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真诠 - 第 11 页/共 19 页
诗中之义,却有深味。言若炼真铅之阳,必须此真阳之壬水。壬水,即真铅也,故曰“真铅若炼须真水”;得此真水之阳,而调和我真汞之阴,则我之汞自干,故曰“真水调和真汞干”;然真汞之阴、真铅之阳不相配合,难得其气,是有形质而无母气,不能成丹,故曰“真汞真铅无母炁”;务必加灵砂飞升之灵药,有气无质者,方是仙丹也,故曰“灵砂灵药是仙丹”;若只就一身而修,不过咽津吞气,吸邪餐液而已,纵成胎象,乃是纯阴之病,故曰“婴儿枉结成胎象”;惟有黄婆调和金水,而施功下手,则为真妙之道,故曰“土母施功不等闲”;明此者,即是“推倒旁门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还”矣。
此水“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气”。即真乙之气入鼎点汞,解造作之鬼孕,成自然之仙胎,有一举两得之妙。彼吞阴餐质者,岂非口业自祸哉?故结云:“洗除口孽身干净,销化凡胎体自然。”篇中老婆子说出“要割肉做香袋”一段,是言取水之时,大用现前,如入虎穴取虎子,有性命之关,不可不小心慎防之意,然已伏下文女国之可畏矣。
第五十四回 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
悟一子曰:修丹之士,才闻真乙之气,由阴阳交感而结,途谬猜为男女配偶,待时采取而得,是来后天浊乱之阴,而非采先天真乙之气也。盲师以迷引迷,决裂至道,此等造作,不惟伤命,并乱法性。仙师特借西梁女国为喻。诗曰“国内纯阴独少阳”一语,燎然斩截。盖男女媾精,万物化生。女得之为人种,男得之为仙种。交媾迥别,顺逆不同。女国老少妇女,一齐鼓掌欢喜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言以女见男而喜悦,不过求顺其所欲,而为顺则成人之化生已耳。至迎阳驿照胎泉,一路所见,贵贱服饰,都是形容纯阴无阳之景象,明人道尚未能成,何由成仙作佛?
驿丞启奏,女王便满心欢喜,称“夜来梦见,乃今日喜兆”,道:“我国中自混沌开辟之时,累代帝王,更不曾见个男人至此。我愿与他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夫亘古及今,从无与男人阴阳配合,生子生孙。今见男人而欲顺其所欲,成开辟以来希有之事。是犹亘古及今,从无与女人阴阳配合,顺其所欲,而成仙作佛者。却见女人而欲与配合,顺其所欲,成开辟以来希有之事,岂不是夜来做梦耶?故成仙作佛,虽不能离男女化生之道,第非形交而顺其所欲,乃神交而逆用其机也。此女见男为可喜者,男见女为可哀,哀其能丧我真元,而性命随之矣。唯在炼性忘情,通境逆制为要。
“太师、驿丞到馆议亲道喜,侍立称臣;说吉梦,夸国富;传旨排驾迎亲,铺设摆宴,列妇女,盛銮舆”,描写奇遇易摇之境。“女王近前扯住三藏,娇语叫道:‘哥哥。’同携素手,共坐龙车;倚香肩,偎桃腮;会宴择吉,成亲登位”,极拟销魂夺志之事。“又见笙歌韵美,红粉妖烧;十指尖尖,捧杯安席;一张交椅,龙床请坐;娇滴滴笑道:“御弟哥哥又姓陈。”又道:“我与你添注法名,好么?”以女而添男,分明“好”字;以“陈”而称唐,隐示东来。“哥哥、你我”之称,宛然两口;问姓书名之态,曲尽多情。夫人情之最易动者,莫如女色,而况乎一国女色之王?而况乎一国女色之主而惟我一人是爱?而况乎一国女色之王、之美、之富贵,而礼仪备至,千娇百媚,智慧多情,并肩倚腮,为开辟以来希有罕遇,而处于必不可拒之势,万分难制之时?危哉!危哉!
评者谓三藏八十一难中,当以此为第一大难,询知言哉!所赖以起死回生者,幸有行者“假婚脱网”一计。行者道:“师父只管允他,老孙自有处治。”天下之理,刚者可以柔制,柔者不可以刚制。女国,柔道也。女王招夫而逊位,柔而更柔,柔之至者刚之至,我将何以用我刚神哉?行者道:“师父放心,到此地,遇此人,不得不将计就计。”盖彼以至柔制我,我即以其至柔御彼。凡彼之柔,皆为我用,又柔之至者也。
何以故?取经之道,必经女国地,不可避也?女国唯人,人不可伤也,务在得其通关信宝,两全其美而后可。三藏道:“徒弟,我们在这里贪图富贵,谁去西天取经?却不望坏了我大唐帝王?”行者道:“你若执法不允她,她便不肯倒换关文,不放我们走路。俏或意恶心毒,喝令多人割了你肉,做什么香袋。”此寓言我大国而真阳受伤也。又道:“我等岂肯善放?一定要和她动手。”“这一国的人,却不是怪物,还是一国人。若打杀无限平人,你心何忍?”此寓言彼小国而真阴受伤也。《悟真篇》曰:“大小无伤两国全。”言彼既无伤,我亦有济,方成妙道。行者预定定身法,而设“假亲脱网”之计,只骗他把通关文牒用了印,交付与我,以便西行,“一则不伤她的性命,二来不损你的元神”,岂非彼此无伤,两全其美?此假亲、定身而脱网者,无非为得其通关宝樱若无女国之通关宝印,无路取经,故必须女王添注法名,亲手画押也。西女为取经之正路要站,所以设有迎阳驿、照胎泉,与他国之通关牒文不同。
“三藏并倚香肩,同登凤辇,到西关之外。”行者三人“同心合意,结束整齐”。“长老对女王拱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八戒至驾前嚷道:‘我们和尚家,和你这粉骷髅做甚夫妻?’”一声喝破,须知国色不过骷髅,假亲无非为道。一得关文应解脱,三人同志切防危。《敲爻歌》曰:“夺走烟花断淫欲,行禅唱咏胭粉词。”《丹经》曰:“不色之色乃真色,不交之交乃神交。”此法性西来,计脱胭花之的旨也。
女王于牒文内独提出“陈”字,明自东部抵西。东为《震》男,西为《兑》女,噫!《震》、《兑》交欢,似世法而非世法;阴阳配偶,假夫妻而是夫妻。顺而不顺,逆以成其顺;用而不用,洁以善其用。离女色不离女色,真交媾非真交媾。“路旁闪出女子”,忽把唐僧摄去,烟花风月之间,可畏也哉!
第五十五回 色邪淫戏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坏身
悟一子曰:此篇明女色伤人,其毒与蝎相敌,故曰:“毒敌山”。称“琵琶洞”者,象蝎之形。蝎至成精,阴毒无比;女至淫邪,伤人益甚。行者伤其头,八戒伤其口,如来痛难禁,菩萨不敢近,俱形容其毒之不可当,非蝎状妇人,是妇人状蝎也。
上文国色之女,处女也,人也,取经必由之正路,非得其掌国之信宝,不可以西行。能假婚定身而脱网,不但修命更修性。此风月之女,淫女也,取经误走之邪径,若遭其伤人之马钩,必至于中毒。倘不能坚持真性而沾染,不但害性并害命。故遇国色之女,以修命之术修性,性由命全;遇风月之女,以修性之真修命,命由性保。提纲“色邪淫戏”、“性正修持”所由着也。
西梁女辈都道“是白日飞升之罗汉”,“错认了中华男子”,正指女国乃修丹者白日飞升之真去处,不可错认了中华男子为人种,而不知其有如此超脱也。悔悟回朝,无损有益。唐僧当第一大难之中,而行第一大用,在得女工通关信宝,添注名字之妙。仙师恐世人强猜妄想,谓有所沾染而得之,乃抛身入身,至于坏身,而莫之能救,故又设此一喻,以示儆戒。
青石屏门坚牢,未易打破;蜜蜂采花贪恋,最难分解。“人肉馅”,包藏祸心;“澄沙馅”,隐充国色。“富贵荣华”,犹堪共赏;“清闲自在”,独嗜欢娱。“正好念佛看经做道伴”,分明佛口蝎心,如羊伴虎;莫道“百岁和谐真个是”,须知猴头佛手,倒马钩猪。女主是人动以礼,犹可将计就计;此怪是邪欲害命,急直强打精神。劈破递素馍,三藏几乎打开一藏;囫囵与荤包,道心却能不露人心。两个攀谈恐乱性,二徒急救是防危。奋勇相持,方识妇人兵器利,那怕你八卦炉中炼过闹天金箍额;滥淫贱货,骂她哄来做老公,空费了高老庄上磨成拱地铁嘴锋。
善哉三藏!真僧真戒体,雨意云情不见不闻全然不动念,煅就我万两精金;妖哉妇人!阴邪阴毒手,摩弄捆缚一声一递叫道好夫妻,几吸人一腔骨髓。慈哉菩萨!明其脚,知其尾,指其本身降伏处,除非特达光明;神哉昴星!现其相,昂其头,高其叫喝死在坡,真个见…………左“日”右“见”雪消。阳官临而阻精伏,潭日红而阴怪灭,谁在正性修持,不使物欲摇乱而已。故曰:“割断尘缘离色相,推干金海悟禅心。”
尝读释典,姚秦鸠摩罗什,神僧也。着《实相》二卷,诵于草堂寺。姚兴及群臣大德沙门千余人,肃容观听。罗什忽下座谓兴曰:“有二小儿,登我消欲障,须妇人。”兴乃召宫女进之,一交而生二子焉。此真僧何以破荤?兴又逼令妓女十人,别立解舍而受之.此与抱琵琶何异?彼时诸增多效什受室。什乃聚针盈钵,谓诸僧曰:“若能见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举匕进针,与常食不别。诸僧愧服乃止。盖什已修成真金不坏之身,故能进针生子,以消欲障,非破荤也;受妓以游戏三昧,非抱琵琶也。示寂时,薪灭碎形而舌不烂,示不朽者在也。未成金丹,岂容破荤抱琵琶?
第五十六回 神狂诛草寇 道昧放心猿
悟一子曰:“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所以者何?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盖心体空空,物物而不物于物;无内无外,廓然大公;不迎不随,行所无事;如鉴如谷,物来顺应。如是,则虽万变纷拿,而此中莹然,未尝与之俱扰;寂然,未尝与之俱驰,即此便是心。若物未至,而有迎物之心;物既至,而有滞物之心;物已去,而有逐物之心。是即如来所说“诸心皆为非心”。非心害心,尘积而鉴暗,垢壅而谷窒矣。故有心乃是放心,无心方是收心。
然养心于无,则又有无所而仍放,放则性昏命摇而趋于死,心之所以为死之根蒂也。唯心死而性彻,性彻则命定,而复于生初。长生之诀务死心,无心之诀务死心,死心之诀务忘机,忘机之诀务养气,养气之诀务恬静而不狂。此三篇,首言着意有心之为害,中言着意无心之为害,终言着意有心无心之并为害。直到如来面前一棒打死六耳猕猴,方结出死心妙谛。噫!说到这里,无人深识,无人承当,故仙师不得不出其辩才,散天女微妙舌根,敷演三则,以昭示来。兹识与不识,非所逆计也。
篇首统冒一词,云“灵台无物谓之清”,言心体本虚也;“寂寂全无一念生”,心体本无物,故心贵无心也;“猿马牢收休放荡,精神谨慎莫峥嵘”,言有心即放也;“除六贼,悟三乘”,死心以收心也;“万线都罢自分明”,心死而性复也;“色魔永灭超真界,坐享西方极乐城”,性复而命全也。
三藏遭女魔之难,“咬钉嚼铁,以死命留得真身。”譬如遇风涛而问维楫,历峻岭而肃缰衔,死心而不放矣。然舟之覆,常覆于安澜;马之踬,恒踬于坦道者何也?由心放而不能死心之故。“师徒当平阳之地,八戒举钯上前赶马,催促大家走动。行者把金箍棒幌一幌,喝了一声,那马溜了缰,如飞似箭。长老挽不住缰绳,让他放了一路辔头。”俱状意马躁进,看意而心放。心才放,则主人失守,而贼众豺生。故“正走处,忽听得一棒锣声”,“坐不稳,跌下马来。”此着意行动而有心,心放之为害,即张拙《见道偈》所云:“断除妄想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邪”是也。
贼众道“我们在这里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专要些财帛。”夫挡要路而专要财帛,起一片虎心者,都是有心作贼,利己害人。虎似好汉,而虎心即是畜生心,何论这世那世?三藏言“那世里变畜生”者,亦有心劝善,欲令这世回头耳,未免又在有心处遭魔。贼闻言所以大怒,敲打捆吊,无所不至,以冀必得,不知杀身之祸,已踵其后。
“三徒见师父吊在树上,行者肩上背着蓝布包袱,到前边叫师父,问什么勾当。三藏道:‘这伙拦路的要买路钱。因我身边无物,却把我吊在这里,只等你来计较。’行者道:‘你怎么与他说来?’三藏道:‘他打得我急了,没奈何,把你供出来了,是一时救难的话。’行者道:‘承你抬举,正是这样供。’”妙哉!仙师都写的是包苴说合的情形,吊打虚招的扳害,忽入一“供”字,曰“没奈何,把你供出来”,曰:“承抬举,正是这样供。”分明指的是贪墨吊打,衣冠中之大盗,而实描写性命中之危微。
行者诳许多金,连包贡献,又引古书“德者,本也;财者,末也”二语,曰:“此是末事。”盖恐此书古僻深奥,非念“之乎者也”,而为挡路截劫者,所能读到解说,以见举世学人读书,如此二语也不能读得。贼道:“将盘缠留下,免得动刑!”行者道:“说开,盘缠须三分分之。”曰:“就要瞒着他师父留起些地。”曰:“若多时,也分些与你。”语语宛肖酷刑禁吓、说事过钱、行贿分赃口吻;即听讼一节,而状有心作恶之为害;即《大学》“就岸狱之末而释畏志之本”之义。
行者奋用神威,扑杀二贼,原未为过。奈长老既不顾行者,倒走了错路;反姑息草寇,而祝其独告姓孙之人;致激动行者性子,“有玉帝天王等诸神,随你去告不怕”之语。此有心为善之为害,而道昧神狂而心放也。篇中写得错综陆离,读者须当融会贯彻。
“长老怀嗔,师徒们面是背非”,有心而心放也。“三藏用鞭指道:‘我们到那里借宿去。’”盖有心为善而不辨是非,即是纵贼豢寇而道昧,未免错定作恶之门矣。“行者厉声叫道:‘雷公是我孙子,夜叉是我重孙,马面是我玄孙!’”有心夸慢而神狂也。“师徒草堂吃斋,问性问儿,说出恶逆行踪。行者道:‘似这等不肖之子,要他何用?等我替你寻他来打杀罢。”’有心除恶而心放也。“杨子结伙打门;见白马,问来由,知取经和尚借宿;走出草堂,拍掌笑道:‘兄弟们,造化!造化!冤家在我家里。’”意动而贼现,贼现而道昧,道昧而心放。在家里,不放乃放也。“老儿放走师徒,贼兵追及长老。行者道:‘放心,放心。’”放而不放,不放而放,总放也。
大圣提“金箍棒打倒多人,三藏在马上看见,慌得放马奔西。行者取逆子首级,到唐僧马前。”有心诛恶而神狂,神狂而心放也。总因有意“大家走动”,有心“寻来打杀”放之也。“长老口中念起《紧箍儿咒》来,道:‘我不要你了,你回去罢。’行者叫道:‘莫念!莫念!我去!’说声‘去’,遂不见了。”念咒本以收心,今反念以放心,可知有念乃是有心之放,有心之害。心如此,非“寂寂全无一念”之旨也,故结曰:“心有凶狂丹不熟,神无定位道难成。”
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假猴王水帘洞誊文
悟一子曰:犹龙氏曰:“人之大患,以我有身;我若无身,又复何患?”予则曰:人之大患,以我有心;我若无心,又更何患?《南华经》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予则曰:吾守心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何以故?有心为取法。有心为不善,为取非法;有心为善,为取非非法。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应舍非法,舍非非法,舍法何心何有?故无守无心,明万法之幽邃矣。
然谓无心而放心于无,其为害甚于有心,何以故?圆明未照,为善恶混淆,所谓茫荡空也。“大圣起在空中,进退两难;还见唐僧,更不答应,兜住马,即念《紧箍儿咒》。”放心于无,而落于茫荡空也。岂知无心之无,有而不有,放而不放,所以去得西天。若一味茫荡,如何去得?“行者曰:‘只怕你无我去不得西天。’三藏道:‘实不要你。’又念真言,更不回心。”是真茫荡空矣。大圣只得又起空中”,盖欲无心而并放真心,不能强人而使之悟是心也。
“忽然省悟道;‘这和尚负心,且告诉观音菩萨去来。”’观音者,神观察识之清净海也。行者道:“那长老背义忘恩,反将弟子驱逐,直迷了一片善缘,更不察皂白之苦。”迷心不察,其无心为害,不已甚乎?菩萨道:“三藏一心秉善,你打杀许多草寇,据我公论,还是你的不善。”若曰一心为善,而不善之心宜放也。行者道:“纵是我不善,也当将功折罪,不该这般逐我。”若曰心有功有罪,嗔心之为不善,而并放其为善之心,其可乎?此告诉观音菩萨者,非诉苦也,在神观慧照之处,分剖心之宜放不宜放,而论定其妙理也。
论到念《松箍儿咒》,方是心无拘束,复还元体。然“《紧箍儿咒》传自如来,却无甚《松箍儿咒》”,无咒可传,出于自然而然,不到如来地位,不能解脱也。故曰:“我去拜告如来,求念《松箍儿咒》去也。”妙哉菩萨!放之既不可,松之又不得,曰:“你且住。”“端坐莲台,运心三界,慧眼遥观.遍周宇宙。”即《金刚经》云“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已默示无心之妙境矣。“霎时开口道:‘悟空,你师父顷刻有伤身之难,不久便来寻你。你只在此处,我与唐僧说,还同你去取经,了成正果。’大圣皈依,侍立于宝莲台下。”噫!一心清净观,是佛真实义;定慧不相离,住心三皈处。放而不放,无心之真也。故提纲曰:“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三藏五更时出了村舍,又饥又渴;呆子纵起空中,仔细观看,一望全无村舍。”是神不守舍,有舍而不见舍,观之不真。如欲疗饥,而不能得斋;欲止渴,而不能得水,无心之假境界也。故忽见假行者,而认为真行者;见假水,而认为真水;见假行者“无我去不得”之言,而认为真来缠我;见假行者变脸,而认为真行者变脸;见假行者轮棒砑脊背,而认为真行者轮棒砑脊背。己自一片昏迷,能无昏晕在地,包袱牒文一并失去而不知?此不辨善恶真假,而无心之为害也。
“八戒托钵化斋,无心之间,忽见草舍,变容乞饭;已得满钵,又遇沙僧舀水,欢欢喜喜而回。”盖以为其心清净,空无烦恼,若见满钵矣。岂知“白马撒缰,在路旁长嘶跑跳,行李担不见踪迹”乎?心因求静而转纷驰,假之乱真也如是。八戒道:“还是孙行者赶走的余党,来此打杀师父,抢了行李。”沙僧道:“师父还未伤命。”长老道:“好泼猴,打杀我也!”归罪行者之赶走贼党,而不归咎唐僧之赶走行者;知师父之未伤命,而不知师父之已失心;见行者之打杀我,而不见似行者之打杀我;不见我之赶逐行者,而致来似行者之打杀我;致来似行者之打杀我,抢去包袱,而以为真行者之打杀我,抢去包袱也。师徒识昧目迷,总缘无心之故。
八戒要讨包袱,安息师父于化斋之家。妈妈道:“刚才说是东土往西天去的,怎么又有一起?”八戒笑道:“就是我。”盖人只一心而真假分,何曾有二?真去则假来,假来则所行所见无非假矣。沙僧曰:“我去,我去。”则亦未免走到假处去也。故曰:“身在神飞不守舍,有炉无火怎烧丹。五行生克情无顺,只待心猿复进关。”言唐僧空具法身,而行者之真神不守,如有空炉而无火煅炼;虽有药物,而五行各一,其性何能成丹?必待行者之真心来复,神运烹炼而后可。
“沙僧直抵花果山水帘洞,见行者高坐石台,朗念牒文,念而又念。行者抬头,不认得是沙僧,叫:‘拿来!拿来!’”盖认假为真而真者去,虽念念认真而不见真;认真为假而假者来,虽抬头遇真而犹见假。假行者曰:“我打唐僧,抢行李,不因不上西天,亦不因爱居此地。我今熟读了牒文,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经,送上东土。我独力成功,叫那南赡部洲人立我为祖,万代传名也。”奇哉!妙哉!独力成功者,欲一体孤修以成道,即放心之妄想;立祖传名者,欲专心自用以传经,非无心之真谛。沙僧笑道:“自来没个‘孙行者取经’之说”,若说行者可取经,则即心可以悟道,如来何以必令金蝉转东到西,而授以三人护法也?岂不是枉费神思,有何实用?此处已透起下篇“一体难修真寂灭”之秘旨矣。故假行者道:“贤弟,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一心是真,二心是假;一体是假,二体是真。岂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哉?双关妙谛,贯彻前后文,不可忽读!又曰;“难道我就没有唐僧?”盖不识真心之妙,而弃真从假,则假心自现。而唐僧假,八戒假,沙僧假,白马假,一假则无不假矣。西方拜佛求经,亦第文焉而已,何能身抵其域裁?故曰:“假猴王水帘洞誊文。”
“沙僧打死假僧”,显出真土。“到南海拜菩萨”,诚溯本穷源之意。“忽见行者站立在旁”,可知真心不离净土,而真意自会真心也。菩萨道:“悟空到此,今已四日。我更不曾放他回去,那里有另请唐僧,自去取经之事?”“你与悟空同去看看。是真难灭,是假易除。”盖取经必须真僧,真僧必须真心。真假混淆而无以深识吾心,则无以深识吾真。乌乎!
第五十八回 二心搅乱大乾坤 一体难修真寂灭
悟一子曰:人只一心,有心者此心,无心者此心。有心,有有心之真假;无心,有无心之真假。其相貌体用无二。若未能灭假从真,则二心互持混乱不分,是非莫辨,何能攒簇五行而修真寂灭?
此篇着笔行文,俱写二心扰乱情状,而提纲注意,其实在于“一体难修”句上。盖“一体难修”之秘,即在“二心扰乱”之内。故只在于打死猕猴之后,叙明“依旧合意同心”六字;作四句诗,以结出攒簇五行修丹本旨。仙师说法传神之妙,可谓凿鬼窍而拔天根矣!
行者、沙僧“两道样光”,一本良心,一有疑意,已倒射起“合意同心”之义。“二人洞外细看,果见一个行者,种种一般无二。”是三藏放真行者时,一并放来也。“搅在一处,不分真假”,乃伏于自己幽独之中,非他人可代为认识者。故即落伽山神观之目,亦所难明。何也?二心俱心,非外观所能见而使之一也。即暗念紧箍之咒,亦所难剖。何也?二心本一心,非咒语所能强别而使之二也。虽有诸天之眼力,天正之照妖镜,亦所难辨。何也?二心总一行者,目力有所不能穷,照鉴有所不能及也。即知己莫如友,而后先变辙,隐显殊情,不可定也;知弟莫如师,而始合中离,忽来忽往,不可测也。甚矣,真假二心之难认也!以其至幽至冥,而非可以显迹外貌观,是必仍于幽冥中求之。故入幽冥森罗殿,而索之于猴簿;而无二心,并无一心,已于大闹时一笔勾之矣!
说到无心之谛,则知二心俱妄。住而听之,自有真谛。故地藏菩萨道:“且住!且住!等我着谛听与你听个真假。”谛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谛听俯伏在地,须臾知怪。不曰“视”而曰“听”,不曰“听”而曰“谛听”。黜聪堕明,而以心谛为听,明之广而聪之至也。又“不可当面说破,不可助力擒他。”何以故?盖心有自欺之力,知无缚心之法。知此心者此心,昧此知者亦此心。二心互持,心自不听命于知,反能悖知而扰幽冥之神,故不能擒。谛听所说,诚为真谛,不可不敬而听之。曰“佛法无边”,已直指无心之妙境,二心之并害矣。
诗曰:“人有二心生祸灾,天涯海角致疑猜。欲思宝马三公位,又亿金銮一品台。北讨南征空扰攘,东驰西逐若虺左“兀”右“贵”。禅门须学无心诀,静养婴儿结圣胎。”熟玩末二句,须知无心方是一,真心不属心。试听如来说法,有无俱不立,色空两无倚,始达妙音也。
二心兢斗至雷音胜境,大众听他两口一声,亦莫能辨。观音特来拜告者,知心为心,而不知为四猴混世,扰乱乾坤也。故如来笑道;“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言不能格物之尽,而深明混世之心耳。
“四猴”,指心之四智而言。灵明本于先天,知识起于后天。由有后天之智识,而先天之灵明因之而扰,故必扑灭知识之心,而后灵明之心自现。假悟空乃六耳猕猴,“六识”之谓也。如来不令起此六识,将钵盂圆空之器盖着落下,现出本象,即以灵明之心,劈头一下打死,死心之妙谛如是。然此种至今尚存,而谓“至今绝此一种”者,以有如来之钵盂,悟空之金箍棒,至今尚存以绝之也。
《书》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诗》云:“上帝临汝,毋贰尔心。”识知非传心之妙道,一心乃上帝之天心。假行者既除,而假唐僧、假八戒自一齐打死,夫而后心无歧趋,道可潜修。去其心之似道,明其道之合心,阐合意同心之要诀,炼五行攒簇之真机;整装车马,大道在望矣。故结云:“大道中离乱五行,降妖聚会合元明。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除丹自成。”此“真寂灭”之真禅,“一体难修”之的旨。
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
悟一子曰:二心者,不但是道心、人心间杂,即道心不力,半途疑贰者亦是;不但是一人二心,即三徒三心,而与唐僧不合一者亦是。何也?必三家合一而结婴儿。若只一体孤修,难修真寂灭也。故“三藏遵菩萨教旨,收了行者,与八戒、沙僧剪断二心,锁笼猿马,同心戮力,赶奔西天。”既结上文修性之要旨,又起下文修命之妙义。此篇火焰山者,乃火之炎上真阳也。真阳必得真阴相济,而得中和,生万物。苟偏阳无阴,则至道失中,法性不圆,虽有千思万虑之能,终成幻妄。走了东西错路,何能收结金丹,炼成大道?
篇首特冠一词,以示性命妙谛。云“若干种性本来同,海纳无穷。”言人、已无二性,非可离人而独立。“千思万虑终成妄,般般色色相融。”言思虑之神并般般色相,总成幻妄,切须融化。“有日功完行满,圆明法性高隆。”言能知人、己之性本同,而合体同修,至功完行满,而法性圆明无上也。“休叫差别走西东,紧锁牢笼。收来安放丹炉内,炼得金乌一样红。”言只此自东至西,一路为取经之正道,休叫差别错走西东。谨谨修持,收归自己炉内,方可炼我金乌之阴丹,而成一样之阳丹也。“朗朗辉辉娇艳,任叫出入乘龙。”言得此圆陀陀、光灿灿之元本,任我乘龙直上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