄锐的沈南璆争宠。这则天皇帝,得了沈南璆的好处,自然把个旧宠,丢在脑后。薛怀义平日恃宠而骄,飞扬跋扈惯了,如何肯忍这一口气,便做出这火烧天堂、明堂,反叛的事体来,弄得身死在乱棍之下,这都是在武承嗣计算之中。如今武承嗣看看已报了薛怀义的仇,但沈南璆奸污了他的姬人,反得则天皇帝的宠爱,因祸得福,武承嗣也是不甘心的,便在背地里暗暗摆布,也要谋去沈南璆的性命。
这时则天皇帝,因薛怀义烧毁了天堂、明堂,特再发内帑三百万,令沈南璆监工,改造天堂、明堂,用了十多万人工,经两年工夫才造成,号称通天宫。则天皇帝特下诏改元万岁通天,在通天宫内,铸铜造成九州大鼎,分四隅排列着;又铸铜成十二生肖,如子鼠丑牛一类,每一年肖,高一丈,按照方位,安置在通天宫外,这个工程完毕以后,则天皇帝便赐沈南璆在仁寿宫,领庆功宴。沈南璆这时,得了女皇帝的宠幸,正兴高彩烈的时候,忽然在当筵,口吐狂血不止,内监忙把他扶回府去,召大夫医治,已是来不及,延到黄昏时候死去。这是武承嗣买通了值宫太监,趁不防备时候,把毒药放入沈南璆的酒杯里,沈南璆无意中服下,中毒而死。武承嗣也算报了心中仇恨,只是则天皇帝,一时失了宠爱的嬖臣,心中未免郁郁不乐!虽然太平公主,物色了几个奇伟的男子,送进宫去,但都是不中用的。这时则天皇帝,深怕人心不服,有人谋反,便派了许多内监,到各道去查察,见有先朝旧臣,或是唐室懿亲,她都想法遣刺客去,暗杀的暗杀,捉将宫里去,处死的处死。又另派存抚使到各处去招访贤才,凡有愿做官吏的,只须自己报名,不问智愚肾不肖,悉加擢用;高的给他试给事中舍人的官,次一等的也给他员外郎御史拾遗补阙校书郎的官,又添了许多行御史的名目。当时民间有一种歌谣说道:“补缺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椎侍御史,脱腕校书郎。”有一位举人,名沈全交的,便续下二句道:“曲心存抚使,昧目圣神皇。”被当时那班御史知道了,便大怒!一齐上表弹劾这位举人。则天皇帝笑说道:“只须卿辈不滥,何恤人言。”过几天有一位御史台令史,骑着驴子,走进朝门来,有一群行御史,聚集在门里,那令史也不下鞍,骑着驴子向众人中冲过去。那许多御史大怒!齐声喝令拉下来打,这令史却不慌不忙,下骑向众人一揖说道:“今日之过,实在此驴,乞先骂驴,然后受罚。”转身便擎着鞭子,向驴子说道:“汝技艺可知,精神极钝,何物驴畜,敢于御史里行。”令史这个话,明明在那里辱骂这班里行御史,骂得他们都哑口无言。这令中官却仰天大笑着去了。
则天皇帝又最爱祯祥,不论臣民,有报告吉祥之兆的,便从重嘉奖。当肘有一位拾遗官,名朱前疑的,奏称昨夜得一梦,梦见陛下,发白更黑,齿落更生。则天皇帝大喜!便立刻下旨,给他升官,做都官郎中。司刑寺中有死囚三百人,秋分后一齐要绑赴刑场斩决,内中有一个有智谋的囚犯,用金钱买通了牢头节级,在牢门的围墙地面上,悄悄地去做下一个五尺长的大人足印,到半夜时分,那三百个囚徒,一齐大声叫喊起来。管牢内使,听得了,忙进牢来查问。那三百人齐说:“见一圣人,身长三丈,面作金色,口称汝等俱是冤枉,不须害怕,天子万年,便能赦放汝等。”那内使官听了不信,便带领十多个狱卒,擎着火把,到院子里各处去照看,在西面墙脚下,果然照见一巨大足印。第二日内使不敢隐瞒,便去奏明女皇则天皇帝,便下诏把这三百囚徒,一齐释放了,又改元称大足元年。碉口时又有—个襄州胡延庆,得一大龟,龟腹上有红色天子万年四字,认作是吉祥之兆,便用盆水养着,送进宫来,有凤阁侍郎李昭德,见龟腹之字,似系假造,拿小刀在龟腹上刮着,四字一齐落下来,原来是拿红漆写上的。便奏请皇上,定胡延庆以欺圣之罪。则天皇帝下诏,非但不加罪,反赏胡延庆百金,说事虽不实,然彼本无恶意,因此四方假造祯祥的,京师地方纷纷皆是。则天皇帝,又命太监,教猫与鹦鹉同器而食,说是皇帝仁德,化及万物,拿去设在朝堂上,令御史彭先觉在一旁监视着,百官见了,都跪称天子万岁。正夸示的时候,那猫儿忽伸出爪来,扑杀鹦鹉,咬而食之,则天皇帝老羞成怒,把监视的御史和调养的太监一齐打入牢中处死。
则天皇帝这时虽有二十六名近臣,个个都长得少年美貌,在宫中陪伴着寻欢作乐,但这班美少年,都是精力不济,少有当得皇帝心意。皇帝在宫中,闲着无事,便和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长宁公主,上官昭容,一班宫眷,讲骑射诗赋,消遣光阴。这上官昭容,小名婉儿,她母亲郑氏,原是侍郎上官仪的妻子,只因上官仪有罪,将郑氏没入掖庭,高宗见郑氏长得年轻貌美,便封为婕妤,十分宠爱。郑氏进宫,不上三个月,但生下一个女儿来,取名婉儿。在婉儿未生以前,郑氏夜得一梦,见一天神,手拿一秤,递与郑氏。郑氏料想腹中,必是一个男子,将来必能称量天下人才,谁知生下地来,却是一个女儿,郑氏心中甚是不乐。这婉儿面貌美丽,却胜过她母亲,自幼儿长成聪明伶俐,出世才满月,郑氏抱婉儿在怀中,戏问着道:“将来称量天下文才的,可是你吗?”婉儿便应声说是,从此高宗和郑氏,都拿另眼看待她。婉儿年纪渐渐长大起来,出落得秀美轻盈,一颦一笑,自成风度,郑氏十分爱重她。高宗崩时,婉儿年已十六岁,她母亲早巳去世。这婉儿善于修饰,画眉贴翠,搔首弄姿。在十六岁上,便和中宗皇帝,偷上了私情,这时中宗初近女色,把个婉儿,宠上天去。待中宗即位,便封婉儿为婕妤,后又进封昭容。婉儿为人,十分机警,她见则天皇后威权一天大似一天,便百计献着殷勤,终日在则天皇后跟前,承迎笑色。则天皇后,见她活泼机警,也十分爱她。后来中宗被废,幽囚的在房州地方,只有韦后伴着中宗皇帝在幽囚地方,吃尽苦楚。这上官昭容,仗着则天皇帝的宠爱,在宫中反而权势一天大似一天。
上官昭容,自幼儿爱读诗赋,便学得满腹文才,出口成章,因此昭容的举止,越觉风雅可人。则天皇帝每日和她吟咏酬答着,言笑追随,十分快乐。自从中宗废黜,上官婉儿,便孤凄凄的,一个人住在宫里。则天皇帝自己自有一班少年侍臣,终日调笑取乐,看婉儿冷静得可怜,便拜婉儿为修文馆学士,又选少年有文才的公卿。李峤一班人,共有二十余人,为修文馆陪侍,每年召集官家子弟,赴修文馆,考试文才。上官婉儿,充作主考,评定甲乙,居然应了天神称量天下人才的梦。那一班少年公卿,个个都长得潇洒风流,终日陪侍着上官昭容,在宫中游宴吟咏。从来才子爱佳人,如今佳人也爱才子,渐渐地在花前月下也干出许多风流事体来了。则天皇帝又十分听信昭容的话,外官有事去求着昭容,拿整千整万的银钱去孝敬她,只须昭容略略在皇帝跟前说几句话,这事体便求下来了。因此上官昭容手头,很是富足,她见有年少俊美的儿郎,便留养在宫中,拿绫罗珍宝打扮着,那儿郎一个个都脸上敷着粉,唇上点着胭脂,在昭容跟前,作娇献媚,昭容看了,甚是欢喜!赏给他们许多银钱,从此成了风气。那文武百官,一个个脸上敷起粉来,打扮得伶伶俐俐。这上官昭容既有了势,又有了钱,中宗远贬在房州,跟前又没人管束,便在京师地方建造起高大的府第来,称作学土第。上官婉儿在宫中府中,早晚出入,每一出来,必有一群少年儿郎,在车后跟前,宫中府中,昼夜调笑,毫无避忌。所有朝中文学官员,都由学土第封拜,用斜封墨敕授官。
上官昭容又与安乐,长宁两公主,十分相投,两位公主,都招有驸马,出入不能似昭容一般自由,因此两公主在外面觅得了几个少年男子,便都寄藏在学士府中,有时两公主借着赴昭容宴为由,便到学士府中来,兴欢作乐,彻夜不休。有时则天皇帝高兴,也移驾到学士府中来,饮酒作乐。昭容见皇上驾临,便把府中藏着的儿郎,一齐打扮着,献出来陪侍皇帝筵宴。
则天皇帝捡几个中意的,带进官去受用。谁知那班儿郎,都是不中用的,伺候不到十天,便一个个瘦弱得好似痨病鬼一般,则天皇帝看他们不中用了,便一齐去抛在后宫小屋子里,果然一个一个成了痨病死去。则天皇帝吩咐把尸身去丢在昆明池里,可怜这昆明池中,也不知丢下多少少年男子的尸身。每有那伺候则天皇帝,不如意的,便立刻绑着,抛下池去淹死。后来玄宗朝开濬昆明池,只见池底堆着白骨,有如山陵,这是后话。
如今再说则天皇帝,要选一个如意的郎君,带进宫去的,已有一百多个,却没有一个赶得上从前薛怀义和沈南璆一般的本领。这一天则天皇帝,带着上官昭容和安乐、长宁两公主,到西郊围猎去,从土山下奔出一头牯牛来,东冲西突,这牯牛自带毒箭,还兀是不倒,看看扑上御车来,那左右御林军士,正举枪拦着,忽见斜刺里跳出一对少年勇士来。看他也不带枪,不用刀,只是赤手空拳地奔上去。一人伸出一只手来,攀住牛角,把牛头向下一按,那牛膝一屈,端端正正地向则天皇帝跪倒。这两个勇士,也一齐低下脖子去跪着。则天皇帝传旨,命两个勇士,抬起头来。则天皇帝用凤目向那勇士脸上看去,不觉凤心一动,原来这两个勇士,一般长得眉清目朗,面白唇红,又看他身体也十分魁梧,猿臂狼腰,扎缚得十分俊美。则天皇帝问两勇士名姓,一个年纪略大的勇士,报名说:“小臣张易之见驾。”一个年纪略幼的,接着报名说:“小臣张昌宗见驾。
”听上去声如洪钟。
则天皇帝十分中意,当即罢猎,带着张氏弟兄二人进宫去,一夜欢娱,居然深合圣心。当即传谕下来,拜二张为散骑常侍,终日追随圣驾,寸步不离。则天皇帝因宠爱二张到了十分,便唤张易之为大儿郎,张昌宗为小儿郎。这时易之年纪二十四岁,昌宗二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又是面貌俊美,力大如神,二人轮流伺候着女皇帝,深得女皇帝的欢心。这张易之、昌宗弟兄二人,自幼儿没了父母,在京师地方,赶车为生,易之行五,昌宗行六,他同伴中呼他为张五儿,张六儿。后来安乐公主嫁与武崇训,他弟兄二人,选入马府去,当一名御人,是上官婉儿去探望安乐公主,见他弟兄二人,知是有真本实力的,便向安乐公主要了过来,养在学士府里,当一名厩长,夜间一般也去伺候着昭容的起居。如今在表面上看去。张氏弟兄都伺候上了则天皇帝,但一块儿在宫中,有空的时候,他弟兄二人,也偷偷地到昭容宫中去,叙着旧情。
易之、昌宗二人,在朝中仗着皇帝和昭容的威势,不把文武官员放在眼里,那文武百官,个个都赶着他弟兄,胁肩谄笑,十分逢迎。大家唤易之为五郎,唤昌宗为六郎,从此五郎、六郎,唤顺了口,满京城官民,都在背地里唤起五郎、六郎来,则天皇帝把五郎、六郎二人,打扮成仙郎一般,羽衣金冠,翩翩如仙。则天皇帝下诏特立控鹤监,后又改为奉宸府,封张易之为府令,从此贵盛无比。弟兄二人,偶出宫来,满朝百官见了,便远远地拜倒在地,直待舆马过去,才敢起立。每到一处,那王公大臣,一齐抢着上去,替他捧鞭接镫。则天皇帝每召武氏宗室,在内殿赐宴,易之和昌宗二人,吃酒到醉醺醺地,和诸武嘲谑,唤着好儿子,好奴才,那武氏子弟不以为辱,反以为荣。则天皇帝把易之、昌宗二人,留在宫里,怕外人说闲话,便下诏令易之、昌宗和李峤三人,修《三教珠英》,在内殿索性连李峤也留在宫里,推说是修道,掩住外人的耳目。皇帝和上官昭容二人,没日没夜地在寺观中寻欢作乐。武三思赶着凑趣儿,奏称张昌宗原是列仙王子晋后身。则天皇帝便使昌宗穿着仙衣,吹着笙。又有武承嗣献一只木鹤,则天皇帝命昌宗骑着在庭中翩跹起舞。武三思第一个献诗颂美,说张昌宗仙骨玉容,极尽谀媚。当时文学之臣,群起附和,一时百官献的诗,不下数百首,昌宗分订成本,用金匣儿藏着。一时权贵,都奔走张氏弟兄门下。
昌宗有一个弟弟名昌仪,则天皇帝拜为洛阳令。在外卖官鬻爵,求富贵的,只须去求着洛阳令,没有不灵的。当时有一个选人姓薛的,拿黄金五十两,押着名帖,投在昌仪门下,求注册为郎官,昌仪收了黄金,便拿名帖交给天官侍郎张锡,隔了多日,张锡把那姓薛的名帖丢失了,四去找寻也找不到,不得已再去问昌仪,那昌仪说道:“谁能记得这许多名姓,只须是薛的,便给他注上册子便了。”张锡诺诺连声地退回衙署去一查,姓薛的共有六十余人,张锡没奈何,只得替他一齐注册为郎官。昌仪的权力,也有如此大,那易之和昌宗权力的大,也便可想而知了。昌仪平日起居服用,十分奢侈,出入警卫,竟和王公一般。有一天昌仪乘舆回府来,见府门上有人题着一行字道:“一絇丝能得几日络。”昌仪便取笔接写在下面道:“一日即足。”因此人人背地里传说:“张家弟兄势力不久的。 ”
但这时昌宗和易之二人的势炎,却是炙手可热,易之、昌宗二人,仗着自己美貌,在宫中随处奸淫,凡有年轻美貌的宫女,却暗暗受他弟兄的欺侮,忍辱含垢的,不敢声张。他弟兄二人,终是敷粉涂朱,衣锦披绣,许多姓武的子弟,终日陪侍他游玩宴乐。他弟兄每到高兴的时候,便把皇帝赏赐他的各种珍宝,便也转赏与武氏子弟,那武承嗣、武三思、宗楚客、宗晋卿,一班亲贵都候在他弟兄门下,献媚争谀。有一天张氏弟兄在府中荷花池畔宴客,众人要讨他弟兄的好儿,齐说六郎貌似莲花,武三思独大声说道:“诸位错了!不是六郎貌似莲花,乃是莲花貌似六郎耳。”昌宗听了,不错!呵呵大笑,便把手中一个则天皇帝赐与的玉如意,赏给了三思,三思急忙趴下地去叩谢。张易之因住在宫中,十分拘束,便在宫门外造一府第,中有一大堂,十分壮丽,用工费在六百万以上,拿红粉涂壁,文柏帖柱,四处饰着琉璃沉香。新屋初成,便有鬼在壁上题着安道:“能得几时。”易之令人削去,第二天看时,依旧写在上面,易之又令人削去。这样连削了六、七次,那鬼却写六、七次,不肯罢休。易之恼怒起来,便亲自去接写在下面道:“一月即足。”从此却不见鬼书了,后来易之和他弟弟昌仪,谈起此事,昌仪也说出他大门上鬼题着字,弟兄二人,十分诧异,但是他弟兄仗着则天女皇帝的宠爱,也毫不畏惧。则天皇帝又久居宫廷,深觉闷损,易之和昌宗两人,便乘机说皇上造兴泰宫于寿安县的万安山上。易之和昌宗二人,拜为大总管,监督工程,从长安到万安山上,沿途一百里地,开着康庄大道,路旁种着四时不断的花木,用黄砖填着路,铺出龙凤花纹来。路旁五里一亭,十里一阁,画栋雕梁,十分华丽,那座兴泰宫越发造得层楼杰阁,高出云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玉臂触处情心动美貌传时赘婿来
那座兴泰宫,费去百万黄金,招募二十余万人夫,经过三次春秋,才得造成。则天皇帝下旨,称张氏兄弟督造有功,便拜易之为镇国大将军,昌宗为护国大将军,定在大足四年正月朔,驾幸兴泰宫。到那时,舆马压道,旌旗蔽天;则天皇帝坐着五凤黄舆,张易之、张昌宗在左右骑马护卫着。一路鼓吹护送。那亭阁中,设着妆台锦榻;则天皇帝每过一亭一阁,便要下舆,更衣休息。只有张氏兄弟二人,陪侍在身旁,和女皇帝说笑着解闷儿。这百里长途,行行止止,足足走了五天,才到了万安山。那行宫门外,夹道早己人头济济,文武百官和宫嫔彩女混夹在一起,接候圣驾。则天皇帝下车来,只听得一声万岁,好似山崩海啸一般;皇帝举目看时,只见山抱翠拥,中间高高地矗起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心中颇觉合意。当时百官们簇拥着女皇帝进了寝宫,传下旨意来,令众官员散去,只留下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二人,在宫中陪侍。则天皇帝看看御床上铺设得十分香软,便除下盛妆,一横身向御床上倒下去,自有易之、昌宗兄弟两人,上去服侍。则天皇帝住在兴泰宫里,十分舒适,便纵情欢乐,任意流连。一住三年,也不想回銮。朝廷大事,全交给宫中的太平、安乐、长宁三公主办去。
则天女皇帝今年七十六岁了,只因生成肌肤洁白,骨肉丰腴,又是善于修饰,望去还好似一位中年的美貌妇人;精力又过分的强盛,有这铜筋铁骨的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日夜伺候着,还是精神抖擞的。如今在这离宫里,百官耳目较远,便也尽情旖旎,彻胆风流,公然带着张氏兄弟二人,同起同卧。张氏兄弟被皇帝幽禁在宫里,三年未曾出宫门一步,便觉万分气闷;则天皇帝便带着他兄弟二人,封嵩山,去禅少室,册立山神为帝,配为后。那嵩山上有一株大槲树,便置一金鸡在树梢,封为金鸡树,刻石在嵩山脚下,敕地方官四时祭着树神。又在嵩山下围猎,尽欢而回。不料当夜则天皇帝在离宫中,便得了一梦:梦见一只白色鹦鹉,站在当殿;忽一阵狂风,把鹦鹉的两翼一齐吹断。醒来十分疑惑,当即把梦中的情况,对易之、昌宗两人说知;他兄弟两人,也圆解不出主何吉凶。
恰巧第二天丞相狄仁杰从长安来,奏请皇帝从早回銮。则天皇帝便把昨夜的梦境,问狄丞相是主何吉凶?狄仁杰便奏对说:“武,是陛下本姓;两翼,是陛下的两子。如今陛下两子幽囚在外,便好似狂风吹折了鹦鹉两翼;伏望陛下下诏召回二帝,以全天下臣民之望。”这时则天皇帝因自己年老,心中颇想立武承嗣、武三思为太子,振兴武氏宗族。如今听狄丞相如此说法,便趁此把欲立武承嗣或武三思为太子的意思,对狄丞相说。狄仁杰听了,忙趴在地下,连连碰着头奏道:“太宗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大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大违天意乎?况姑侄比较子母,谁疏谁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立侄,则自古未有侄为天子,袝姑于庙者,愿陛下详思而熟虑之。”则天皇帝听狄仁杰说到未有侄为天子袝姑于庙一句话,便不觉心中一动,半晌,才说道:“此朕家事,卿勿问可也!”狄仁杰又亢声奏道:“帝王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何者不为陛下家事?
况元首股肱,义同一体;臣备位宰相,岂有事可不问耶?”说着,又连连叩头道:“愿陛下速召还庐陵王,使母子团聚。”
则天皇帝听了,低头半晌,说道:“卿且退,朕自有主张。”
当时则天皇帝退回寝室,想起昨夜一梦,又想起狄丞相的话,心中忐忑不定,便召张易之、昌宗二人进宫去商议。那张易之听说则天皇后要迎回庐陵王,知道这庐陵王一回朝,自己便无立足之地了;当时便竭力说:“陛下已得罪唐朝宗室,不可再立唐嗣,以自取不便。”则天皇帝心想易之的话却很有道理,便又把召庐陵王的意思搁起了。
只因则天皇帝带着易之、昌宗二人在离宫中贪恋风月,昼夜不休,寒暑不避;到底年纪大了,身体渐渐地有些支持不住了,便下诏回銮。到得京师,那病势一天一天地沉重起来。这时有一个大臣,名吉顼的,与张易之、张昌宗同在控鹤监供奉;便悄悄地劝着张氏弟兄,说道:“公兄弟贵宠,天下侧目;今陛下春秋高,非可久恃,不立大功,何以自全?”昌宗被他说得害怕起来,忙向吉顼问计,吉顼说道:“天下未忘唐德,公等何不乘机劝陛下迎归庐陵王?他日皇帝念公等迎立有功,则不独可以免祸,且可以长保富贵。”昌宗听了这番话,心中大悟,忙去和他哥哥易之商量。
第二天弟兄二人,一块儿进宫去;正打算劝谏则天皇帝迎回庐陵王,谁知才走到宫门口,却被武三思率一群校尉,上前来拦住。这易之和昌宗弟兄二人,在宫中出入惯的,如今见三思不放他进去,便觉十分诧异。问时,原皇帝圣躬不豫,奉旨在宫门检查,无论何人,不许放入。这武三思平日见了张氏弟兄,总是卑躬屈节的;今日无端踞傲起来,其中必有变。易之和昌宗弟兄二人,急退回府中,召集了一班平日的心腹,商量大事;内中有一个黄门侍郎,名余日通的,他宫门中的消息最灵,当下报告说,有人也向武三思献计,劝他出面迎回庐陵王,为日后立功地步,他又打听得主公也有迎回庐陵王之意,只怕主公夺了他的头功,因此先下手占住宫门,是要隔绝主公和圣上之意。易之、昌宗弟兄二人听了大怒,愤愤地说道:“三思这小狗!他平日拜俺做干爷,捧唾壶,捧溺器地伺候着;是俺看他可怜,在圣上跟前保举他,到了如今富贵的地步,不想他如今反咬起主人来。俺不杀这小狗,誓不为人!他还不知道俺便是当今真正的皇上呢!俺如今不迎庐陵王,谁也奈何俺不得?俺们今日索性反了吧!”他弟兄二人说一声反,众人也齐声说反了。当下易之和昌宗二人,派定分两支大兵,一支兵直扑宫门,一支兵把守外城。
谁知他兄弟二人正调兵遣将的十分忙碌,那武三思也不弱。则天皇帝看看自己抱病已久,想起从前狄仁杰一番劝谏的话,很是有理;自己又得了一个鹦鹉折翼的梦,很是怀疑。当与太平公主、上官昭容、安乐公主、长宁公主商议,意思也想把庐陵王接回京师。那几位公主,都有骨肉儿女之情,也极愿把庐陵王迎回宫来,一块儿住着,只是不敢直说。恰好在这时候武三思进宫来,也主张去迎接庐陵王回宫。则天皇帝被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心活了,便下旨召庐陵王与韦妃俱回京师侍疾。
武三思得了圣旨,急急出宫,与丞相狄仁杰、张柬之、崔玄(目韦)一班大臣商议;正商议的时候,忽报说张易之、昌宗二人密谋起事。狄仁杰原与羽林将军李多祚一班武将交好,当下修成密书夤夜偷出京城去求救;一面由武三思亲自赶赴房州去,迎接庐陵王。
这庐陵王自从高宗弘道元年十二月奉遗诏,在柩前即位,称中宗太和圣昭孝皇帝;转眼皇太后武氏临朝称制,改元嗣圣元年,二月,被废为庐陵王,与皇后赵氏,妃韦氏三人,幽囚在一室中。后赵皇后被则天女皇帝提进宫去,因吃苦不起,自己饿死,便改囚庐陵王与韦妃在均州地方。隔五年,又改囚在房州地方。一共十二年工夫,王与韦后二人,一室相对,担惊受怕;在患难之中,恩情甚笃。这时则天皇帝每以杀戮唐朝宗室为事,庐陵王的弟兄叔伯,都已杀尽。每一杀人消息传来,心胆都碎。庐陵王在幽囚的地主,每见有敕使从京师来,总认作是来赐死的,便抱着韦妃,嚎啕大哭。有时急得无路可走,便要先寻自尽;每次总得韦氏百般劝慰,又私自在使臣前献些殷勤,送些礼物,因得保全他夫妇二人的性命。庐陵王常对韦妃私地里立着誓道:“异时若得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为,不相禁止。”如今听说武三思又传着圣旨下来,庐陵王一想,这武三思近来竭力谋为太子,正是自己的对头人;此番得了圣旨,一定是来取自己的性命了。这一急,急得他只拉住韦妃的手儿,顿着脚哭着;韦妃也被他哭得没了主意,一眼见武三思已走进屋中来了,口称王爷王妃接圣旨。韦妃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了,急抢上前去,跪倒在地,伸着两条玉臂,攀住武三思的手,不教他宣读圣旨。这武三思原也是好色之徒,他手尖儿触着韦妃的玉臂,滑腻香软,不觉心中一动,低头看时,见她肌理莹洁,忍不住伸手去握着韦妃的臂儿,扶她起来。口称王妃大喜,是咱家在万岁跟前竭力劝谏,好不容易,挽回天心,如今圣旨下来,召王爷和妃子作速回京,怕不有将来重登帝位之望呢。庐陵王听了武三思的话,只是不信;直待开读了圣旨,这才乐得他夫妇二人,笑逐颜开。
当下便留武三思在府中张筵痛饮,不敢怠慢,当日打点起程;在路上武三思把计除张易之兄弟的意思说了。庐陵王心想,如今母后老病,此番进京去,正要下一番辣手,警戒奸佞。当时在路上,便下了一道手谕,给羽林将军李多祚,令他通力合作,入清帝侧,谕中有格杀勿论的话。令武三思先驰赴军中,李多祚带领三万人马,直攻玄武门。张易之也指挥城中御军,闭门抵敌。武三思令人把庐陵王手谕,向城中兵士高声宣读;那兵士们原心向着唐室,一听说庐陵王驾返京师,便大呼万岁,一哄散去。李多祚挥兵直入。张氏兄弟退入迎仙院;兵士们把一座迎仙院密密围住,爬墙进去,易之、昌宗二,双双被擒。
这时庐陵王和韦妃已到城下,文武百官,齐赴郊外迎驾,随把易之、昌宗二人绑赴军前,庐陵王传谕斩首,武三思便亲自动手,把张氏弟兄杀死,然后庐陵王摆驾进宫。
则天皇帝一听说庐陵王杀死了她心爱的易之、昌宗二人,不觉一惊;原是病倒在床上的,便要支撑着起来,左右上去扶持,只因病热沉重,连坐也坐不住,只得依旧睡下。当有一位亲信大臣,名桓彦范的,进宫来劝谏说:“张氏弟兄,在外作恶多端,如今既已杀死。陛下也可不必置念。陛下春秋已高,圣体多病,宜及早退位休养,请下明旨,传位与庐陵王。”则天皇帝听了,也不作声。桓彦范忙去写了圣旨,就则天皇帝榻前,用了玉玺;恰巧庐陵王与韦妃进宫来朝见,则天皇帝便亲手把传位的诏书,递给庐陵王。王和妃子,谢过了恩;武三思和桓彦范一班大臣,簇拥着庐陵王登通天宫即位,仍称中宗皇帝,受百官朝贺,大赦天下。惟薛怀义、张易之、张昌宗等同党,罪在不赦。凡为酷吏周兴、来俊臣所陷害的,一概昭雪。
则天皇帝徙居上阳宫,上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复国号依旧称大唐;每隔十日,皇帝率领后妃,及文武大臣,至观风殿朝见母皇帝一次。则天皇帝直到八十一岁崩,改称为则天皇太后,封韦氏为皇后。一时武三思、张柬之、李多祚、桓彦范一班大臣,结联韦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长宁公主,内外把持朝政,大弄权威。
自从则天皇帝登位以来,民间便争唱着一种苾挈儿歌,那词句十分妖艳;后来则天皇帝宠幸张易之,易之小名苾挈,人皆大悟。到咸亨年间,民间又唱道:“莫浪语,阿婆嗔,三叔闻时笑杀人。”后来果然武后接位,孝和继承为皇太子;阿婆便指武后,孝和行三,所以歌中称为三叔。当时又有童谣云:“张公吃酒李公醉。”张公,是说张易之兄弟二人。唐朝天子原是姓李,李公醉,是说唐朝天下复兴也。在龙朔年间,百姓间通行一种酒令道:“子母相去离,连台拗倒。”子母,是说酒盏和酒盘。在则天皇帝永昌年间,大杀唐氏宗室,有宫中宿卫十余人,在清化坊饮酒行此令,有人去告密,十人一齐斩首。
后来庐陵王在房州幽囚,果然是子母相离。连台拗倒,是说除去则天皇帝尊号。一切民间歌谣,都已应验,当时则天皇帝已死,凡是姓武的,都革去官职;独有武三思因杀张易之、张昌宗的功劳,又有上官昭容和太平公主在中宗跟前给武三思讲好话,因此他的爵位愈高,在宫中自由出入,毫无禁忌。
又有武承嗣的次子,名延秀,尚安乐公主。安乐公主是韦后最小的女儿,中宗皇帝十分宠爱,官拜左卫中郎将,安乐公主原是韦后迁居房州的时候在半路上产生的,韦后在客店里生产,万分痛苦,又因安乐公主面貌长得十分美丽,便也十分宠爱她,自幼儿听其所欲,不加禁止;凡有奏请,无不允许,因此渐渐地恃宠而骄,权侵天下。这时,中宗夫妇二人还幽囚在房州,安乐公主即留养在祖母则天皇帝宫中,只因她长得聪明伶俐,则天皇帝也十分宠爱。那时,有一位武崇训,原是武承嗣的侄儿,也便是延秀的从兄,年纪只长得安乐公主一岁,品貌却是不凡,常在宫中出人。则天皇帝因是自己的内侄孙,便格外地宠爱他,常把崇训留宿在宫中。这崇训仗着自己年少貌美,又有祖姑袒护着,在宫中便偷香窃玉,和那班宫女闹下许多风流案件,外面沸沸扬扬,竟说武崇训上烝祖姑母,传在则天皇帝耳中,觉得太不堪了,便把安乐公主指配与崇训,以息浮言。实在这个风流公子,和那位风流公主,早已待不得则天皇帝的谕旨,已在暗中勾搭上了。下嫁以后,不上六个月,已产下一位男孩儿来。这武崇训精力过人,却也伺候得安乐公主移心如意,夫妻二人,一双两好的,却也过得安乐日子。
后来,有一位武延秀,是崇训的从堂弟弟,年纪比崇训还要年轻,面貌比崇训还要美,崇训只因看在弟兄分上,常常领着延秀进驸马府来游玩。这时,安乐公主和延秀是嫂叔的名义,一家人也不避忌,常常在一块儿说笑玩耍。这延秀又长得一身的风流家数,见着这嫂嫂,无意中暗暗地卖弄风情。这位嫂嫂,又是知情识趣的,见了这位风流小郎,便和一盆火似地向着他。
叔嫂二人,终日在府中打情骂俏的,也不避人耳目。便是崇训有时撞见了,一来是碍于兄弟交情,二来是害怕公主势力,也只得把这口冤气闷在肚子里,装聋作哑地过日子。
讲到这位武延秀,在当时原有美男子的名儿,这美名儿直远远地传在突厥国王默啜的公主耳中,听说大唐国有如此一位美男子,便终日眠思梦想,非欲把这美男子弄来和她成双作对地结为夫妻不可。这外国公主,今天也想美男子武延秀,明天也想美男子武延秀,竟想成了一个刻骨的病儿。那默啜可汗十分宠爱这位公主的,一打听了女儿的心病,便立刻调动兵马,直犯大唐边界,口口声声说有女欲招武延秀为驸马,使两国和亲,边报传到朝延,则天皇帝便问武延秀可愿意到外国去和亲,这武延秀听说有人倒贴妻子上门,又是一件外国货;他原生成喜新好奇的性格,便也十分愿意。当时,则天皇帝便派中郎将阎知微护送着武延秀到空厥国去成亲。那位默啜公主,却也长得端庄美丽,见了这武延秀,果然是一位美如冠玉的少年,便也出奇地宠爱起来。怕他身在异国,心中忧闷,便弄了许多蛮姬在延秀跟前,歌的歌,舞的舞,默啜公主陪伴着在一旁劝酒说笑。有时,夫妻二人并肩儿骑着马,到郊外打猎去。延秀原是少年好色的,见了这异国声色,却觉得别有风味,便和几个绝色的蛮姬,暗暗地勾搭上了,倒也过得快乐的日子。谁知这延秀天天享着温柔之乐,那阎知微却受着缧绁之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皇太女天开异想崔侍郎暗纵娇妻
这阎知微原是护送武延秀到突厥国成亲的,他留住在突厥国中,闲着无事,偶然写了一封家书,寄回大唐国去。让突厥国王知道了,说他做奸细,私通消息,立刻把阎知微捆绑起来,点起三万人马,挟着阎知微,直打进中原来,一连攻破了赵州、定州一带地方。大唐天子见突厥兵来势凶勇,便下诏讲和,默啜可汗怕武延秀久留异邦,容易变心,但借通和为名,命延秀捧着和书,放回大唐国去。可怜这位突厥公主,正和这位中国驸马一双两好地过着温柔日子,如今生生地被他拆散了,叫她如何不伤心!从此眠思梦想,渐渐地成了一个相思病。给她父皇知道了,又替她另招驸马,重圆好梦,这也不去说他。
这里武延秀回得国来,则天皇帝说他通和有功,便升他的官,听他在宫中自由出入。武延秀在突厥国里偷香窃玉弄惯了,他回得国来,如何肯安分?早在宫中和一班宫娥彩女,偷偷摸摸地做下了许多风流事务。他心中还不知足,他见这安乐公主长得真是天姿国色,便一心一意地在这公主身上用工夫。武崇训又领着延秀进驸马府去,一任他叔嫂二人调笑嬉谑着。这武延秀在突厥国中,学得一口的突厥语言,便唱几折突厥歌儿,舞几种胡施舞儿,给安乐公主解着闷儿。安乐公主看他知趣识窍,寻欢献媚。看看他面貌却比他哥哥武祟训俊得多,便也把持不住,二人在背地里结下风流私情,在府中明来暗去,只瞒着武祟训一个人的耳目。这武崇训却也识趣,在中宗回朝的时候,他却一命呜呼死去了,是安乐公主自己去对韦皇后说了,便老老实实把武延秀招作了驸马。韦后见这位新驸马眉眼儿长得俊,便也出奇地宠爱起来。满朝王侯宰相,都在驸马府中奔走。
安乐公主又大兴土木,在闹市中建起高大的驸马府来,造着飞楼,跨过长街。公主和驸马二人,并肩儿依在飞楼上,向街心里抛下彩绸去;有时命使女们捧着大把的金钱,向街心里洒去。眼看着一般过路的男女,在街心里奔走抢夺,公主不觉大乐。公主又在府后小山上,建造一座安乐佛寺,金碧辉煌,十分宏大。另造一条长廊,蜿蜒曲折地通着驸马府。最新奇的,那佛寺里并没有什么神身佛像,只空塑着一座莲台,安乐公主每到高兴的时候,自己却打扮成观音模样,穿着白衣白兜,赤着玉也似的双脚,盘腿儿坐在莲台上,命府中的侍女太监们,在佛座上罗列着拜着。这时,武延秀在一旁看公主扮着观音,越发出落得清洁美丽了,便也忍不住拜倒在莲台下面。公主在莲台上受着驸马的跪拜,便不觉点头微笑。那侍女太监们,齐声呼着活佛。安乐公主又在城西开凿一口定昆池,沿池造着许多庄屋,招集了许多渔户、猎户,住在庄屋里,公主自己也打扮着渔婆猎户的形状,在池上钓鱼,在山上打猎,驸马在一旁伺候着。讲到安乐公主下嫁武延秀的时候,韦后因十分宠爱她,便把宫中皇后用的全副仪仗舆马等物,借给公主使用。那班大臣们,因要得皇后的欢心,便私自贴钱给京城里的百姓们,家家张灯庆祝,从安福门直到宫中,沿途灯光照耀,胜于白昼。
韦后与中宗皇帝临幸安福门观灯,下诏授延秀为太常卿,兼右卫将军,驸马都尉,封恒国公。又在金城坊赐宅,穷极壮丽,国库为之空虚。
一年后,安乐公主产一男孩,韦后十分快乐,群臣入宫朝贺,韦后便在宫中赐宴百官,下旨京师地方大小庙宇,都演戏酬神。一时,百姓们男女老小,看戏的,哄动了全城。中宗和韦后,双双临幸驸马府中,慰视公主,又赏十万洗儿钱,便在驸马府中开喜庆筵席。文武百官,在两旁陪席,中宗皇帝,就驸马府中下诏,大赦天下。又令宰相李峤,文学士宋之问、沈佺期、张说、阎朝隐等,献诗赞美。安乐公主收集天下巧匠,在洛州昭成佛寺中,造成一座百宝香炉。炉身虽只三尺来高,开着四门,架着四座小桥,雕刻着花草飞禽走兽,和诸天、伎乐、麒麟、鸾凤、白鹤、飞仙,丝来线去,鬼出神没,炉身又满嵌着珍珠、玛瑙、琉璃、琥珀、玻璃、珊瑚、车渠等一切宝贝。足足用钱有三百万之多,把公主陪嫁来的私房钱,都已化去。韦后又私地里拿体己钱一百万,赐予安乐公主。公主仗着皇后宠爱,便放纵无忌;和上官婉儿、长宁公主、太平公主一班人,在府中卖官鬻爵。中宗又命安乐、太平两公主,各开府置官,势倾朝野。不论屠沽走卒,只须纳钱三十万,便由公主立降墨敕除官。一时由三位公主所授官职,如员外、同正、试摄、检校、判知等官,竟有五、六千人,皆不由两省敕授,那两省官员,见有公主放的官职,也不敢查问。三位公主中,以安乐公主权力最大,凡有愿出巨金,例外有所要求的,均来求安乐公主。公主仗着父皇的宠爱,便依了那人的请求,自写诏书。拿进宫去,觑着皇上正在署名的时候,公主便把自己写的诏书,送上龙案去,一手掩住诏书上的文字,一手却捉住了皇上的臂儿,要皇上在诏书上署名。中宗皇帝,见公主娇憨动人,便也笑着依了她,在诏书上署下名去,绝不拿诏书上的文字察看一番的。因此,常有京师地方的土豪劣棍,走了安乐公主的门路,忽然诏书下来,拜了大官,不但吏部衙门绝不知道,便是那中宗皇帝,也弄得莫名其妙。
安乐公主自幼儿养在武则天娘娘身旁,看惯了女皇帝那种独断朝纲的威风,便异想天开,说男儿可为皇太子,我女子何独不可为皇太女?便天天在中宗皇帝跟前絮聒,求父皇册立她为皇太女。那中宗皇帝听了,不但不加深责,还呵呵大笑,抚着公主的脖子说道:“俟你母后做了女皇帝,再立我女为皇太女也不迟呢!”安乐公主一句话听在肚子里,便天天在背地里串哄着母后韦氏,仿则天皇帝故事,临朝听政,她满心想望韦后临朝以后,可早日册立自己为皇太女,将来或有和她祖母则天皇帝一般君临天下的一日。今天也说,明天也说,韦皇后的心肠果然被她说动了。这韦皇后因中宗在房州幽囚的时候,有惟卿所欲为的私誓。待进宫复位以后,仗着患难夫妻的名义,处处专权揽事,无形中,中宗已被皇后钳制住了。后来,韦皇后听信了安乐公主的话,便渐渐有预闻朝政的意思。每值中宗坐朝听政,韦后便在宝座后面,密垂帷帐高坐帐内,一同听政,每有臣下奏事,皇帝尚未下谕,只听得呖呖莺声,从帷帐中度出来,替皇帝判断了许多朝政,下了许多上谕。从此以后,韦后因中宗皇帝体弱多病,常常劝皇帝罢朝,皇后便实行垂帘听政了。一切权力,一切事务,都从皇帝手中夺了来,独断独行,她处处行着威权,处处用着私情,比则天皇帝时候还要厉害十倍。中宗皇帝念在患难夫妻份上,也不好意思去禁止她。
韦后的气焰,一天强盛似一天;中宗皇帝便也一天退缩一天,终日躲在宫中,找几个美貌的宫女调笑解闷。所有军国大事,全听韦后一个人主持。那安乐公主见母后握了大权,她想望做皇太女的心思愈切了,她便天天向韦后说着。韦后每日坐朝,也令安乐公主陪坐在一旁听政。中宗又因上官婉儿深通文墨,又能处治朝政,便也命婉儿掌管制命。这婉儿的努力,也便不小,婉儿在则天皇帝时候,便已和武三思私通了,三思出入宫禁,一无避忌。自从韦后回宫以后,三思仗着有护驾之功,益发肆无忌惮,在宫中和一般后妃任意调笑。有一天,三思怀中正拥抱着婉儿在御花园柳荫深处,喁喁情话,让韦后直走撞破了,婉儿见皇后身旁没带随从侍女,便递过眼色给三思,三思也便会意。见皇后正站在台阶上,脸上并无怒容,便也大着胆子上前去一手扶住皇后的玉臂,扶下台阶来。婉儿见皇后一手搭在三思的肩上,只是笑盈盈地对自己说道:“昭容,好乐啊!”婉儿忙低头退去。
这里,武三思使用尽平生温柔功夫,伺候着韦后。从此以后,韦皇后和上官昭容同走上一条道路。后妃二人,同心合意的十分亲密。那武三思仗着后妃二人的宠爱,却一天骄横似一天。韦后常常在中宗皇帝跟前,说了武三思的好处,直把三思拜为司空之职。遇有紧急大事,皇帝便改扮作平常百姓模样,出宫来悄悄地临幸司空府第,和三思商议着。三思府中,也养着许多美貌的姬妾,每见皇帝临幸,便把府中的姬妾传唤出来,在皇帝跟前歌的歌,舞的舞。君臣二人,对坐着拍手欢笑。三思府中养着这许多销魂荡魄的美人儿,便快活得连宫中也忘记去了。韦皇后见三思久不进宫来,心中便郁郁不乐,便是在中宗跟前,也是唉声叹气的。这时正值春日困人天气,昼长无事,韦后心中记念三思,便觉精神颓丧,百无聊赖。中宗知道皇后记念三思,便命太监去宣召武三思进宫。韦后见了三思,顿时笑逐颜开。韦后平日在宫中爱赌双陆游戏的,便和武三思对坐着赌起双陆来,韦后故意撒痴撒娇的,逗着三思玩笑;中宗皇帝手中握着一把牙签儿,还替他二人算着输赢的数儿呢。正在这时候,内侍进来奏称,丞相李峤,有要事进宫来面圣。中宗皇帝丢下了牙签,急急出去。这里韦皇后见中宗出去,便把双陆一掀,撒得满地,一耸身倒在三思怀里,两人手拉着手儿进寝宫去了。从此,韦皇后把个武三思霸占住了,上官婉儿却落了个空。
从来绝色的美人,天也见怜,岂肯使她空度着无聊的岁月呢?早有一位兵部侍郎名崔湜的,做了入幕之宾。上官婉儿万分地宠爱他。当初,崔湜原是桓敬的心腹。这桓敬是唐室一位忠臣,眼看着武三思专权跋扈,便私地里结识了崔湜;因为崔湜常在宫中出入,桓敬借重他做一个耳目。这崔湜如何能出入宫禁?只因他长得十分俊美,则天皇帝时时传他进宫去问话。
崔湜又长于文才,和上官婉儿吟诗酬答,两人十分投合。后来,中宗下诏,命上官婉儿执掌诏制,常在外舍起坐,崔湜无日不是陪侍在一旁的。从来佳人才子,没有不相怜相惜的!当初上官婉儿和武三思尚结一份私情,见了崔湜,神情之间,若接若离。如今武三思被韦皇后管住,丢下婉儿一个人孤凄凄的,一缕痴情,便全寄在崔湜身上。他二人,有一天同在御书房中办事,便情不自禁地干下了风流事体。
崔湜的父亲崔挹,官拜礼部侍郎,父子二人同为南省副贰,是唐朝以来所未有的盛典。崔湜的弟兄崔涖、崔液、崔涤,说也凑巧,他弟兄四人,个个都生成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崔湜一个一个地引他们进宫来,和上官婉儿见面。婉儿见了这许多美貌少年,一时里爱也爱不过来。从此,上官昭容行走坐卧,无时无刻没有这崔家弟兄四人追随陪伴在一旁的。上官婉儿常常在宫中设宴,一个美人儿中间,坐着四个少年儿郎,在两旁陪着饮酒说笑,行令赋诗。崔湜一心迷在上官婉儿身上,不但不替桓敬做耳目,反倒在三思一边,把桓敬的计议行事,尽情去告诉三思。三思大怒,和韦皇后说了,矫诏尽杀五王,把桓敬刺配到岭南地方去。这崔湜官升到中书令,弟兄三人各据清要。崔湜对人常常自夸为王谢之家,在家中日日开宴,对一班宾客说道:“吾之门第及出身历官,未尝不为第一!大丈夫当先据要路以制人,岂能默默受制于人?”当时,朝中女权甚大,除韦皇后、上官昭容和安乐公主以外,那太平公主也是一向在宫中掌大权的。
这太平公主,在宫中年纪略大些。但徐娘虽老,风韵犹存,她又生成有母亲风流的性格。当时见崔湜玉一般的美男子,心中早已中意,便瞒着昭容,打发宫女悄悄地去把崔湜唤进宫去,也成就了她的心愿。崔湜自从巴结上了太平公主,他的权势也愈大了,官拜中书侍郎平章事。太平公主自从得了这崔湜以后,心中十分宠爱,称他是可意儿郎。这太平公主生平宠爱过的男子,也不计其数,从没有似崔湜玉雪一般的美少年,叫她心中如何不爱,便一日也丢不开手。只因上官婉儿在宫中也很有势力,便也不敢彰明较著的霸占着,只能瞒着昭容,每天私会一次。这太平公主欲念是十分大的,她同时也爱上了几位王子。
内中有一位谯卫王,也可称得美貌少年;只是和崔湜一比,却直比下去了,太平公主的宠爱,也渐渐地淡薄下去,谯卫王心中正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