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宫廷艳史 - 第 13 页/共 32 页
武后酒饮到半酣,便起身更衣去;四个贴身的宫娥跟在后面。看看走到寝宫的长廓下,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只白鹤,拳着一条腿缩着脖子,在那里打盹。武后吩咐宫女们,站住在廊下候着。小宫女见皇后进屋子来,便上去打起软帘;武后一脚跨进房去,只见绣幕沉沉,炉香袅袅。低低的笑声,从绣幕里面度出来。武后忙站住脚。不觉一缕红云,飞上粉颊来,那心头小鹿儿,也不住地跳动。接着又听得男子的声音,轻轻地唤着:“美人儿!美人儿!”这分明是万岁爷的口音。武后忍不住一腔怒气,抢步上前,举手把那绣幔揭起:瞥见韩国夫人,正伸出一条腿儿,搁在万岁爷的膝上,那万岁爷捧着韩国夫人的小脚,正在那里替她结鞋带儿呢。他二人见破了好事,吓得和木鸡一般。韩国夫人坐在床沿上,把双颊羞得通红;万岁爷站在床前,只是装着傻笑。武后一眼见那白玉几儿上,还搁着一只绣鞋儿,再看那韩国夫人,露出一只尖瘦白罗袜的小脚儿,搁在床沿上。武后一缕酸气,直冲头顶,飞也似地上去,把那只绣鞋抢在手中,把韩国夫人按倒在床上,擎着那只绣鞋儿,向韩国夫人夹头夹脸地打去。嘴里口口声声地骂着:“你这浪人的小寡妇!你这浪人的小淫妇!”打得韩国夫人婉转娇啼。
高宗站在一旁看了,心中万分疼痛。她姊妹两人,爬在龙床上扭成一团;云髻散乱,衣裙颠倒。高宗忍不得了,便上前把她姊妹二人用力解开。那武后余怒未息,一阵子把自己身上的冠带脱卸下来,抛掷满地;直挺挺地跪在万岁跟前,一边哭着,一边说道:“姊氏污乱宫闱,臣妾无颜再居中宫,愿陛下另选贤德,收回成命,废臣妾为庶人,臣妾便感恩不浅!”说完了话,叩了几个头,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慌得高宗忙上去拉住,嘴里连连说道:“朕不但不废去你这皇后,还要让你做皇帝呢。”说着,真地把自己头上戴的一顶皇冠除下来,给武后戴在头上,又涎着脸,口称臣李治见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真地要拜下地去。武后看万岁这种形景,忍不住嗤地一笑,忙上去扶住。
荣国夫人正在外边和众夫人饮酒饮得热闹,忽宫女飞也似地出来报说:“万岁和韩国夫人偷情,吃娘娘进来撞破了,和万岁爷闹得不得开交呢。”荣国夫人这时已喝得醉醺醺了,听了宫女的话,笑对众夫人说道:“我那孩儿,又在那里打破醋罐子了。”急急地扶着一个宫女,走进寝宫去看时,只见那皇后头上戴一顶皇冠,那万岁却秃着头,向皇后参拜着。荣国夫人看了,莫明其妙。那韩国夫人倒在床上,呜呜地哭泣着,正下不得台。忽见母亲走进屋子来,忙下床来,倒在荣国夫人怀里,口口声声说万岁欺我,妹妹又打我,好好的名节,给万岁爷糟蹋了,我也没脸去见人,便在万岁爷跟前图个自尽吧。说着,真地一纳头向墙上撞过去。慌得荣国夫人,忙去抱住。那韩国夫人兀自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休!高宗看了,心中万分不忍,他也顾不得当着武后的面,便向韩国夫人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地拜着;又把皇后的凤冠,亲自去给韩国夫人戴上,口中说:“朕如今便拜你做皇后吧。”武后看了,不禁噗哧一笑,说道:“万岁让俺做了皇帝,又封俺姊姊做了皇后,不知万岁自己却做什么?”高宗说道:“朕便替你姊妹两人,做着奴才吧。”
说着,引得她母女三人,吃吃笑起来!荣国夫人便出了一个主意,说:“俺这长女,既承万岁临幸过了,她也决没有这颜面再回到贺兰家去了,只求万岁好好地把她养在宫中,不可辜负我女儿今日顺从万岁爷的美意!”这句话真是高宗求之不得的。当下便连连答应,说:“夫人请放心!朕若辜负了大姊姊今日的好意,便天地也不容。”荣国夫人又回头劝着武后道:“娘娘请把胸怀放宽些,看在同胞姊妹分上,你大姊若得万岁爷的宠爱,她也忘不了娘娘的大德。”说道,又唤韩国夫人过来给娘娘叩头。那韩国夫人,满面娇羞,上去给武后叩过头,武后拉住韩国夫人的手,对拭着眼泪。荣国夫人又亲自把皇后的冠戴,给武后穿戴上去。这时一顶皇冠,还戴在武后头上。
荣国夫人要去给她除下,武后却不肯,正色说道:“天子无戏言,俺如今已代万岁为天子,这顶皇冠是万不能除去的了。”
后来还是荣国夫人再三劝说,高宗又答应她以后在殿上,并坐临朝,不用垂帘。武后才肯把这皇冠除下来,交给她母亲去替高宗戴上。
从此每日临朝,便是皇帝和皇后并坐在宝位上,文武百官,都得仰睹皇后的颜色,遇有军国大事,传下谕旨来,全是皇后的主意。皇帝虽说坐在当殿,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内外臣工奏章上,都称皇上皇后为二圣。但这时高宗一心在韩国夫人身上,原也无心管理朝政,见武后凡事抢在前面,他也乐得偷懒,把国家大事,丢在脑后。每日退朝回宫,便急急找韩国夫人游玩去。
这时韩国夫人,十分得高宗的宠幸。韩国夫人住在正宫的东偏延晖宫中,却嫌她院子狭小,高宗便传谕工部,立刻在御苑西偏空地上,建立起一座美丽高大的宫院来,一切装饰制度,都照正宫格局,称它作迎喜宫。宫后面又盖造成一座花园,花园内楼台曲折,廊阁宛延。内中有一座采云楼,真是雕琼刻玉,富丽幽深。高宗便把这一座楼给韩国夫人的女儿贺兰氏做了妆阁。一般的十二个宫女,十二个小黄门,在楼中伺候着。这贺兰氏天生秀美,虽说是小小年纪,她一言一笑,却妩媚动人。
她终日伴着母亲韩国夫人,住在迎喜宫中。高宗和韩国夫人,每在花前月下戏弄着,却也不避忌贺兰氏的耳目。女孩儿在二八年华,渐渐地懂得男女的情趣,她又和高宗十分亲热,在宫中终日追随在皇帝左右,赶着皇帝,唤他阿爹。那高宗也常常抚弄着贺兰氏的粉脖儿,唤她小美人儿。又拿许多珍宝玩物,赏给贺兰氏。贺兰氏清晨睡在床上,还未起身的时候,高宗便悄悄地进房去,坐在一旁,直看她梳洗装饰完毕,抱在怀里,玩笑一阵,才拉着她手儿,送进迎喜宫去,和韩国夫人一块儿用着早膳。高宗终日迷恋着韩国夫人母女二人,也无心去问朝廷大事,一切大权,渐渐地都操在皇后手中。
有几天,高宗因夜间贪和韩国夫人游戏,睡时过于夜深了,第二天不能起早,那早朝的时候,只有武后一人坐在正殿上,受百官的朝参。那韩国夫人受了高宗的宠爱,便放出百般本领来,迷住了这位风流天子。他二人玩到十分动情时候,也不问花前月下,筵前灯畔,随处干着风流事体。便有那宫女内侍们,在一旁守候着,他们也不避忌。有一晚,高宗搂定了韩国夫人,交颈儿睡着,香梦沉酣的时候,忽然高宗被夜半的钟声惊醒过来。睁眼看时,那一抹月光,正照在纱窗上,映着窗外的花枝,好似绣成的一般。高宗看了,十分动情,忙把睡在怀中的韩国夫人,悄悄地推醒来。这时正是盛夏天气,韩国夫人袒着雪也似酥胸,只用一幅轻纱,围着身体。高宗一骨碌坐起来,拥着韩国夫人的娇躯,悄悄地扶她走出院子来。那草地上原有几榻陈设着,预备纳凉时候用的。便扶着韩国夫人,在榻上躺下,月光照着玉躯,那光儿直透进轻纱去,映出韩国夫人,如搓脂摘酥一般白净的皮肤来;高宗看了,忍不住低低地唤了一声天仙,一亲嘴上去,他二人在凉月风露之下,直玩到明月西沉,才觉睡眼矇眬,双双进罗帐睡去。谁知第二天醒来,高宗皇帝和韩国夫人,一齐害起病来,初觉头眩发烧,慢慢地昏沉呓语起来。武后知道了,急急来把高宗扶回正宫去,分头传太医诊脉服药。那御医许胤宗,年已八十余岁,在隋唐时候,是一位名医,生平医治奇症怪病的人,已有数千人了。当时诊了高宗的脉,又去诊了韩国夫人的脉,说:“万岁与夫人,同患一病,因风寒入骨。但万岁体力素强,尚可救药。夫人娇弱之躯,已无法可救矣。”武后听说韩国夫人的性命已不可救,究竟骨肉,有关天性,便再三传谕,命御医竭力救治。那许胤宗看着病人,口眼紧闭,气息促迫,已无法下药;便用黄蓍、防风各二十斤,煎成热汤,闷在屋子里,使病人呼吸着药味,满屋子热气奔腾,势如烟雾。每天这样熏蒸着,病人淌下一身大汗。一连十多天,那高宗病势果然渐渐减轻,清醒过来。只有那韩国夫人的病势,却一天重似一天,到第二十日上,竟是香魂渺渺,离开她玉躯死去了。
高宗病在床上,虽也常常念着韩国夫人。武后只怕高宗得了韩国夫人逝世的凶信,反而增添病势,便传谕内外宫人,把这恶消息瞒得铁桶相似。看看过了五六十天,高宗病势全去了,便由内侍们扶着,要到迎喜宫探望韩国夫人去。武后这才上去拦住御驾,奏说:“韩国夫人早已归天去了。”高宗听了,只说了一声:“是朕害死了夫人也!”便忍不住泪珠从脸上直滚下来!武后也陪在一旁拭着泪!高宗究竟放心不下,亲自到迎喜宫中去。一走进宫中,只见屋子正中,供着一座灵台,素幡白帏,煞是凄凉!高宗想起往日的欢乐,便忍不住扶住灵座,大哭了一场!内侍上来劝住了哭,接着又听得灵帏里面,有隐隐的女子啜泣声。高宗认得是韩国夫人的女儿贺兰氏,当时便把贺兰氏传唤出来。那贺兰氏见了高宗,只唤得一声阿爹,直扑在高宗怀中,哭得十分凄凉!高宗看她穿着一身缟素衣裳,雅淡梳妆,竟是和她母亲初入宫时一般动人怜惜!当下便把贺兰氏搂定在怀中,百般抚慰,半晌才劝住了她哭。那贺兰氏又搂着高宗的脖子,娇声说道:“阿爹!今夜莫丢着我一人在宫中,冷清清地,害怕煞了呢!”从此高宗竟依着贺兰氏的说话,伴着她住在迎喜宫中,两人终日起坐一处,寸步也不离。在武后起初认作是高宗和韩国夫人情重,伴守着韩国夫人的灵座;后来在暗地里一打听,那位多情的皇帝,连个姨甥女儿,也偷偷地临幸上了。不多几天,果然传出谕旨来,封贺兰越石氏的女儿,晋封为魏国夫人。这魏国夫人见过了明路,便也不用避忌,竟把一个天子,羁占在宫中,暮暮朝朝,寻着欢乐!魏国夫人年纪又轻,面貌又美丽,这个高宗皇帝,越发被她调弄得神魂颠倒,竟把朝廷大事,丢在脑后,一任武后临朝听政,擅作威福。原来当初荣国夫人和武后商量定的美人计,是有意拿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母女二人的美色来迷弄高宗,使高宗贪婪行乐,无暇顾问政事,武后便可以乘此独揽朝纲,任性妄为。
讲到武家的女人,却个个是生成妩媚淫荡的。便是这位荣国夫人,已是五十左右年纪了,却长得丰肌腻理,媚视烟行,望去好似二十许的少妇,这时她丈夫武士(录蒦),早已去世。
荣国夫人耐不得空房寂寞,便暗暗地挑选几个年轻力壮的奴仆,在夜半人静的时候,唤进房去受用着。后来她长女韩国夫人,因丈夫贺兰越石死了,便带着儿女二人,回京师来,投奔母亲。越石的儿子,名唤敏之,便是魏国夫人的哥哥;长成风流体态,白净肌肤。荣国夫人见了这俊美的外孙儿,早不觉动了邪心,只因碍着韩国、魏国二夫人的耳目,不好意思动得手。
后来武后和她商量用美人计,荣国夫人趁此机会,把韩国夫人母女二人,送进宫去,自己在府中和她外孙儿,两人偷摸上了,放浪形骸,昼夜狎蝶。荣国夫人把个贺兰敏之,直爱到心窝里,便推说自己无所出,把敏之承继在士(录蒦)名下,做一个过房孙子,把敏之改姓做武,??此敏之便长住武氏家中,陪伴着这外祖母,朝朝行乐着。
原来武士(录蒦)娶有两房妻子,长妻相里氏,生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元庆,次子名元爽。次妻杨氏,便是荣国夫人,生有三女,长女嫁贺兰氏,次女册立为皇后,三女嫁与郭氏。
士(录蒦)自武氏入宫后,不多几年,便已去世。那元庆的儿子,惟良、怀运二人,和叔叔元爽,都因杨氏是父亲的次室,很是瞧她不起,事事在暗地里欺侮她。杨氏也常常进宫去,把这情形,诉说与武氏知道。后来武氏立为皇后,元庆拜为宗正少卿,元爽拜为少府少监,惟良拜为卫尉少卿,武后心中怨恨她两个哥哥和侄儿,便以外戚退让为名,降元庆为龙州刺史,元爽为濠州刺史,惟良为始州刺史,元庆心中懊恨,便死在龙州地方;元爽又被流到振州去,死在振州地方,只留下惟良、怀运二人。
这时魏国夫人在宫中得了皇帝的宠幸,年少任性,仗着自己的威势,便欺压六宫。又见武后起居奢侈,服用豪华,自己也便事事摹仿着,也居然用起皇后的仪仗器服来。她每与皇后见了面,便做出十分骄傲的神气来,有时竟出言顶撞。武后在皇帝跟前诉说几句,皇帝反帮魏国夫人,说皇后有嫉妒之意,因此皇后把个魏国夫人,恨入骨齿,早已蓄心要谋害她的性命了。
恰巧这一年是荣国夫人六十大庆,家中悬灯结彩,十分热闹。事前魏国夫人和武后商量,想要出宫拜外祖母的寿去。武后听了,却一力怂恿她,说自己也很记念母亲,只因忝位中宫,不能轻举妄动,能得甥儿回家去,替我探望探望母亲,使我心中也可放心;又答应拿皇后的仪仗,借给她用。魏国夫人心中原要借回外祖母家去,在亲戚前夸耀夸耀自己的威福。谁知这位糊涂皇帝,他听说魏国夫人要出宫去祝外祖母的寿,自己也高兴起来,说待朕和夫人一块儿前去,也使夫人在母家格外增些光荣。
到了那日,竟用帝后的全副的龙凤旌旗,到武家来祝寿。
武家的亲族,远远地望见龙凤彩车,认作是武皇后也来了。忙各按着品级,到大门外跪接去。女眷跪在门里,男子跪在门外。
这时荣国夫人,已把她两个侄儿,惟良、怀运二人召回家中,招待宾客。待彩舆到门,宫女上去,从车中扶出一位魏国夫人,看她穿着皇后的服装,合府的女眷们看了,谁不艳羡。第一个她外祖母荣国夫人,抢过去把魏国夫人搂在怀里,一声儿,一声肉地唤着。在内宅里,自有许多女眷,陪着魏国夫人,饮酒谈笑,大家问她些宫中的故事,和皇帝皇后的情形。外屋子里,又有一班官员,和惟良、怀运兄弟二人,侍候着高宗,说笑饮酒。荣国夫人也在家中养着一部声乐,一群小女儿,小男儿,歌着舞着,十分热闹。高宗看了,也很是欢喜!传谕各赏彩缎二端,黄金十两。这一席寿酒,直饮到夜色西斜,高宗才带着魏国夫人,摆驾回宫。今天魏国夫人回家去,在亲戚女眷们跟前夸耀了一番,心中异常快乐!回得宫来,对着万岁爷有说有笑,高宗看了,也觉可爱!把魏国夫人搂在怀里;谁知正亲呢的时候,忽见魏国夫人大叫一声,两眼翻白,口吐鲜血,顿时气绝过去。高宗抱住魏国夫人娇躯,大声哭唤!两手把她身体,不住地摇摆着,停了一会儿,才悠悠醒来,星眼微微地睁着,又听她声音在喉咙底下,低低地唤着,阿爹救我!高宗看了,心如刀割一般疼痛,忙传御医进宫来诊脉。御医奏说:“夫人是食物中毒,已是不可救药的了。”延到半夜时分死了。
高宗握住尸体的手,嚎啕大哭!那武后知道了,也赶进宫来,抱着魏国夫人的尸身,一声儿,一声肉的捶床大哭!宫女妃嫔们上来劝住了哭。武后便说魏国夫人是在武惟良家中中的毒,陛下须替魏国夫人雪冤。高宗拭着泪说道:“是卿家中人,朕不便顾问。”武后便愤愤地说道:“待臣妾与陛下作主如何?”说着也不候皇帝说话,便起身出宫去,立刻传内侍官,捧着圣旨,带领羽林军士,连夜赶到荣国夫人府中,把惟良、怀运二人捉住,送在刑部监狱里,立刻杀死;又唆使百官,第二天连名上表,声讨武惟良、怀运二人谋死魏国夫人之罪;请皇上下诏,把惟良、怀运二人的姓,改为蝮氏,是说他二人的心,和蛇蝮一般的毒。
实在这毒死魏国夫人的计谋,还是武后一个人指使出来的。原来魏国夫人,平日仗着皇帝的宠爱,渐渐跋扈起来,凡事都要和武后争胜。武后便趁魏国夫人回外祖母家祝寿的机会,暗暗地买通魏国夫人的贴身的宫女,带着毒药,觑人不见的时候,把毒药放在魏国夫人的酒杯里。可怜这魏国夫人,正在欢喜的时候,却不知道暗暗地已中了毒,捱不到半夜,便毒发身死。武后又深恨从前惟良、怀运兄弟二人,瞧她母女不起,常常在家中期负她母亲。如今便将计就计,把这毒杀魏国夫人的罪名,移在惟良、怀运二人身上,说他是因妒生恨,谋死魏国夫人。杀死惟良兄弟二人,武后还嫌不足,又把二人的合家亲族,一齐捉住,充军到岭外地方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逼奸宫眷敏之得罪惨杀后妃武氏行权
武敏之自从惟良、怀运二人,处死以后,在家中益发肆无忌惮,他和荣国夫人二人,双宿双飞,名是祖孙,实是夫妻。
但荣国夫人,是六十岁的老妇人了,如何敌得住武敏之年富力强的人。日夜淫乐的,便不觉精力衰弱,在六十一岁上,一病不起。消息传到宫里,武后因荣国夫人是亲生母亲,心中十分悲伤!便发十万两银子,替荣国夫人治丧,又令禁中白马寺僧人二百名,到荣国夫人府中礼经拜忏,超度亡魂。武后又赐大内的大瑞锦十端,交给敏之,命他造着佛像,替荣国夫人追福。
这大瑞锦,是西域番僧进献的希世之定,制成衣衫,穿在身上,便可以益寿延年,造福无量。这武敏之虽说与荣国夫人结下私情,但他仗着自己多财美貌,暗暗地在京师地方,勾搭上的粉头,却也不少,竞有几个官家闺女,和他暗去明来,成就恩爱的。如今见宫里赐下大瑞锦来,敏之知是希世之宝,他也不造佛像,只拿着自己制了几身衣衫;又给那平日来往的粉头闺女们,每人也制了一身衣衫。这大瑞锦是大红大绿的丝缕织成的,武敏之却在孝帏里面,穿着这大红大绿的衣衫,左抱粉头,右拥闺女,饮酒作乐。这荣国夫人死后,府中已没有一个正主儿,任敏之在家中胡行妄为,也没有人敢去干涉他。
到了荣国夫人灵柩出殡的日子,满朝文武官员,都来送丧。
武后是六宫之主,轻易不能出宫的,便打发她亲生女儿太平公主,出宫去替着武后,送荣国夫人的丧。这太平公主,长得美丽聪明,年纪也有十六岁了。武后和高宗二人,十分宠爱她,终年养在宫中,真是娇生惯养,平常用十六个美貌宫女,陪伴着吃喝玩笑。如今代母后出宫去送外祖母的丧,武后便把全副皇后的舆仗旌旗,假给女儿使用,沿路招摇威武,到了武家门口,文武百官,都来跪接。可笑这武府上,偌大一件丧事,里面却没有一个女眷招待宾客的。只因荣国夫人在日,把个武敏之霸占住了,不许他娶妻,亦不许他纳妾,所以到今日偌大一座府第中,却找不出一个正经的女眷来。如今府中开吊,那官府的内眷,却来得不少。武敏之侧身在脂粉队里,见有年轻貌美的命妇,他便任意调笑着。那班妇女,都知道武敏之威势,却也不敢十分违拗他,好容易挨过一天,那女客陆续退去。敏之便把太平公主,留在府中玩耍。
这太平公主,因为是荣国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儿,平日也常常在武府中走动,自幼儿也和敏之见惯了。太平公主见敏之,唤他大哥,敏之也唤太平公主做小妹妹。谁知这一晚,太平公主住在敏之家中,敏之看了顿然起了邪心,到半夜时分,敏之穿着短衣,手拿利剑,悄悄地挖开了太平公主的房,他原意是要强奸太平公主的,但太平公主,此时睡在里房,外房全是那陪伴的宫女睡着。敏之一脚跨进了外房,只见那床上,罗帐高高挂起,一个年长的宫女,横身睡着。敏之不看便罢,看时,早不觉把魂灵儿飞去,一抹灯光,照在那宫女的身上,只见她把绣衾儿推在一旁,小红抹胸儿脱去了带儿,开着怀,露出那高耸耸、白净净的两只处女的乳峰,下面围着葱绿色的裳儿,露出一弯尖瘦洁白的小脚儿来。再看她头上,云髻半偏,星眸微启,粉脸凝脂,樱唇含笑,那两条好似粉搓成的臂儿,一条擎起,搁在枕上;一条恰恰按在乳峰下面,那玲珑纤指,轻轻地抚着自己的乳头。看了这样的美人睡态,不由得这好色的武敏之,不动起心来。当下他也把想念太平公主的心思丢起,这样一来,先把这个宫女糟蹋了。这一夜,武敏之竟在外房,一连糟蹋了六个美貌的宫女。那宫女害怕他的势力,又害怕他的利剑,只得忍辱含羞地一任他糟蹋了去。最可怜的里面有一个十三岁的小宫女,被敏之用强奸污了,第二天回到宫里去,下体发炎,活活地腐烂死了。
从此武敏之的色胆,愈闹愈大,这时司卫少卿杨思俭,有一个女儿,长得十分的美丽,京师地面上,人人知道她的美名。
这名气慢慢地传进宫去,给高宗、武后知道了;这时武后亲生的长子,名弘,已立为太子,年纪十六岁,还不曾册立太子妃,便和高宗商量,要选杨思俭的女儿进宫来做太子妃。谁知那武敏之,早巳也想娶杨思俭的女儿做自己的妻房,只因杨家女儿太小,那时自己的身体,又有荣国夫人霸占住了,不许他别娶妻房。如今荣国夫人也死了,那杨家女儿年纪也长成了,忽然听说皇后要选进宫去做太子的妃子。武敏之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他想凡事先下手为强,当时他带了府中二十个豪奴,捧着金银缎匹,自己跨一头高头大马,径向司卫少卿杨府中来。那杨家守门人,见是周忠孝王府中来的,便不敢怠慢,领着武敏之直到客厅上。杨思俭被皇帝召进宫去,商议太子的婚事,不在家中,由杨家西宾,出来招呼武敏之坐下。问起来意,武敏之便把久慕女公子的美名,特来亲自求婚的意思说出来。那西宾把敏之的话,吩咐管家传与内宅仆妇,再由仆妇转禀主母。
停了一会儿,那管家传出主母的话来道:“万岁已有意旨下来,拟选寒家女儿为太子妃;今日传家主进宫去,原为商议女儿的婚事。寒家如今须静候谕旨,不能另配高门。”敏之听了,不觉勃然大怒。骂一声:“糊涂虫!待咱家亲自找你家主母说话去。”说着,把手一招,带着二十个豪奴,向内宅闯去;这里府中西宾,和家院们见了,急欲上前去阻住,却被武家豪奴,一拳一脚,一齐打倒在地。
这武敏之冲进了内宅门,那杨夫人和几位亲戚家的女眷,正在内堂谈论;忽见如狼虎般的豪奴,拥着一个少年公子,直向内堂上扑来。那公子口内嚷道:“哪里一位是杨家岳母,快出来见你家的新女婿!”喊得霹雳也似的响,慌得那班女眷,四散奔逃。一个丫鬟,嚷了一声不好了!那强盗来抢俺们的小姐了,一转身向西院里小姐房中逃去。那杨夫人也一时慌得没了主意了,跟着那丫鬟也向西院中逃去。这一逃,好似替武敏之领着路,他带着豪奴,却紧跟在杨夫人后面,看看追到那小姐的绣房门口,杨夫人和那丫鬟,急转身张着两臂,把这绣房门拦住,不肯放武敏之进去。敏之到了此时,一不做,二不休,上去一手揪住一个,向院子里摔出去。可怜她主婢两人,都是娇弱的女流,有多大的气力,被敏之这一摔,早和鹞子翻身似的,直向庭心里倒下。上来四五个豪奴,把她两人按住,杨太太身体虽被豪奴擒住了,挣扎不得,但她还直着嗓子向女儿房中喊道:“好孩儿!快逃性命吧!强盗来了。”一句话不曾嚷完,早被豪奴上去,按住了嘴,做不得声。接着听得房中女儿哭喊的声音,一声声地嚷着天呀!救命呀!那声音十分凄惨!
后来那喊声渐渐地微弱下去,寂然无声的半晌,原来那杨小姐晕绝过去了。杨太太在外面听了,心如刀割,几次要挣扎着赶进屋子救她的女儿,无奈一个娇弱妇人,如何能抵抗得这四五个强壮男子,她心中一急,眼前一阵黑云罩住,早也晕绝过去了。武敏之在里面,把这杨小姐强奸过了,便放开手,哈哈大笑着,大脚步走出房来。那豪奴们见了,一齐上去叩着头,嘴里说道:“恭喜相公!”那敏之把手一扬,说道:“回府去领赏。”那二十个豪奴,簇拥着他主人,又好似一窝蜂地退出杨家大门来。武敏之跨上雕鞍,拿起马鞭指着杨家的门口说道:“看你家小姐,如今还做得成太子妃吗?”说着在马上哈哈大笑着去了。
谁知到了第二天一清早,东窗事发,那武家门口,忽然来了一大队羽林军士,一个内侍捧着圣旨,喝一声动手。那军士们进去,把武敏之绑住,推出大门,送在马上,后面那二十个豪奴,一齐拿绳索反绑着;一大串军士们牵着,一齐押送到刑部衙门里去。圣旨下来,把这二十个豪奴,齐绑赴刑场去斩首;武敏之问了发配雷州的罪。原来那杨思俭的女儿,被武敏之强奸以后,便自己缢死。杨夫人亲自赶到宫里来告御状。在宫中遇到了丈夫杨思俭,夫妇二人双双跪在皇帝跟前,连连叩头,请求万岁申冤!那高宗因武敏之还关系着武后的颜面,一时不敢做主,便进宫去问着武后。这武敏之在外面跋扈的情形,武后早有所闻,只是他是自己母家面上的人,便也格外矜全他些。
如今听皇帝说敏之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事体来,真是冤家路狭;高宗说话的时候,恰值太平公主也站在一旁,当时也便把敏之那晚强奸宫女的事体,说了出来;又有人说武敏之拿皇后赏令造佛像有大瑞锦,却私地里去制着衣衫。三罪俱发,武后便勃然大怒!立刻替皇帝下旨去掩捕武敏之,交刑部定罪。那武敏之恶贯满盈,弃军到雷州去,他行到韶州地方,却悄悄地在客店里,拿马缰绳自己缢死了。
如今再说高宗皇帝,自从韩国夫人、魏国夫人,相继逝世以后,心中恍恍惚忽,好似丢了一件什么宝贝一般,终日长吁短叹,说笑也没有了,茶饭也少进了,看着那班妃嫔,全是庸脂,蠢笑粗言,没有一个当得意的。他烦恼到了十分,便一个人静悄悄地去在御书房中坐着。左右无事可做,便拿大臣们的奏本批着看着。这高宗皇帝,久已不问朝政了,如今看起奏章来,诸事膈膜,不得不去和武后商议着办。这武后又因大权独揽惯了,凡事独断独行,不容高宗有一分主意。帝后两人,往往因朝廷的事体,彼此争执起来,争执得十分凶。高宗只因宠爱武后,便也凡事忍让她些,因忍让成了畏惧;因畏惧成了怨恨。高宗只因武后,凡事要干涉他,对于朝廷大事,自己反没有主意,便把个武后怨恨到十分。高宗生性是懦弱的,他心中愈是怨恨,外面愈是畏惧;因怨恨武后,便又想起从前的王皇后和萧淑妃来:王皇后和萧淑妃二人,平日侍奉高宗,何等柔顺,何等贤淑。自从贬落冷宫以后,已有五、六年不得见面了。
如今高宗因受了武后的欺弄,便又十分挂念王皇后、萧淑妃两人。他却瞒住了武后的耳目,只带了贴身的两个内侍,悄悄地寻到幽禁王皇后、萧淑妃的宫院里。走进庭院去一看,只见落叶满地,廊牖尘封,静悄悄地也找不到一个人影。高宗看了,不禁叹了一口气,便低低地唤了几声王皇后、萧淑妃,却也不见有人答应,半晌,只见一个小内侍,从侧门出来。那皇帝贴身的内侍,上去拉住了这小内侍,问他王皇后和萧淑妃,幽禁的屋子在什么地方?那小内侍领着路,绕过屋子后面去,见低低的两间屋子,墙上挖着一个泥洞。这屋子四周,并无门窗,恰巧一位宫女,把茶饭从泥洞中送进去。高宗上去看时,那茶的颜色,好似酱油一般,饭菜也十分粗劣,里面伸出一只女人的手来接受。高宗看那手时,又黑又瘦;正出神的时候,洞里那个女子,见了皇帝,便拜下地去,口称万岁,万万岁。高宗在她眉目之间还隐隐认得是萧淑妃。高宗看了,心头一酸,忍不住淌下眼泪来,对萧淑妃说道:“皇后、淑妃无恙吗?”接着那王皇后也走到洞口来,拭着泪说道:“臣妾等已蒙圣恩,废为庶人,又何处再有此尊称耶?”说道,忍不住呜咽痛哭!
高宗便安慰着她们说道:“卿等勿愁!朕当设法依旧令卿等回宫。”王皇后说道:“今日天可见怜!陛下回心转意,使妾等起死回生,复见天日,陛下可赐此宅,名为回心院。”高宗此时也十分伤心!便也站不住了,把袍袖遮住脸,说道:“卿等放心,朕自有处置。”说着,退出院子去。
谁知早有人把皇帝私幸冷宫的消息,报与武后知道。武后听了大怒!便假用皇帝的诏书,在半夜时分,打发几个内侍,到冷宫里去,把王皇后和萧淑妃二人,从睡梦中拖起来,跪在当院,听读诏书。王皇后听罢诏书,便叩头说道:“陛下万年,武后承恩,吾死分也。”那萧淑妃却顿足骂道:“武氏贱婢,淫污宫廷,我死后当为猫,使贱婢为鼠,我当咬断贱婢喉管,以报今日之仇。”接着来四个武士,一把揪住王皇后的头发,按倒在地,拔出雪也似的钢刀来,只听得刮刮两声,可怜王皇后的两手两脚,一齐血淋淋地斩了下来,只听得一声惨嚎,王皇后痛得晕绝过去了。”又把粗麻绳子,反绑着臂和腿,抬过一口大缸来,满满地盛着一缸酒,颠倒把王皇后的身体,竖在酒缸里;又揪过那萧淑妃来,照样用刑。可怜萧淑妃抛下酒缸去的时候,还是贱婢淫婢的骂不绝口呢!那内侍见已把王皇后、萧淑妃两人,依旨处死,便回正宫去复旨。武后听了,还不放心,又亲自到冷宫里来,见果然把王皇后、萧淑妃两人绑得结结实实,身上脱得一丝不挂,颠倒浸在酒缸里,那手脚斩断的地方,兀自一阵一阵的血涌出来。武后便指着缸中的尸体,哈哈大笑着说道:“令这两个老媪,骨也醉死你。”又听宫女传说“萧淑妃临刑的时候,说来生为猫,武氏为鼠”的话,便从此宫中禁止养猫。虽说如此,武后自从杀死王皇后、萧淑妃二人以后,平日在宫中起坐,恍惚见她二人的阴魂,跟随在左右,面目十分凄惨,手足流着鲜血。武后外面虽十分强项,她心中却十分害怕。从此便不敢住在正宫,移居在蓬莱宫中去。谁知那阴魂依旧在蓬莱宫中出现。武后便出主意,连高宗一块儿搬出长安,到洛阳行宫去居住。
高宗此时,因武后毒杀了王皇后、萧淑妃二人,从此见了武后,又是怨恨,又是害怕,却一句伤心的话也不敢在武后跟前说。每到无人的时候,便忍不住流下泪来。谁知这时武后,心中还是不知足,终嫌高宗时时要干预政事,不能任意作为。
听内侍们说,洛阳地方有一个道士,名唤郭行真,却是法力无边,能蛊祝压胜诸术,驱逐鬼神,制服人心。这时武后怕王皇后、萧淑妃的阴魂,正怕得厉害,便把郭行真召进内宫来,做了七日七夜的法事,驱除鬼怪;又用蛊毒和在法水里,交给武后,觑便给皇帝饮下,能一见武后,便心中悚惧,事事依顺着武后做事了。
当时有一个宦官,名唤王伏胜的,原是高宗最亲信的内侍,探听得这个消息,心中万分愤怒,便悄悄地去报与万岁知道。
高宗听了,也不觉大怒起来,立刻要赶到正宫去,责问武后。
那王伏胜连连叩着头说道:“万岁这一闹,奴才性命休矣。万岁须得想一条先发制人的计策,把皇后制服了才是正理。”高宗听了,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满朝文武,全是武后的爪牙,谁是朕的心腹。”王伏胜奏道:“西台侍郎上官仪,素称忠义,万岁可召进宫来,与他密议。”高宗便付他密诏,王伏胜悄悄去把上官仪领进宫来。那上官仪见了高宗,叩头行过礼。高宗劈头一句便问道:“皇后为人如何?”那上官仪见问,便又跪下叩着头说道:“恕臣万死!母后专恣,失海内望,不可承宗庙。”高宗听了,不禁顿足叹道:“真是忠义大臣!”当下便命上官仪在宫中,草就废武后的诏书。
武后在当时,胆量愈来愈大了,她明欺着高宗懦弱无能,见那郭道士长得面貌俊美,便早晚唤他进宫来,伺候着皇后。
这郭行真仗着皇后的势力,在宫中进进出出,便也目中无人。
见了美貌的宫娥,却又任意调笑着。这一天他正在宫中过道儿上,伸手摸着一个宫女的脖子,恰巧撞见王伏胜,从背后走来,便勃然大怒!从腰上拔下了佩剑来,看定了郭行真后脑脖子上一剑挥去,早已人头落地,慌得那宫女拔脚飞奔。
别的内侍,从这地方经过,见杀死了郭道士,忙报与武后知道。武后听说郭行真被杀,早已十分痛心,正欲出宫亲自看去,忽又有内侍报说:“上官仪在宫中草废皇后的诏书。”武后听了,又惊又怒!便也丢下郭道士的事体,急急赶到上书房去一看,见皇帝和上官仪,宦官王伏胜三个人,都在屋中。高宗猛不防皇后竟亲自赶来,慌得忙把那诏书,向袍袖中乱塞。
武后一眼瞥见了,劈手去夺下来,从头到底,读了一遍。竟是说武后专恣,失皇帝望,不可以承宗庙,着即废为庶人的一番话。武后不看犹可,看了这诏书,便揪住了皇帝的衣带,嚎啕大哭起来。一边低着头向皇帝怀中撞去,顿时云髻松散,涕泪狼藉,任你皇帝如何抚慰,左右如何劝谏,她总是一味地撒泼,全个身儿,扭在皇帝身上,口口声声嚷着:“求万岁赐乒妾一死吧!”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分解。
第三十八回一废再废终立太子哲初立继立虚设皇帝位
高宗见武后哭闹不休,心中先软了一半。武后又带哭带诉地说道:“早知今日要废去臣妾,当初臣妾原是先帝的才人,也承先帝临幸过,陛下又何必拿甜言蜜语来哄骗得臣妾失了节,臣妾当时也枉废了心计,替陛下用尽了心思,谋得这太子的位置,才有今天这至尊极贵的一日。臣妾原也自知命薄,享不得荣华,受不得富贵,好好地削发在尼庵,也便罢了,谁知陛下又百般地勾引臣妾进宫来,骗臣妾坐了正宫,却又要废去臣妾。既失了节,又失了位,臣妾实在丢不下这个脸呢。”说着,又一声一声地哭起先帝爷来了!把高宗和武后两人从前的私事,一齐嚷了出来。高宗给她说得无地自容,又看她娇啼宛转的神气,早不觉把心肠全个儿软了下来。当时亲自上去拉住武后的手,说道:“朕初无此意,全是上官仪教朕的。”慌得上官仪忙趴在一旁叩头。
武后听了,立刻放下脸儿来喝道:“圣上有旨,上官仪草诏。”那上官仪听了,忙去把纸笔拿在手中,武后口中念着道:“上官仪离间宫廷,罪在不赦,着交刑部处死。”上官仪写成了诏书,武后又逼着高宗用了印,便有武士上来,把上官仪连王伏胜,一齐绑着,押出宫去,交刑部绞死。第二天诏书下来,说故太子忠,与上官仪同谋,赐忠自尽;又说右丞相刘祥道,与忠自通往来,流配沧州。武后趁此时机,把平日忠于皇帝的大臣,一概罢免,全用了自己亲信的人。又下诏改王皇后姓为蟒氏,萧淑妃姓为枭氏。朝廷一切大权,全在武后掌握,发号施令,也绝不与高宗商议,高宗也不敢过问。武后要使臣下尊敬,她便暗地里指使许敬宗领衔,会同一班文武大臣上奏章,尊高宗为天皇,武后为天后;天后便废太子弘,立贤为太子。
这弘原是武后亲生的长子,当时高宗宠爱武后,便把武后的亲生儿子,做了太子。谁知这位太子,生性却绝不像他的母亲,平日待人,十分谦和,待兄弟姐妹,十分友受,读《春秋》至楚世子商臣弑其君一段,便掩着书本不愿读。率更令郭瑜,在一旁进言道:“孔子作《春秋》,善恶必书,褒善以劝,贬恶以解,故商臣之罪,千载犹不得灭。”太子说道:“然!所不忍读,愿读他书。”郭瑜便改授《礼记》。太子上奏章,说追封颜回为太子少师,曾参为太子少保。高宗与武后驾幸洛阳,便下诏使太子监国。太子在长安地方,常常问百姓疾苦,救济灾民。这时萧淑妃虽死,只留下义阳、宣城两位公主,却长成天姿国色,性情也十分贞静。太子弘虽和她异母姐弟,却也十分友爱。此时义阳公主、宣城公主,因母亲犯了罪,便也被幽禁在掖庭里。太子弘常常瞒着人,到掖廷去探望她们。姐弟三人,拉着手哭泣一场。太子弘很有搭救两位姐姐的意思;只因害怕母亲的威力,不敢说话。可怜这两位公主,直幽禁到四十岁,还不得释放的恩诏,眼看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等闲过去。
女孩儿年纪长大了,不免有一番心事。她和太子弘虽说是姐弟相称,但在忧愁困苦的时候,得一个少年男子,私地里来温存体贴着,便不觉动了知己之感。那义阳公主,便动了一个痴念头,每值太子弘来看望她时,她便把太子贴身的挂件儿,或是汗巾儿,留下一二件,藏在枕席儿下面,到夜间无人的时候,便搂着那汗巾子睡。只因这位太子,是十分方正的人,却也不觉得他姐姐的心事。只见义阳公主,常常对着自己叹气,看她粉庞儿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有一天,义阳公主清早起来,悄悄的一个人在花下,见一双粉蝶,在花间一上一下地飞着追着,那神情好似十分依恋的。公主猛可地想起了自己的心事,一缕酸气,直冲心头,接着那两行泪珠,点点滴滴地落在衣襟上,从此回房去便一病不起。死后,宣城公主检点她的尸身,便在义阳公主怀中,检出一方太子弘的汗巾来,便悄悄地对太子弘说了。太子弘也十分感慨!到义阳公主尸身旁,痛痛地哭了一场,用上等的棺木收殓过,以后便去朝见母后,说宣城公主年已四十,尚幽禁掖廷,不使下嫁,上违天和,下灭人道,几句话说得十分严冷。武后听了,不觉大怒!便立刻下诏,把宣城公主指配与掖庭卫士。那卫士已有五十多岁的年纪了,面貌黑丑,性情粗暴,且是一个下贱的,叫宣城公主如何受得住这个侮辱。太子弘替他姐姐,再三求告着,须另嫁大臣子弟。武后不许,且把太子弘痛痛训斥了一场。太子弘终以皇家公主,下嫁卫士,有失国体,心中怏怏不乐!从此神情恍惚,喜怒无常,到上元二年时候,太子弘跟着父皇母后到合璧宫去,武后便暗暗地在太子弘酒杯中下了毒药,太子饮下肚中去,毒发而死,立潞王贤为太子。
这潞王贤,又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少年,八岁读《论语》,至贤贤易色一句,便连连读着不休。高宗在一旁坐着,问他为什么屡读不休?潞王回奏说:“儿性实爱此语。”高宗便十分欢喜!他对李世勣说道:“此儿有宿慧,后当立为太子。”便迁入东宫,每月朝见武后。贤虽也是武后生的,但生性也极正直,平素见武后那种骄横专恣的行为,心中也是十分不以为然!
如今见自己立为太子,他在朝见母后的时候,也婉言劝谏母后,把朝政归还父皇。武后听了,心中老大的个不乐意!从此看待太子贤,也便冷冷的了。
那武后自从郭道士被内侍王伏胜暗杀死了以后,心中每次想念起来,总是郁郁不乐!便假说要在宫中超荐荣国夫人亡魂,命京城官吏,防求道行高深的道士进宫去,做超荐的法事。便有京兆府尹访得一个道士,名明崇俨的,据说他在深山修练,已有六十多年了,望去还好似二十多岁的少年,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修练得千年不老仙丹,有缘的便赠与仙丹一粒,寿活千年;又能超度亡魂,早登仙界。府尹把他送进宫去,大得武后的宠用,白天召集一班道侣,鼓钹喧天地做着法事;夜间闭门静坐,香花供养,修练仙丹。武后有时也在法坛前参神拜佛,有时在丹室中参证问道,有时竟把个明崇俨道士,召进皇后寝宫去,讲法说理,直到夜深人静,还不见放道土出来。一个多月来,这道士和武后二人,却常常不离左右,那宫女和内侍们看了,都在背地里匿笑。待到七七四十九日,大丹告成,明崇俨献上仙丹。武后便大设筵宴,独赐崇俨一桌素席,令百官们陪宴;又下诏拜明崇俨为正谏大夫。从此明崇俨的踪迹,在正宫里出现得愈加勤了。外面沸沸扬扬,传说明崇俨道士,和武后通奸。
这风声传在太子贤耳中,如何忍得。他原想去奏明父皇,下诏拿明崇俨正法。这时高宗头风病害得十分厉害,皇上已有三个月不进皇后宫中了,又怕父皇得知了这消息,加上气恼,病势更甚,便也只好忍耐着。但武后有时在崇俨丹房中留宿,愈闹愈不像样了。太子贤这口气,忍无可忍,这太子自幼儿长成勇武有力,他便带了几个有气力的武士,悄悄地去候在那丹房门外的过道上,见那明崇俨从丹房里出来,两个武士上去,把那道士的嘴堵住,反绑着手臂,直送到太子跟前,按他跪倒在地。起初那明道士十分骄傲,不肯吐露真情。那武士拿皮鞭子在明道士脊梁上痛痛地抽着,那道士忍痛不过,便招认说:“自己原是京师地方一个无赖,实在年纪只有二十六岁。什么修丹成仙,超度亡魂等话,全是哄着天后的。”太子问可曾与天后犯奸?那明崇俨却只是叩着头,不敢说话。太子看这神情,气愤极了!便亲自上去,把明祟俨的颈子扼住,谁知用力过猛了,那明崇俨已气绝身死。太子吩咐在尸上绑住一块大山石,拖去悄悄地抛在玄武湖中,这才出了太子胸头之气。
第二天武后忽然不见了这个宠爱的明道士,心中万分焦急,虽不好意思张明较著的找寻,但也暗暗地令内侍们在各处寻访,却终觅不到崇俨的踪迹。后来日子久了,那内侍们同伴中,渐渐有人吐露出口风来,说明道士是吃太子贤杀死的。武后心中越发把个太子贤恨如仇敌一般,时时要趁机会报这个仇,太子贤也刻刻提防着。这时宫中又生出一种谣言来说,这太子贤原不是武后的亲生子,却是高宗和武后的姐姐韩国夫人私通后生下来的私生子。这谣言听在太子耳中,更觉害怕!便暗暗地调进二百名武土来,日夜埋伏在东宫里防备着。武后知道了,十分动怒!说太子有弑母之意,不可不除去此害。当时便下诏薛元超、裴炎、高智周,一班武将,带领羽林军士,直扑进东宫去,搜出甲士数百人。武后亲自拉着太子贤,到高宗跟前去,请皇帝发落。那高宗因头风卧病在床,见太子贤犯了罪,心中十分悲伤!只自落着眼泪,不说话。武后愤愤地说道:“太子大逆不道,不可赦,便在皇帝榻前,下诏废太子贤为庶人,立哲为太子。”这太子贤被逐出宫去,武后便密诏左金吾将军邱神勣,带兵去围住府第,逼令太子贤自杀。
那高宗见又废了太子贤,心中郁闷,病势愈重,两手捧着头,日夜嚷着头痛,眼眩心跳,不能起坐。六宫妃嫔,日夜不休地在床前侍奉汤药,看了大家心中都十分焦急!这时有一位御医,名秦鸣鹤的,便奏称陛下肝风上逆,只有用钢针刺头,出血可愈。武后坐在一旁喝道:“秦鸣鹤可杀,帝体岂是刺血处耶?”高宗忙拦住说道:“医议病,乌可罪,且朕眩不可堪,姑听治之。”当时秦鸣鹤便大胆上前,在皇帝左右太阳穴上,重重地挑下两针去,淌出血来。高宗便霍地坐起身来说道:“朕目明矣。”武后便向空拜着说道:“天赐我师。”高宗传谕,赏秦鸣鹤黄金百两,彩缎十端,但过了几天,高宗旧病复发,头痛得比前更甚。宫中常常有怪异出现,有时空屋中发着大声,有时在夜深时候,走廊下显着臣影。高宗依旧传秦鸣鹤来刺头出血,又投着百药,终无大效。忽有一个姓陈的宫女,自己称是世代行医,且善治头风,请为皇上修合药饵。高宗听了,不很信她。无奈那宫人再三请求!高宗便令亲信内侍,监察着她修合药饵。宫人在院子里,掘地埋锅,才掘得一二尺深,忽见一头大虾蟆,从泥中跳出,色如黄金,背上现出一个红色的武字。那内侍见了,不敢隐瞒,便去奏明皇上。高宗看了,一时里也不解是何征兆,便命内侍拿去放在后苑池中。宫女又到别院去找地开掘,才掘开地,便又有一头金色虾蟆,跳着出来,虾蟆背上依旧显着一个红色的武字。内侍又拿出献与高宗观看,高宗心中也疑是不祥之兆,便命把虾蟆杀死。到第二天,那修药的宫女和内侍,都一齐死在床上。接着高宗也死了,把武天后升作皇太后,遗诏立太子哲为中宗皇帝,一切军国大事,悉听太后参决。
皇太后为收拾人心,便下诏立十二事:一劝农桑,薄赋徭;二给复三辅地;三息兵,以道德化天下;四南北中尚禁浮巧;五省功费力役;六广言路;七杜谗口;八王公以降,皆习《老子》;九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十上元前勋,官已给告身者,无追核;十一京官八品以上,益禀入;十二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进阶申滞。
但这中宗即位以后,便事事要专主,发号施令,从不与皇太后商议。皇太后十分愤怒!也曾和中宗争论了几次。中宗不听。皇太后大怒!便下诏废中宗为庐陵王。立子王旦为睿宗皇帝,陪皇太后坐武成殿。
皇太后命礼部尚书摄太尉武承嗣,太常卿摄司空王德真,捧号册进与睿宗皇帝。从此皇太后每日在紫宸殿坐朝,宝座两旁,用紫色帐幔围着。下诏追赠五世祖后魏散骑常侍克己为鲁国公,妣裴氏为鲁国夫人;高祖齐殷州司马居常为太尉北平郡王,妣刘氏为王妃;曾祖永昌王谘议参军赠齐州刺史俭为太尉金城郡王,妣宋氏为王妃;祖隋东郡丞赠并州刺史大都督华为太尉太原郡王,妣赵氏为王妃。皆置园邑五十户。父为太师魏王加实满五千户,母为王妃;置园邑,守百户。
这时睿宗虽立为皇帝,却终年幽囚在宫中,不得预闻政事。
凡是武后家里的人,都握着大权,内中单说一个武承嗣,他原是武太后异母兄元爽的儿子。武敏之犯罪自己缢死以后,武家族人,便公请把承嗣从岭南召还。嗣圣元年,拜承嗣为礼部尚书;载初元年,拜为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兼知内史事。
武承嗣便奏请在东都建造武氏七庙,武太后下诏:追尊周文王为始祖文皇帝,王子武为睿祖康皇帝,赠五代祖太原靖王居常为严祖成皇帝,高祖赵肃恭王克己为肃祖章敬皇帝,曾祖魏康王俭为烈祖昭安皇帝,祖周安成王华为显祖文穆皇帝,父忠孝大皇为太祖孝明高皇帝;又封元庆为梁宪王,元爽为魏德王;又追封伯父叔父俱为王,诸姑娣为长公主;加封承嗣为魏王,元庆子夏官尚书三思为梁王。武太后的从父兄子纳言攸宁,亦封为建昌王,太子通事舍人攸归为九江王,司礼卿重规为高平王,左卫亲府中郎将载德为颍川王,右卫将军攸暨为千乘王,司农卿懿宗为河内王,左千牛中郎将嗣宗为临川王,右卫勋二府中朗将攸宜为建安王,尚乘直长攸望为会稽王,太子通事舍人攸绪为安平王,攸上为恒安王;又封承嗣于延基为南阳王,延秀为淮阳王;封武三思子崇训为高阳王,崇烈为新安王;封武承业子延晖为嗣陈王,延祚为延安王。一门富贵,作威作福,横行无忌。武承嗣心中还不知足,却时时劝武则天杀尽皇家子孙,承嗣的弟弟武三思,也竭力地劝诱着。武承嗣自以为他日可以稳稳地得了皇帝位置,便令凤阁舍人张嘉福,迫令百姓上表,请立武承嗣为太子。武太后不许。承嗣心中郁郁不乐!
这时有柳州司马徐敬业,括苍令唐之奇,临海丞骆宾王,痛恨武太后威逼天子,便召募义兵万人,杀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陈敬之,占据州城,传檄四方,欲迎立庐陵王仍为中宗皇帝,那檄文上说道:“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众麀。加以虺蜴之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姐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柞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廷之遭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山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公等或居汉地,或叶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杯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勘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
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这一道檄文传到四方去,那被他感动起义的兵士,竟有十万多人。徐敬业带领人马,直扑婴城,又渡江占据润州,杀死刺史李思文。武太后下诏,拜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行军大总管,率兵三十万,抵敌敬业。又拜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行军大总管,从后路包围敬业的军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炊突无烟佳人丧命闺闱抱病公主易夫
徐敬业是前朝徐世的孙子,他怀着一腔忠义,迎立中宗,起兵声讨武太后;谁知这班文武官,尽是武太后的爪牙,间有一二是先朝的旧人,但都惧怕武太后的威力,谁敢到老虎头上去搔痒。徐敬业手下的十多万兵,东奔西杀,死的死去,逃的逃去,不上三个月工夫,这忠心耿耿的徐敬业,早已败得一塌糊涂;被黑齿常之捉住,割下脑袋来,用香木匣子装着,送进京师去。在徐敬业不曾失败以前,朝廷中有一位中书令裴炎,又有一位左威卫将军程务挺,都上表劝谏武太后,去把庐陵王迎回宫来;如今徐敬业已死,武太后下诏,也把裴、程二人处死。朝廷中人,个个吓得噤若寒蝉。
第二天,武太后临朝,把骆宾王的一篇讨武氏檄文掷与百官观看,笑说道:“这孩儿文章却做得不坏,我也爱他;可惜他犯了弥天大罪,不免一死。”接着又问着百官道:“朕与天下无负,汝等知之乎?”百官听了,一齐喊着万岁。太后又说:“朕辅佐先帝,已逾三十年。汝等爵位富贵,朕所与也;天下安佚,朕所养也。先帝弃世时,以社稷为托,朕不敢爱身,只知爱人;今甘为戎首者,俱将相种子,若辈何负朕之深也?老臣中伉扈难制,有若裴炎者乎?世将中能合亡命,有如徐敬业者乎?宿将中骁勇善战,有如程务挺者乎?彼等皆一世之豪,今图不利于朕,朕能置之法;公等中才有胜彼者,可早自为之,不然,只能谨慎事朕,毋贻天下笑!”那百官们听了太后的话,一齐趴在地下叩头,不敢仰起头来。同时奏答道:“惟陛下之命是从!”武太后便命武承嗣捧着玉玺,假意说要归政给睿宗皇帝;那睿宗皇帝正要上去接受玉玺,忽见武承嗣怒目相视,吓得睿宗忙缩手不迭,再三退让着,说请母后临朝。武太后见睿宗如此识趣,也便依旧收回成命。一面由武三思暗中指使御史傅游艺,率关内父老,上表请革命,改帝姓为武氏;一面又逼迫着百官,一齐上表劝进,假造说凤凰飞集在上阳宫,赤雀见于朝堂,天意已归武氏。睿宗见人心都向着太后,心中十分惊慌,便也上表,请改帝姓为武氏,使天下定于一尊。武太后到此时,知道威信已归于一己,便大赦天下,改国号称周,自称神圣则天皇帝。皇帝取名曌字,又造作曌西□□囝○□□□□□□十二字,旗帜一律用红色。睿宗皇帝退为太子;父武士(录蒦)封为孝明高皇帝,号称太祖;母杨氏,封为孝明高皇后。
废去唐朝各庙,又搜捕唐朝宗族,不论男女老幼,尽流配到岭南地方去。一面使人故意向朝廷告密说:“岭南流人谋反”;太后便令摄右台监察御史万国俊,赴岭南查审。那万国俊到岭南去,便假造圣旨,召集流人,一齐赐死;那流人号哭不服,国俊命兵士拿刀剑追逼着,直逼到水边,使不能脱逃,便一个一个地去抓来杀死。一天里面,竟杀死了三百多人。可怜他们大半是金枝玉叶,皇家的子孙;如今既被流配到南方瘴蛮的地方来,依旧不能保全性命。那时被武则天流配到岭南地方来的犯人,竟有三、五千人。他们见万国俊威逼杀死了三百条性命,大家心中不服,在背地里不免有怨言恨语;给万国俊知道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道奏本上去,说流人尽皆怨望,请悉除之。武则天看了奏本,便打发右卫翊府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寿,苑南面监承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卫兵曹参军屈贞筠,都加着监察御史的官衔,分做剑南黔中安南等六道去查审流人。他们见国俊杀死了三百人,得了则天皇帝的欢心,便一齐下辣手杀人去:光业御史杀死九百人,德寿御史杀死七百人,思恭御史大贞御史每人都杀死五、六百人。
一时六道的流人,俱被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大家得意洋洋地回京去复命。
那万国俊又奏称路过房陵,谒见庐陵王,王妃赵氏,有怨恨之色,请皇帝废庐陵王为庶人,赐赵氏自尽。原来中宗幽囚在房陵,身旁原带着一妻一妾;妻赵氏,妾韦氏。那赵氏原是常乐公主的女儿,中宗在王府时候,便聘娶赵氏为妃;这赵氏幽娴贞静,高宗在世的时候,很欢喜她的。只有武则天因她性情拘谨,不甚合意;如今这万国俊巡察到房陵地方去,看望庐陵王,那庐陵王和韦氏都有财帛送与国俊;又亲自劝国俊饮酒,独有这赵氏她非但没有财帛孝敬国俊,连陪酒也不肯出来。万御史怀恨在心,回进京去,便给她上了一本,说了许多赵氏的坏话。那则天皇帝原和赵氏不很对劲的,如今听说她怨恨朝廷,便立下旨,把这王妃赵氏提进京来,打入冷宫,囚禁在暗室里。
室中只有一洞,派一个内侍,每日拿些柴米送进洞去,令赵氏自煮自吃。这赵氏原是一位娇贵的妇人,如何受得住这样的侮辱,她被囚在这暗室里,一时又想念王爷的恩情,一时又悲吊自己的身世,终日以泪洗面。起初她哭到腹中饥饿的时候,便支撑着自己去煮一碗饭充充饥。她在屋子里煮饭,屋子外面烟囱中便冒着烟;那看守的太监,见冒了烟,便去拿柴米来送进洞去,给她下一次煮饭用的。谁知后来这太监在屋子外面察看,已有三天不见烟囱中冒烟了,送进洞去的柴米,也不见越氏前来接受。他心中疑惑起来,便去奏明则天皇帝。皇帝命人去把墙洞打开一看,见那赵氏,已直挺挺地睡在床上,尸身已腐烂不堪了。则天皇帝吩咐草草收殓,拿去在荒地上掩埋下了。
赵氏的父亲赵瓌,官拜定州刺史,驸马都尉,自赵氏死在宫中,便把赵瓌降到括州地方去;常乐公主也流配到括州去,不许朝见。这常乐公主原是高宗的同胞妹妹,兄妹二人,交情很厚,高宗常把公主留在宫中游玩。这常乐公主,性情很是正直,见宫人有不守规矩的地方,便要训责。这时武后有一个亲生女儿太平公主,只因面貌长得美丽,生性也很聪明,武后便十分宠爱她。这太平公主仗着母后的宠爱,便也十分放纵,被常乐公主见了,却时时要训斥她。太平公主受了气,便去哭诉她母后,武后当时因碍于高宗的面子,便也只得忍耐着些。如今大权在握,便也把常乐公主贬逐了出去。以报她女儿的仇恨。
讲到这太平公主,是高宗皇帝的幼女,则天皇帝亲生的,长得肌肉丰满,面貌艳丽,方额广颐。少年在宫中,处世有权谋。则天皇帝十分宠爱她,朝廷大事,都和公主商议。宫禁森严,公主能守着秘密,不使机谋外泄,则天皇帝更是欢喜她。
到永隆年间,则天皇帝见薛绍长得年少美貌,便下诏太平公主下嫁给附马薛绍,又发内帑二十万,给薛绍建造驸马府,十分华美。则天皇帝在位二十余年,天下只有一太平公主,父为帝,母为后,夫为亲王,子为郡王,富贵已极。唐朝定制,亲王食邑八百户,最多至一千户。公主下嫁,食邑三百户,长公主加五十户。独有太平公主得食邑一千二百户;圣历初年,加至三千户;神龙元年,又加至五千户。平日赏赐珍宝衣饰,不可胜数。
到垂拱年间,武三思告密说:“驸马薛绍,与诸王连谋造反。”则天皇帝十分愤怒!欲杀薛驸马,又怕伤太平公主的心,便预先把太平公主召进宫来,留住在宫中。一面下旨发羽林军士去捉拿薛驸马,捆交刑部正法。谁知这太平公主和薛驸马,夫妻恩情是很厚的,她被则天皇帝软禁在宫中,不得和丈夫见面,心中甚是不乐!却又不好说得,看看在宫中住下了半年,还不见放她回去。公主和薛驸马,生有二男二女,如今丢在府中,母子们不得见面,公主记念着丈夫,又挂念着儿女,郁郁不乐地成了疾病。则天皇帝是很宠爱公主的,今见公主害起相思病来,便懊悔不该把薛驸马杀死,害她夫妻生生地分离。但看看公主的病势,一天深似一天,睡在床上,神志昏沉,则天皇帝亲自去探望。只见公主口口声声唤着驸马爷,又说快放俺回家看俺儿女去。
则天皇帝,十分心酸,她便心生一计,暗地里去把母家的侄子武攸暨,召进宫来。这武攸暨是则天皇帝伯父武士让的孙子,在武氏子弟中,面貌最是清秀,年纪也只有二十岁左右。
则天皇帝平日很宠爱他的,这时已封士让为楚王,攸暨为千乘郡王,赐食邑三百户。今见皇帝召唤,便急急进宫来。则天皇帝悄悄地对攸暨说道:“太平公主想驸马,想得很是厉害,看她性命已快要不保,教朕到哪里去找一个驸马来还她。好孩子,只有你脸儿长得不错,很像那薛驸马,你可怜你妹妹些,你便暂时充一充驸马,伴着公主,住几天吧。”这武攸暨家中原娶有妻子甄氏,面貌胜过公主,夫妻甚是恩爱。今受了则天皇帝的旨意,不敢违抗,只得忍耐着,一任宫女们,把他拥进公主房中去,哄着公主说:“驸马爷来了,公主这时正昏沉得厉害,一听说驸马爷到,便把这武攸暨拉进床去,紧紧地搂抱着不放,把个武攸暨羞得不敢抬头。那屋子里的宫女,都掩着唇儿匿笑。
公主却伸着手不住地在武攸暨脸上,颈脖子上抚摸着,嘴里不住地亲人儿,好人儿唤着。看看过了十多天,那公主的病势,果然轻减起来。见伴着她的男子,并不是薛驸马,却是她的表弟武攸暨,不觉诧异起来;问起真情,才知道薛驸马已犯罪被杀死了。只因这武攸暨和公主做着十多天的伴,公主在病中,虽不至有非礼的事做出来,但几日来耳鬓相摩,肌肤相亲,渐渐地也发生出爱情来。再加此番武攸暨是奉旨来安慰太平公主的,这武攸暨长成温存妩媚,和女子一般,任何女子见了,都要动情的;因此太平公主把个想念悲痛丈夫的心肠,也减杀了许多。这武攸暨一见公主哭泣的时候,便百般劝慰,这都是则天皇帝的旨意;在武攸暨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那里想念他家里的妻子甄氏。攸暨和甄氏做夫妻,才得一年。因甄氏长得十分美丽,夫妇二人,正在恩爱头上,如今攸暨忽奉皇帝之命,传他进宫去,给太平公主消愁解恨,这原是很勉强的事体。但因皇帝的威迫,不得不和公主欢笑承迎。公主正在伤心头上,见有这个如意郎君伴着她起坐说笑,不觉把她一缕痴情,重复提起。过几天则天皇帝亲自来看望她女儿,这太平公主自幼儿在她母后手中,娇纵惯的,当下见了,便一纵身倒在皇帝怀中,哭泣不休!则天皇帝拿手抚着公主的脖子,又拿好话劝慰着公主,慢慢地住了哭。则天皇帝笑着对公主说道:“女娃子,年纪轻轻,守着空房,原是很可怜儿的。朕如今赔你一个驸马,可好吗?”太平公主一扭头说:“不愿再嫁丈夫了,丢不下家中的男孩儿,女孩儿呢。”则天皇帝听了,把手在公主肩上一拍,说道:“傻孩儿,俺们皇帝家的女儿,带着孩儿招驸马,谁又敢说一个不是呢?”公主也不禁一笑说道:“母亲给孩儿招一个怎么样的驸马,嘴脸儿不好的,孩儿可不要。”则天皇帝笑道:“你看武攸暨如何?”公主听了,却连连摇着头说:“不要!不要!”则天皇帝见公主这样神情,却不觉怔住了。
原来太平公主和武攸暨二人,平日在房中无人的时候,虽没有私情的事体做出来,但也渐渐地调笑无忌,起坐不离。公主又很有意似地拿这武攸暨玩弄着,又做出许多可怜的模样来,去招惹他。这情形宫女偷看在眼里,悄悄地去报告则天皇帝,则天皇帝认作是公主看上了这武攸暨,便故意说出这话来,探她的口气。谁知公主却一味地拒绝,却把个则天皇帝怔住了,忙连连追问为何不愿意嫁武攸暨?公主被皇帝追问不过,才说道:“武攸暨家中不是好好有妻子的吗?”则天皇帝这才明白过她女儿的意思来,·便笑着说道:“那容易办,那容易办。
”则天皇帝一转身,便下了一道谕旨,赐武攸暨尚太平公主,授驸马都尉,进封定王,实封食邑一千户。这武攸暨接了圣旨,十分诧异,忙去朝见则天皇帝,说明自己是已娶妻室的人,如何敢重婚公主。则天皇帝笑对武攸暨说道:“你那前妻,朕已赐她自尽了。”
武攸暨听了,真好似头顶上起了一个焦雷,忙赶回家去一看:那妻子甄氏的尸身,早已陈列在中堂,尸身颈子,还绕着一幅白绫。攸暨看了,心如刀割,纵身上去,抱住尸身,大哭一场,亲自把她颈子上的白绫解下来。则天皇帝特发治丧费一万两,照长公主礼服收殓;又令太平公主亲自去吊奠。武家这丧事,办得十分威风,又在武家左近,盖造起十分高大的驸马府来,又派一支御林军士,在驸马府把守大门,府中又盖着极大的花园,每隔十步造一亭,五十步造一阁,奇花异草,和御苑中一般富丽。
公主下嫁的日子,则天皇帝亲自送嫁,百官齐到驸马府中来道贺,一时车马盈门,十分热闹。太平公主又把在薛驸马府中的二男二女,领进府来,拜见武驸马,认作后父。从此公主在武驸马府中,骨肉团圆,夫妻恩爱,过着快乐的日子。则天皇帝又时时临幸武驸马府中,看望女儿,有时竟留宿在驸马府中,不回宫去。百官们齐到驸马府中来,朝见奏事。太平公主随侍着母亲,也参预着军国大事,她的聪明见识,竟能胜过皇帝。则天皇帝也常令公主听大臣们奏事,一时权侵中外,文武百官,齐在公主跟前,行着贿赂。公主也看他银钱的多少,定爵位的高低。则天皇帝在宫中,渐渐地厌倦朝政,一切将相奏事,都到驸马府去和公主商议。公主得了众人的钱财,便广置田园。府中动用的器具,全是金装玉琢的,吴越岭南,四处贡献来绮疏宝帐、音乐车马,共备两份,一份献与皇帝,一份献与太平公主。府中侍儿,披罗绮的数百人,苍头临妪,也在一千人左右。外路州县又四处贡献狗马玩好,山珍海味,公主在府中斗鸡走狗,陈着百戏,放那少年官员,年轻子弟,进府来陪伴公主游玩,在花园中排列筵席,奇珍异味,少年男子,围着公主,欢呼畅饮。公主一行一动,都有少年子弟追随,在左右扶掖说笑着。公主有遗巾堕带,各少年便争拾收藏,公主看着大笑。
花园石洞中,有一密室,铺设着锦衾绣茵,常常有少年官员,年轻子弟,被武士捉进洞去,只觉得床褥温软,香味馥郁,便有人上来替他解除衣巾,扶进帐去,被一个香馥馥油腻腻的女子身体抱住了。那男子到了这时,也便情不自禁,在暗中摸索着,成其好事。再有几个女子服侍他,穿上了衣服,扶出洞来,由武士领出园去。这样一个一个地轮着,那满朝中的少年官员,年轻子弟,人人都尝过温柔滋味。他们谁都知道这石洞中的女子,是当朝第一贵人,但大家都不敢说出来。
这时京师地方,忽然来了一个胡僧,名惠范的,说是朝过天子千山万寺,会过真仙活佛,年纪二百余岁,望去好似二十余岁的少年,住宿在本愿寺中。顿时哄动了京师地面的妇女。
起初几个平民百姓,前去朝拜,后来那宫家内宅,纷纷备着香烛礼物,前去瞻拜。有女眷们拜在惠范大师门下做徒弟的,也有拜和尚作干父亲的,大家都替和尚绣着袈裟帐幔,把个和尚的卧房,打扮得花花绿绿,好似小姐们的绣房一般。那和尚见有女眷们送衣物来的,必要令她跪在膝前,伸着手摸一摸粉脸,或是摩一摩云髻,说是赐福。那女眷们得活佛摸索过的,便欣欣地回去,在闺阁中对同伴夸耀着,说今天得活佛赐福了。还有那礼物送得薄了一点,得不到活佛赐福的,懊丧着回去。
有一天那本愿寺门前,忽然车马如云,兵卫森严,太平公主也亲自移驾来求活佛赐福,一切官府女眷,俱被兵士挡在门外,不得进寺去。公主这一来,直到日色西沉,才回府第。第二天便把黄金十万,彩缎千端,孝敬于惠范大师。过了几天,又把惠范请进公主府第去,这一去一连十多天,不放出府第来。
那班求活佛赐福的人,天天到本愿寺门外去守候着,那守候的人愈聚愈众,望去人头济济,把个寺院围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盼望得惠范大师回寺,只见幢盖宝幡,夹着刀枪剑戟,前面是活佛的车辆,后面是公主的绣车,簇拥着一直进寺门去。随后便有军士上去,把那门外守候着赐福的人,一齐赶走。从此这本愿寺前,警备森严,任何富贵眷属,一概不得进寺去。那惠范大师,赐福也只赐与太平公主一个人,所有从前收下的女徒弟,和干女儿,上门去拜望她师父和干父亲的,一齐挡住在寺门外,不得进去。暗地里一打听,原来这位太平公主,天天到寺中来求惠范赐福,把个和尚霸占住了,不许别人染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冯小宝初入迷魂阵来俊臣威震丽景门
惠范和尚,身体长得异常魁梧,气力也伟大。他伺候女人,又能婉转如意,因此很合了太平公主的心意,便代他奏请,发给内帑,替他建造一座圣善寺,在驸马府隔壁。这座寺院,建造得十分高大,则天皇帝下旨,拜惠范和尚为圣善寺主,加三品封。寺旁有一条甬道,通着驸马府的后园,太平公主常常来往着,有时竟住宿在寺中说是宿山求仙。那驸马武攸暨看了这情形,便也无可奈何。说也奇怪,那太平公主自从求惠范和尚赐福过以后,便接连着生了二男一女,那男的一般也长成肥硕伟大,则天皇帝很是欢喜,下旨封二子,一为卫王,一为成王,封一女为郡主。从此以后,那百官们在太平公主门下奔走的,一般也要到惠范和尚跟前去伺候,那财帛礼物儿,去孝敬太平公主的,也一般要备一份礼物儿去孝敬惠范和尚。这惠范大师,居然声威煊赫,权侵中外,这时四处的游僧,和浮浪无赖,见惠范大师得了好处,便一齐赶到京师地面来,闲游浪荡,招惹是非。唐宫中自从则天皇帝登极以后,所有大小公主,都十分放荡,有一群侍儿簇拥着,骑着马,到山林中围猎去的。有车马旌旗,招摇过市,在大街小巷中游玩着的。也有到各处寺院中去烧香礼佛的。她们各个都是年轻美貌,见了寺院中的和尚,街道上的恶少,便也一般地谑浪戏笑毫不避忌。见有面目清秀,能言识趣的,便带进府去,好茶好饭,供养着称作清客。那班清客,在府中出入,一般地绫罗遍体,裘马轻肥,有时和公主并驾齐驱,遨游都市,指点说笑,毫无顾忌,因此那班浮滑少年看了,愈加如醉如狂,个个敷粉搽脂。鲜衣艳服,站立在街头,有弄鹰的,有踢球的,见有公主车马经过,便争着上去趋奉,公主也和他们兜搭几句,赏赐些财物,见有俊秀的,便也带进府去。
这时有一位千金公主,在诸位公主中,年纪最轻,也最爱游玩,常常一个人装着男儿模样,私自出府去,在大街小巷中闲逛。洛阳市上,有一个卖药的少年,名冯小宝的,面貌长得十分俊美。他卖药的时候,唱得一口好曲子,千金公主在一旁,暗暗地看着,看他招呼主顾,口齿十分伶俐,便不觉爱上了他,悄悄地嘱咐侍女,在他药台旁候着,自己便急急回府去,改换了女装。那侍女原也改扮着男装的,她静静地候在路旁。那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向冯小宝买药料的很多。
看看到了天色昏暗,冯小宝收拾药台,正要收市回去。忽见一个年轻的小厮,走近身去,悄悄地在他衣角儿上一拉,低低地说了一句快跟我去。那冯小宝是何等乖巧的人,他也常听人说:京师地面,常有公主打发人出来,找寻年轻的男子,进府去寻着快乐,得着许多好处的。如今见轮到了自己身上来,岂有不去之理,当即便在左近店铺中,寄顿了药担,暗暗地跟着那小厮,曲曲折折地走过许多大街小巷,迎面拦住一道高墙,墙的西偏,开着一重小门。小厮上去,把门上机括轻轻地一按,小门开处,里面露出一座大花园来。只见花木阴森,楼台重叠,那小厮把冯小宝向假山洞中一推,叮嘱他千万莫作声,待我来领你进去。这时冯小宝的身体,好似堕入五里雾中,黑漆漆的一个人,哚在山洞中,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惊慌。候了半晌,才听得洞外有低低地叫唤声音,小宝走出去一看,见日间的那个小厮,忽然已变成了一个俊俏的丫鬟,看她长得长眉侵鬓,杏靥凝脂,在月光下照着,却是美丽万分。这冯小宝看了,如何忍耐得住,唤了一声我的天仙,直向那侍女怀中扑去。这侍女拉住小宝的手,两人肩并肩儿,向东面走廊下,走向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