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宫廷艳史 - 第 12 页/共 32 页
四次共放出宫女一万多人,宫中便处处觉得冷落起来了。如今太宗坐朝的时候少,在宫中游幸的时候多,所到之处,顿觉楼台冷落,池馆萧条,便下诏令地方有司选送宫女一千名,分值各处宫院。又令民间有淑德美貌女子,准有司访报五十名,分任九嫔、婕妤、美人、才人之职。
太宗久闻得士人郑仁基有女,美而多才,命掖庭局下聘书,聘郑女为充容。原来唐朝太监的制度,立内侍省官员,分内侍四人,内常侍六人,内谒者监六人,内给事八人,谒者十二人,典引十八人,寺伯二人,寺人六人。另立五局:掖庭局,专管宫人名册;宫闱局,专管宫内门禁,又分掌扇给使等员;奚官局,专管宫人疾病死丧;内仆局,专管宫中供张灯烛;内府局,专管财物出入。宫中内外大小,共有太监二千六百多人。这时掖庭局奉了旨意,便派典引内侍八人,捧着册书冠带,到郑家去。
这一行人,正要走出宫门,顶头遇到魏丞相进宫来,问起情由,内侍把聘郑家女为充容的话说了。魏丞相忙说不可,便把这一班内侍留住,匆匆进宫去,朝见太宗。奏道:“臣闻郑仁基女已许嫁土人陆爽,奈何陛下强夺有夫之妇?”太宗也不觉大惊,一面即传谕停止册命,一面令房玄龄到郑家去,切实察访;又唤陆爽进宫来,太宗亲自问话。那郑仁基对房玄龄再三说,小女并未嫁人;陆爽也奏对说,民人并未聘有妻室。太宗心中疑惑起来,又请魏丞相进宫商议。朕已亲自问明陆爽并未聘有妻室,那郑仁基也说并未将女儿许配给人,丞相何以又说那郑女是有夫之妇呢?魏丞扣奏道:“这全是下臣迎合上意,故意将陆家这段婚姻瞒起,臣已访查确实,那郑家女儿,却自幼儿许配给陆爽为妻的,万岁万不可强娶有夫之妇,破人婚姻,使百世之下,为盛德之累。”太宗道:“群臣容或有迎合之心,但那陆爽何以也肯舍去他的未婚妻子呢?”魏丞相奏道:“陛下圣明,当能洞察民隐,彼陆爽不敢自从,只疑陛下外虽舍之,而阴加罪谴,故尔。”太宗听了,悖然动容道:“朕之不能见信于民有如此耶?”魏丞相又奏说:“天下多美人,何必郑家女。”太宗当即下诏,立刻停止选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兴佛法玄奘出使伏祸胎武氏承恩
魏丞相见太宗毅然罢免选女的事,便乘机劝谏太宗,当少近女色,保爱身体,又拿古来圣贤豪杰的故事,讲解与太宗听。
君臣二人,终日在御书房谈论着,闲着吟一首诗,下一盘棋,却是十分契合。太宗忽问:“朕推阐佛法,使天下人民,咸知向善,岂非佳事?”魏丞相原不甚信佛的,只因太宗迷恋色欲,怕因色欲糟坏了身体。今见皇上信佛,便也一力劝助,也是望太宗借此可以休养身心的意思。太宗当下便打定主意,要召集天下高僧,修建一场水陆大会,超度枉死孤魂。传旨命中书官出榜招僧,又行文各处地方州县,推荐有道的高僧,上长安做会。
不满一月之期,已送到了八百名高僧。太宗传旨,着太史丞傅弈,选举高僧,修建佛事。恰恰那傅弈又是不信佛的,当即上疏谏止。那表上说道:“西域之法,无君臣父子,以三涂六道,蒙诱愚蠢,追既往之罪,窥将来之福,口诵梵言,以图偷免。且生死夭寿,本诸自然;刑德威福,系人之主。今俗徒矫托,皆云由佛,自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君明臣忠,年祚长久。至汉明帝,始立胡神,然推西域桑门,自传其教,不作为信。”
太宗将此表章,掷付群臣会议。时有宰相萧瑀,出班俯伏奏道:“佛法兴自汉朝,引善遏恶,冥助国家,理无废弃。佛,圣人也。非圣无法,请实严刑。”傅弈与萧瑀便在当殿论辩道:“礼本于事亲事君,而佛背亲出家,以匹夫抗天子,以继体悖所亲,萧瑀不生于空桑,乃遵无父之教,正所谓非孝者非亲。
”萧瑀听了,也不分辩,只合掌道:“地狱之设,正为此辈。
”太宗见二人争论不休,便召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问道:“佛事营福,其应如何?”二臣同声奏道:“佛在清静仁恕,周武帝以三教分次,大慧禅师有赞幽远,历众供养,而无不显;五祖投胎,达摩现象,自古以来,将云三教至尊,而不可毁,不可废。”太宗听了大喜!便传谕再有敢劝阻者,便以非圣无法论罪。便令魏丞相会同萧瑀、张道源考察诸僧,选举一名有德行的僧人作坛主,设立道场。这三位大臣,便于次日,聚集众僧,在山川坛,逐一查选。内中选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法名玄奘。
这玄奘自出娘胎,便持斋受戒,外祖父便是当朝一路殷开山,父亲便是状元陈光蕊,官拜文华殿大学士,一心不爱荣华,只喜修持寂灭,德行高超,千经万典,无不通晓。当时三位大臣,把这玄奘领上殿来,朝见太宗,玄奘拜伏在丹墀下。萧瑀在一旁奏道:“臣瑀等奉旨选得高僧一名陈玄奘见驾。”太宗听了陈玄奘三字,沉思良久,便问道:“可是学士陈光蕊的儿子吗?”玄奘叩头奏对道:“臣正是臣陈光蕊之子。”太宗大喜!便传谕封玄奘为天下大都僧纲之职。玄奘叩头谢恩!又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毗卢帽一顶,教他前赴化主寺,择定吉日良时,开演经法。玄奘再拜领旨而出。回到化生寺里,聚集各僧,共计一千二百名,分派上中下三堂,一切佛寺齐备,选定日期,开坛做四十九日水陆大会,演说诸品妙经,玄奘具表申奏,请太宗至期赴会拈香。
到了吉日,太宗早朝已毕,带领文武百官,乘坐风辇龙车,离了金銮宝殿,径到化生寺前,吩咐住了音乐响器,下了御辇,领着百官礼佛拈香,三匝已毕。又见那大阐都僧纲陈玄奘法师,引着一群高僧,前来参拜太宗。礼毕,分班各安禅位,当头揭着济孤榜文。太宗看那榜文道:“至德渺茫,禅宗寂灭,周流三界,统摄阴阳,观彼孤魂,深宜哀愍!兹奉至尊圣命,选集诸僧,参禅讲法,大开方便门庭;广连悲慈世楫,普济苦海众生,脱免沉疴六道,引归真路,普接鸿漾,动止无为,混成绝素,仗此良因,邀赏清都绛阙;乘吾胜会,脱离地狱樊笼,早登极乐任逍遥,求往西方随自在。”
太宗看毕,满心喜悦!对众僧传谕道:“汝等切勿怠慢,待功成缘满,朕当重赏,决不空劳。”众僧一齐顿首称谢!当日太宗便在寺中用斋,斋毕,摆驾回宫。
一转眼又当七日正会,玄奘又具表请太宗降坛拈香。此时善听普遍远近,太宗即排驾,率文武多官,后妃国戚,无论大小尊卑,俱诣寺听讲。到得坛前,只见玄奘法师,高坐在台上,授一回受生度亡经,谈一回安邦定宝箓,又宣一回劝修功卷。
听讲的人头挤挤,约有三五万人,满场肃静,一心归依。
众人正听讲时,忽见两个满头长着癞疮的游僧,挤进人群中来,直抢到坛前,举手拍着宝台,厉听高叫道:“那和尚,你只会谈小乘教法,可会谈大乘教法么?”玄奘闻言,心中大喜!翻身下台来,对那两个游僧稽首道:“老师父,弟子失瞻多罪,现前的大众僧人,都讲的是小乘教法,却不知大乘教法如何?”那游僧道:“你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而已。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做无来无去。”
正喧嚷的时候,有司香巡堂官,急去奏知太宗道:“大师正讲谈妙法,忽被两个满身长疥癞的游僧,扯下台去,满口说着混话。”太宗听了大怒,喝命擒来。只见许多人推推攘攘地拥着两个游僧,进后法堂来,见了太宗,首也不稽,掌也不合,仰面道:“陛下问我何事?”太宗看了他踞傲的样子,心下却疑惑,便说道:“你这两个和尚,既来此处听讲,只该吃些斋便了,为何与朕法师乱讲,扰乱经堂。”游僧答道:“你那法师讲的是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升天,我自有大乘佛法三藏,可以度亡脱苦,寿身不坏。”太宗问:“你那大乘佛法,却在何处?”游僧道:“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太宗道:“你可记得么?”游僧道:“我记得。”太宗听了大喜!便命司香巡堂官引去,请上讲台开讲大乘教法。
那两个游僧奉了旨意,手拉手儿,转身大脚步出去,跃上高台,一霎时祥云四起,把这座讲坛密密围住,中间现出一座观世音菩萨来,手中托了净瓶杨柳,左边木吒童儿,右边韦陀菩萨,喜得个玄奘大师,忙倒身下拜!那太宗皇帝得报,也率领文武百官,朝天礼拜,满寺僧尼道俗,无一个不拜倒在地,口中念着南无观世音菩萨的佛号。太宗即把吴道子传来,对菩萨画下真形来,渐渐地彩云散去,金光消灭,菩萨真身倏已不见,只见那半空中飘下一张简帖儿来,上面写着几句偈语道:“礼上大唐君,西方有妙文。程途十万八千里,大乘进殷勤,此经回上国,能召鬼出群。若有肯去者,求正果金身。”
太宗读了偈语,便传谕且把水陆道场收起,待朕差人去取得大乘经来,再秉丹城,重证善果。一面在京师城里城外,遍贴黄榜,寻求肯上西天去拜佛求经的僧人。
第二天那玄奘法师,便袖中藏了黄榜,进宫去朝见太宗皇帝,跪奏道:“贫僧不才,愿孝犬马之劳,与陛下求取真经,便可保得陛下江山永固。”太宗大喜!便亲自下殿来,伸手将玄奘扶起说道:“法师果能尽此忠勤,朕愿与法师结为方外弟兄。”便与玄奘同坐玉辇,摆驾到水陆道场,在佛座前,拉着玄奘,拜了四拜,口称御弟圣僧;慌得玄奘忙还礼不迭,说道:“贫僧何德何能,敢蒙天恩如此眷顾。我此一去,定要捐躯努力,直达西天,如不到西天,不取真经,即死也不敢回国,永远沉沦在地狱之中。”说着,便在佛前拈香为誓。太宗大喜!
暂送玄奘回洪福寺去,寺中许多僧徒,听得玄奘要赴西天去取经,都来相见道:“尝闻人言,西天路远,更多虎豹妖魔,法师这一去,只怕难保性命。”玄奘道:“我已发下誓愿,此去若取不得真经,便愿永沉地狱。但长途跋涉,渺渺茫茫,吉凶正是难定。”
次日,太宗设朝,聚集文武,写了取经文牒,用了通行宝印;随即把玄奘宣上殿来,口称御弟道:“今日是出行吉期,御弟可就此起行。朕又有一个紫金钵盂,送与御弟,途中化斋需用。再选两个长行从者,白马一匹,送御弟为远行脚力,便请御弟起程。”玄奘接了钵盂,谢了圣恩!太宗排驾率同众文武官员,送至关外。那洪福寺僧徒,又将玄奘的冬夏衣服,俱送在关外侍候。太宗先叫长行从者,收拾行李马匹,然后命宫人执壶看酒。太宗举杯问道:“御弟可有雅号?”玄奘奏称:“贫僧出家人,未敢称号。”太宗道:“当时菩萨说:‘西天有经三藏’,御弟便号称‘三藏’如何?再者御弟此一去,远适异国,可改姓唐,用‘唐三藏’三字是表明不忘本国,不忘此去取经的意思。”玄奘又谢了恩!接了御酒,正要饮时。只见太宗低着头,向地面上抓一些尘土,弹入酒杯中。三藏不解是何用意。太宗笑道:“御弟此去,到西天何时可回?”三藏道:“只在三年,径回上国。”太宗又劝着酒道:“日久年深,山遥路远,御弟可饮此酒,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
”三藏方悟太宗撮土入酒之意,便举酒杯一饮而尽,告别出关。
此一去,三藏到处为人讲经说法,远近异国人,一齐尊敬他。在西域地方,共留住十七年工夫,经过一百余国,都能通得他国里的语言。三藏便采取各国的山川谣俗土地,著成《西域记》十九卷,回国之日,太宗差工部官在西安关外,建起了一座望经楼接经,共得有梵字经典六百五十七部。太宗下诏,便在洪福寺翻译,仍令右仆射房玄龄,太子左庶子许敬宗,广召硕学沙门五十余人,相助整理。那经卷的名目,有《涅槃经》四百卷,《虚空藏经》二十卷,《恩意经大集》四十卷,《宝藏经》二十卷,《礼真如经》三十一卷,《大光明经》五十卷,《维摩经》三十卷,《金刚经》一卷,《菩萨经》三百六十卷,《楞严经》三十卷,《决定经》四十卷,《华严经》八十一卷,《大般若经》六百卷,《未曾有经》五百三十卷,《三论别经》四十二卷,《正法论经》二十卷,《佛本的经》一百六十卷,《菩萨戒经》六十卷,《摩喝经》一百四十卷,《瑜伽经》三十卷,《西天论经》三十卷,《佛国杂经》一千六百三十八卷,《大智度经》九十卷,《本阁经》五十六卷,《大孔雀经》十四卷《贝舍论经》十卷,《五龙经》二十卷,《大果经》三十卷,《法华经》十卷,《宝藏经》一百七十卷,《僧祗经》一百十卷,《起信论经》五十卷,《宝威经》一百四十卷,《正律文经》十卷,《维识论经》十卷,共有五千零四十八卷。玄奘一身,共遭了八十一难;第一难是金禅遭贬;第二难是出胎几杀;第三难是满月抛江;第四难是寻亲报冤;第五难是出城逢虎;第六难是落坑折从;第七难是双义岭上;第八难是两界山头;第九难是陡涧换马;第十难是夜被火烧;第十一难是失却袈裟;第十二难是收伏八戒;第十三难是黄风怪阻;第十四难是请求灵吉;第十五难是流沙难渡;第十六难是收得沙僧;第十七难是四圣显化;第十八难是五庄观中;第十九难是难活人参;第二十难是贬退心猿;第二十一难是黑松林失散;第二十二难是宝象国捎书;第二十三难是金銮殿变虎;第二十四难是平顶山逢魔;第二十五难是莲花洞高悬;第二十六难是乌鸡国救主;第二十七难是被魔化身;第二十八难是号山逢怪;第二十九难是风摄圣僧;第三十难是心猿遭害;第三十一难是请圣降妖;第三十二难是黑河沉没;第三十三难是搬运车迟;第三十四难是大赌输赢;第三十五难是法道兴僧;第三十六难是路遇大水;第三十七难是身落天河;第三十八难是鱼篮现身;第三十九难是金歎山遇难;第四十难是普天神难伏;第四十一难是问佛根源;第四十二难是饮水遭毒;第四十三难是西梁国留婚;第四十四难是琵琶洞受苦;第四十五难是再贬心猿;第四十六难是难辨猕猴;第四十七难是路遇火焰山;第四十八难是求取芭蕉扇;第四十九难是收缚魔王;第五十难是赛城扫塔;第五十一难是取宝救僧;第五十二难是棘林吟咏,第五十三难是小雷音遇难;第五十四难是诸大神遭困;第五十五难是柿林秽阻;第五十六难是拯救驼罗;第五十七难是朱紫国行医;第五十八难是降妖取金圣;第五十九难是七情迷没;第六十难是多目遭伤;第六十一难是路阻狮驼;第六十二难是怪分三色;第六十三难是城里遇灾;第六十四难是请佛收魔;第六十五难是比丘救子;第六十六难是辨认真邪;第六十七难是松林救怪;第六十八难是僧房卧病;第六十九难是无底洞遭困;第七十难是灭发国难行;第七十一难是隐雾山遇魔;第七十二难是凤仙郡求雨;第七十三难是失落兵器;第七十四难是宴庆钉钯;第七十五难是竹节山遭难;第七十六难是玄英洞受苦;第七十七难是赶捉犀牛;第七十八难是天竺招婚;第七十九难是铜台府监禁;第八十难是凌云渡脱胎;第八十一难是通天河落水。后人便把唐三藏这八十一难,演成功了一部《西游记》小说。此外与唐宫不相干的事体,在下也不多说了。如今还需补说一件唐宫中紧要的事体,只因那年太宗下诏挑选宫女,又传谕地方有司,进献美人;虽说因郑女的事,下诏罢免选女,但内中有一个并州刺史,因访得并州文水地方都督武士(录蒦)的女儿,长得绝色,便选作美人,送进宫来。
太宗一见,叹为国色,便封作才人。这才人虽生成妩媚,年纪却只有十四岁,还羞答答地不甚解得风情。太宗常常唤她媚娘,抱在怀里,抚摸玩弄一阵罢了。武才人的小名唤作媚娘,太宗唤着她的小名,原是宠爱她的意思。无奈这武媚娘一味娇憨,不解风趣,太宗常常用恩情挑逗她,她总是避着,不肯承恩。
恰巧有一天午后,太宗坐在月华池边,看鸳鸯戏水,媚娘捧着拂尘,站在一旁。这时左右无人,静悄悄地只见一个文彩华美的鸳儿,追赶着另一个鸯儿,在水面上成其好事。媚娘看了,不觉掩着唇儿嗤地一笑。太宗看她粉颊红晕,娇羞可爱,便也搂抱了媚娘,成其好事。媚娘年纪幼稚,身躯娇嫩,在承恩之际,婉转娇啼。太宗轻怜热爱,一连临幸了三夜,把个媚娘弄得病倒了。一病二十多天,太宗也到别处临幸去了。
谁知这时民间,忽起了一种谣言,说图谶上载明唐朝三世以后,当属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传在太宗耳中,心中十分疑虑,便下密诏给地方有司,秘密侦查,遇名姓有武字,或与武字同音的,便从重办理。恰巧有华州刺史李君羡,小名五娘,官封武卫将军,又是武安且人氏,封武连县公。太宗便授旨借别故杀死他。司天台又报告太白昼见;大史官占卦,说是女主昌盛。太宗便召李淳风进宫,问他禳解之法。淳风奏称女主不死,徒多杀无疑,臣仰观天象,俯察历数,此人当已在宫中,自今以后,不过三十年,便当王天下,杀唐家子孙殆尽。太宗听了,更觉惊惶!便说道:“朕欲将宫中,迹涉疑似者尽杀之如何?”淳风奏道:“天命已定,非人力所能挽回;自今以往三十年,幸其人已老,也许能发生慈心,为祸或浅。今若得而杀之,天或更生年少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
太宗听了,只得罢休,但心却日夜不安,时时留心这个姓武的女人。这冥冥之中,也是天意,那武才人日日在太宗身旁侍奉着,太亲却毫不疑心,反百般地宠爱她。直到武才人病倒,太宗才觉得才人年幼娇弱,不胜雨露,便许她在后宫中静养,还时时拿许多珍宝缎匹去赏她。这武媚娘虽说年纪幼小,却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子,她自己知道长着豆蔻年华,洛神风韵,仗着她的娟骨花容,正可以颠倒少年,操纵英主。因此太宗虽百般宠爱,她总是淡淡的,只因太宗已有五十岁以外的年纪,享国不久,又多内宠,自己是新进的,位卑职小,谅来也得不到几日的风光。因此这武才人并不把太宗的宠爱放在心头,只暗暗地在诸位王子中物色人才,用心笼络。那时承乾太子,因谋反废为庶人,死在黔州地方,依照定例,挨着次儿弟四皇子魏王泰当立为太子。这魏王却长得一副美丽的容貌,活泼的性情,太宗皇帝原也十分宠爱他的。泰又爱结交宾客,酷好文学,太宗下诏便在魏王府中,立文学馆。魏王在馆中著书讲学,延请著作郎萧德言,秘书郎顾胤,记室参军蒋亚卿,功曹参军谢偃等学士入府,撰成《括地志》一书。太宗命卫尉供帐,光禄给士,天下文学之士,都投到在魏王门下。那富贵子弟,又互相标榜,魏王府中,门庭若市。便是太宗皇帝,也亲自临幸魏王延康坊私第。魏王私第中,服用豪华,侍卫如云,太宗又顾怜魏王,身躯肥胖,行动不便,便特许魏王,乘坐小舆,出入宫禁。太宗在宫中时时思见魏王,便敕魏王移居宫中武德殿。因此魏王得时时与宫中妃嫔亲近。魏王面貌又长得俊美,仗着皇帝的宠爱,宫中妃嫔,便争夺着去讨魏王的好。魏王便渐渐地放肆起来,拣几个美貌的妃嫔,暗暗地和她结识下私情了。这时承乾太子害了足病,走路成了跷子,照定例皇子肢体有残疾的,便当退出东宫。那承乾太子,平时又无恶不作,太宗也很不满意于太子了。那妃嫔们打探得了这个消息,便一力怂恿魏王,去谋夺太子的位置。魏王便结识下了驸马都尉柴令武、房遗爱、韦挺、杜楚客这一班人,常常在太宗跟前,说着太子的坏话。
后来侯君集谋反事败,连累太子也去了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箫声起处初施雨露素筵张时再证恩情
武媚娘究竟是有见识的女子,当时魏王泰得太宗的宠爱,宫中的妃嫔,都和魏王私通声气,有几个放荡的妃嫔,竟暗暗地和魏王结下了私情。她们一来贪恋魏王长得年轻貌美,二来也是攀援魏王的势力,他日魏王做了太子,多少也得到一点好处。独有这武媚,只对着魏王冷冷的,别的妃嫔见魏王进宫来,便一盆火似的向着。媚娘见了魏王,却避得远远的。魏王原是一个好色之徒,他见了媚娘这般美色,岂有不贪慕之理,便也用尽手段,百般地去趋奉她,勾引她。在魏王的意思,媚娘是新承恩宠的,皇上正溺爱她的时候,若能勾引得她上了手,替魏王在父皇跟前说几句好话,比到别的妃嫔,便格外有力。谁知媚娘的心思,却完全和魏王相反,在媚娘原也存心要结识上一个少年美貌的皇子,图她日后的风流。但她是要拣那忠厚少年,一旦得宠之后,可以颠倒操纵的;偷眼看着那魏王,是一个浮滑阴险的少年,将来决不能成大器。便是成了大器,也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薄幸郎君,因此立意不愿和魏王交结,任那魏王温存体贴,殷勤馈送,总给他个不理不睬。媚娘在暗地里,却看中了一位第九皇子晋王治。
讲到这位晋王,生性是一个忠厚老诚的青年,他虽是文德皇后亲生的儿子,但因他生性懦弱,在宫中常常受弟兄们的欺侮。娶妃王氏,却是从祖母同安长公主的孙女。生性也是十分贞静。夫妇两人,住在宫中,常常受妃嫔们的奚落,但晋王却毫无怨言。独有这武媚娘,每值宫中闲静之时,便到晋王府中,找王妃闲谈去。那内仆局,也明欺晋王夫妇是忠厚老实的人,一切供应,都十分减薄。出进晋王府中去,只见婢仆零落,帘幕萧条。王妃自己已补缀着衣服,晋王也亲自拂拭着窗户。媚娘便在不周不备之处,私自拿些银钱绸缎去贴补晋王妃子,又把自己院中使唤的宫女内侍,拨十六名去听候晋王呼唤。这一来把个晋王夫妇,感激得深铭肺腑。
恰巧晋王又在此时,患起病来了,病得昏昏沉沉,也经太医诊脉服药,但晋王这一病,竟病了三个月。王妃朝晚在一旁看护着,常常守到夜深,不得安睡。后来晋王病势渐渐减轻了,武媚娘也不时进府来探望。在白天的时候,媚娘也替王妃看护晋王的病。王妃也觑着空儿回房去安息片刻,媚娘便乘这个机会下手,看看晋王面貌清秀,性情忠厚,将来也容易操纵。本来人在患病的时候,倘然有人怜惜他,便容易触动感情,何况一个是美女子,一个是美男子,各在少年,昼长人静,枕席相对,岂有个不动邪念的。再如媚娘放出她轻挑浅逗的手段来,在色授魂与的时候,他俩人便成就了好事。晋王是一个忠厚男子,便在枕上立着誓,说愿世世生生不忘今日之情。从此以后,他二人便瞒着王妃,做着无限若干的风流的事体。
恰巧承乾太子得罪废死,太宗意欲立魏王泰为天子。但武媚娘几度侍奉过太宗以后,深知太宗的性格,便暗暗地指教晋王,须如此如此,必可得父皇的欢心。恰巧有一天,太宗命诸皇子学习骑射,唤晋王也一块儿到郊外去。晋王便推辞说:“非臣儿所好,但愿得奉至尊,居膝下,则儿心所好也。”太宗听了,心中十分喜悦!便传谕工部,在太宗寝殿左侧,造一座别院,使晋王搬入居住。从此太宗心中,暗暗有立晋王为太子的心意。承乾太子谋反的计策败露以后,不久那魏王泰结党营私,倾轧太子的计谋,也败露了。太宗下诏,自今太子不道,藩王窥望者两弃之。便改魏王为顺阳王,出居均州之郧乡。长孙无忌又一力保举晋王治,堪为太子。太宗道:“公劝我立雉奴,雉奴仁懦,得无为宗社忧。”雉奴便是晋王的小名。长孙无忌力言其无妨。太宗便下诏立第九子晋王治为太子,入居东宫。
那东宫接近后宫,从此媚娘与太子的踪迹,却愈加密加了。
王妃平日暗地留意,残云零雨,也有几次落在眼里。只因他夫妇二人,得有今日,全是媚娘的妙计胜人。如今虽说行径不端,也只得一只眼开,一只眼闭地忍耐下去。正在这时,太宗皇帝突然崩了,遗诏传位太子治。太子便在太宗柩前接位,便称高宗。太宗另有遗诏,令先朝诸嫔媵,承恩过的,一律出宫为尼,那武媚娘虽说一心迷恋着高宗,但自己是先帝的才人,被遗诏逼迫着,也只得随着众妃嫔出宫,削发为尼。
媚娘住的尼庵,名唤水仙庵。高宗便暗暗地嘱咐内侍,凡是水仙庵中的器用服食,格外供应丰美。又时时着心腹内侍,拿奇珍异宝去赐与媚娘。他俩人一在宫里,一在宫外,无时无刻,不是挂念着。高宗因想媚娘,想得十分厉害,每日朝罢无事,坐在宫中,长吁短叹,虽一般有六宫粉黛,三千嫔娥侍奉着,但都是庸脂俗粉,在高宗眼里看着,好似粪土一般。高宗既即了皇帝位,照礼便册立王妃为皇后,又立着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昭仪、昭容、昭嫒、修仪、修容、修嫒、充仪、充容、充嫒、婕妤、美人、才人。共二十七世妇,又立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合八十一御妻。内中虽有几个,也得高宗宠信的,但比到媚娘那种旖旎姿态,艳冶风光,真是有天凡之隔。
有一日,高宗因天气昏闷,带着一个小黄门,无意地走到御苑中长廓下纳凉。这时两廓下古树参天,浓荫密布,一阵阵凉风吹来,沁入心脾。高宗连称好风,便倚着雕栏,坐了下来。
正静悄悄的,只听一缕箫声,从浓荫中度来,吹得抑扬宛转,悠静动人。高宗便留小黄门在长廓下守候着,自己便分花拂柳地寻着萧声走去。那小黄门在长廓下守候了半晌,不见万岁出来,那箫声却早已停住了,看看那天的西北角上,忽然起了一朵乌云,一霎时风起云涌,满天罩住了黑云,大有雨意。这小黄门便忍不住了,依着万岁爷走去的路,向花木深处找去。曲径通幽,看看走到葡萄架下,前面有一带芙蓉,花光灿灿,从花间叶底望去,只见两个人影儿,肩并着肩,脸贴着脸,一个是云髻高拥,玉肩斜(享展),一望便知是宫中的嫔娥;一个却是万岁爷。这时那宫娥把粉脸软贴在万岁爷的肩头,手中弄着那支玉箫,低低地度着莺声,唧唧哝哝的不知在那里说些什么。
那小黄门远远地站在花架外面,却不敢做声儿。忽然如豆子一般大的雨点,夹脸扑来。那雨势又密又急,一霎时把个小黄门浑身淋得湿透,兀自不敢作声,直挺挺地站在雨中。那高宗皇帝,和这宫娥,并肩儿坐在葡萄架下,上面浓荫密布,雨点稀少,一时他两人正在色授魂与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后来那雨势却愈来愈大了,高宗只觉得肩头一片冰冷透湿,才唤着一声啊哟,一手拉着那宫娥,飞也似地向前面挹翠轩中奔去。
那小黄门也浑身水淋淋地跟着向挹翠轩中走来。那宫娥一眼见那小黄门,好似落汤鸡一般的,忍不住把一手掩住樱唇,躲在万岁怀里,吱吱地笑着。高宗皇帝一面伸手抚摸着宫娥的脖子,一面对这小黄门说道:“快回房换衣服去!传御膳局备筵宴来,朕在此挹翠轩中饮酒赏雨。”
小黄门口称领旨,匆匆退去。不一刻果然御膳局送上美酒佳肴,龙肝凤髓。高宗皇帝慢慢地饮着酒,赏着雨,又看着这宫娥。这宫娥居然长得冰肌玉骨,身材苗条,语言伶俐,眉目俊俏。看她眉心儿一层,朱唇儿一裂,嫣然的笑容,真要引得人心醉。高宗问她名姓,现居何职?这宫娥奏称姓萧,小名唤作云儿,进宫来不及三载,内侍省分派婢子在御苑来喜轩中承值,现充良娣之职。高宗听了笑说道:“来喜,来喜,今夜果然喜来矣;云儿,云儿,今宵朕便与汝会云雨去也。”萧良娣听了,不觉娇羞腼腆,忙跪下地去谢恩!高宗伸手把她扶起来,坐在膝下,命良娣吹一曲凤求凰。这时雨过天晴,花木明净,悠悠的箫声,从万绿丛中,一声一声地度出来,望去好似仙境。
看看夕阳在树,高宗皇帝也有了几分醉意,萧良娣扶着临幸来喜轩去。这一夕萧云儿,曲意承迎,婉转荐寝,虽说是破瓜处女,但在嬉乐间的一种擒纵手段,教这高宗皇帝,竟有应接不暇之势。高宗十分宠爱,第二天便下诏册封云儿为萧淑妃,腾出一座彩霞宫来,给萧淑妃居住。从此高宗每日朝罢回宫,便向彩霞宫中一钻,饮酒歌舞,快乐逍遥,早把六宫粉黛,一齐丢在脑后。
别人却不打紧,独有那王皇后,从前在王府中的时候,是患难夫妻,如今一朝富贵,便沉迷女色,把这正宫娘娘,一连冷落了五六个月。王皇后心中十分怨愤,只因自己是六宫之主,不能轻易去和妃嫔争宠的,只打发宫婢在外面打听,打听得高宗每夜总在彩霞宫中,寻欢作乐。那萧淑妃把一个万岁霸占住在自己宫里,便想出种种歌舞饮食的法子来引诱着皇帝。萧淑妃在母家的时候,原制得一手好汤饼,这时她在宫中,也设着内厨房,淑妃亲自到厨房里去,烹调各种美味的汤饼来献与万岁爷吃着;又学着民间夫妇的模样,萧淑妃做着主母,高宗做一家的主人,选那面貌俊秀的宫女和内侍,充着儿媳,假装着一家骨肉,团圆笑乐。有时高宗也亲自到厨房里去,替萧淑妃执着炊。又把日用饮食器具,在宫中排列成街市,做各项买卖,皇帝和淑妃,挽着竹筐,扮作平民模样,入市去买物。那街市中各内侍,扮作店肆中掌柜的,故意和皇帝争论价值,学着市井中骂人的口吻;又有那耍拳棒的,卖草药的,耍戏法的,卖熟食的,喧嚷纷呶。皇帝和淑妃插身其间,恣为笑乐。有时萧淑妃扮着嫦娥舞,轻纱四垂。淑妃穿着一身白色舞衣,在纱帐中,婉转俯仰地舞着。纱帐后面,拿灯儿做成一轮明月,那明月愈近愈大,光照一室。嫦娥便在明月光中翩跹舞着。高宗在帐外设着筵席,一边饮着酒,一边看着:只见那嫦娥长袖轻裾,舞衣如雪,态若游龙。正看得出神的时候,那嫦娥直奔出帐来,向高宗怀中一倒,高宗也不顾左右内侍门,便拥着嫦娥进帐去,内侍们急退出屋去。那萧淑妃在帐中的吃吃笑声,直送到户外来。这样的尽情旖旎,澈胆风流,高宗乐也乐不过来,却如何能念到皇后的孤寂,和妃嫔们的嫉妒呢。到这时皇后却忍无可忍,便授意给侍郎上官仪,上一本奏章,说皇上当爱惜精神,勤理朝政,不当亲匿群小,玩物丧志。高宗看了奏章,一笑置之,依旧寻他的快乐去。
王皇后看看无计可劝住皇帝行乐,又实是嫉妒萧淑妃宠擅专房,便私地里召集了几个妃嫔,大家商量着,要设法离间萧淑妃的宠爱。内中有一位刘贵妃,她和王皇后最是投机,在后宫中,年纪也最长,跟随着王皇后在王府中的时候,亲眼见皇后躬操井臼,深夜缝衽,十分辛苦着。如今见皇帝冷淡着正宫娘娘,她心中也代抱不平;再者这刘贵妃和王皇后格外密切,内中也存着一段私意。只因王皇后无子,刘贵妃在王府中却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忠,字正本,在皇子中年纪是最长,当正本满月的时候,王府设着盛大的筵席,太宗皇帝也临幸府第,对群臣道:“朕初得长孙,今日欲与诸卿共乐。”酒吃到半醉的时候,太宗命庭前作乐,自己便在席间舞着。高宗皇帝也和群臣跟着起舞。舞罢,太宗赏赐的珍宝很多。高宗看父皇如此宠爱长孙,又因正本的母亲刘氏充仪,出身太低,便和王皇后商妥,把这长子正本,认作自己的儿子。这时王皇后的舅父柳奭,也劝皇后把正本养为已子,太宗便封正本为燕王。后来高宗即位,柳奭和褚遂良、韩瑷、长孙无忌、于志宁一班大臣,奏请立正本为太子。从来说母以子贵,王皇后也奏请立太子生母为贵妃,从此这刘贵妃感恩知己,处处帮助王皇后的。如今王皇后召集妃嫔,商量离间萧淑妃之计,当时在座的还有郑德妃、杨贤妃,大家商议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法子来。正踌躇的时候,那刘贵妃忽然思得一计,说道:“先皇妃嫔中,不是有一位武才人吗?万岁做太子的时候,俺们和她一块儿住在宫中,她也和俺们很说得投机;便是万岁的能够做太子,大半也还是这武才人的计谋。那时俺万岁也很迷恋着武才人,娘娘不是也亲自撞见过几次的吗?如今俺们不妨悄悄地依旧把这武才人唤进宫来。从来说的新婚不如久别,那时万岁爷见了武才人,包在俺身上便把这淫贱的萧丫头,丢在半边了。”刘贵妃说了这一番话,一班妃嫔们都说是好计!独有王皇后却摇着头说道:“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俺这万岁爷,又是没主意的,见一个爱一个,只怕那武才人,也不是好惹的呢。”一句话点破了,众人也无法可想,便各各散去。
那边高宗皇帝和萧淑妃的恩情,一天深似一天,看看萧淑妃已有孕在身。刘贵妃深怕将来萧淑妃生出一个男孩儿来,仗着万岁爷一时的宠爱,便夺了她儿子太子的位置;因此悄悄地去见王皇后,催她速行把武才人唤进宫来的计策。事有凑巧,这时正值太宗死后四周年之期。京师地方,大小寺院,齐做着佛事,追荐先皇。高宗也亲到各寺院去拈香祭典。看看来到水仙庵中,女尼们料理出一桌素席,请高宗用斋。高宗正端起一只白玉酒盅儿饮时,一眼见那盅儿上雕着一个篆体双钩的媚字来,高宗顿时记起来,这水仙庵原是武才人落发修行的所在。
当下便传谕左右侍卫,一齐退去,传庵中女尼出来侍奉,果然走出来了四个年轻俊美的女尼,站在两旁,伺候高宗饮酒。高宗看看这四个女尼中,却没有一个是武媚娘,心中不乐!便停着杯儿不饮,低低地问媚娘何在,内中有一个乖觉的女尼,奏对说:“媚娘因今日是先帝忌日,心中悲伤,无心修饰,怕亵渎了万岁爷,便不敢接驾。”高宗听了,笑说道:“朕能替媚娘解忧,今日虽是先皇忌日,俺们见个面儿,却也何妨,快传谕去请媚娘相见。”一个女尼,奉了圣旨,进内院去传唤媚娘。
媚娘说未亡人已截发毁容,不可亵渎圣目,不敢见驾。高宗如何肯依,便接二连三地传谕进去,说倘再不来见驾,万岁便要亲自移驾进内院来了。媚娘违拗不过,只得略整衣襟出来,走到筵前,低着头,捧着酒壶,替高宗斟了一杯酒,放下酒壶,转身便要走去。高宗上去,伸手拉住衣袖,说道:“媚娘,媚娘,缘尽于此了吗?”说着,止不住眼泪纷纷落下来。那媚娘也不禁低头宛转,拿衫袖拭着眼泪,高宗伸手去紧紧地握住媚娘的手,两人黯然相对了半晌,媚娘叹着气说道:“昔日恩情,而今都成幻梦,陛下去休,莫再以薄命人为念。”说着,便要夺手进去。高宗如何肯舍,便道:“吾二人岂不能重圆旧梦乎?
”媚娘摇着头说道:“妾已毁容,势难再全。况子纳父妃,名分攸关,愿陛下舍此残花败柳,海样深思,妾三生衔感不尽也!
”媚娘愈说得可怜,高宗愈不肯舍。看她柳眉锁恨,杏靥含愁,高宗恨不得立刻带她进宫去重圆好梦;又看她清鬓已经剃尽,实是无可挽回了,便只得忍心挥泪别去。
谁知高宗在水仙庵中私会武媚娘这件事,被护驾的侍卫,偷偷地去告诉了王皇后。王皇后便与刘贵妃商量。刘贵妃道:“万岁还未忘情媚娘,迟早总要把媚娘弄进宫来的,那时媚娘一得了宠,俺和皇后越发要吃她们的欺侮了。依俺的意见,不如请皇后悄悄地把媚娘接进宫来,在宫中养着,慢慢地给她留起头发来,那萧家婢子,倘再迷住皇上不放,俺们便把这媚娘献出去,那时媚娘若得了宠,那萧家婢子,便失了宠。再者这媚娘是娘娘弄她进来的,自然和俺们连通一气,凡事也肯帮助俺们了。”她后妃两人,正计议着,忽见宫女报来,说萧淑妃产下皇子来了。刘贵妃听了,一拍手说道:“更不得了,万岁爷从此更把那萧家婢子宠上天去了,三五年以后,怕不要把这小东西立做太子,把那萧家丫头,封作皇后呢。”王皇后听到这一句话,便不由得怒气直冲,说着:“好!好!俺便把媚娘接进宫来,看这贱婢能保得几时宠幸。”
那边高宗见萧淑妃产下一个皇子,心中万分的欢喜!取名素节,到满月的那一天,彩霞宫中,十分热闹,许多妃嫔进宫来贺喜,欢笑畅饮;又在弘德殿上,赐百官筵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排异己萧妃遭谪结欢心王后屈尊
彩霞宫中正在欢笑畅饮的时候,只见一辆轻车,悄悄地推进??后宫门,直送到正宫里停下。宫女上去,从车子里扶出一位娇貌轻盈的女尼来。那女尼见了王皇后,便拜倒在地,口称娘娘千岁。皇后亲自去把女尼扶起,拉起手儿,走进寝宫去,两人密密切切地谈着心,从此王皇后便把这女尼留养在宫中,暗暗地给她留起头发来。这个女尼不是别人,便是被太宗临幸过,又和高宗偷着情的武媚娘。这媚娘此时还只有十八岁年纪,王皇后着意调理着,益发出落得艳冶风流,她性格又乖巧,心地也聪明,每日伺候着皇后的饮食起居;闲暇的时候,又说笑着替皇后解着闷儿。皇后也不时赏她金银衣饰,媚娘便拿了悄悄地赏了宫女,因此合一个正宫上上下下的人,没有一个不说武媚娘是大贤大德的。便是那刘贵妃,越发和媚娘说得投机,两人在宫中拜了姊妹。刘贵妃把媚娘拉到自己宫中去,同起同卧,十分亲密。
看看过了两年,媚娘鬓发如云,翠鬟高拥,越发出落得容光焕光,妩媚动人。那时打听得高宗宠爱萧妃的心思也差了些,有暇御驾也常临幸正宫。那萧淑妃打听得万岁在正宫留住,便在背地里骂皇后是骚狐,又假说素节哭唤阿父,接二连三地把个万岁逼回宫去,也便有人把萧淑妃辱骂皇后的话,悄悄地去告诉了皇后。皇后大怒!说这贱婢,俺须不能饶她。隔了几天,高宗又临幸正宫,帝后对坐着用膳。在饮酒中间,皇后故意说:“当年若无武才人为陛下设谋,如何能得有今日?可怜那武才人自先皇去世以后,便守着暮鼓晨钟,向空门中度着寂寞光阴,陛下也曾怜念及否?”高宗自从那日和武媚娘在水仙庵中相遇以后,回得宫来,也便时时挂念,如今听皇后提起,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空门一别,有如隔世,每值花前月下,如何不念?只因关系着先王的名分,且美人业已削发出宫,无可挽回的了。”王皇后笑说道:“妾身亦知陛下未能忘情武氏,已为陛下物色得一个女子在此,容貌举止,完全从媚娘脱胎得来,今敢献与陛下,以解相思之渴。”高宗听说,忙问女子何在?王皇后回头去吩咐宫女,把那新入宫的女子唤出来。
停了一会儿,果然两个宫女,扶着武媚娘出来,走在高宗跟前,深深拜倒。待高宗扶起她头来看时,丰容盛鬋,这不是媚娘,却是何人?当下王皇后便把如何探听得陛下私访尼庵,知道陛下还想念武氏,便悄悄地去把她接进宫来,留着头发,藏在宫中,待陛下临幸。一席话说得高宗心花怒放,连声赞叹!
说皇后真是好人!当夜便在西宫临幸武氏。他二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缱绻。武氏如今年已长成,床席之间,自解得一番擒纵手段,不复如从前一味地娇憨羞缩了。高宗十分欢喜!便拜为昭仪。那武氏因不忘皇后引进之思,便每日到正宫去朝见,伺候着皇后的起居,依旧陪着皇后说笑解闷直到万岁在西宫守候着,几次打发内侍来传唤,她才回西宫去。隔了几天,又亲自把皇帝送进正宫去,劝皇帝不可失了夫妇患难之情。又说那萧淑妃,出身淫贱,只知一味沽宠,不顾后妃大礼,劝皇帝少亲近为是。高宗听了武氏的话,果然把萧淑妃冷淡下来,王皇后和刘贵妃二人,都是十分感激武氏的。
这武昭仪在床第之间,果然是妖冶浮荡,把个风流天子,调弄得颠倒昏迷,但每值她敛容劝谏的时候,眉头眼角,隐隐露着一股严正之气,不由这位懦弱的皇帝,见了不畏惧起来!
你若依从了她,一转眼便横眸浅笑,叫人看了煞是可爱;你若不依从她,见她那副轻颦薄嗔的神韵,叫人看了又煞是可怜!
日子久了,这皇帝便被武氏调弄得千依百顺。有时高宗朝罢回宫,心中遇到大臣争执,难解难理的事体,武氏只须一句话,便处置下来了。从此高宗越发把这武氏另眼看待,每天把朝廷大事和武氏商量着,又把各路的奏章给武氏阅看。武氏做女孩儿的时候,原读得很多的诗书,当下便替皇帝批着奏章,起初原和皇帝商量妥当了,再动笔批写,后来因高宗怕烦,一切奏章,都由武氏做主批阅。这高宗皇帝原是好逸恶劳的人,如今见武氏能批阅奏本,便也乐得躲懒去。这武氏原也生得聪明,又因她随侍先皇帝的时候,先皇帝批阅奏章,她看在眼里;如今她批去的奏本,果然语言得体,处置得宜,外间臣工,毫无异言,高宗也很是放心,把武氏加封为德妃。
这武氏地位一高,她却渐渐地放出手段来。第一个便拿刘贵妃开刀,她在高宗跟前,说王皇后和萧淑妃两人,在暗地里闹着意见,全是刘贵妃从中挑拨成功的。这刘氏原是后宫出身,她仗着太子是她的亲儿子,便敢任意播弄,宫廷之内,不能容此小人;况当今太子,即经皇后认为亲子,如何又留刘氏在宫。
他日太子觉悟,使皇后一番苦心,付诸东流,便硬逼着把刘贵妃废为庶人,打入冷宫。高宗又把武氏升为贵妃,与皇后只差一级。那萧淑妃的位置,却在武氏之下。这武氏却日夜在高宗跟前,诉说萧淑妃居心阴险,只因她生有皇子,却在外面结党营私,谋害太子,却要把自己儿子立做太子。这句话萧淑妃原也对高宗说过,高宗如今听了武氏的话,却也半信半疑。武氏又暗暗地把这话去对皇后说了,皇后久已怀恨萧淑妃了,便也在高宗跟前,说萧淑妃如何如何包藏祸心。刘贵妃既已废黜,皇后跟前没有亲信的人,便把武氏认为心腹,朝晚商量如何谋陷萧淑妃。
便有正宫里的内侍,悄悄地把这消息传给萧淑妃知道。萧淑妃十分惊惶,打听得武氏不在皇后的跟前的时候,便悄悄地赶到正宫去,在王皇后跟前跪着求着,不住地叩头哭着说道:“婢子原自己知道福薄,受不起万岁的宠幸,无奈万岁恩重如山,把婢子升做淑妃;婢子也曾几次劝万岁不可冷落了娘娘,婢子也知道娘娘当时十分愤怒。婢子不该把万岁的宠爱一个人霸占着,但婢子终是一个愚昧女子,只知道承受着万岁一人,时时刻刻怕失了万岁的宠,天日可鉴,那时婢子实不敢在万岁跟前,进娘娘的谗言。如今这武贵妃一进宫来,第一步便驱逐了刘贵妃;第二步便要驱逐婢子,婢子虽万死不足惜,但婢子被逐以后,那武贵妃便要不利于娘娘,那时娘娘左右没有一个心腹,一任武贵妃欺弄着,再欲思及婢子今日之言,悔之已晚。
婢子今日把一片真诚,奉劝娘娘,不如留着婢子,为娘娘做一个耳目,婢子愿缴还皇帝的册封,从此不回彩霞宫去,留在娘娘身旁,充一个忠心的奴仆,只求娘娘救我!”几句凄凄切切的话,果然把王皇后劝醒,从此着着防着武贵妃的举动。果然打听出武贵妃的诡计来。那武贵妃一面在高宗跟前进谗,又联络一班外官刘仁轨、岑长倩、魏玄同、刘齐贤、裴炎等,替武贵妃在外面招权纳贿。皇后这才懊悔起来,常常召萧淑妃进宫来商议抵制武贵妃的计策。
有一天高宗在正宫中用膳,王皇后和萧淑妃两人,一齐劝着皇帝,须防武贵妃弄权,须从早制裁,她日势力盛大,便难图了。谁知高宗听了,便勃然大怒,拿手指在萧淑妃的脸上骂道:“全是你这贱婢,在中间搬弄是非;前几天皇后尚与朕说起你这贱婢,如何阴险,谋害太子的话,如何今日又一变说起武贵妃的坏话来了,这显系是你这贱婢,从中教唆。武贵妃原屡次对朕说:‘须速把你这贱婢,赶出宫去。’还是朕顾念昔日恩义,不忍下此毒手。今日贱婢胆敢进武贵妃的谗言,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说着,便喝左右,把这贱婢立刻赶出宫。
萧淑妃慌了,忙跪倒在皇帝膝前,连连叩头求万岁爷开恩!那王皇后也满面流泪,跪下来替萧淑妃求着,外面走进四个内侍来,揪着萧淑妃的衣领便往外走。那萧淑妃两手紧紧地抱住皇帝的袍角不放,口头只嚷着:“万岁爷顾念昔日恩情,饶婢子一条蚁命吧!”王皇后也上去劝,说萧氏已生有皇子,为万岁体面计,也不宜受辱。高宗听了这一句话,才喝令内侍们住手。
萧淑妃退回宫去候旨,第二天圣旨下来,贬萧淑妃为庶人,打入后宫牢中。凡是萧淑妃的亲族,都捉去弃军到岭南。
不多几天,武贵妃便产下一子,十分肥硕,高宗常常抱持在怀,取名弘字。这武贵妃生了皇子以后,愈觉骄贵,但唐宫定制,贵妃的地位,最是高贵的了。高宗要讨武氏的欢心,便在贵妃上又定了一个宸妃的名儿,封武氏为宸妃。一切起居服用,车马仪仗,和皇后仅仅差了一级。武氏高贵到这个地位,她又渐渐儿地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高宗又拜武宸妃的父亲武士(录蒦)为司徒,宸妃的哥哥元庆为宗正少卿。元爽为少府少监,宸妃的侄儿惟良为卫尉少卿,怀远为太常卿。武士(录蒦)原有妻妾二人,妻是相里,生子元庆、元爽二人,妾是杨氏,只生女子三人,长女嫁与越王府功曹贺兰越石,次女便是宸妃,三女嫁与郭姓,又有武承嗣原是武宸妃的族侄,只因宸妃宠爱他,高宗便拜承嗣为荆州都督,一门富贵,内外煊赫。
王皇后看看自己势力愈孤,宸妃权威愈盛,只因皇帝的宠爱全在武氏一人身上,不得不凡事忍让些。武氏自从升宸妃以后,也不守做妃子的规矩:六宫妃嫔遇有喜庆大节,都要到正宫里去行着朝贺的礼,独有这武宸妃,却自恃宠爱,从不向皇后行过礼儿。有时皇后反到宸妃宫中去闲谈,这宸妃和皇后说话之间,竟称姊道妹起来。每值皇帝朝罢回宫,便驾幸宸妃宫中。
这宸妃便把朝廷大事,问个备细,有时还说皇帝某事处置失当,某事调理失宜,皇帝听了,非但不恼,且称赞宸妃是女中丈夫。
宸妃听皇帝称赞她,便又撒娇撒痴的,要跟着皇帝一块上殿听政去,皇帝也欢喜,便传谕内侍省,在太和殿上挂起帘子来,在帘内照样地设着宝座,第二天早朝,武宸妃也按礼穿着大服,用一半皇后的仪仗,坐着宝辇,率着内侍和宫娥,前呼后拥地和皇帝一齐上了太和殿,在帘内坐着,受百官的朝拜。又见那班大臣,一个一个地上殿来奏事,皇帝又当殿传旨,该准的准,该驳的驳,约摸一个半时辰,便鸣鼓退朝,从此却成了例规,宸妃每天跟着皇帝垂帘听政去,皇帝坐在帘外,宸妃坐在帘内,每遇有疑难的事,宸妃便在帘内低低地说着话,替皇帝解决下来,皇帝便也依着宸妃的话,传谕下去,日子久了,便慢慢地成了习惯。高宗原是一个善于偷懒的人,每日坐朝,和大臣们奏对,原也厌烦。如今见百事有宸妃替他打主意,而且宸妃打的主意,说的话,也很冠冕得体,有时宸妃打的主意还胜过自己的。从此高宗皇帝,每天坐朝,也非武宸妃陪着他不可了。
王皇后在暗地里留心着,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了,有一天高宗和武宸妃正朝罢回宫,王皇后便手捧奏本,在宫门口候着。
见高宗驾到,便跪倒在地,双手把奏本高高擎着,口称臣妾有奏本在此,愿吾皇过目,依臣妾所奏,从此免宸妃临朝,实国家之大幸。高宗拿奏章看时,那奏章上引着太宗文德顺圣皇后长孙氏的话道:“牝鸡司晨,家之穷也。”高宗看了,不觉动容,便把宸妃临朝的事体罢免了。
从此这武宸妃便把王皇后恨入心肺。在武氏做才人的时候,便蓄意将来要做一个独揽朝纲的女主,她明知这位高宗皇帝,是个懦弱无能的人,若能收服了他,将来便可以为所欲为,因此高宗在做藩王的时候,便百般勾引他上了手,又竭力帮助他设谋定计,急得了皇位。第二次进宫来,她设法排去了刘贵妃和萧淑妃二人,自己也挣扎到了宸妃的地位,慢慢地在朝中植党,把持政权,好不容易自己能够天天陪着皇帝垂帘听政,正想把朝廷的大权,揽在一个人手中,不料平空里吃这王皇后上了一本,把她满心的想望,打得烟消雾散,叫她心中如何不恨!这一恨她便起了一个狠心,从此蓄意便要推倒这个皇后,才出她胸头之气。
这时王皇后的父亲王仁祐去世,皇后是很有孝心的,一闻得父亲去世的消息,便在宫中日夜哭泣。高宗偶到正宫去,见皇后有泪容,知道是想念亡父,便下谕准皇后的母亲柳氏进宫来互相慰劝。那柳氏便是国舅柳奭的妹妹,虽是女流,却颇有才智,当下奉了谕旨,便对她哥哥柳奭说道:“宫中后妃,互相倾轧,我不当进宫去召人嫌疑,落在是非圈中。”柳奭再三劝驾,说皇帝旨意不可违,宫中甥女,念母甚切,及此图母女相见,亦足慰怀。柳氏听了他哥哥的劝,便进宫去见皇后,母女相见,自有一番悲切。
这消息传在武宸妃耳中,心中便得了主意,当即用财帛去买通了正宫门监,那柳氏自从得了皇帝谕旨,许自由出入宫廷,常常进宫来探望皇后。有一天柳氏出宫以后,恰巧是皇帝到正宫去。正走进宫门,那宫监呈上一张黄色的纸条儿来,上面写着时辰八字,又有一枝绣花针儿,刺在那纸条儿上。皇帝一看那八字,却是他自己的生年月日,当下心中便觉纳闷,查问那门监时,说是方才柳氏出宫,经过宫门上车的时候,这纸条儿便从柳氏的衣襟里落下来的。高宗听了,心中大怒!便不进宫,转身向武宸妃宫中走来,便把这纸条儿掷给武宸妃看。武氏看了,故作惊惶的样子说道:“啊哟!这是邪教压胜,迷人魂魄的法儿,如何把陛下的生辰写在上面,这人竟要取陛下的性命,岂不是大逆不道的事吗?”说着把那纸条儿扯得粉碎,高宗也气得连声说:“快传谕给宫门监,自此以后,不许柳氏进宫,凡有出入正宫的,须在身上细细地搜查。”从此高宗也不到正宫去,只在武宸妃宫中,和武氏两人打得火一般热,把这皇后丢在脑后。可怜这王皇后,看着高宗渐渐地转过心意来,常常临幸正宫,又许她母女时时在宫中相见,心中把个皇帝却感激到万分,忽然她母亲许久不进宫来了,那皇帝也许久不临幸正宫了。皇帝禁止柳氏进宫,皇帝心中十分愤恨皇后,皇后却好似睡在鼓中一般,一点也不曾知道。
那武宸妃看看皇帝第一步便中了她的计,便在背地里再行她更毒更深的计策。这时武宸妃又新产了一个女儿,高宗因宠爱宸妃,一般地也在宫中筵宴庆祝。那六宫的妃嫔,要得宸妃的欢心,便也各各把贺礼送给这小孩儿,算是见面的仪物。正宫里有一位赵婕妤,她是很忠心于皇后的,看着皇后失势,便劝着皇后,须格外自己忍性耐气去笼络着宸妃,得了宸妃的欢心,那皇帝的恩情,便依旧可以恢复过来,把这些话再三劝着。
皇后听了她的话,便趁这武宸妃产生女儿的时候,特令宫女,绣着衣裙,另备黄金百两,拿去赏给那新生的小孩,满心想买回宸妃的交情来。谁知这宸妃的心肠狠毒,她打定主意,要陷害皇后。
隔了几天,那王皇后看看依旧不见皇帝回心,绝迹不临幸正宫,那武宸妃受了皇后的赏,也依旧不见她来谢赏。心中万分愁闷,那赵婕妤又再三劝皇后须亲自到武宸妃宫中去慰问,乘机也可以探听探听皇帝的消息。王皇后看看事已如此,不得不低头,便忍着怒气,亲自到武宸妃宫中去,见了武氏,便百般抚慰,有说有笑的。那武氏却大模大样地不很理睬。皇后又把宸妃新生的女儿,抱在怀里,抚弄了一回,便搭讪着回正宫去。王皇后这一去,受着一肚子的冷气,回得宫来,想起自己的冤苦,便倒在床上,痛痛地哭了一场。赵婕妤在一旁劝着,正在这时候,忽然见一个宫女,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报说:“那武宸妃新生的一个女孩儿,忽然气绝死了。”王皇后听了,也十分诧异!说道:“方才睡在我怀中好好的,怎么得一时三刻便死了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王皇后失宠遭废韩夫人当筵承幸
武宸妃费尽心计,买通了看守正宫的门监,把那用邪术压胜谋害皇帝的罪名,加在皇后母亲柳氏身上;原是要陷害皇后,只望高宗一怒,把皇后废去,从此拔去了眼中钉,自己稳稳地升作皇后,大权独揽,可以威福自擅了。谁知这糊涂的皇帝,他一怒之下,仅仅把个柳氏禁止入宫;王皇后的名位,依旧不伤分毫。她一不做,二不休,便发了一个狠心,再用第二条毒计去陷害皇后。那天恰巧王皇后亲自屈驾到宸妃宫中去探望武氏,又抱着武氏新产的女孩,抚弄一会;见武氏待她总是淡淡的,便忍着一肚子肮脏气,回正宫去。谁知这里武氏见皇后前脚出宫去,她便立刻亲自下毒手,把这个初生下地玉雪也似洁白的女孩儿,狠狠地扼住她喉咙,登时气绝身死。武氏又悄悄地把尸身去放在床上,用锦被盖住,转身走出外房去,若无事人儿一般,找宫娥们说笑着。武氏下这毒手,原没有别人在她身旁的。
停了一会儿,那高宗皇帝退朝回宫来,武宸妃上去接住;高宗一坐下,便说:“快把我的孩儿抱来!”这是宫女们每日做惯的事,当下便有宫女急急进里屋去,抱那孩子。接着忽听得那宫女在屋子里一声怪叫,连跑带跌地走出房来,噗地跪倒在武宸妃跟前,看她浑身发抖,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高宗看了十分诧异。忙问:“什么事?”
那宫女一边淌着眼泪,一边磕着头说道:“奴婢该死!奴婢不小心,这位小公主,不知在什么时候归天去了!”高宗和武氏听了这句话,一齐吓了一大跳。当下皇帝也无暇问话,拉住宸妃的手,飞也似地抢进里屋去一看,这孩儿果然是死了。这宸妃便捧住孩儿的尸身,一声儿一声肉的大哭起来。高宗跑出房去,咆哮大怒;吓得合宫的内侍和宫女们,齐齐地跪在皇帝跟前,不住地叩着头。高宗喝叫把这看管孩子的宫女八人和乳母四人,一齐绑出宫去绞死。又细细地查问:“有什么人进宫来着?”内中有一个宫门监,奏说:“今天只有娘娘进宫,探望小公主来着。”高宗听了,忙问武氏:“皇后可曾抱弄过孩儿?”那武氏听了,却故意装作悲痛的样子,鸣呜咽咽地说道:“臣妾不敢妄议皇后。”高宗听了,把手一拍,脚一顿,大声儿说道:“什么皇后不皇后!她作恶也作够了,看朕早晚把这贱人废去!”说着又追问宫女,宫女才说曾亲眼见娘娘进宫来抱弄着小公主的。高宗听了,说道:“好了,好了,不用说了,准是这贱人下的毒手,待朕问她去。”说着便站起身要出去;武宸妃急急上前,把皇帝抱住。
到了夜里,武宸妃在床席之间,用尽迷惑的功夫,把个皇帝调弄得服服帖贴,他两人商量了一夜。高宗口口声声答应把王皇后废去,册立武氏为皇后;这武氏才欢欢笑笑,亲热了一阵。但这废皇后是国家的大事,非得皇后犯了大故,由文武大臣奏请,轻易不能废皇后的。高宗也为这事,颇费踌躇。武氏说:“当今大臣中,最可畏的莫如长孙无忌。他是国舅,凡事国舅不答应,那文武百官便都不敢答应。如今俺们只须在长孙国舅前把话说通,这事体便好办了。”
过几天,正是长孙无忌的生辰。在前几天,高宗便拿黄金八百两,绣袍一袭,赐与无忌。到了这一天,长孙无忌家中大开筵宴,宾主正在欢呼畅饮的时候,忽见皇帝和宸妃一齐驾临,慌得长孙无忌和众宾客,一齐跪接圣驾;在大堂上面高高地摆起一桌酒筵来,请皇帝入席。长孙无忌家中,原养着一班舞女的,当时便把舞女唤出来,当筵歌舞着。高宗看了大乐,便多饮了几杯酒。里面无忌的姬妾们,伺候着武宸妃饮酒,那班姬妾竭力地趋奉着宸妃,宸妃心中欢喜。无忌有宠妾三人,一是黄氏,一是杨氏,一是张氏,三位姬人,每人都生有一子。当时宸妃把三位公子传唤出来相见,果然个个长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宸妃把三个公子拉近身去,抚弄一番。酒罢,无忌把皇帝邀进书房去坐,那宸妃也在一边陪坐,说起无忌三位公子如何可爱,高宗便传谕,拜三位公子为朝散大夫,又赐三位如夫人金银缎匹十车。无忌奉了旨,忙带着他姬人公子出来跪谢皇帝。皇帝便和无忌在书房中闲谈起来。说话中间,高宗常常说起皇后不产皇子,接着又叹息了一阵;但长孙无忌,每到皇帝说起这个话来,便低着头不作声了。宸妃拿眼睛看着皇帝,皇帝也无法可想,便怏怏的摆驾回宫。长孙无忌见皇帝回宫去了,便邀集了在座李勣、于志宁、褚遂良、韩瑗、来济、许敬宗一班大臣,在密室中会议。无忌说:“今天万岁爷对老夫常常说起皇后无子,原是要探听老夫的口气;老夫受先帝的重托,不愿中宫有仳离之变,因此当时老夫不曾开得口。老夫久已知道万岁爷因宠爱宸妃,有废立皇后之意,俺们做大臣的,都该匡扶皇上的过失,不可使皇上有失德之事,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当时众大臣听了,齐声说道:“俺们都该出死力保护皇后,不使君主有失德。”独有那许敬宗说:“君子明哲保身,万岁爷主意已定,俺们保护也枉然,倒不如顺了万岁爷的意思,免得伤了俺君臣的感情。”这句话一说出,把个褚遂良气得直跳起来,伸着一个指儿,直指到许敬宗的脸上去骂道:“我把你这阿顺小人……”一句话不曾说完,两人便扭作一团。褚遂良把许敬宗的纱帽也打下来了,长孙无忌和许多大臣上去,把两人劝开,弄得一场扫兴,各自散去。
第二天果然圣旨下来,传长孙无忌、李劫、于志宁、褚遂良一班大臣,进内殿去商议大事。他们接到诏书,便一齐赶到长孙无忌家中来商议。褚遂良说道:“今日之事,必是商议废立中宫,主上主意已决,逆着必死。长孙太尉是国家的元舅,李司空是国家的功臣,不可使皇上有杀元舅功臣的恶名,望两位大臣不可进宫去。我褚遂良出身草茅,无汗马功劳,得此高位,已是惭愧,况俺也受先帝顾托,今日不以死争,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李勣便称疾不朝,独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两人进内宫去。高宗一见他二人,劈头问道:“武宸妃现已生子,朕意欲立为皇后如何?”褚遂良当即跪下说道:“皇后名家子,先帝为陛下娶之,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非有大故,不可废也。’还乞陛下三思。”说着便直挺挺地跪着不肯起来。高宗听了却也无话可说,便令褚遂良退去。
第二天早朝时候,高宗又在当殿传谕,皇后无子,武宸妃生子,意欲废王皇后,立武氏为皇后。褚遂良又忍不住了,便气愤愤地出班跪在当殿奏道:“陛下如必欲易后,尽可另选大族,何必定欲立武氏。武氏原是先帝才人,众所共知,今立为陛下后,使千秋万代后,谓陛下为何如主乎?”高宗不防他当着众臣说出这个话来,他老羞成怒,把龙案一拍,正要说话,那褚遂良接着又说道:“臣明知忤陛下意,罪当万死,然骨鲠在喉,不得不吐。”说着便把手中的朝笏,搁在丹墀上,连连地碰头,血流满面说道:“臣今还陛下笏,乞陛下放臣归田里。
”这时武宸妃正坐在帘内听政,听褚遂良说话,句句辱没着自己,便忍不住在帘内厉声喝道:“陛下何不扑杀此獠!”一缕尖脆的喉声,直飞到殿下来,两旁百官听了,都不觉毛骨悚然!
韩瑷听了,不觉大怒!也出班去跪倒奏说:“如今武宸妃内惑圣明,外弄朝政,长此不除,与桀之褒姒,纣之妲己无异,陛下宜乾纲独断,立废宸妃为庶人,免致他日之祸,今若不听臣言,恐宗庙不血食矣。”说着也不住地在丹墀上碰头,把纱帽除下来说:“臣出言无状,愿陛下赐死。”高宗到了此进,也怒不可止,便传谕把褚遂良、韩瑗两人,一齐交刑部处死,那左右武士一声领旨,便如狼似虎地,直扑上殿来,要揪褚、韩两人。幸得长孙无忌上前去拦住,跪奏道:“褚遂良、韩瑗二人,俱是先朝功臣,又受先皇顾托之重,有罪不可加刑,愿陛下念先帝之意,赦此二人。”说着也止不住满面流泪,把个白发苍苍的头儿,向丹墀下碰着。高宗见舅父代为乞恩,也便不好意思,传谕把褚遂良、韩瑷二人,推出朝门,非奉呼唤,不得入朝。退朝下来,高宗和宸妃二人,心中都郁郁不乐。
有一天李勣和许敬宗两人在内宫中陪着高宗闲谈,高帝又问起废后立后的事体。李勣说道:“此乃陛下的家事,何必更问外人。”许敬宗也说:“田舍翁多割十斛麦,尚思易妻,况陛下身为天子,立一后何干别人之事,却劳大臣们哓哓置辩不休耶?”高宗听了他二人的话,便决定了主意,下诏废王皇后为庶人,与萧庶人同打入冷宫;又立武氏为皇后。那诏书上说道:“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宫。朕昔在储贰,常得侍从嫔嫱之间,未曾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他诏书上说的事同政君,便是说仿汉元后故事。
这武后册立的一天,朝廷内外命妇,在肃仪门内朝贺,文武百官和四方外国的酋长,齐在肃仪门外朝贺。武后又随着高宗去参见宗庙,外面太和殿上,里面坤德宫中,却排下盛筵,武氏合族,都召进宫去赐宴。诏书下来,赠武后的父亲武士(录蒦)为司徒,封周国公,谥称忠孝,配享高祖庙,武后的母亲杨氏,封为代国夫人。许敬宗又上奏说:“前后王氏,父仁祐,无他大功,只因中宫懿亲,便超列三等,今王庶人谋乱宗社,罪应灭族。”高宗下诏破仁祐棺,戳其尸身,追夺生前官爵,尽捉王氏同族的子孙,放逐岭南。又降封太子正本为梁王,梁州都督,后因武氏不乐,又降为房州刺史。这太子见武后处处和他作对,心中十分害怕,成了疯病,终日穿着妇人衣服,大惊小怪,口口声声说皇后派刺客来谋害他的性命。高宗又下诏把正本太子废为庶人,囚禁在黔州,便是从前承乾太子囚禁的地方。武后又因长孙无忌、褚遂良、来济、韩瑗这一班大臣,不是自己的同党,便故意上表说:“陛下昔欲以妾正位中宫,韩瑗、来济、长孙无忌、褚遂良辈,面折廷争,忠义可嘉,乞陛下加以褒赏。”高宗便把皇后的表章,掷给无忌一班人看,褚遂良辈看了大惧,忙叩头乞休。皇帝下诏,放逐长孙无忌、褚遂良一班人,任用武氏子侄,从此朝廷中尽是武后私党,合伙儿听皇后的意旨,愚弄皇帝。
武后刻刻用心,要夺皇帝的政权,但自己终究是一个皇后,凡事不能越过皇帝的位份,所以每天皇帝坐朝,武后便隔着帘子,坐在皇帝的身后,百官奏事,先由武后传话给高宗,再依着武后的意思,宣下旨意去,这国家大事,实在已经是操在武后手中了。武后终觉不十分舒服,便想用美人计把皇帝弄昏迷了,那时精神衰弱下来,便也无心问国家大事,自己便可以乘机把大权握在手中了。武后的母亲,这时已改为封为荣国夫人,常常进宫来和武后相见。武后便把这意思对荣国夫人说了,荣国夫人也说是好主意,只是怕高宗迷恋上了别的女子,武后反失宠幸,岂不是弄巧成拙吗?当下她母女二人商议了半天,却商议出一个主意来,便吩咐荣国夫人按计行去。
过了几天,便是武后的生辰,这是武氏入主中宫以后第一个生辰,高宗要讨皇后的好儿,故意给她热闹热闹,下诏大赦天下,许百官妻母进宫朝贺。宫中结起灯彩,歌管细细,舞袖翩跹,到处张着寿筵。一班命妇,打扮得珠围翠绕,娇红嫩绿,各来赴宴。武后一席酒设在百花洲中,摆着三大席:一席是皇后中坐,一旁荣国夫人陪席;左面一席,坐着武氏同族的女眷;右面一席,坐着武氏亲戚的女眷。一屋子妇女,莺歌燕语,粉腻脂香。正饮到快乐的时候,忽报说万岁爷到,那许多妇女听了,顿时惊慌起来,正要起身躲避去。武后传谕说:“内家眷属,不用回避。”众女眷听了皇后的懿旨,只得静悄悄地候着,窗外一阵靴声橐橐,皇帝步进屋子里来了。众命妇见了,一齐把脖子低下去,只听得皇帝哈哈大笑着说道:“待朕来亲自替娘娘把盏,劝娘娘开怀畅饮一杯。”说着,便有小黄门捧着金盘,盘中放着玉杯,宫女捧着金壶,满满地酌上一杯酒,小黄门把盘顶在头上,在武后跟前跪倒,有贴身宫娥,把酒杯接去,送到武后唇边。武后就酒杯内饮了一口,便向皇帝检衽着,口称谢万岁洪恩,接着,便又亲自酌了一杯酒,回送在高宗手内,口称愿吾皇满饮此杯,万岁万岁万万岁!高宗手执着酒杯,回顾众妇人说道:“朕与众妇人同饮一杯,为娘娘上寿!”只听满屋子尖脆的喉咙说:“领旨,愿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高宗在一阵莺声呖呖之中,忽觉有一缕娇脆喉音,送在耳管中,分外动人,忙举目看时,只见一个二八娇娃,倚立在一个美妇人肩帝,看她眉弯含翠,杏靥凝羞,娇嫩得可怜!再看那妇人时,雅淡梳妆,婷婷出世。高宗看在眼中,不觉心头微跳,忙问着武后道:“此夫人是何家眷属?”武后见问,忙奏对说:“此是臣妾长姊,越王府功曹贺兰越石之妻,不幸新寡,才于三日前回京,无怪陛下不认识了。”高宗又问那娇小女儿,却又是何人?荣国夫人便代奏道:“此是妾身的外孙女儿也,便是长女武氏之女贺兰氏。”问话的时候,武后便招呼她母女走上前去,参见皇帝。她母女口称见驾,正盈盈下拜,慌得高宗忙唤左右宫女扶住,向她母女二人脸上端相了一回,羞得她母女二人,忙把头低下。高宗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美玉明珠,绝世佳人,只是太可怜些!”说着,又回头对武后说道:“大姨儿不是外人,既进宫来了,俺们留着她多住几天,在御苑中陪着娘娘玩玩,解了娘娘的寂寞,又给大姨儿散散心。”
武后听了,连称领旨。那武氏和贺兰氏母女二人,也口称谢吾皇洪恩!高宗退出内宫,便有内侍捧着诏册进来宣读,封皇后长姨武氏为韩国夫人。夫人谢过恩,众命妇齐来围着韩国夫人道贺。从此武后便把韩国夫人母女安顿在宫里。
隔了几天,武后在内宫摆宴,为韩国夫人贺喜,六宫妃嫔,都来陪着劝酒。韩国夫人原是爱饮酒的,看看屋子里全是妃嫔们,也毫无顾忌,放量饮起酒来。这韩国夫人最讨人喜欢的是一喝醉了酒,便有说有笑,能歌能舞。看她一张樱桃似的小嘴里,一开一合,一搦杨柳似的软腰儿,一摆一折,便同是妇人看了,也止不住动起心来了。武后看她醉得太厉害了,怕她这软弱的身躯当不住,便命宫娥扶着她进自己的寝宫去,在龙床上暂睡一会儿,养养神儿。谁知这韩国夫人一倒下身去,便懵腾腾地睡熟去了。正在酣睡的时候,忽觉有人把住她的小腿儿,轻轻地替她解去了一双绣鞋。韩国夫人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从龙床上坐起身来看时,只见那位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偷进屋子来的,这时站在龙床前,只是笑嘻嘻的,手中擎着韩国夫人的一双绣鞋儿。见韩国夫人醒来,便低低地说道:“好一位风流放荡的夫人,怎地放着自己屋子里的床儿不睡,却睡到朕的床上来了。夫人做的什么好梦,被人偷去了绣鞋儿,也还不知道呢?”几句话说得韩国夫人娇羞腼腆。她转过脖子去,止不住那红潮一阵一阵罩上粉腮儿来,又把那一双尖瘦白净的罗袜露出在裙下。高宗看了又忍不住伸手握去。韩国夫人急把两只小脚儿,向裙幅儿里躲着,口中低低地说道:“万岁爷快莫这样!放稳重些。给俺妹妹进来撞见,算什么样儿呢?”这韩国夫人径自退让,那高宗皇帝,却径涎着脸向胸中扑来。韩国夫人不由得嗤地一笑说道:“陛下空放着六宫粉黛,不去临幸,为何只和未亡人来缠绕不清?”那高宗听了,叹一口气说道:“六宫粉黛尽是庸脂俗粉,有谁能赶得上夫人的一分一毫。再者夫人长着这般天姿国色,若没有一个多情知趣的男子来陪伴你,未免也辜负老天的美意。朕原是一个最是多情的人,夫人若是一位观音,朕愿做一个韦陀;夫人若是一位嫦娥,朕愿做一头白兔;一辈子追随着夫人,侍奉着夫人,替夫人解愁销闷。
”高宗说着,真地亲自去拿了一只玉杯,倒了一杯醒酒汤儿来,捧着送到韩国夫人唇边去。这韩国夫人,原是一位聪明多情多愁善感的妇人。如今青春新寡,对着这良辰美景,正百无聊赖的时候,蓦地里遇到了这五百年前的风流冤孽,听着这风流天子,把柔情蜜意的话,向耳边送着,任你铁石人也不由得把心肠软了下来。当下韩国夫人便就皇帝手中,饮了一口解酒汤儿,两人便在龙床上就成了佳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迎喜宫母女承宠荣国第帝王祝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