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真诠 - 第 13 页/共 19 页

“现了本象,十分凶恶。八戒道:‘是甚血气生此禽兽?’”正道有云:“禽即兽。”夫禽两翼,兽四足,何以言即?《礼》云:“猩猩能言,不离禽兽。”兽兼禽言也。此九头多目,是甚禽兽?禽兼兽言,极言其非人类,而并非一禽一兽所得而名状也。      “那怪展翅斜飞,半腰里又伸出一个头来,将八戒咬去,欢喜贺功”。拟其斜行瞥见,偏听狂啮,全与“四勿”相反,而不知鉴戒,妄自称雄也。“行者复变螃蟹,咬断索子,救脱八戒;使个隐身法,偷出钉钯,递与八戒。”蟹者,解也,难之散也。隐者,潜也,昭之孔也。盖解脱纠缠,使潜行戒性也。      “八戒打进宫殿,破门碎器,惊起老幼”,正励精努力,除旧生新之下手处;“行者忽见追赶八戒,就半空踏云雾,一棒打烂老龙头”,正是眼明手捷,扑杀偷心之老贼,以一御万之不二法门。薛文清有云:“万起万灭之私,乱吾心久矣,当一切决去,以全吾湛然、澄然之体。”此一棒打杀万圣老龙,而碧波潭斯不为乱石所淆矣。      然万圣老怪无识而行偷,溺于爱也。犹心具众理而不辨是非,名虽万圣,实是多偷。能死偷心,其怪易灭。若九头孽邪多见而作贼,恃其智也。犹意附外诱而四顾奔驰,名虽九头,实是十恶。贼党多端,其邪难除。是必大张天讨,如秋令之肃杀万物,方可惩创而维新。“行者忽听得狂风滚滚,惨雾阴阴,仔细观看,乃二郎显圣七圣兄弟。”二者,偶也;七者,少阴之数,其时为秋。《道藏歌》曰:“白帝行气道当新。”此除邪之大时候,大手段也,故曰:“倒是一场大机会。”      夫秋气杀物,而天心仁爱行乎其中,杀中有生也草木枯解而万宝成熟者,则天刑行,而顽残歼,民志肃,君子秉义禔躬,而嗜欲绝、鼓德修,皆去污维新之道也。道贵自知悔愧,方获有济。大圣因“曾受降伏,不好见他”,自知悔愧也。“八戒请住真君,与大圣话旧说因,即在二郎营内欢叙一夜,待天明索战。”有姬公兼三施四、坐以待旦之义。      八戒筑杀老龙子孙,细犬咬下九虫一首,怪物逃生,止住勿追何也?盖孽种尽锄,已靖巨魁之穴;杀一儆百,姑开自新之门。      逆之首必诛,所以垂鉴戒;贼之附或宥,乃以昭至仁。“至今有个九头遗种滴血”,盖尽刑以快一时,不如赘刑以儆万世也。犬发口中之声,示谳狱以决枭。戌为九月之卦,寓藏宝于火库。学者斩欲修诚,痛自刻责,立德立业立言,存几希而异禽兽者,以此。      “行者变化驸马之形质,讨出两匣宝贝”,化邪为真,从一得二也。“八戒扑杀公主,提出龙婆,留置塔内”,戒妖冶而示婆心,舍委存仁也。“国王究明不朽之舍利,并获天生灵草”,解冤珍德,烛幽晰玄也。三藏安佛宝于塔顶,置龙婆于塔心,行者“将芝草把十三层塔层层扫过,安在瓶内,温养舍利子。这才是整旧如新”矣。此饬躬砥行,步步脚踏实地,步步莫非天宝,岂彼空言虚悟,对塔谈相论者比耶?      国号“祭赛”,示宝而不蓄德;寺名“金光”,流闪而不宁谧。      今“祭赛国”之“金光寺”,改作“伏龙寺”,暗然自得,回光返照,斯可大可久。如万圣、九头炫耀徇私,行偷袭取,予圣予智,果何益哉?故结曰:“妖邪剪灭诸天乐,金塔回光大地明。”      第六十四回 荆束岭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谈诗      悟一子曰:王道荡荡,世途坦坦,原无荆棘,荆棘生于人之胸中。人胸中在在荆棘,人人胸中有荆棘,而荆棘弥天漫地,宁独一荆棘岭哉?此篇特借荆棘岭,以概自古及今,莫不皆然;借木仙庵谈诗,以概自古乃今之谈道者,皆有荆棘,莫不如斯谈诗。      《南华》云:“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却曲,却曲,无伤吾足。”伤荆棘之充斥难前也。予不避荆棘之嫌,窃努天蓬之力,通而论之:凡古往今来鸿章丽词,藻绘缤纷,淹博兴核,敏妙绝伦。或故为涩晦,以夸渊奥;或放言触忌,以逞才情;或宏辨百折,滚滚不竭,以资议论。按其实义,通无关于身心性命之学者,皆荆棘也!不特此也,凡着书立言,谈玄阐幽,而不能身体力行,徒搦管掉舌,道听途说,虽发尽道妙,可法可传,亦是鹦鹉巧簧,慢侮圣言,皆如木仙庵谈诗,而为荆棘之尤甚者矣!      天生三教圣人分头度世,其原同出于《河》、《洛》、太极、阴阳造化之道,后世道、法、禅宗分门别派,百谲丛生,争鸣炫说,互相低诽,又皆荆棘中之荆棘!其儒教执中精一,廓然大公,民胞物与,至当不易,与守中定慧,无欲有欲,无我无人何异?孔子犹“犹龙”赞之,犹谓“西方有圣人出焉”。后世胶执章句,不能体认实践,读“玄”语必辟之,自背于羲文玄黄之义而不知;见“空”字必斥之,自背于孔子“空空”之说而不觉;论“真乙”之气必疑之,自昧于孟子“养气”之妙而不识;言“真空”必异之,自外于子思“自诚”之旨而不语。夫至造论理,岂论字句?必故为排贬,以为为圣道之防,廓然大公之谓何,非欲剪荆棘而荆棘横胸之甚乎!      按《黄帝内传》:道教始自元始天王,开辟混沌,以定三才,化生万物,至周而老子传《道德》五千言;按《周书》:儒教始于黄帝,命苍颔制字,始有书契,至周景王二十年孔子生,而宣明其教;按梁王《佛统》:佛生于东印度国,其时周庄王九年四月初八日也。自汉明帝永平八年,其法始入中国大行。尝稽东印度国人,性强健,好杀伐,以战死为吉利,以善终为不祥。老子出函关,作浮屠法化之,令其内外剪除,不伤形体,名曰“浮屠”。周庄王九年四月初八日,恒星不见,星陨如雨,是夜释氏生,能修伯阳之道,国人宗之日“佛“。佛即中国称“神”之谓,其次曰“菩萨”。其国种类繁盛,无鳏寡孤独,故人愿往生焉。然则佛教由中国而及西度,由西度而复回中国,非彝教也。老子实为佛祖,佛实演老子之法;神即佛,佛即神,不过中外字音之不同耳。儒本于黄帝之制字,发三才化生之妙道,黄帝实为儒祖,孔子特宣明其教,奈何后世以黄老为异于儒哉?总缘不知三教之源流,而荆刺横胸之特甚者也!佛者,神也;神仙者,神也。至诚如神,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同一称神,而必谓儒与二氏有异,岂不自生荆棘耶?天帝爱其所生所化之人物,而特生圣天子以主宰之,养育之;特生三教大圣人以明其造化之理,尽其教化之法,善其万万世运会之气几。同生一时,分途牖导,天帝实式临之。      予闻之,聃子宗通显传家,耶输陀,释迦妻;罗睺罗,释迦子;上升时,妻、子躄踊甚哀,岂若今日之鳏且寡哉?后人恶其流弊,而不恶儒流之亦弊,执滞不察,摘其一句一字,辄加毁谤,侮圣违天,胸中自横荆棘,何以剪世道之荆棘乎?今之儒者,掇拾时艺,希博青紫,其发端起念,只以贾各媒利荣肥为计,不知性命为何物?康济为何功?所知所能,与经书所载迥异,儒教之异端,较二氏为更甚,而不知剪除荆棘,吾未知将何底止?不得不为此荆棘之说,为天蓬螳助一臂也。若此一书,说魔说怪,人视之为道中寸寸生荆棘,予视之实为道中步步布芝兰,识者采焉。      篇首伏龙寺众僧不知进退,妄冀同往,不识道中荆棘之多也。行者变虎止住,有“大人虎变”,非众人所识之义。至荆棘岭不能前进,诗称。“处处薜萝缠古树,重重藤葛绕丛柯。为人谁不遭荆棘,那见西方荆棘多。”正明西方亦多荆棘,即指木仙庵“四操”空谈诗文之类是也。八戒道:“若要度,还依我。”责在我之能自剪除耳。“身躯变长二十丈,把柄变长三十丈,双手使钯,左右搂开。”盖身具二仪,手握三才,合五行而明戒性,努力剪除之意。故曰:“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方路尽平。”      到一段空地,忽被十八公会友谈诗。孤直公、凌空子、拂云叟所吟诗句,俱道本身脚色,其义自明。唯曰“吾等非‘四皓’,乃深山‘四操’。”以见世之修道者绝俗避嚣,寄迹深山,矫托隐逸旷致,高谈性命而全无实学者,皆道学之曹瞒也。凡虚伪欺世之流,必欲结纳诚实君子,以卜其名,故计摄三藏而与之谈禅论道耳。      三藏对众诸言,亦老僧之常谈。至云:“访真了元始钳锤,悟实了牟尼手段。”又云:“玄关口说谁人度,我本元修大觉禅,有缘有志方能悟。”此本道教之真谛,而非虚悟之空禅,佛即仙也。四老谓“圣僧乃禅机之悟本”,亦可谓知言。拂云叟道:“禅虽静,法虽度,须要性定心诚,总为大觉真仙,终证无生之道。”亦为的旨。至云:“我等之玄,又大不同。”言天生自然本质,无破无伤,不假修为,还返而证道者。此有质而不加修,有知而不实践,外务高谈而内鲜实济,此其所以为“操”也。      曰“我等生来坚实”等语,皆状其质,无甚深义。至于“道也者,本中国,反来求证西方,空费了草鞋,不知寻个什么?石狮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忘本参禅,妄求佛果,都是我荆棘岭葛藤谜语,萝蓏诨言”。又云:“必须要检点见前面目,静中自有生涯。没底竹篮汲水,无根铁树开花。灵宝峰头牢着脚,归来雅会上龙华。”此数语,句句打破禅关空寂,勾出玄妙精髓。一部《西游》立言之大要,“荆棘岭”通篇之骨子也!      凌空子道:“拂云之言,分明漏泄。圣僧不必执着。”此先师借拂云、凌空之口,显传妙道真谛也。既达真诠,须知伪学。四操为月明游,原不为讲论修持;四老与木石居,只成就赤身鬼使。联章琢句,徒工文翰以夸奇;寄傲栖迟,悠游林壑而自弃。无体无用,矜命非凡,言清行浊,不知老死,亦可哀哉!甚有修真误认,贮阿娇以采炼阴精;妒正防贤,纵红莲而破伤戒行。此弄月吟诗,杏仙作合所由,极着其伪也。      三藏道“汝等皆一类怪物”,均操行也。始以风雅谈玄,今以美人局诱,明明指破,无庸赘诠。天明惊散群妖,师徒寻出根踪,乃桧、柏、松、竹等木为怪,分明仙佛门中荆棘之精,而伪为道学之怪也。八戒努力,一齐筑倒,岂不轩然明快哉?学者慎毋舍性命之实功,而空谈道德,作无益之诗文,而甘为荆棘岭木仙庵之四操。陆象山有云:“寄语同游二三子,莫将言语坏天常。”邹南皋亦云:“寄语芸窗年少者,莫将章句送青春。”同一义也。      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      悟一子曰:前篇假仙矜夸资禀,不事修持,徒滋讲论,虚作诗文,僻居逸处以为怪;此篇假佛窃取名理,工饰外貌,多诱善惑,人莫辩识,似是而非以为妖。彼自害而害人者小,此害人而至于陷命灭性,乃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也,所以为大厄难!      “三藏既脱荆棘攀缠,又见高山天接;过岭西下,忽见样光蔼蔼,彩雾纷纷,楼台殿角,隐隐钟盘。行者仔细观看,瑞蔼之中,又有些凶气景象;也是雷音,却又路道差池。”盖道学真伪,各有一种气象。真者根心,伪者饰貌。根心气象,如树生之花,精神焕发,本诸自然;饰貌气象,如剪彩之花,色泽沮涩,出于汝点。暗然、的然攸分,明眼人自能辩识。所以行者细观而知道差他。雷音寺而曰:“小”,即小人之的然也。三藏看不真,而不见其小,故道就是佛祖道场,误入其门,率徒下拜。行者看得明,而见其小,故掣棍喝道:“怎么假倚佛名,败坏如来清德?”声罪致讨,名正言顺。然三藏早已下拜而堕局,纵有智者,亦无如之何矣!      “被他撇下一副金铙,连头带足。合在铙内。师徒一齐被拿,身心俱遭困缚。佛祖现出妖身,阿罗都是小妖。”这正是小人之道小而陷人之魔大,错入旁门,岂不枉费求道之心?诗句甚明,不必诠说。“金铙”者何?“铙”与“挠”同义。庄生曰“天生万物,无足以挠心”者,言不可屈挠至刚也。小人之心,邪僻徇欲,坚忍不拔,作恶怙终,执迷不通,全然昏黑,无一隙之明,所谓“下愚不移”,如金饶胶合而不能撇脱响亮然。故行者合在金铙里,黑洞洞不能得出。其势力又能泼用其金,上下弥缝,随高就下,专工排陷。故我置身于高,而彼即以高制我,而我行不通;我置身于卑,彼即以卑制我,而我行不通。总是其昧心刚愎,而无隙缝孔窍以容人转动也。“行者变钻钻不动,众神力薄掀不动,玉帝差二十八宿使枪、剑、刀、斧,扛、抬、掀、撬,漠然不动。”此正“天生万物,无足以挠其心’,所谓锢蔽已深,牢不可破也。      亢金龙道:“观此宝贝,定是个如意之物。”指其黑心如其恶意,而权势法力足以笼罩人物也。君子不幸遭陷,必内持中正小心之理,外借猿引犄角之势,方可脱离免难,韬其明而就其暗也。否则,未有不糜烂肢体,丧其性命者。”亢金龙变角尖如针,顺着钹口合缝上,用千斤之力方能穿透里面。”“合缝”者,两铙适中之处,顺其口之张合也。“亢”者,固非附会谄媚,然亦非高亢,乃上下相当而无卑屈,言执中正之理,而力大于身,心细如发也。“行者将角尖钻孔窍,身子变芥子,蹲在钻眼里得出。”所谓小心空顺,仔细钻研,不矜己能,倚角猿引,识得窍中窍,踏破天外天也。      “掣出金箍棒,打破金铙。”一悟而千迷顿解,一败而四大如齑,小道之迷惑,亦何足恃?此老魔能不梦中惊觉也。然其暧昧黑心,不可屈挠,可解识而破。至其窃持“民我同胞”、“物我同与”之说,则入为道中之至真,而人神所不能出其笼络者,所以又有后天袋之为大难也。      那妖道:“此处唤作小西天,因我得了正果,天赐与我宝阁珍楼。”自称为“黄眉老佛,设象显能,要打赌赛,将汝等打死,等我去见如来取经,果正中华。”盖欲自我作祖,妄自尊大,而不知为剽窃假托之小人也。“争战之顷,老妖解下旧白布搭儿,将圣众一搭儿通装去”,由其怒心一起而罗致多人;“个个捆住,不分好歹,俱掷之于地”,以陷诸狱也。      夫佛法无差等,不分好歹,兼爱也。今转而为兼恶,以生人之具,而为杀人之物,其妖邪为特甚,此所以皆遭大厄难也。就其后天袋而论,至大也。即“民我同胞”,“物我同与”,“佛无差等,不分好歹”之意。经云:“若菩萨为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与儒家所谓“廓然大公,无内无外”何异?若云佛无差等而不分好歹,则抹杀其妻耶输陀,其子罗睺罗,及父母养生送死,悲痛之行,以至语射于教诸天神,一切忠信孝弟之说矣。此“不分好歹”,即是作恶,故为假佛。空有其宝,而倒行逆施,真不识佛门衣钵也。      试看行者将身解脱,先解师父,次放八戒、沙僧,又次解二十八宿、五方揭谛,又次牵马,又次还寻行李,一颠沛患难之顷,而犹分亲疏、尊卑、贵贱、缓急,次第有等,即此已是佛门中行李衣钵,讵“佛无差等,不分好歹”之谓?故曰:‘人固要紧,衣钵尤要紧!包袱中有通关文牒、锦斓袈裟、紫金钵盂,俱是佛门至宝,如何不要?”言君命、师傅尤为要紧。读此者,可悟“佛无差等,而不分好歹”者,即是伪佛、毁佛也。      “行者见得衣钵而大喜,惊动老魔而大战”,总为此衣钵也。“行者见得分明,众人不解其意,又被都装在里面”,而混入于不分好歹之布袋也。“行者跳在九霄,嗟叹多时,宁神定虑,以心问心”,不觉痛恨浮大无主之为魔,思得荡魔天尊,以靖此大难,实未得其原主,故云:“仙道未成猿马散,心神无主五行枯。”      第六十六回 诸神遭毒手 弥勒缚妖魔      悟一子曰:六经皆治心、治世之法物,本诸圣贤,精神血脉,明体达用,大小兼该,而总不离于一真诚至宝也。后世俗儒伪学,莫不剽窃其说,掇取功名,其立心起念,只为荣肥之计,竟忘其本来面目,甚至盗名托义,败坏纲常,行好作乱,无所不至,是救世之书而反为祸世之资,罪可胜诛哉!庄生谓“儒以《诗》、《书》发冢”。”,予则谓儒以《诗》、《书》灭性害命,与黄眉童儿暗拐佛门布袋诸宝贝,以假佛作怪何异?此仙师特借黄眉假佛,寓言假儒流毒之害,以为世道人心之大防也。人心昏昧无良,惟赖圣贤《诗》、《书》之泽,启迪开牖,以兼成康济也。今之伪儒,借尧、舜之道,而为盗跖之行;托孔、孟之言,而济渔猎之志。其生心害政之祸,烈于洪水猛兽矣。虽圣贤亦未如之何,故批提曰:“大圣无计可施。”      读者谓小雷音之假佛,自当求大雷音之真佛以治之,何释此不务而漫为武当、蠙城之行,岂不多此一番踯躅踉跄?噶!埋没作者关系世道人心之硕论鸿文矣。二位祖师,一镇北方,一镇泗洲,皆以治水显灵,而猛兽、毒龙、水母、水猿、一切龟、蛇、龙神大将,皆其所制伏而且为之用,是洪水猛兽犹易驯治也。溯厥生身成道之由,叙述收伏神通之大,若舍此二祖,无能荡平者。今非惟不能荡平,而神将反被装去,正极拟伪学之祸,烈于洪水猛兽也,岂不可痛哭流涕哉?      “行者对功曹滴泪道:‘我如今愧上天宫,羞临南海,怕问菩萨之原由,愁见如来之玉像。才拿去者,乃真武龟、蛇、五龙,叫我再无方求救,奈何’”妙哉仙师!行者岂真愁、怕、羞、愧,陨涕若是?益深痛天仙佛祖立教,原以度世释厄,今学者即假其教以祸世荼灵,拿弄其真而恣行其假,虽菩萨、如来,亦已无可如何。一提其因,一想其容,而已惨戚难忍,又安忍复见之耶?夫圣人垂训,道智化愚,善身心而福万物,今反掠其说以济欲,窃其义以长奸;洪水可治而此流不可治,猛兽可驯而此毒不可驯;起尼山、泗水于今日,当亦如武当、泗洲同调而无可如何。噫!行者为佛子,而愁见如来;使行者而为儒生,当羞登杏坛之函丈,愁听璧水之鼓钟矣。盖不禁感慨悲恸,而甚言伪学之为祸烈耳!      那妖见龟、蛇、龙将,怒道;“备生有何法力?”见太子四将笑道:“你有甚手段?只好欺侮淮河水怪罢了。”喜怒任情,毁神侮圣,屡战屡捷,一齐被装,其为害岂不烈于洪水猛兽哉?当此凄惨之时,必得极乐场中第一尊佛祖大开笑口,主持世教,指示天地生人之心,令人人在根本上下种,个个务切实返里,禁绝骛外伪学,寻还已碎真金,方是狂澜砥柱,猛毒神杵也。      行者忽见弥勒下降,指示后天袋为人种袋,乃仁心、仁政之本原,包罗天地万象,非可窃以欺君罔世者;狼牙棒为敲盘槌,乃振俗醒迷之法器,觉悟智、愚、贤、不肖,非可执以伤人害众者。治之之道,莫如务实;务实之道,如种瓜然。种瓜得瓜,生根课实之理。弥勒种一田瓜果,以诱其渴食,示舍华就实之方。下手之法,必先禁遏节制,抑其故智。写一“禁”字于掌中,运之于掌而俾无夸诈、奢靡、侈大、贪婪之行。且攻且退。放禁善诱,渐引近实,而乘机开悟;入其腹心,使知有性命之关,因而收服以摄其心。此行者变瓜入里,抓肠蹬腹,摆市攻心之大法力也。那妖只叫。“主人公,饶命!”方知性命为紧要之至宝,而识得主人公矣。其后天袋、敲盘槌,自不得倒行逆施,为世所忧患矣。      食瓜实而知实学在于性命,入布袋而知布种切在己身。散碎真金,失而复得,须融会一气;带来故物,放而仍收,宜返本还元。佛祖驾回极乐,众神各归本位,师徒解厄脱身,除小雷音而赴大雷音,皆务本实学也。呜呼!黄眉借包罗万象之布袋,而为婪收众生之欲壑,殊可悲涕,幸得一瓜实以收之。今儒、释、道门中,多黄眉铙袋并施,安得遍地种东陵而重烦行者哉?      第六十七回 拯救驼罗禅性稳 脱离秽污道心清      悟一子曰:这篇书明大隐不妨居市,居市而不可为市孽所侵;离尘不妨入尘,入尘而不可被尘迹所染。前文木仙庵之伪仙,小雷音之假佛,俱另作规模,似避嚣绝俗之状,非大隐实学。      篇首“三藏道:‘往那条路上求宿去?’行者笑道:‘前行自有宿处。”’言当随遇而安,不须预计也。仙师故设言稀柿同极污之处为喻。柿落实,刚离“木”而为“市”。七绝,比人七情。爱恋难割,终归毒害。至积久为秽,夙障为山;阴气酿成蟒穴,康庄变作豕途。此驼罗庄吃人之长蛇所由来,七绝山拱路之封豕所自出也。      “驼罗”者,即梵语“陀罗净土”也。“共有五百多家”者,乃罗汉所居,释典“阿罗汉”,总名杀烦恼,堪总供养,不受三界所生,远离诸恶,清净受用,所谓“禅性稳”也。今与稀柿同为邻,而连遭蛇怪侵吞牲畜,男女惶惧危殆,是性地邻于蛇窟,净土翻为舌场,岌岌乎如拯溺救焚之不可缓也。此非有大智慧、大法力如孙行者,未易消弭驱除,获有宁宇。岂彼烂西瓜之凡僧,落汤鸡之凡道,所能稳禅性而清道心哉?唯行者第一等手段,方可唱喏承担,再无别人可请。      然非洁己寡营,而或留恋金银田土,便是贪货渔利,与市为徒,虽齐心除害,仍是以魔攻魔,万不可得。故行者现身说法,尘视金银,而不与市同黩;累视鱼田,而不与市同渔。推积德是务而已。盖市心狙桧多端,而总似一蛇,道经云“烦恼毒蛇,睡在汝心”者是也。其积习也,见牛马则噬,见鸡鹅则噬,见男女则噬,无论人物巨细,筹之烂熟。目悬两炬,暗中睹利极明;舌舞双抢,左右遮拦最捷。只到平旦之时,天心来复,未免消阻闭藏,究竟藏头露尾,出不得高人手眼。但当气盛,软柄枪无限花巧;及至途穷,张巨口顷刻平吞。吁!可畏哉!常人畏之,而恐遭其口吻;至人迎之,而如见其肺肝。至人之体,刚洁纯粹,磨不磷,涅不淄。故能身入市心,而不为所化;躬亲利薮,而不为所伤。      最妙在蛇腹里搭桥、变船二义:谓茹膏血而长蠢肉,何如枵腹以驾东虹,为有利行之积德也;聚资斧而肥幻脊,何如破产以造慈航,为有施济之积德也。殄嗜欲之恶孽,结普渡之善缘,恐怖俱泯,各遂所生,功德备至,咸安其性,何快如之?      今而后虔心实腹,变相施工:拓开万古之心胸,久塞胡同,还成旧路;离脱千年之宿障,积污柿岭,同证菩提。即玄宗内典所云:“对境忘境,不沉于六贼之魔;居尘出尘,不落于万缘之化”是也。故诗结云:“六欲尘情皆剪绝,平安无阻拜莲台。”      噫!妙哉!触目莲台,个个人心成净土;通神花藏,家家有路透西天。超柿同而济莲台,孰清孰秽,孰塞孰通,惟人自悟。然驼罗庄之惧蛇,何不徒而去之?稀柿同之积秽,何不尽伐其木?其殆地无苛政,孽根不易除欤!      第六十八回 朱紫国唐僧论前世 孙行者施为三折肱      悟一子曰:此篇至七十一,皆明修炼金丹大道,惟张紫阳《悟真篇》为得其宗,人当绍衣而身体,观后结出“真人棕衣”一段自明。      提纲特揭“朱紫国”三字,寓朱紫之贵,倒射不如紫阳之真也。漆叟喻“牺牛披锦绣”,尼父视“富贵若浮云”,子舆“重天爵之贵而轻绣梁”,君平谓“高车驷马带倾覆”。陈处士云:“紫陌纵荣争似睡,朱衣虽贵不如贫。”自古圣哲深切指示,奈何世人读尽万卷千经,而竟不识字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