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注疏 - 第 37 页/共 129 页
问藏奚事,则挟荚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於亡羊均也。
〔疏〕奚,何也。册,简。古人无纸,皆以简册写书。行五通而投琼曰博,不投琼曰塞。问臧问谷,乃有书塞之殊,牧羊亡羊,实无复异也。
伯夷死名於首阳之下,盗蹑死利於束陵之上,
〔疏〕此下合历也。伯夷叔齐,并孤竹君之子也。孤竹,神农之后也,姜姓。伯夷,名允,字公信;叔齐,名政,字公远。夷长而庶,齐幼而嫡,父常爱齐,数称之於夷。及其父薨,兄弟相让,不袭先封。闻文王有道,乃往於周。遇武王伐纣,扣马而谏,谏不从,走入首阳山,探薇为粮,不食粟,遂饿死首阳山。山在蒲州束县。莆州城南三十里,见有夷齐庙墓,林木森练。盗坏者,柳下惠之从弟,名坏,徒卒九千,常为巨盗,故以盗为名。束陵者,山名,又云即太山也。在齐州界,去束平十五里,坏死其上也。
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残生伤性均也。
〔疏〕伯夷徇名,死於首阳之下;盗坏责利,现於束陵之上。乃名利所徇不同,其於残伤,未能相异也。
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蹶之非乎。
〔注〕天下之所惜者生也,今殉之太甚,俱残其生,则所殉是非,不足复论。
〔疏〕据俗而言,有美有恶;以道观者,何是何非。故盗坏不叉非,伯夷岂独是。
天下尽殉也。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
〔疏〕此总结前文以成后义。但道丧日久,并非适当。今俗中尽殉,岂独夷坏。从於仁义,未始离名;逐於货财,固当是利。唯名与利,残生之本,即非天理,近出俗情,君子小人,未可正据也。
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卫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於其问哉。
〔注〕天下皆以不残为善,今均於残生,则虽所殉不同,不足复计也。夫生奚为残,性奚为易哉?皆由乎尚无为之逵也。若知进之由乎无为而成,则绝尚去甚而反冥我极矣。尧桀将均於自得,君子小人奚辫#15哉。
〔疏〕恶,何也。其所殉名利,则有君子小人之殊,若残生损性,曾无盗坏伯夷之异。此盖俗徒到置,非关真极。於何而取君子,於何而辨小人哉?言无别也。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
〔注〕以此系彼为属。属性於仁,殉仁者耳,故不善也。
〔疏〕属,系也。臧,善也。吾,庄生自称也。夫拾己效人,得物丧我者,流俗之伪情也。故系我天性,学彼仁义,虽通达圣迩,如墨翟、杨朱#16,乖於本性,故非论生之所善也。
属其性於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
〔注〕率性通味乃善。
〔疏〕《孟子》云:俞儿,齐之识味人也。《尸子》云:俞儿和姜桂,为人主上食。夫自无天素,效物得知,假令通似俞儿,非其善故也。
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
〔注〕不付之於我而属之於彼,财虽通之如彼,而我己丧矣。故各任其耳目之用,而不系於离旷,乃聪明也。
〔疏〕夫离朱、师旷,禀分聪明,率性而能,非关学致。今乃矫性伪情,拾已效物,虽然通达,未足称善也。
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於其德而已矣;
〔注〕善於自得,忘仁而仁。
〔疏〕德,得也。夫达於玄道者,不易性以徇者也,岂复执己陈之刍狗,治先王之连庐者哉。故当知其自知,得其自得,以斯为善,不亦宜乎。
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
〔注〕谓仁义为善,则损身以殉之,此於性命还自不仁也。身自不仁,其如人何。故任其性命,乃能及人,及人而不累於己,彼我同於自得,斯可谓善也。
〔疏〕夫曾参、史鱼、杨朱、墨翟,此四子行仁义者,盖率性任情,禀之天命,譬彼骈枝,非由学得。而或者暗曾史之仁义,言放效之可成;闻离旷之聪明,谓庶几之叉政;岂知造物而亭毒之乎哉?故王弼注《易》云,不性其情,焉能久行其跋#17,斯之谓也。
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
〔注〕夫绝离弃旷,自任闻见,则万方之聪明莫不皆全也。
〔疏〕夫希离慕旷,见彼闻他,心神驰奔,耳目竭丧,此乃愚合,岂日聪明若听耳之所闻,视目之所见,保分任真,不荡於外者,即物皆听明也。
夫不自见而见彼,不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注〕此舍己效人者也,虽效之若人,而己已亡矣。
〔疏〕夫不能视见之所见而见目即求离朱之明,不能知知之所知而役知以慕史鱼之义者,斯乃伪情学人之得,非谓率性自得己得也。既而伪学外显,效彼悦人,作伪心劳,故不自适其适也。
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蹶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
〔注〕苟以失性为淫僻,则虽所失之涂异,其於失之一也。
〔疏〕淫,滞也。僻,邪也。夫保分率性,正道也;尚名好胜,邪淫也。是以拾己逐物,开希幸之路者,虽伯夷之善,盗坏之恶,亦同为邪僻也。重举适人之适者,此结#18前生后以起文势故也。
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注〕愧道德之不为,谢冥复之无述,故绝操行,忘名利,从容吹累,遗我忘彼,若斯而已矣。
〔疏〕夫虚通之道,至忘之德,绝仁绝义,无科无名。而庄生妙体环中,游心物表,志操绝乎仁义,心行忘乎是非;体自然之无有,块道德之不为。而言上下者,显仁义淫僻之优劣也。而云余愧不敢者,示谦也。郭注云从容吹累者,从容,犹闲放;而吹累,动而无心也。吹,风也;累,尘;犹清风之动,微尘轻举也。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十竟
#1#2王孝鱼依《释文》补。
#3郭庆藩引文『言』作『也』。
#4《阙误》引张君房本『方』作『口』。
#5郭庆藩引文无『而』字,『之』字在『言』下。
#6郭庆藩引文『正』作『望』。
#7『望』字依郭庆藩引文及上下文补。
#8郭庆藩引文『此』作『比』。
#9王孝鱼依正文改『非』在『其』下。
#10浙江书局本、世德堂本『虽』作『举』。
#11郭庆藩引文『以』下有『生』字。
#12四库本、浙江书局本『盘』俱作『盘』,下疏文同。
#13郭庆藩引文『反』作『及』。
#14王孝鱼依正文在『名』下补『家』字。
#15四库本、浙江书局本『辩』俱作『辨』,王孝鱼依世德堂本改『辩』作『辨』。
#16郭庆藩引文『墨翟、杨朱』作『曾参、史鱼』。
#17郭庆藩引文『歧』作『致』。
#18郭庆藩引文『结」』作『迭』。下【超』字疑为『起』之误今依郭庆藩引文改。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十一
河 南 郭 象 注
唐西华法师成玄英疏
外篇马蹄第九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龄草饮水,翘足而陆#1,此马之真性也。
〔注〕驽骥各适於身而足。
〔疏〕鱿,齿也;践,履;御,捍;翘,举也。夫蹄践霜雪,毛御风寒,饥即鱿草,渴即饮水,逸豫适性,即举足而跳踯,求禀乎造物,故真性岂愿羁举率栈而马服养之乎。况万有参差,咸资素分,安排任性,各得逍遥,不矜不企,即生涯可保。
虽有羲#2台路寝,无所用之。
〔注〕马之真性,非辟#3鞍而恶乘,但无羡於荣华。
〔疏〕羲,养也,谓是贵人养卫之台观也。亦言:羲台,犹灵台也。路,大也,正也,即正寝之大殿也。言马之为性,欣於原野,虽有高台大殿,无所用之。况清虚之士,淳朴之民,乐彼茅茨,安兹瓮牖,假使丹楹刻桶,於我何为。
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维之,连之以羁毕,编之以早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
〔注〕有意治之,则不治矣。治之为善,斯不善也。
〔疏〕《列子》云:姓孙,名阳,字伯乐,秦穆公时善治马人。烧,铁炙之也。剔,谓剪其毛;刻,谓削其蹄;络,谓着笼头也。羁,谓连枝绊也;晕,谓约前两脚也。阜,谓槽柜也。栈,编木为梡,安马脚下,以去其湿,所谓马林也。夫不能任马真性,而横见烧剔,既乖天理,而死者已多。况无心徇物,性命所以安全;有意治之,天年於焉夭折。
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极饰之患,而后有鞭荚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
〔注〕夫善御者,将以尽其能也。尽能在於自任,而乃走作驱步,求其过能之用,故有不堪而多死焉。若乃任驽骥之力,适迟疾之分,虽则足进接乎八荒之表,而众马之性全矣。而或者闻任马之性,乃谓放而不乘;闻无为之风,遂云行不如外;何其往而不返哉。斯失乎庄生之旨远矣。
〔疏〕根,街也,谓以宝物饰於炉也。带皮日鞭,无皮日笑,俱是马杖也。夫驰骤过分,饥渴失常,整之以衡軏,齐之以炉辔,威之策笑,而求其以分外之能,故驽聆不堪,而死已过半。圣智治物,其损亦然。
陶者曰:我善治坛,圆者中规,方者中矩。
〔疏〕范土曰陶。陶,也,亦室#4也。淔,黏也,亦土也。谓陶者善能调和水土而为瓦器也,运用方圆,必中规矩也。
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应绳。
〔疏〕釶,曲也。绳,直也,谓匠人机巧,善能治木,木之曲直,叉中钩绳。
夫坛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
〔疏〕土木之性,禀之造物,不求曲直,岂慕方圆;陶者匠人,浪为臧否。
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坛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
〔注〕世以任自然而不加巧者为不善於治也,揉曲为直,厉驽习骥,能为规矩以矫拂其性,使死而后已,乃谓之善治也,不亦过乎。
〔疏〕此总举前文以合其譬。然世情愚惑,以治为善,不治之为伪,伪莫大焉。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
〔注〕以不治治之,乃善治也。
〔疏〕然,犹如此也。《庄子》云:我意谓善治天下,不如向来陶匠等也。善治之衍,列在下文。
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
〔注〕夫民之德,小异而大同。故性之不可去者,衣食也;事之不可废者,耕织也;此天下之所同而为本者也。守斯道者,无为之至也。
〔疏〕彼民,黎首也。言苍生皆有真常之性而不假於物也。德者,得也。率其真常之性,物各自足,故同德。郭象云,性之不可去者衣食,事之不可废者耕织,比夭下之所伺而为本也,守斯道也,无为至矣。
一而不党,命曰天放。
〔注〕放之而自一耳,非党也,故谓之天放。
〔疏〕党,偏也。命,名也。天,自然也。夫虚通一道,亭毒群生,长之育之,无偏无党。若有心治物,则乖彼天然,直置放任,则物皆合足,故名曰天放也。
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
〔注〕此自足於内,无所求及之貌。
〔疏〕填填,满足之心。类类,高直之貌。夫太上淳和之世,遂初至德之时,心既遣於是非,行亦忘乎物我。所以守真内足,填填而处无为;自不外求,颠类而进於虚淡。
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
〔注〕不求非望之利,故止於一家而足。
〔疏〕蹊,径;隧,道也。舟,船也。当是时,即至德之世也。人知守分,物皆淳朴,不伐不夺,径道所以可遗;莫往莫来,船桥於是乎废。
万物群生,连属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