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真诠 - 第 10 页/共 19 页
沙僧道:“忙中恐有错”一语,极为提醒。盖通天河为取经之正路,河中之怪物未收,何能得渡?水中金为通天之妙道,水中之真金未得,拜佛无由。经是水金,不是文字。佛即在家,不在西天。思拜佛而冒险,何如留住陈家为不错。草包马足,其为草草;踏冰而行,却是妄行。自蹈重渊,一沉到底,唐僧自取,与怪何尤?
鳜婆道:“不敢!不敢!且休吃他。宁耐两日,从容自在受用。”何其敬慎小心,从容自在!不特使唐僧无损,抑能使怪物有容,开三徒拯溺之门,留大士伏魔之地,谓非自在之化身谁乎?三徒回至陈家庄,说明灵感弄法。径赴水边,寻师擒怪,返本还元之机在斯矣。
第四十九回三藏有灾沉水宅观音救难现鱼篮
悟一子曰:金丹,真阴真阳之气交结而成,法天地自然之运,历四时七十二候,贞下还元,毫无矫强造作。彻悟老子观微观妙之义,方知至道不繁,简易自在,取而服之,尽性至命,立跻圣位矣。此篇正明收服金丹下手之妙用,即观音奉旨上长安释厄救难之密谛,乃一部《释厄传》之大元本、大结穴。篇在四十九者,明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在此也。仙师笔不能尽显,特描写观音鱼篮妙相,昭示后人,其中蕴义无穷,包涵万象,非洞晓阴阳,深明造化者,未易窥其一二。读者谓《西游》无多伎俩,每到事急处,惟有请南海菩萨一着,真扪盘揣□(上“竹”下“龠”)之见也。
二徒计议下水寻师,八戒驮行者真假二身,明三人同志,急须问友寻师;身外有身,岂可当面不识?曰:“老孙在这里。”耳根头,叫不醒呆人胡弄,曰:“你还驮着我。”歌声处,你还有我的原身。快走快走莫迟疑,抬头便是水鼋第。变虾毋,问虾婆,大肚姆姆说生机;见石厘,听石匣,活墓真师哭死路。夸若得弟子同寻至,何患真经不到家!
三藏恨声而哭,历叙水灾,非恨水也;正言自生时以至归泉,莫非水之为用,不可忽也。行者叫道:“师父,莫恨水灾。经云:‘土乃五行之母,木乃五行之源。无土不生,无水不长。’”即“四象五行全藉土,九宫八卦岂离土”之义。言下分明,无须注脚。行者探明消息,着八戒、沙僧入水索战而不同往者,何也?怪本水中真金,合阴阳五行之气,攒簇已成,特因阻符阳火之运用未到,时候不来,故不能返本还元,以归正果。止须八戒之木火煅练,沙僧之真土以制伏之耳。
“手执一根九瓣赤铜锤”,纯阳数足,特立独行之象。八戒道:“你假做甚么灵感大王,专在陈家庄吃童男童女。我本是陈清家一秤金,你不认得我也?”非欲大王认得也,正欲修丹之士认得。此时唯有女相出现,而无事乎童男也。三个在水底下一场好杀,不可仍认作攒簇五行结胎时候,乃胎成之后运火十月之攒簇也。
词云“有分有缘成大道”,阴阳交媾也。“相生相克秉恒沙”,加火煅炼也。“土克水,水干见底”,水得土而凝也。“水生木。木旺开花”,木得水而荣也。参禅法,则混融而归一体;炼还丹,则分见面伏三家。“土是母,发金芽,金生神水产婴娃”,言土能生金水也。“水为本,润木花,木有辉煌烈火霞”,言木火能煅金也。“攒簇五行皆别异,故然变脸各争差”,言此煅炼之时,虽亦攒簇之象,而火候情形,时时变换,皆别异不同,故工僧与怪相战而变脸争差,有由然也。读者认此词为五行生克套语,失其妙谛矣。
“二人诈败,引出水而战。未三合,又淬于水。”火功未足,未可收伏也。“二人还去索战”,火功再进也。鳜婆对大圣说出“大闹天宫混元一气太乙金仙齐天大圣,如今皈依佛教。大王今后再莫与他战了。”夸大圣之始末,乃以明金丹为混元一气,从八卦炉中煅炼而成。火功既足之候,急宜退守,以待运通超说。即崔公《入药镜》所云“受气吉,防危凶。火候足,莫伤丹。天地灵,造化悭”是也。故下文妖精道:“贤妹所见甚长,把门紧闭了。”“任君门外叫,只是不开门。”行者道:“你两个只在河岸上巡视着,不可放他走了。”俱是罢功守城,防危虑险,恐有“夜半急风雷”之患也。
丹阳祖师曰:“水中火发休心景,雪里开花灭意春。”即怪物高垒千层,闭门不出之候。定性归真,有自然而然之妙;普陀自在之菩萨,所以有不期然而自动者矣。菩萨不待行者拜问,“不许人随侍,自入竹林里观玩。”早知妖精当收伏之时,应预制收伏之器,对神观之妙用。非可令人共知也。令大圣“聊坐片时,待菩萨出来。”因时候未至,自须守待,无所用其躁心也。见红孩儿笑道:“你那时节魔业迷心,今朝得成正果,才知老孙是好人。”正明此时乃婴儿现相之时。今日之魔,亦如红孩儿,非得菩萨运神功收伏,不成正果。虽了性了命一理,而收伏各有时节也。行者心焦,恐迟了,伤师之命。时过而金丹走失,失其命矣。“菩萨分付,只等他自己出来。”见金丹之脱胎有候,须待其自出来也。
描写菩萨竹林之妙相,皆自天然,不假装束,显男女于一相,分清浊为两般;忽忙中却甚自在,坐忘内全是条理。神观法器真玄妙,甘露慈云洒碧空。噫!妙哉!通天河妖怪根源,惟菩萨识得;竹林里削篾做甚,岂诸天能知?重整家事无多物,只手提个紫竹篮儿;救取唐僧莫误时,拘不得那着衣登座。未梳妆的菩萨,却像似逼将来的稳婆;上溜头拴篮儿,分明是逆流间的渔父。
菩萨念颂子道:“死的去,活的住!死的去,活的住!”神哉!神哉!生死机关,尽在手中,下手妙诀,不离口授,其颠倒去来之妙,言不能显,第就浅义而论:“住”者,人之主,心苗与肾气而交结,故成活,入我“门”来便是“阔”。“去”者,一之亡,七情与歹意而俱存,故就死,到得“敝”时应自“毙”。活者,神也,气之清,故上达而住,得一以成佳妙,离人以自主持,住其自住,非菩萨住之也。死者,物也,质之浊,故下流而去,着水则犯法纲,如刃则遭劫运,去其自去,刃非菩萨去之也。经云:“菩萨于法,应无所住。”今云“住”,生于活也,活即无住,无住生住也。去由于死,死即住也,住故去。颂子之显义也,其秘妙处不能笔显。
“亮灼灼一尾金鱼”,忽然自入篮来,特菩萨能神观其候耳。菩萨何心哉?溯其本来,出自莲花而无染;究其手段,由于九转而归一。“海潮泛涨”,明其降世成精之因缘;“掐指巡纹”,计其数是还元之时候。“运神功,织竹篮,收怪现相”,以示凡人,大慈大悲,灵感有如此,盖大王即一大士之化身。经云:“观音菩萨,成就如是功德,以种种形游诸国土,度脱众生”是也。大士得龙女、红孩,而显了性之宗源;大王得童男童女,而现了命之根蒂。是一是二。陈家庄众信人等,家家自有灵感大士,鱼篮之妙相,自有收伏灵感大王之妙法,奈何不敬信而尊奉之哉!
大王收入鱼篮,唐僧即已得命,老鼋仍归故宅还元,即是通天已成普渡慈航,何用打船办篙。“忽然河中高叫”,从“知悟本成灵”,“端的是真”,“怎敢虚谬”?放心稳渡胜层冰,“歪一歪,不成正果“;踏盖站身分左右,牵上马,确是河图。噫!白鼋背上,放出五色毫光;通天界里,话尽无生玄妙。返本还元,全凭自在;脱壳成真,须问佛祖。能上无底船,盖缘此处种灵根;取得有字经,还从是河经历去。朝天发誓不差池,我问我问休忘记。
第五十回 情乱性从因爱欲 神昏心动遇魔头
悟一子曰:《西游》一书,讲金丹大道,止讲得“性命”二字,实止是先天真己之气。修性命者,修此一气,性命双全,而还归于一。反反覆覆,千变万化,不离其元。
诸篇立说,或先明了性,而后可了命;或先明了命,而后可了性。或明了性即是了命,或明了命即是了性。或端明性,而命无二理;或端明命,而性有同原。或明了性不了命之偏,或明了命不了性之昧。或明了命之先先了性,了命之后后了性。或明性之不了,而落于虚伪,或明命之不了,而入于妖邪。或明傍门不能了命,而反失其性;或明枯寂不能了性,而无由了命。或明性为物欲所诱而不能了,或明命为幻妄所误而不能了。或未能尽知其性之初而不能了,或未能尽知其命之妙而不能了。或正言,或反说,或寓意,或设象。或戏谑闲情,发本然之理;或冷语微词,示下手之功。或隐指其要决,或显露其真传。横竖侧出,旁通曲喻。千魔方怪,无非止讲得修“性命”二字,止修得先天真乙之气而已。
首七篇,原有伦次。以后,或有伦次,或无论次。颠来倒去,篇篇各有深义。如造化之雕刻万物,并无重复,归总本于一元。《参同契》曰:“孔窍其门。”子舆氏曰:“引而不发。”惟善读者能神观默察,而有以自得之耳。如此篇明遇境而迁,不能安身立命,即《易》所谓“思出其位”,《中庸》所谓“不能素位而愿外”之义,总由操守不固,工夫未到所致。
篇首《南柯子》一词,心地工夫,在绵绵无间,句句彻透。何以劈提“南柯”二字?言世路□[左“山”右“险”]巇,幻如南柯。若有心贪着,不能随遇而安,出此入彼,便似做南柯梦矣。凡人情境遇最难忍者,莫如饥欲,故易动者,莫如饥寒而思衣食。篇中师徒心和意合,归正求真,所以修性命也。倘遇饥寒,自当固穷,不可妄动。三藏见楼台欲化斋,行者望气色劝勿入,寓有叩侯门而求利达,戒冰山而慎行止之意。
“请下马,平处坐下,切莫动身。与个安身法儿,画一道圈子,叮咛不可走出圈外,只在中间稳坐。”即素位而行,不可愿外。此之谓有坐性,非果画一圈子可当玉帐术也。有坐性无坐性,不在坐而在位。素位而行,便是有坐性,不出圈子。一或愿外,便失坐位,虽终日痴坐,亦是无坐性,出了圈子。处富贵如无有,有坐性也;处贫贱如固有,有坐性也;处患难如无事,有坐性也。随遇顺受,悠然自得,不坐亦坐。苟胸次扰扰,心为境转,有性无性。出此圈,即入彼圈,所谓入于罟获陷阱之中,而莫之知避也。师徒俱端然坐下,行者不避千里,化斋供师,分内之事,亦是有坐性而不愿乎外。
“直至古树参天,一村庄舍。柴扉响处,走出一个老者,手拖藜杖,仰面朝天道:‘西北风起,明日晴了。’后边跑出一个哈巴狗儿来。”又道:“你走错路了。往西天大路,在那直北下。”又“心中害怕道:‘这和尚是鬼!是鬼!’”又“举藜杖就打,行者道:‘老官儿,凭你怎么打,只要记得杖数明白:一杖一升米,慢慢量来。’老者闻言,把门关了,只嚷‘有鬼!有鬼!’”“行者道:‘道化贤良释化愚。’”“使个隐身法,挜干饭满钵而回”噫!妙哉!仙师寓言隐奥,莫可测识。读者谓不过点缀村落吠大,野老鄙啬之情景已耳。岂知乃隐讥有位而窃禄苟容者,自谓能识天时而察人事,仗势头而看风色,实为仰愧俯怍之人,乃是天坐性而出圈子者,殆即纲目书莽大夫之流欤!
何以见之?“古树参天”,非身居木天乎?“手拖藜杖”,非太乙杖藜乎?“村舍柴扉”,非传迹于莽乎?“朝天看风,跑出哈巴”,非看风苟容,仰有愧于天乎?“你走借了路,往西天路,在直北下。”不自知面北之非,而告人以向西之错,于心有愧,故曰:“是鬼!是鬼!”心傍着鬼,非俯有愧于人乎?“老者举杖就打。行者道:‘老官,只要记得杖数明白:一杖一升米。’”盖惟仗记录卜升迁,止知窃禄自温饱,于心有愧,故说:“有鬼!有鬼!”回顾衾影,能不自己愧杀乎!
篇中八戒曰:“我不比那村莽之夫”,已下其人注脚。此其人既非贤良,非道可化;此又非愚,非释可化。似此仰愧俯怍之徒,在位而出位,口是心非,言诈行违,分明老贼,诚不如潜形隐面之辈,挜取干饭,事亲供师,反得至恭至敬也。仙师盖有为而言,所以激励臣节,为千古立有位之防,即《孟子》齐人之喻,贤者自贤,愚者自愚,此有良贵者所以不愿人之膏梁之味也。
唐僧惑于呆子坐牢之说,一齐出了圈外,坐于公侯之门,静悄悄全无人迹,非无人也,即昏夜乞人,如在鬼窟里作生涯也。呆子入见,黄绫帐幔,象牙床上,白媸媸的一堆骸骨,见位至公侯而不修性命,明眼人视之终是一堆白骨。呆子洒泪浩叹,“英雄豪杰今安在”一句,深可猛省。“见帐慢火光一晃”,见石火之易灭。“见桌上锦绣绵衣”,见朱紫之惑人。“不管好歹,拿出背心”,见服官之不择。“四顾无人,谁人知道”,见四知之罔畏。“立站不稳,扑的一跌”,见荣辱之靡常。“把两个背剪手贴心捆了”,见刑法之易罹。唐僧因饥出圈而惊动魔头,呆子因冷贪着而中其机械,皆因爱欲而情乱性从,不清自来,与魔何尤?此修天爵者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行者得饭到圈,不见人马,回看楼台,忽成怪石,黄粱未熟,瞬息变迁,沧海桑田,真堪歌哭!总由不能稳坐共守性命,妄动出圈,贪图温饱所致,岂不错走了路,闯入妖魔口里去耶?
老翁指出“金□[左“山”右“兜”]山金□[左“山”右“兜”]洞独角兕大王”,兜鍪为首铠,争战之具。兕加独角为亢,王加独角为主,出位兜诅不肯宁静,亢主不臣之象,比之古之欢兜然。故篇首叙师徒正行处,忽遇大山,点缀出石多岭峻,三藏兜住缰绳字样。早以峻岭衬出崇山,以兜缰映带欢兜。至此处忽作“□[左“山”右“兜”]字,寓放欢兜于崇山之义也。欢兜与共工相助为虐,作乱于圣世,不臣之甚,出位之尤者,仙师特引以为圣僧魔头之喻。老翁现相,称山神土地,收下斋钵,“待救出唐僧,还奉唐僧,以显大圣之至恭至孝”,明山神非越位滥受,见大圣为分内恭敬也。
大圣找寻妖洞索战,魔头闻言欢喜,道:“自离本宫,未试武艺。”收其欢喜,兜诅出位,好动之情,非可以动胜也。行者战不能胜而焦躁,丢起金箍棒,变作千百条,是以动聊动,而益以就其动。动圈套,老魔取出圈子,把金箍棒收做一条套去,全归于动。而动者不可收拾,皆由我一念之动自先主张也。故曰:“道高一尺度高丈,性乱情昏错认家。可恨法身无坐位,当时行动念头差。”
第五十一回 心猿空用千般计 水火无功难炼魔
悟一子曰:兕者,丑土,在人为意,意放而肆无忌惮,则心随意转,无所主持,失其把柄,是昧却定理,而套去金箍棒矣。“大圣空着手,滴泪叫道:‘岂料如今无主杖。’”言没了主意也。人能主意以格天,天不能强人以主意。若意被物迷而身遭困厄,不知自反,徒虔心告天,是犹失意罪臣。没有棒弄,惟事修词饰敬以希君听,虽称“战栗屏营,深躬以闻”,极尽情文,有何裨益?适以成其斯昧而已。
大圣上天启奏一段,刻画人臣诈妄之状,为君者亦何能取臣心,而使之主诚悃乎?玉帝降旨,可韩司同大圣去查。《周本记》以何姓为韩后。韩者,何也,言可作如何而谘询之义。故细查缴旨,而五帝亦不自主,即着孙悟空挑选天将。天师许旌阳亦曰:“但凭高见选用天将”而已。
行者既选李天王父子,又选雷公合力,而玉帝一如其所请,见天带、天师亦不能为之主也。哪咤太子使出法来,变化多端;魔王取出圈子,望空抛去,把六般兵器套去;邓、张二公不敢放雷,天王道:“似此怎生结果?”见天神亦不能为之主。再请彤华宫之火德纵火,把火龙等又套去;再请乌浩宫之水德灌水,水都往外出来;见水火为无情有质之物,亦不能为之丰。再将自已毫毛变做小猴,把小猴又套去,收了本相,见远取无益,渐有近取诸身之义。不知在皮毛间致力,又何足以制其一意之放荡乎?
众神计议道;“魔王好治,只是因子难降。除非得了宝贝,后可擒妖。”盖降魔之计,莫先夺魔之所恃;夺魔之恃,莫先善己之所用。故邓、张二公道:“若要行偷礼,除大圣再无能者。”偷者,潜移默运之谓。为仁由己而不由人,唯能反躬刻责,潜移默运于心中,自可忽得故物,非可因偷桃、偷丹而浅解其为长技。故行者偷入妖洞,而忽见金箍棒,此偶然忽悟,而主杖还归于本人也。然不保其复失者,以偷见为一隙之明,未能洞见全体,而终难脱彼圈套也。
土居中宫,金、木、水、火,环相为用;分寄四隅,金、木、水、火,环相为体。离本官而偏胜,或土积而金埋,金箍棒套矣;或土障而水阻,水势不胜套矣。土之为正,为至神;为邪,亦为至神。此丑土窃弄其圈,而善套诸物也。故脾败则病危,意邪则事乱。善歧黄者,务理其脾;善生理者,先伏其意。意能害心而乱五德,即土能害性而乱五行也。夫欲收伏意土,非思虑、智谋、威力、强制之所能致功,此天神、雷公、火德、水神之所以无用也。故提纲曰:“心猿空用千般计,水火无功难炼魔。”
第五十二回 悟空大闹金□左“山”右“兜”洞 如来暗示主人公
悟一子曰;慧禅师回:“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指炯炯不昧,无形无息,天性之真去处而言。此篇如来示者,即指示此也。言为意之主者在虚中,知意之主者在坐照。惟得主人公,而意土可定;惟知主人公,而主人公可得。若涉闻见智识之力,而欲情定意宁,是犹请天神、雷将、火德、水星,而终难出其圈套。即有偶觉暂悟,忽得故物之时,亦如偷营劫寨,偏师奇兵之剽掠而已。
“行者偷得金箍棒。又要偷他圈子,做掏摸买卖,见圈而不知圈为何物,不能下手。只见火器明晃,如同白日,见一切套去兵器等物,即满心欢喜,跨龙纵火而回。”此即偶觉暂悟而忽得故物,所谓逐末昧本,旋得而难保旋失也,其“八戒、沙僧、长老仍捆住未解,白马行李亦在屋里,”如何走得路耶?故老魔道;“贼猴啊!你枉使机关,不知我的本事!”诚不知本也。诸神以为得志,一齐再战。“众神灵依然赤手,孙大圣仍是空拳。”盖烟火之明,何能烛迷天之昧?毫无执持,莫可致力,其奈意土之妄动何?故老魔叫:“小的们,动土修造。”要“杀唐僧三众谢土,大家散福受用”。土动则伤性害命,言下分明。
“火德怨性急,雷公怪心焦,水伯闷无语。”均聪明才识,忆逆谋度,乖和失中之象。其致此之由,非如来慧眼观看,何能瞭然?“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即“天之所以与我无可损益者”是也。“慧眼”者,即本性灵明,返现内照,表里莹彻,纤毫弗存,不迎不随,自然明净,明镜止水是也。“行者早至灵山,四方观看,忽听有人叫道:‘孙悟空,从那里来?’”非果至灵山也,灵台方寸地即是,忽然悟到如来境界,故曰:“初来贵地。”如来曰:“你怎么独自到此?”盖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
“如来听说,将慧眼遥现,早已知识,对行者道;‘那怪物我虽知之,但且不可说破。’”云此物唯须自己了悟,难假言说,所谓“无法可说,是名说法”也。又道:“我这里着法力助你。”“行者道:‘如来助我什么法力?’如来即令十八尊罗汉开宝库,取十八粒金丹砂,各持一粒,与悟空助力。陷住他,使他动不得身,拔不得脚。”’妙矣哉!“十八”者,“木”也,解作木能克土为助力,乃据理空谈,叫人何处致力?十八粒金丹砂,令十八尊罗汉取之,各取一粒也。“十八”加“各”为“格”,言能格此物,方能收此物,所谓“打开金宝藏,令人各认取”也。故欲诚意必先致知,致知在于格物。“物”字从“牛”,《说文》云:“牛为大物。天地之数,起于牵牛。”天地得牵牛而成运,人身得诚意而协中。
然何以十八粒金丹砂又尽套去?金丹而曰“砂”,金丹之肤鞟也。仙师特下此一转者,唯恐学人误认格物为博物.而未明格物之精义,终不能致知。必能知至,方谓之能格物。若只相物而不能真知,虽相尽羲皇以来之书,胸罗甲乙;格尽宇宙以内之物,博综动植,仍是远涉泛求,骛外逐末,与性命无关。所谓“自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也。亦何能使此物身不动,脚不挪,被伊—一圈去?“十八罗汉个个空手停云”,名称搜罗满腹之汉,实为停云空手之尊,格安在哉?必能知之至,然后能格之荆择善,则格之尽;惟精,则知之至。择善以明理,惟精以执中,始能降伏此物而无难。如来令降龙、伏虎二尊在后吩咐者,吩咐此也。“二尊对行者道:‘悟空,你晓得我两个出门迟滞者何也?’行者道:‘不知。’”惟知此降龙、伏虎之要妙,而后为格之尽,知之至也。
罗汉道:“如来吩咐:‘失了金丹砂,就叫孙悟空上离很天太上老君处寻他踪迹。’”老君为《鼎》卦之五爻,五虚中而能容物,故能止意而不动。金刚琢为鼎之黄耳,刚以柔节,金而兼玉,始终如一,故能套诸物而无遗。前第六回用此宝贝,打中大圣之时,诠解已悉。此明老君失中之由,在于童子昏昧,非真老君失其虚中,而令意土纷扰也。明人心自有灵童,而昏昧不觉,以致率意冥行,为邪作怪,使性命莫保也。夫以化质之器具,而反为害圣魔头,总此一物之纵放出入而且。此收伏还返之机,贵自己密察,而非他人能助。
“行者眼不转睛,东张西看”,神观也。“忽见童儿盹睡,青牛不在,道:‘老官,走了牛也!走了牛也!’”正寻着脚色,真知实见也。“童儿忽醒”,如梦始觉。“今已七日”,“七日来复,天心复见”之候也。查出偷去金刚琢,方为物格而知至矣。“老君执芭蕉扇”,执清虚之气而致虚中之物,即执中存诚之义。“高叫:‘牛儿!还不归家?’那魔即认得主人公,一扇而圈子丢,再扇而本相视。”所谓“一声唤转灵童子,二气还虚本太清”。“老君跨牛归天,众神取兵回去,师徒整装离洞。”意定心宁,妙在如来之慧眼指示。学道者各具如来之慧眼,奈何独不自认主人公哉?
篇中老君道“七返火丹,吃了一粒,该睡七日”之语,另有妙谛。“七返”为炼成之神火,服食之后,醉骨酥筋,原有七日大休歇,正是大醒,非大寐也。仙师特于昏睡放牛处,闲闲逗露耳。还丹之妙,各篇已经尽泄,明考察焉。
第五十三回 神主吞餐怀鬼孕 黄婆运水解邪胎
悟一子曰:行者敬师,虽取非其有,犹不失一片恭孝之心。土地之言,大似为亲受污定论。彼窃禄而苟容,衣锦而猴冠者,分明是柴扉老杖藜,狗吠金□左“山”右“兜”洞,装衣露骨而已。均任意出位,全无坐性。虽侥幸得免,能不愧死?
三藏道:“早知不出此圈,那有此杀身之害。”行者道:“都因你不信我圈子,却叫我受别人圈子。”盖人圈我圈,总属一圈。二“人”合意同“土”而成“坐”,人不合意而离土,则人自人,土自土,即无坐性而出圈。所争在一念,离合之间,而诚妄分。出此入彼,惟贵自知。如来指示根源,诚坐性离合之觉路,安身立命之正法也。故曰;“涤虑洗心皈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
上言修性之根源,至矣尽矣。然圣人言尽性以至于命,未尝专言性也。谓性之尽者命之至,命即在尽性之中。是圣人以适中不易之道,范围天下后世,使智、愚、贤、不肖,咸能俯而就,跂而及也。故罕言命,以其理为至微,恐启人以幽隐难知之端。唯于《周易》阴阳交泰之道,《坎》《离》既济之妙,万物化生之机,娓娓言之而不倦,初未尝绝人以自至也。此下三篇,明修命而结圣胎,在得先天真乙之壬水以成真,非可执一已以修,而成孤阴孤阳之假象也。
尝读《外彝杂志》:“东北海角有女人国,无男子。照井即有孕,生女也。”篇中称“西梁女国”,即指其地,将借以寓男子一身纯明无阳之象。钟离公曰:“涕唾精津气血液,七般灵物总皆阴。若将此物为丹质,怎得飞神上玉京?”盖男子自破体以后,先天真阳已泄,非唯精属阻,气亦属阴。若执一身修命而欲返真阳,即《参同契》所云:“牝鸡抱卵,其雏不全。以女妻女,以阴炼阴。胡为乎而絪缊,胡为乎而化生”也。修丹之士读仙真上圣诸书,有“男子怀胎,与妇女无殊”诸语,遂思以自家精血交结丹胎,作身里夫妻之妙。此无真师指示,误认玄旨,便是三藏、呆子渴饮子母河水,而结就鬼孕,致成身患也。
“那婆婆哈哈的笑道:‘你们在那边河里吃水来?好耍子!好耍子!”’似此朦昧,真堪绝倒。婆子说出子母河,迎阳馆驿、照胎泉。”言子母合流而俱纯阴,迎阳驿递而非驻驿,照胎得双而唯生女,绝无阳也。人苟炼阴结胎,有形成质,分明是“血团肉块”。“男身既无产门,如何脱出?”非从“胁下裂窟窿”,即“错了养儿肠,弄作胎前脖。“轻手稳婆”.不知何处下手,“只恐挤破浆包”,还须用药堕胎。此等冷语举动,处处机锋,无非扮演出一剧谬作妄为、寻死觅活丑态,以讥刺世人痴愚也,不可作戏耍打挥看过。
婆子指出,“正南上有解阳山破儿洞,落胎泉。”夫三藏、呆子所饮子母河阴水,尚未至迎阳驿馆,未染阳气,可云解阴,何以云解阳?盖以人不解此水为真阳,特着“解阳”二字以名山,谓能解此阳水之真源,始足以破阴水之假结,非可认破阴胎为解阳也。正南者,《离》明正阳之位。泉者,井也。井为《坎》,《坎》中有真阳先天真乙之壬水、乃《坎》《离》交感之地,絪缊之中,激而成真。三元八卦,皆不离真乙之水而变。自开辟以来。凡有形质者,莫不由此而成变化。故圣火取此真水,吞入腹中,点我阴汞,则一身阴邪之气,悉皆消灭,即《悟真》所云:“潭里日红阴怪灭”者是也。
真阴真阳之义,篇中一诗甚明,明者自能解识。此称“如意真仙”,“改作聚仙庵,护住落路泉”者,人能得此真水而修身,无不如意。原是真仙水之所在,即仙之所聚,非可轻易而得之,能无护住哉?但欲求真水,须要钱财买办。若无钱时,只可挨命。婆子之言,句句指迷,真有救世婆心!
行者闻言,驾云到山,见老道人备述通名。而真仙发怒者何?盖真乙之水,顺道而取之则成人,逆而取之则成仙,顺取则易,逆取则难,易则如意,难则未得如意。兹之拂怒战争,喻逆取而难得,如意而不得如意也。不得如意,舍不得善财之故。此所以忽提“圣婴大王”、“善财重于”,彼此较论。其间若无黄婆调剂,从中取事,终难下手。沙和尚属土,即黄婆也。“行者径返村舍,叫沙和尚乘机取水。和尚取出宝技,打倒道入,取了水去。”明非用黄婆宝杖,不能得水也。行者“夺过真仙如意钩”,真乙到手也。“折为两段”,“又一抉作为四段”。钩者,乙也。盖以真乙化两仪,两仪化四象也。真仙又称先生,所执者钩,所护者水,隐括先天真乙壬水之义。“笑呵呵,驾云而返”,见不如意而逆取,适得如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