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真诠 - 第 16 页/共 19 页

“正进出城,忽听得半空中一声风响,两边落下一千一百一十一个鹅笼,各家齐来,认出笼中小儿,欢欢喜喜,跳跳笑笑,无大无小,若男若女,将师徒簇拥回城。”见仁人之心,本人我一体,大小无分。昔遭迷惑而久已陷失,今得开悟而—旦来复,如从空而下,人人复得亲儿,不遭陷害,何快如之!这才是:“阴功救活千人命,小子城还是比丘。”然心中既无药物,学出世之道者,当向何处寻讨根苗?故仙师急示下篇之出产。      第八十回 姹女育阳求配偶 心猿护主识妖邪      悟一子曰:此篇至八十二,皆明修道者须步步照护本来面目,还归本性,偶一失足,便陷空无底,难得超开。      篇首行者引古语云:“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沙僧云:“只把工夫挨他,终须有个到之之日。”言不可一念一刻懈惰止息也。前篇欲念惑于采取,得之外诱,能猛省返照,犹为易制。此下明欲动于天,念由自起,最难遏绝。      所称“姹女”者,乃吾《坎》宫之至精;“育阳”者,吾《坎》宫所育之阳。《坎》为男,而何以称女?其外为阴象也。后天之阳,包育于中。当人事纷扰之际,常寂而不动;当天定静会之时,必跃而自形。盖阴阳之妙,循环无端,其至妙在《坤》《复》之交,动静之间,即亥末子初之候也。屈原《远游篇》曰:“一气孔神兮,于中夜存;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朱子曰:“此言……,广成子告黄帝,不过如此。”修道者苟能存虚以待,而逆以制之,则为神;不能存虚以待,而顺以纵之,则为妖。此其妄生死之关,最宜察识防范。      “师徒正自闲叙,又见一派黑松林,唐僧道:‘悟空,我们才过了崎岖山路,怎么又遇这个深黑松林?是必在意。’又道:‘徒弟,一向西来,无数的山林崎险,幸得此间清雅。这林中奇花异卉,可人情意!我要在此坐坐。’”坐在松阴之下,岂其坐在松阴下哉?黑松阴,黑憩之气象,乃动极而思静。正静坐合眼时候,静中忽然有动,而妖邪生矣。篇中“忽然见”、“忽听得”,俱是妙谛。      “只见那大树上绑着一个美貌女子,上半截使绳索绑在树上,下半截埋在土里。”盖此女子吾《坎》中之阳精也,至亥末之时,由天而动。亥属木,故上半截绑在树上。亥过交子,阳生候也。子属鼠,故为鼠精。子末交丑,属土,故下半埋在土里。常人以为常,顺而行之,多方求配偶;道人以为怪,逆而制之,畏惧而护持。故仙师直指曰:“咦!分明这厮是个妖怪,长老肉眼凡胎,却不认得。”见了他,未免心动,“就忍不住”。一念方遏,一念复萌,惜惜怜怜,盘桓一路,危哉!危哉!      “行者从旁冷笑”,识破妖邪,劝阻护持,全赖此心之坚忍镇静也。“霎时间,到了镇海寺,又忽听得一声钟响。”由动中又转一念,如铜钟一撞,忽然惊醒,以明欲海无边。而忽得真金之刚,断以镇摄之也。然铜钟在地,而上半如雪,下半如靛者何?谓铜不因外物之侵损,而变其声;人不可以物欲之难制,而失其守也。三藏摸钟感叹,道人拾砖击打,同一机缄。及人寺中,见“前边狼狈,后进齐整”者,言“镇”者,真金也。此心坚忍,能如真金之不变,虽有前边之狼狈,自有后边之齐整,何足为病?然此言“育”者,育阳而已;“求”者,求偶而已;“护”者,护主而已。俱引起下篇要妙之词。      第八十一回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      悟一子曰:此明色易动人,最难遏制。愚人赏之而殒命,至人遇之而悟真。只要看得分明,知他为怪,斩然不染,才为慧剑,才是真金镇海。倘见不真切,稍有沾滞,便踩一粒米之差,即落于姑息,不能刚克果断,而镇海寺为怪所窟矣。唐僧带他到寺,即沾带为累;叫小和尚引他往后去睡,即窝藏祸根。朦朦胧胧,恹恹缠缠,如病人不能前进模样。此道力不足之故,非夜半不谨,受了风吹,走不得路耶?自己病体沉重,犹不忘情女菩萨,想送饭与他吃,乃一味留恋,流于姑息之病,安得不受困中途,步步牵挂,想要寄书回归,走回头路乎?      “行者忍不住呵呵大笑曰:‘师父,你忒不济。’病根皆由打盹一念之昏,左脚下踩了一粒米所致。”左者,差也,言修道者不可有一粒米之差。若非修道之人,即为众生所左者多,佛故不以为念。你看众僧不能降龙伏虎,不识怪,不识精,三日里就被他吃了六个,这不是“愚僧都被色欲引诱,所以伤了性命”?唯行者知怪而努力剿除,犹不免于脱陷;唐僧心已无主,能不被妖精摄到陷空山,进了无底洞耶?妖精善用花脚,脱空飞诱,人无有不堕其术中。灵如悟空,被他两口到来,闪一个空,就中了他计,何况唐僧惜惜怜怜,不知畏避,忽然陷之,固其所也。这正是唐僧左脚下一米粒之差,而妖精亦将左脚上花鞋脱下。我以左往,彼以左迎,以左就左,而一脚之差,全身失陷矣。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也。此时也,心神错乱,本土不宁,闹闹吵吵,无头无奔。阅历到此,方识妖精果是这般利害。      前唐僧思想寄书回东,身犹未动;这番身径东回,三徒能不一径回东而走?盖妖精原起于黑松林,忽然而现,仍须在黑松林搜寻。急急放下,一场大静,另换头面;和合四象,打起精神,奋力诚求;讨出陷空山无底洞消息,然后知其下落,可以齐心行救,风驰云逐,无可迟疑。此一陷也,正修道不可不历之境,不陷不知其陷之易,不陷不知其底之深,谁知陷空无底,斯知真履实践。然则妖之陷空山无底洞,即吾之真履境实践地也。诸般色相,总不外静中自动之念为之。      土地指明“正南下”,乃上《离》下《坎》也。《乾》之中爻,下陷而成《离》;《坤》之中爻,上交而成《坎》。即《坤》阴摄去《乾》阳,亦即女妖摄去长老之象。“花鞋”字,从二“人”二“土”,从“化”从“革”,左为阳土,右为阴土.转旋无定,故为脚上脱“化”变“革”而出真身也。      佛殿一段情景,悄悄冥冥,喝喝哝哝,分明桑间濮上态致,虽是现身说法,原是抛身入身。此处即是陷空山无底洞,能不入其彀中?吁!女包之花巧脱陷,可畏矣哉!      第八十二回 姹女求阳 元神护道      悟一子曰:此篇特借“陷空山无底洞”一段姻缘,扮演说法,处处俱有要妙。夙有仙骨者能神明默运,悟彻精微,蓬莱阆苑,只在目前。咦!灵山会上千尊佛,若个能逃此处过?修道者到这田地,亟须打点精神,猛图超脱,千方百计寻觅出路。这其间却有个秘密金刚,乃“渡河筏子上天梯”也,祖师不敢泄露,故伏此九九之数,终而复始之会。跃跃真机,引而不发,子舆氏所谓“能者从之”,其在斯与!      《参同契》曰:“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莫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注云:“黄芽,即兔髓,水中金也。”姹女为《坤》象,《坤》得《乾》之中爻而成《坎》,《乾》易《坤》之中爻而成《离》。姹女之求阳,阴阳交感,自然之理也。学道之人,必返《坎》中之阳,以实《离》中之阴,成真金不坏之体。然阳既陷于《坎》中,即如落于陷空山无底洞一般,如何得出?数百年来,袤侮圣书者,竟不知解陷空山无底洞为何物,作孽!作孽!      《坎》卦之象,上既空,下亦空,分明是山空而无底。开讲便“见两个女妖在井上打水”。并者,《坎》也;妖者,爻也。两个阴爻,明示于此。又见“头上戴一顶一尺二三寸高的蔑丝□(上“髟”下“狄”)髻,甚不时兴”。这二句乃收伏金丹之秘要,仙师亦显露于此,人自不识耳。大凡学道,要气质温柔,不可别立崖岸,即老子“齿刚舌柔”之说,“用兵之道,良者胜也”意也。行者道:“温柔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移。”又援柳、檀二木为喻,深得老子之义。      “两妖精来此打这个阴阳交媾的好水,安排素筵”,指出个“好”字来,非阴阳交媾,则子自子,女自女,而不成“好”也。“男女媾精,万物化生。”仙道备矣。迷者读至此,又猜为来补之术,失之愈远,难以摸索救援。椎行者跃身而入,便钻到“好去处也,是个洞天福地”。但入其中,只要把捉得牢,不可”自丧真阳,身堕轮回,不得翻身”。须急急寻条出路,不可忘了,分明示人受中以生,须主敬保真,急寻出世姻缘,不可忘了本来旧路。      三藏道:“进来的路儿,我通忘了。”提醒世人须要仍从本来路地寻个出去的极因。行者道:“莫说忘了路,他这洞古怪,不是好走进走出的。来时是打上头往下钻,如今救你出去,要打底下往上钻。”还“不知可有本事钻出去哩?”噫!仙师微言冷语,指示出世的法门,似下学上达之象,而实非也。明眼人于此处了彻,自可悟得顺则成人、逆则成丹之道。      行者算计出去的法门,要在酒盅内斟起喜花,变作蟭蟟入腹,在于水金之中使变化手段也。谁知花儿已散,不能成事。此时女求而男不应,惟女意中落有“哥哥妙人”,如阳在上,阴在下,天地《否》也,空喜也,乃是鹰飞轮爪,掀翻桌席,摔碎盘碟之象。行者不得不翻身复入,转作红桃之计,传授唐僧以假合之密谛。嗣后语意相投,情同鱼水,妖精遂说出枝头果熟、阴阳日月一段道理,缱绻情浓,行者得以乘时行事,“毂辘一个跟头翻入腹中。”此时妇倡而夫随,真是“妙人哥哥”,如阴在上,阳在下,地天《泰》也,实腹也。      “妖精道:‘孙行者,你千方百计的钻在我肚里怎的?’行者道:‘也不怎的,只是吃了你六叶连肝肺,三毛七孔心,五脏都掏净,弄做个梆子精!’行者在肚里就轮拳跳脚,支架子,理四平,几乎把个皮袋儿捣破了。那妖精忍不住疼痛,倒在尘埃。”及至搀起,妖精道:‘我肚里已有了人也!快把这和尚送出去!’”学者看此段景象,果是何解?《悟真篇》曰:“果生枝上终期熟,子在胞中岂有殊?”分明于此处演出。亦可悟攒簇五行、作用金丹之妙道矣。及小妖都来打抬,行者肚内叫道:“那个敢抬!要便是你自家送我师父出去。”盖自然功夫,非人力可助之意。      “妖精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没处下金钩!把这厮送出去,等我别寻头儿罢。’他一纵样光,直到洞口。”正状金丹出炉之法象也。“又闻得叮叮当当,兵器乱响。行者道:‘是八戒操钯哩!你叫他一声。’三藏便叫:‘八戒。’八戒听见,道:‘沙和尚,师父出来也。’”叫八戒者,知火候也;呼沙和尚者,须着意也。咦!正是:“心猿入穴降邪怪,土木同门接圣僧。”此段情景,乃炼就金丹出炉的奥妙。三人同志,虑险防危,主辅应求,毫不可忽也。      “姹女”之“求阳”为大道,“元神”之“护道”有秘诠。世人无不入其洞中,能守真不溺,自计求脱者,谁能?迷者不从心上洞察阴阳,求师指示,以臻无上妙乘,谬认为采战御女,便是地狱种子,万劫不得翻身矣!慎之!畏之!      上篇是陷于洞之根苗,此篇是出于洞之因果。      第八十三回 心猿识得丹头 姹女还归本性      悟一子曰:出世之道,在于制伏金精。倘知制伏之法,而工夫不到,未得其真,则不能返本还元。理欲交战,仍与性体为二,势必飞飏奔越,纵肆猖狂,使我站脚不定,所谓“工夫不到不方圆”也。三藏之既出而复陷,由知之未尽,而得之未真。故求丹之要,须精心根究,识得丹头。仙师恐世人认假为真,又发此段,令人察识精妙。若看做水穷云起,绝处逢生,不过为文家之波澜,便埋没作者婆心矣。      经云:“金来归性初,乃得称还丹。”当行者化桃入腹,强其负僧而出,原非心悦诚服,自然超脱者。故出来而重整旗鼓,争战乱打,置唐僧于独坐无援之地,非和合攒簇之理.由金不归性,而水火土木相持,是金为假象,而先错于左者,今又错于右,故右脚上花鞋,又脱变而莫定也。子精为《坎》中之物,出之于地,又名地涌夫人。不闻地涌金莲乎?金莲为夫人之纤趾,饰以花鞋。鞋附《坤》土而行,为归性;脱下凭空而起,是飞飏奔越,金不归性矣。左属阳,右属阴,前以偏阳左旋,而左非真;此以偏阴右旋,而右非真。“鞋”者,谐也。左右分飞,何谐之有?故不能脚踏实地,站立不定。      然姹女者,吾之性也,何以称妖?归性则为真精,离性则为妖精。归性,则成吾之真,而长潜其形;离性,则成妖之精,而吾遭其陷。“唐僧被其一把抱住,咬断缰绳,连人和马,复又摄将进去。”总因不能制伏真金,以致脚根不实,御缰中断。唐僧龙马之脚力,原不如妖精左右花鞋脚力之大,故必只只收伏以作根基。大圣见半截缰绳,不觉兴悲无力,满眼流泪,急急转身,勇猛精进,寻出根源,方有实济。见金字牌而识其父兄姓名,便识丹头,岂不满心欢喜?其父归之,其子焉往?抱牌径上天堂,陈告玉帝,而全家可收矣。此擒贼先搞王手段,溯本穷源之要妙也。      迨玉帝命太白金星宣李天王对簿,而天王不识其为女,哪咤说出“灵山偷吃如来香花灯烛”一段根苗,方知为“结拜”之恩女。女则女矣,何以言结拜一节缘由?天王李姓,属木,论木之子,火也,其女安得属金,而为金鼻白毛。通身金象乎?不知水中之金能克木,而金又能生水以生木;木中之火能制金,而火又能生土以生金。先仇而后恩,故为结拜之恩女。《悟真》云:“金公本是东家子,送向西邻寄体生。认得唤来归舍养,配将姹女作亲情。”其中伏藏颠倒之妙,不可以言尽。何称“半截观音”?观音,水月也,有水无月,不成全体。姹女只是水中之金,非半截乎!      至此,“精在东南黑角另有小洞”,而金已归性返到东家,正是洞房花烛,“黑气氤氲,暗香馥馥”,匹配团圆之际所由。“行者寻着唐僧和马匹行李”,而脚力已备已,此老怪寻思无路,磕头诚服,天王、太子押怪回宫时也。今而后,唐僧四众竟可策马长驱,担挑负荷,齐上大路。故修丹者必先炼伏金精性体,坚忍不磨,而后脚根踏实,方能向西前进。      今兹众生沉欲海而不悔,焚忿坑而不濯,投利阱而不怨,坠名渊而不悟,死酣壕而不醒,骛迷途而不返,落荣网而不飞,皆昧其性而陷于空,终无底止。悲夫!      前篇以镇海寺隐涵真金二字,此篇以寻着金位金炉为识得丹头。所飞越者,左右之金莲;所收伏者,白毛之金鼻。言此内自有真金,即是金丹要妙,不可不知。      第八十四回 难灭伽持圆大觉 法王成正体天然      悟一子曰:此篇只万法皆空,无有执着,便了大义。人生本圆觉妙体,人我无分,自法立而人我分。我无法,人即以法灭吾之无;人有法,我即以法灭人之法。惟人我大家无法,而天体圆成,方为大觉。其为道也,以知见为妙门,寂静为正味,慧思为甲盾,慧断为剑矛。破内魔之高垒,陷外贼之坚阵,镇抚邪杂,解释缧笼。深明形质不可以久驻,而真灵永劫以长存。知化者无常,存者在我而已。      本非法,不可以法说,本非教,不可以教传。所谓“圆陀陀,赤洒洒,不立一丝毫”也。然其中却有个脚踏实地的根基,倘随风倒柁,一味茫荡,佛谓之“茫荡空”,仍是陷空山无底洞的局面。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必能立,而后可以言权也。仙师开口说个“三藏固守元阳,脱离了无底妖洞,随行者投西前进”。这便是脚跟已实,可与立的时候。虽然,未可也。故下文忽有老母高叫:“和尚,不要走了!进西去都是死路!”此大士慈航渡世,劈头一棒,拦住去路,明非和光混俗,随方逐圆,一步行不通也。你看灭法国现在目前,说出个万僧愿,杀够无名,只等有名的,凑成一万,分明指明万法皆空影子。三藏便思方便路转过去,老母笑道:“转不过去!转不过去!”这一笑中,喜的是不径行直遂,笑的是转辗差池。须要从中路而行,自有方便法门,经历过去;莫要走了旁门曲径,错了路头。故又急忙连声拦住。盖权非反经而行,乃从正经路上权其轻重,委婉一心而不直骤,必至于取经而后已。自汉以下,无人深识其义,未免舍中路而就曲径,何能合理?故不能守经者,每入邪径而托权以文邪;知行权者,必由正路而化经以从正。此从中路行方便法门,真圣人仙佛之行权法门也。向来读《西游》者,以大士现身不过为文字穷处过接,不识此等冷处闲言,尽是妙义。      道也者,无为无不为。以虚无为体,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又曰:“变动不居,与时推移。”此大士西来度世之的旨也。故指示已明,径回南海。行者即隐名避难,变化灯蛾,望明而进,仔细观看,相机而行;就道过得去,改换衣装,效微服过宋之法。正是和光混俗,不执己相也。      看尽旅店客件,小心勤苦世情,房中婆子带孩补纳俗态;乘时窃取,因势玩弄,运动天机真趣,显出活活泼泼气象。“扮作俗人近城,改换官儿称呼;贩马客,十弟兄;汉子牵马进店,妇人请客上楼;点灯来问宝货,夸张马数,自赞房宽;议房钱,讲饭价;呼宰牲,跌跌脚;庚申斋,辛酉开;小娘儿,明日来;那里睡,倚着柜;女儿抱,近前道;没买卖,马贩来;要黑睡,有大柜;盖上盖,早些来。”这都是曲尽人情世态,以见行者不着我相,随方逐圆之妙。所谓“能运无碍心,普入于一切。见若不染也,知若不取识。是名真实见,亦名解脱知。佛观离生灭,诸法等如是”。咦!离了世法无佛法,会到无心即道心。      最微妙者,“入柜捣鬼”一段。老子曰:“良贾深藏若虚。”若身无长物,又何妨虚而示之以实?突出明火执杖,知就暗遭明之困;打劫马贩,见慢藏诲盗之危。法网罗密,在在可畏,皆行者现身说法之处。到此地位,大圣又有出神入化,肆应无方之妙用。左臂右臂,即左之右之,无不宜之,运于掌上,而左右逢源。故金箍一晃,而散弥六合;总捻成真,而退藏于密。所谓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故能分身而千百其化身,拔毛而千百其利器。上而宫府部院,下而庶僚百执,无贵无贱,无小无大,神通默运,格貌移情。此便是行者化身变刀,将头发尽数剃得精光,使人我一相,个个圆成,去来无碍,天体自然,岂不是人在睡梦中忽然大觉耶?吁!灭法无法,钦法得法,法无定体,如是哉!      第八十五回 心猿妒木母 魔主计吞禅      悟一子曰:是篇,读者谓从前妖精莫可思拟,此特平平无奇,却似敷衍弱笔。不知无奇之奇,奇更奇:可思之思,思非所思也。      上篇看破人情世态,万法皆空,须和光混俗,随方逐圆,虽从应事物,接运用机神,而原根于心体之光明广大。恐人不能从心察识,则非依体为用,是触事生心,而随尘动静矣。故仙师急急从外面打入内来,特题“《心经》莫远求”之妙旨,令人察识此心,切勿稍有芥蒂,以自遭魔陷也。盖圣心如明心止水,常明常静,常应常止,万用未尝非一体,一体未尝远万用,故曰“体智寂寂,照用如如。”倘稍芥蒂,则心体朦昧窒塞,而在外作用,遂涉欺妄,便是雾迷灵窍,而禅心被吞,不犹阴雾隐于连环透明之洞中,而摧折撑天之柱耶!故下篇命名曰“隐雾山折岳连环洞。”五岳为天柱,一心为身主,岳折而天无柱,心迷而身无根。举动不根于心,则一切皆烦恼,何禅之有?适成其为灵窟而已。      夫禅以消魔,杵以降魔,何以魔反持杵而吞禅?差禅止一心,而魔通六道,拘禅灭法,是以魔治魔,未免充魔腹饥肠,而生吞活嚼矣!何以故?遂心非禅心,分开为戒、定、慧。开而为六度,散而为万行。禅者,六度之一耳,何并总诸法哉?其不为魔也几希。况禅心难净,而金木未融,又何能却群有而除万法,鲜有不遭算者。若万法皆空,非无法也。心为万法之所生,而不属于万法。得之者,则于法自在,自心而证,随愿而起;不必同,不必不同,不必不必同;非常法,非非常法,非法非非法,岂可以执迹而寻哉?      夫法者,如发之伙也。在外诸法,犹身之有仪容,无法即为失仪,篇首于众臣口中提出“失仪”二字,大是分明。但诸法空相之妙,非执世法者所知。臣曰“不知”,君曰“果然不知”,各泪汪汪,洵可悲涕。迨国王悔悟戒杀,倾国皈依,改“灭法”为“钦法”,是“佛无坐相,无住生心”之旨。盖执法即为灭法,不执法即为钦法,故坐禅为坐佛,坐佛即杀佛;执法为住心,住心即魔心。长老在马上欣然道:“悟空,此一法甚善,大有功也。”已见万法归一,头头是道气象。沙僧即接云:“哥啊!那里寻得这许多整容匠?”在世法谓之“失仪”,在佛法谓之“整容”。似属相反,实则相济,法之不可泥也如是。此是法无定体,变化神通,运用根心之妙。      行者说了一遍,急提《多心经》四句《颂子》,曰:“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唐僧曰:“千经万典,也只是修心。”“心净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差错些儿成懈怠,千年万载不成功。但要一片志诚,雷音只在眼下。”此“心”字,即前两篇关切处也。      猿为申金水也,猪为亥木火也,相克而实相成。猿劳而措懈,以劳形劳而怀妒,以懈比劳而生欺;下边正因懈怠不志诚而差错,以致风雾忽生矣。“八戒躲懒,行者哄以妖为善,雾为气,蒸米饭,面馍馍,菜蔬咸,吃不多;吃嘴的,见识有,马要搅,要草料,寻嫩草先喂马;只斋俊,不斋丑;口中哼‘上大人’。”彼此言不由衷,互相欺诈,所谓好吃懒做,口是心非,岂非落于群魔圈子阵耶?若非行者回心返照,暗地救援,则匿欺破戒,性命难逃。故吾心一念至诚,则群魔退舍;一念意妄,则群魔现形。魔非外来,魔即吾心自召之影也。试看行者、八戒欺以风雾明净,魔即收风敛雾以欺之;行者、八戒要吃斋,魔即要吃僧;行者言蒸笼之气,魔即刷锅要蒸僧;八戒、行者变矮和尚、假行者,魔即变假魔;行者为分身之术,魔即为分瓣梅花计;行者见妖精败去,拨转云头,径回本处,魔即败回本洞,高坐崖上,默默无言;行者叫八戒为开路将军,魔即封小妖为先锋。志诚则禅为主而吞魔,怠妄则魔为主而吞禅,如竿影谷声,混灭不得。禅耶魔耶?是一是二?      结出唐僧绑在树上,樵子亦绑在树上,各言事君事亲一段心事。树者,根本枝叶也,明君亲为天地大经,忠孝乃人身根本,皆从心地根本上发露,着不得一毫虚假妆点。能鞠躬尽忠,而安生恤死,不负君恩,方为取得真经;能竭力尽孝,而养生送死,报答亲恩,方为拜得活佛。苟不从根本真性施为,而在外矫诬文饰,便是隐雾山艾叶花皮豹,倒持降魔杵而吞禅矣。迷根本而披艾叶为魔,易可胜悼?三藏、樵子,能不伤情痛杀哉!      篇中妙义跃然,俱在文字笔墨之外。平乎?奇乎?可思拟乎?不可思拟乎?      第八十六回 木母助威征怪物 金公施法灭妖邪      悟一子曰:此承上篇,言禅心被障。由于怠欺,须精勤振摄,不可使一毫假借,然后能表里洞彻,通透连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