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 第 16 页/共 24 页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糜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失腾猿乎?其得格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羿、蓬蒙不能睥睨也。及其得拓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征也夫!
郭注:遭时得地,则申其长枝,虽古之善射,莫之能害。势不便而强为之,则受戮矣。吕注:明虽放言若此而不见害者,虚己以游世之证也。
疑独注:大,粗也。席,履带。履坏,故以带系之。魏王叹先生之惫,庄子答以是贫非惫,乃引腾猿自喻,得桩梓豫章犹君子之得时;今处拓棘松枸之问,谓遭昏主乱相,虽欲不惫不可得也。如欲强以直言行道,比干之见剖心,征验昭然也。
碧虚注:无行干人谓之惫,不遇固穷谓之贫。夫腾猿之处木也,得势则王长,处难则危行。人处昏乱之世,而欲逞英林,召息必矣。庸斋云:揽,把也。蔓,缠绕。不柔上着加急字,其状猿尤精。结以征也夫三字,亦奇。外利禄而守志者贫,无所守而气馁日惫。贫者士之常,惫者士之丧。故南华於一字之问,必正其名,所以欲奔其实也。腾猿之喻,夫岂得已意?在桩梓拓棘之分,以形容其不遭时耳。观南华所对,可谓确乎其尚志者矣!吁士抱道而不遇赏音何代而非魏王耶?然心广体胖,足以胜之,则亦何贫惫之有!
孔子穷於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森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於人之心。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爱己而造哀也,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渴寒暑,穷栓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1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所以待天乎! 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故曰,乌莫知於鹳醇,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存焉尔。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以待之而已耳。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
郭注:天损之来,唯安之故易。而物之傥来,不可禁御。於今为始者,於昨为卒,则所谓始者即卒矣。言变化无穷,皆自然也。任其自然,则歌者非我也。天地之行,不可逃,偕逝则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所在皆安,不以损为损,斯待天而不受其损也。感应旁通为四达,故可以御高大。物之利己,非求而取之;夫人之生又外有接物之命,非如瓦石止於形质而已。盗窃者,私取之;君子之致爵禄,非私取也,受之而已。若鹤鹉之畏人而入於人舍,此所以称知,况之至人玄同天下,故相与社而稷之,此无受人益所以为难也。日夜相代,未始有极,正以待之,无所为怀也。凡言天者,皆明其不为而自然,人亦安能有此自然哉!故曰性。是以圣人晏然无矜,而体与变俱也。
吕注:猋氏之风,犹崁氏之颂。木声、人声犁然有当於人心,则其心亦槁木槁枝而已。己自无己而广之,则是造大;爱之则是造哀也。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今则天损而已,安用广己以造大邪?无始非卒,正以待之,人与天一,晏然体逝而已,安用爱己以造哀邪?知今之歌者,则知所以为始,卒为天人者莫不在此矣。天地之行,非人所得止;运物之泄,非人所能闭。无受天损,则与之偕逝,不敢以为损而去之也。执臣之道,犹不敢去,而况所以待天乎?此无受天损,所以易也。爵禄并至,命之在外者,苟受物所利以为益,与盗窃何异哉?君子於四达并至之际,以为物之所利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以是不敢受而取之,如鹊鹤之畏人而袭人问,则天下相与社稷之,不可去此,无受人益所以难也。化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禅之者,即不化者也。又恶知其终始哉,有人有天皆天而已,人之不能有天,性也。此有人之所以为天,知其为天,则晏然体逝而终矣。
疑独注:七日不火食,则几死矣。至於命者,安之而无死地。歌疢氏之风,心乐乎道也。有具无数,则不役於阴阳。有声无官角,不役於五行也。孔子恐回闻歌而遂广己之事以造大意,见厄而遂爱己之生以造哀情,故告以无始非卒,言变易无穷也。合天人以言之。今之歌者谁乎?不知所以然而然也。饥渴寒暑阴阳之患,穷极不行,亦天时也。天地之行,运物之泄,皆本於阴阳。阴阳於人,不啻父母,是以与之偕逝也。夫臣受命於君,犹不敢去,况受命於天乎?始用四达,言其袭诸人间,无所不通。爵禄并至,修天爵而人爵从之,君子得爵将以利物,岂系於己?吾之命有在外者,谓人益自外至,以至公而受人益,非窃盗以取之,凡不能充其类者,皆窃盗也。吾若取之何哉,言受人益而非私也。鷾鸸,袭人间,人爱而狎之,故得免害,喻圣人和光同尘,天下乐推而不厌也。化万物者,化也。禅之者,变也。变化代兴,莫知终始,正以待之而已。有人中之天,有天中之天;人而不能有天,性而无命也;天而不能有人,命而无性也。性命之理,犹阴阳之不可相无。体逝而终,顺性命之理而合天人之变也。
碧虚注:据几击琴,咏歌古风,孔子恐颜回广己而造大,爱己而造哀,因告之以人遇饥渴穷极不忧则易,爵禄势利不动则难。无始而非卒,言有此命,则有此报,人之所造不异天赐。今歌声变常,不知所以然也。夫荒旱寒燠,穷塞不通者,天损之也,同彼升降则易,逆之则难;且君命所至犹不可逃,况所以待天乎?爵禄之来,期於利物,非为己也。命属乎内,爵禄荣外,亦命也。天下公器,岂私受哉?燕之称知,能远害也,择居之便宜落实而不顾避人深也。然而须袭人舍者,以窠巢在焉。孔子自谓穷塞天命故易安,爵禄人事故难却。然历险难而不忍去者,庐墓在鲁故也;且物莫不有始卒,唯尽性命之情者始卒莫与焉。具形两间,人也;穷桎爵禄,天也。既与天合,则穷达非人矣。人之不能顺天理而妄作,亦性然也。故圣人泊然无情,随化所往,此达命之至也。庸斋云:广己,尊我也。以尊我之意而求之,则所造无畔岸;以爱我之意而思之,则必至於哀伤。人与天一,言在我者皆天理。今之歌者,亦非我也。无受天损,贫而乐也。无受人益,富不淫也。谓天损之时,不容不安,故易;人益之来,欲辞不能,故难。穷桂不行,推之不去;运物之泄,气数往来,皆天也。君命且不得违,天命其可违乎?此无受天损易也。始用,谓此意才萌,四达所向,无碍事随而集。爵禄外至,亦命使然,故曰吾命有在外者。无功而禄,君子耻之,视如盗窃,然有推不去者,此无受人益难也。鷾鸸,即意怠。畏人而与人相近,居社稷祭祀之地,人自敬而存留之,如燕在人家,人自爱而容之。言处富贵之人,能如鷾鸸之无益无害於人,则亦无讥恶之者。既富贵矣,安得无益无害?此所以为难。无始,而非卒,言不知其始终,但居造化之中,待之而已。人者天所生,故有人,天也。天亦造化为之,故有天,亦天也。性者,天命之性,此性与生字同。人性生而有,皆得之於天,非人所与也,故圣人处之,安然尽吾身而已。槁木、槁枝,皆无情之物。歌众氏风,伤今思古也。广己而造大,犹云张皇其事。爱己而造哀,锺情忧戚也。夫天损之来,安之则易;人益之至,辞去则难。孔子尝谓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南华反立说,语意尤奇而於理无悖,此所以度越诸子也。益贫而无怨难,指俗而言;无受天损易,为学道者而言。若颜子草瓢自乐,无受天损易也;王子搜登车仰呼,无受人益难也。益天损之来,安之在我,不以损为损,此所以为易;人益之至,制之有尊,不可辞却,此所以为难。然而祸福倚伏,势若循环,又安知天损之非益?人益之非损乎?是以达人视损如益,处穷如通,故不淫不移,死生莫夺也。信知无始而非卒,则何损之能损哉?天人之理,互相因成,今之歌者亦非我也,造物使之耳。夫物受天地运化,不啻人臣之从君命,唯抱道在躬者不受其损也。四达并至,命在外者,得之有道,非窃取也,则人益之来,君子亦有时乎受之矣。鷾鸸,畏人而袭人间,喻处世全身之知。其顾窠巢而不去,犹人守社稷而不可离也。天地之化物,不觉其变,人当以天合天,安时任化,爵禄穷极非所介怀。人而不能有天,曾鸸鹌之不若也。运物,碧虚照《江南古藏本》作运化,於义为优。极,当是窒,本经多通用。庄周游乎雕陵之樊,睹一异鷾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颗而集於栗林。庄周日:此何乌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褰裳躩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休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庄周反入,三月不庭。兰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忘身,观於浊水而迷於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於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颗,游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
郭注:执木叶以自翳於蝉,而忘其形之见乎异鹊也。目能睹,翼能逝,此乌之真性也,今见利,故忘之。夫相为利者,常相为累,故有欲於物,物亦欲之。评,问之也。身在人问,世有夷险,若推夷易之形於此世而不度所宜,斯守形而身者也。见彼而不明,即因彼以自见,几志反鉴之道。入俗从俗,不违其禁令也。以见问为戮,夫庄子推平於天下,故每寄言以出意,乃毁仲尼,贱老聃,上拾击乎三皇,下痛病其一身也。吕注:观异鹊之利,而从耳目之好,是守形也。不知有虞人之评,足以为辱,是忘是也。动与物交即浊水,静而玄览即清渊。夫至人之於清渊,未尝顷刻迷也。而庄子言此者明虚以游世,如与魏王言者,虽足以无害,而畏人之所畏,又不可不然也。疑独注:樊,篱也。感,触也。蝉得美荫,所利者小,只忘其身。螳螂捕蝉,有意於得,所惑渐大,故非徒忘身,又忘其形。异鹊又从而利之,志在必得,其惑愈大,性命之理皆忘之矣!世人为利欲所惑者愈大愈忘,可不馑欤!庄子於此悟而叹曰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舍弹而回栗林,虞人疑其盗栗,逐而评之。庄子知物情若此,居家三月不出户庭。兰且,庄门弟子,疑而问之。答以吾守形而忘身,观蝉鹊所利而己亦忘其身,观浊水而迷清渊,以其见彼而反照以此也。夫子,指老子。入俗从俗,和光同尘之义。碧虚注:夫物相为累而忘其所不忘者,由彼此之感召,故庄子捐弹反走而虞人疑其盗栗也。三月不庭,因虞人辱问,故守形追悔今乃忘身,悟夫向者览外境之尘而失内照之明也。夫子,指长桑公,庄子之师。入俗知禁,则远祸;践境违令,则招咎。喻孔子涉人世而不免戮辱,皆幸脱烹伐者也。庸斋云:翼大不逝,目大不睹,逐物而自迷之状。螳螂与鹊,异类而相召,皆忘形忘真,相累者也。守形养生,言我为养生之学,忽因逐鹊而忘其身,是以欲而汨其理也。浊水喻人欲,清渊天理也。入国问俗,误入它人栗园,是违禁也。此言物无小大,有所逐者,皆有所迷,而不自知也。樊,旧说同藩篱之藩,音训俱远兼气象隘陋,非所宜游,今依字以山樊释之,《则阳篇》夏则休乎山樊,谓山林茂密之地。三月不庭,音义注:一本作三日,详下文顷问之语,则三日为当,传写小差耳。从其俗,碧虚本作从其令,元本应是令字,故郭注及之,与《礼记》入竟而问禁,入国而问俗义同。
阳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郭注:言自贤之道,无时而可也。吕注:行贤而去自贤之行,所以无往而不爱也。疑独注:夫骄盈矜伐,人神之所不与。虚己修理,天下之所乐推。以此而往,孰能距之?碧虚注:妍美者自骄,故为人所贱;丑恶者自卑,故为人所贵。阳子使弟子记其事,欲后世行贤之人去自贤之行也。且美恶二妾,有以见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矣。庸斋云:有贤者之德而无自矜之行,则随所往而人皆爱乐之。此段与前蝉鹊章皆是学者受用亲切处。存自贤之行,则美者人犹恶之,况於恶乎?去自贤之行则,恶者人犹爱之,况於美乎?美恶由乎形,爱恶由乎心,贵贱由乎命。形一定而不易,命有时而穷通,心则随物而变。故其爱恶也无常,至於彼自美恶而吾不知其美恶,则心与物忘,同乎淇津然,后可以化物矣!彼能去贤,此能忘贤,是为不尚贤,所以使民不争,归於自化。无为而治,莫大於斯,故用以结《山木》之论。是篇以山木命题,即大柠、砾社之义,皆以不材得终天年;又以厉不能呜而见杀相对立论、则南华之於世谛观之亦熟矣。夫木以拥肿全生,理固然也;而物之寿夭穷通,各系乎命分,所遇不可谓例,以不材而幸免也。材与不材,俱为着述,中间一路犹涉殽讹,以其似之而非,故未免乎累。必欲离三者而独立,乘道德以浮游,与物同波,与时俱化,超物祖而无累,去文皮而无灾,则建德、大莫之国不在远求而自至矣!若虚船之触舟不怒,赋敛而毫毛不挫,皆以无心待物,物亦以无心应之。至论陈、蔡之厄,不若鹊鹉之知;螳螂蝉鹊,不知挟弹乘之;此皆处材而未尽善,故不免乎累也。林回弃璧甘负赤子而趋,帝舜命禹贵形缘而情率,则知尊天属而不待外物矣!衣大布而过魏王,击槁枝而歌崁氏,明处贫而非惫,知天损之易安,则人益之来,处之必有道矣!结以行贤而去自贤之行,是超乎材与不材之间而真似者也,故真人不惮谆复,期学者更进竿头一步云。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二竟
#1《阙误》引江南古藏本『物』字作『化』字。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田子方第一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数称溪工。文侯曰:溪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束郭顺子。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绿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曰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真土梗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郭注:言东郭顺子貌与人同而独任自然,虚而顺物,故真不失。夫清者息於太洁,今清而容物,则与天同。清虚正己,物邪自消。故不歌动,不故言,自觉其近也。土梗非真物,知至责者以人爵为累也。吕注:其为人也真,则固人貌而天矣。凡人之心未始须突不绿物,真人则虚,绿而葆真。凡人之清,则息於太察;真人则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则所告者不在谆谆之间,使人意消,则所改者不在事为之际。圣知仁义,则言与行而已。如子方之师,则所谓道德也。求诸形而不得,故形解而不欲动。求诸官而不得,故口钳而不欲言。则非学之所及,故知其所学为土梗耳。夫魏岂不为我累哉!疑独注:凡虚而顺物者,多失於无所守;清而拒物者,多失於无所容。世有无道之物,正容以悟之,使人取正於我而邪意自消,《孟子》云:正□己而物正是也。文侯始未悟道,则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及闻子方之师道德若此,遂悟理而忘形、忘言,然后知吾向所学者真土梗耳。土梗,犹土直。知道者一身尚以为累,况魏国乎?碧虚注:赤宅七窍,人也;不形好恶,天也。虚绿葆真,混俗也;清而容物,天合也。正容悟物,以身率导也。使人意消,方寸之地虚矣。圣知仁义,名教也;子方之师,道德也。悟所学为土便,因真而别妄也。知魏国为我累,有大物者难忘也。庸斋云:虽人貌而具自然天德,虚心而顺物,未尝动其心曰葆真。清则易离物,而能容之,言其大也。人有非道,动容貌而使之自悟,消其不肖之心。形解。钳,言其自失,以有国为累,故未得深究无为自然之道也。褚氏管见云:名所以彰德,外学也;内学则以为累德;故凡学道之人为世所称者,皆未能无透。非德之全。若束郭顺子,其徒犹未尝称之,世人又安能窥其万一?特因文曰:夫子得志於朝廷,有不言之教,不杀之严矣!是亦庶乎目击道存之义云。
颜渊问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古。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治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束方而入於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动,日夜无却,而不知其所终;熏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汝殆着乎吾所以着也。彼已尽矣,而汝求之以为有,是求马於唐肆也。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虽然,汝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郭注:心以死为死,乃更速其死;其死之速由哀以自丧,无哀则已,有哀则心死者,乃哀之大也。万物莫不比方,皆可见也。目成见功,足成行功。直以不见为亡耳。待隐谓之死,待显谓之生,竟无死生也。夫有不得变而为无,一受成形,则化尽无期。动自无心,其化常新,不以死为死也。熏然成形,又奚为哉!知命不系於前,而与变俱往,不可留也,虽执臂相守,不能令停,若哀死者则此亦可哀,而人未尝以此为哀何邪?唐肆,非停马处,言求向者之有不可复得。人生若马之过肆,无驻须突,新故相续,不合昼夜,汝殆见吾所以见者日新也,故已尽矣。汝安得有之?服者,思存之谓。甚忘,谓过去之速,言汝去忽然,思之常若不及。俱尔耳,不问贤圣,未有得停者。不忘者存,谓继以日新,虽志故吾,新吾已至,未始非吾,吾何息焉,故能离俗绝尘,与物无不冥也。
吕注:步也,趋也,驰也,可追而及也。至於不官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洎乎前,则不知所以然而已。故以譬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心未尝死者,不知有死也,则心死而后人死次之,此哀莫大者也。日之出束入西,物莫不比方,而独有目有趾者待是而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而日未尝有存亡也。物有待而死生,而所待者未尝有死生也,财吾之所以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治乎前者,终以是而已。使吾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动,日夜无隙,则与万物皆有待而生,其能体所待以至於不知其然邪,以是日徂,则非不化以待尽,可不哀与,则哀莫大也。汝求吾所以奔逸绝尘之处而莫得是,殆着乎吾所以着而不见乎吾所以不着也。人心操存舍亡,孰有所以着而可着乎,是彼已尽矣,而汝求之以为有,与求马於唐肆何异?唐与肆,马之所阅而非马所居也。吾服汝也甚忘,则所谓吾者无有;汝服吾至於命者,知乎昼夜之道,达乎死生之理,故有形死而心不死者。哀莫大於心死,非不亡之死,人死者形化而心不化也。日之出束入西,万物莫不附丽,凡具形体者皆待阴阳而后成功。出为阳,故存;入为阴,故亡;万物皆有待而死生,举不逃乎此也。唯无死生,则无所待矣。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尽,待尽无所待也,此孔子无生无死也。日夜无却,合阴阳为一体;效物而动,无心以顺物。不知其所终,不以死为死。熏然而成形,不以生为生也。日祖,言与化俱往,交一臂而失,言造物之驱人,百年一瞬耳。人知以死为哀,而不知此理尤可哀也。着,明也。唐肆,常马非停马处,言欲求向者之有不可复得,犹藏舟藏山而夜半有负之而走者。所以见者日新也,若夫故者已尽矣,安得有之?吾服汝也甚忘,使汝忘吾汝服吾也亦甚忘,使吾忘汝。服,犹思也。吾有不忘者存,继之以日新也。
碧虚注:超逸绝尘,喻妙理卓绝,应变无穷,夫迹之滞碍,形之变化,犹可迁复;若乃灵府不虚,趋死不反,哀莫大焉。心死者,执着自丧之谓。连伯玉行年六十而知五十九非者,其心活耳。日之出没不已,比物之生化不停,观者非日莫见,履者非日莫行。目得日新之妙,则视不咤;趾得日新之妙,则履不蹶;是曰成功也。日出则万类皆见,日入则万类皆晦,万类有休王之数,死生各有日,唯逃乎数者无所系待也。仲尼知死生有命,故上不逆造化,下不期所尽,效物而动,物樱亦缨,日夜无却,心无间断而不知所终。有终,则问断也。阴阳之气,熏然成形。若规度前事,则悖於天理。是以圣人常保日新,期至则往,且吾汝相与交臂之顷已成陈进,有志之士宁不慨然,吾所以显着外化也,汝殆庶几於此而彼已尽矣,奚足论哉!吾之一不化者,则非汝所及,故瞠若乎后矣。日新之妙,百姓日用而不知,以其无迹也,而汝求之以为有,是求马於唐肆,唐肆岂停马之所哉!吾汝相服甚志,即不贵其师,不爱其资之义。师资两忘,吾汝何息!忘乎故吾,身非我有也。有不忘者存,道无不在也。
庸斋云:心死,喻无所见,生而无所见,尤甚於死,故哀莫大焉。比方,可数也。日出日入,言自朝至暮。有目有趾,韦动之物,必待日而后事可为。人事之存亡,系日之出入。万物有待於道,犹人事之待乎日也。人受形,则此道在身,无所迁变。效物而动,无所容心。无却无间断,言此身无非和顺之理。虽知事物无非命,而不以命为规度也。日祖者,与之俱往。交一臂,并立也。吾终身与汝周旋,而汝未得此道,汝但见吾所可见,而不知有不可见者,道必至於无而后尽;汝以有求之,所以见不到尽处。唐,无壁屋。《诗》云:中唐有号。唐肆,今之过路亭,求马於唐肆,刻舟求剑之意。极其不可知,曰甚忘。服,行也。吾与汝之所行,又极其不可知;汝与吾之所行,亦必极其不可知;谓此事我与汝说不得,必至於忘言而后尽,汝虽未至於此亦可息焉。汝既知有奔逸绝尘,一解未尽,到汝能忘其故吾之时,虽与今所见不同,而己之不忘者仍在,谓见到无处方尽,依旧只是有时道理也。孔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即扬子所谓颜苦孔之卓也。圣人之心,湛如止水,物来斯烛,潜应所感,是谓与物为春,日夜无却者也。若其心死,则枯槁绝物,滞於顽空,沉沦幽寂,莫使复阳,故哀莫大焉。既心死而不复阳,则人死亦随之矣。日有出入,以喻物有死生。有目,当是有首,《天地篇》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首有趾谓几戴天履地之人,是指造化,物之存亡系於造化之出入,所谓有待者也。日祖,则与化俱往,吾与汝共处一生之中,若交臂而过,顷刻失之,可不哀与!汝殆见乎吾所以见,特窥其述,陈逵已化而汝求之以为有,是求马於唐肆也。唐肆,庸斋说为近。又疑当时阖阅有此名,如京师马行樊楼之类,要亦不必深究。吾服汝也甚忘,谓吾思汝之前事已俱化矣。汝之思吾亦然,此古今圣贤愚知所共,非可以计力免,但当委而顺之,知有不忘者存足矣。窃观此章问答,极於出生入死造化推迁之理。先儒所未发明,韦弟子所不可得闻者也。唯颜子优入圣域,故夫子以此告之。再详交臂而失一语,有以见拳拳於道义之问,情均天属,德意熏然,惜夫化机之不可停,韦居之不可常也。然而知有不忘,则大常者存,非化所役去来见在无得而问之。前所云者,特其涉世之进耳,岂足以窥圣贤之蕴哉!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三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田子方第二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乾,恕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於独也。老聃曰:吾游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谓邪?日: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其将。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孔子曰:愿闻其方。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於胸次。夫天下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肢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於隶也,贵在於我而不失於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洵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犹酝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郭注:执哑然似非人,寂泊之至,无其身心,而后外物去。初者未有而倏有,游於物初,然后明物之不为而自有也。心困口辟,欲令仲尼求之於言意之表。试议阴阳,以拟之出天发地,言其交也。莫见为纪之形,而未尝守故,明其自尔,故无功也。生,萌於未聚;死,归於散。所谓迎不见首,随不见后,至美无美,至乐无乐也。死生亦小变,知小变而不失大常,故喜怒哀乐不入於胸次。知身贵於隶,故弃若遗土。苟知死生皆我,则所贵者我而我与变俱,故无失也。已为道者解乎此,所谓悬解也。老聃谓天地日月皆不修为而自得。孔子谓比吾全於老耻,犹瓮中之与天地也。
吕注:未始有物,则起居语默,孰非游於物之初。心困焉,则非知所能知。口辟焉,则非言所能言。议乎其将,非其至也。夫阴阳交通成和而物生焉,远之为岁,近之为日,外而万物,内而一身,莫不有是也。或为之纪,莫见其形,消息改化以是而已。生萌死归,始终无端,亦以是而已,则向所谓物之初者殆是也。天下之所美所乐,非美乐之至,得此而后为至美至乐也。兽之易薮,鱼之易水,此其小变而不失薮水之大常,得是而游之者,天下莫不一而同焉。则死生莫之能滑,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知身贵於隶,则贵在我,虽有小变,岂以所贱而失吾所贵哉!万化无极,亦奚足以累吾心?已为道者,解乎此故也。
疑独注:物之初,谓未有气质之前,试议其将,难以尽言也。肃肃,北方之气;赫赫,南方之气。大吕,阴声,生於巳,是出乎阳也。黄锺,阳声,生於亥,是出乎阴也。阴阳之中,各有冲气,以为和而物生焉。物得以生,不知其纪,而莫见阴阳之形,消息盈虚,至日有所为,总言阴阳变化之理。生出於不生,此其所萌也。死入於不死,此其所归也。非是阴阳也,孰为之主哉!天下之至美无美,至乐无乐,故所得日新,所玩无故,得在己之至美,而游乎物之至乐,可谓至人矣。死生,小变。道,大常也。兽易薮,鱼易水,犹人处大道之中,随变任化,未始非我也。以死生为小变,则喜怒哀乐何足介怀!天下万物所同,得其所同,则死生莫能滑,况得丧祸福乎?圣人以道为贵,其次贵身,则有息矣;人皆知身贵於隶,而不知身为大息;知道贵於身,则贵常在我,而死生不得与之变,天地之间,万化无极,何足以累乎心!唯有道者能解乎此。孔子既闻至言,复问老子德配天地,犹未能忘言何也,老子告以水之於汐,至人之於德,天高地厚,日月之明,皆本於自然,又何修焉。谓吾虽有言,犹无言也。
碧虚注:槁木遗物,谓其藏精蕴神。离人立独,谓其丧耦入寥。游於物初,未始出其宗也。拟知而心已困,欲言而口又辟,离心忘言,斯近之矣。夫肃阴之气,降乎下;赫阳之气,升乎上,二仪通和,万物妙化,谓其有纲纪也,而不睹其形兆。消息有数,晦明有常,谓其有造为也,而不睹其功用。生则萌於恍惚,死则归於音冥。无端则莫知其始,无穷则莫知其终。若非此道,何物为之宗主邪?孔子又间游学於忘言之道,夫学道诅有所得,得其性之至美至乐而已。其於死生也,犹兽之易薮,鱼之易水,暂尔小变,又何息焉!夫天下者旁砖万物而为一,自其同者视之,则己之百体,犹臭腐也,此之死生犹寤寐也,况其它乎?故视执御与轩冕,犹易水易薮耳,所谓外化而内不化者也。贵在於我,未始非吾,其乐无涯,诅复有息?譬水之妁,抱而善利,岂有所造为?至人之德业广被,岂有所修治?犹天高地厚,日月之明,何假修焉!是以夫子自喻以佩蚝去覆,而识天地之大全也。
庸斋云:立於独,言超乎世表。物之初,无物也。阴阳发乎天地,四句只是一阴一阳之谓道。交通成和,即独阴不生,独阳不成。似有物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晦明,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始终无端,皆言造物也。至美至乐,赞道之妙。鱼兽虽易水易薮而水草不失,犹人同此天下,岂能自异?知其一出於天而莫不同,则死生且不能滑,况祸福乎?仆隶去来,弃如泥涂,以我贵而彼贱也。若知道之可贵,实在於我,则外物之变,岂能失我之至美至乐哉!世间万化无极,又何足为心累!但愚俗不解,唯已与道合者方晓此耳。至言,指前文,谓老子犹不能离言语以修心,孰能免此?答以江河之水,妁之而不竭者,以其本质无为而自然也。至人之德与天地日月,亦自然而已。又何容力乎?物初者,无名,天地之始,即太极也。肃肃出天,赫赫出地,即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循环无端。似有物为之纪而莫见其形,即所谓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明夫物初,则知己之初,以至天地之初,亦若是而已。得是至美而游乎至乐,斯为人道之至也。夫物之生死,有萌有归;人之生死,可不深究。小变谓生死,大常不坏也。不坏者,一灵之本,静而日性,含虚空为有余;动而日心,入尘垢为不足。达斯理者,涉变而通,知常日明。其存也如月在水,其化也如风行空,何易水易薮之足虑哉!天下者万物之所同,则四肢百体,岂吾独有?知隶贱可弃,而身贵常存,则何得丧祸福之能滑?夫水之於清,性自然也,喻至人之德无假修为,而物自归之。天职生覆,地职形载,主教化者圣人之职,斯其所以为大全也欤!此章要旨在生萌死归,而先圣於此多不明言,欲人反而求之,充其真,见之实,然后不为死生转移。且人处生死之间,上知下愚无得免者;生图厚养,死图后葬,比比皆然,而罔知萌所归之何如也;夫欲知其所归,又当究其所萌,乍闻此言若茫然无致力处,研穷经意互有发明o 南华亦尝有云察其始也本无生,非徒无生而又无形无气,杂乎芒翁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有生生,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四时也。又云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则先圣不言之秘,真人已详言之,人息不求耳!是道也,可以心会,而不可以言尽,即禅家究竟父母未生已前,风火既散已后,虽因师指而入,终焉直须自悟,所谓说破即不中是也,学者勉之。
庄子见鲁哀公。一及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庄子曰:鲁少儒。一及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园冠者,知天时,履方屦者,知地形;缓佩决者,事至而断。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於国中日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
郭注:德充於内者,不修饰於外。吕注:庄子数假孔子问学於老聃之徒,以明所谓圣知者非至道之尽也。此言不发,则学者无以知尊孔子之实。
疑独注:杨子曰:通天地人曰儒,斯真儒也。内有其道,质也;外有其服,文也。有一不具,皆非儒也。唯圣人践形然后能称其服,学不至,於圣人而服儒衣冠,此俗儒也。举鲁国儒服而真儒一人,则尊孔子之至也。
碧虚注:为王佐者一夔而足,兴儒教者何假三千,故羊质虎皮,必有惑者。盛德若愚,岂无知者哉!
庸斋云:此段益言儒服者多,而皆不知道也。南华以间世卓荦之才而居泗浊之世,时人无足与语,无以发胸中之奇,遂上论皇王,中谈孔、老,下至杨、墨、桀、坏,悉评议而无遗,其於察言行之实,判心述之微,不啻明镒之烛秋毫也。或谓所谈多讥孔子,徒观其言而不究其意耳!是章结以举鲁国儒服而儒者一人,余谓尊孔子者莫南华若也。请观束坡《庄子祠堂记》,庶表余言之不妄云。
百里奚爵禄不入於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动人。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值值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盘砖赢。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郭注:内自得者,外事全,故神间而意定也。
吕注:小则百里奚之得政,大则有虞氏之动人,以外物入其心而能至是者,未之有也。解衣盘砖,所以为真善画者也。
疑独注:爵禄小物,死生大事;能外爵禄,未能外死生;能外死生,则无所不能矣。夫内矜则外庄,内足则外间。内矜则神散,欲进而有不受之嫌;外问则神定,虽为而有无为之意。元君择画史而得其真,由此道也。
碧虚注:待时命而饭牛,人必观其行;事父母而忘生,众必察其孝。急於人用者,学未至;迪然自得者,艺必精。粗进尚尔,况妙理乎?
庸斋云:方其饭牛,岂有求爵禄之心?唯其不求,所以见用。动人者,感动而化之。画史之无心於求知而解衣盘砖,元君所以知其为真画也。爵禄无心而饭牛,故穆公与之政而治;工拙不矜而盘砖,故元君知其画之真。心虚则物附,内足者外间故也。今世从事才技者,汲汲然恐人之不知;而用才者,则惟外饰是取;宜其得之不精也。再考饭牛而牛肥,只应作饭牛而肥,谓百里奚虽处贱,躬耕而乐道忘贫,四体充悦,非谓牛肥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四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田子方第三
文王观於臧,见一丈人钓,而其钓莫钓,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也。文王欲举而授之政,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不忍百姓之无天也。於是旦而属之大夫曰:昔者寡人梦见良人,黑色而额,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几民有廖乎!诸大夫蹙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则卜之。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他,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偏令无出。三年文王观於国,则列士坏植散旱,长官者不成德,锁斛不敢入於四境。列士坏植散掌,则尚同也;长官者不成德,则同务也;锁斛不敢入於四境,则诸侯无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为太师,北面而问曰:故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泛然而辞,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颜渊问於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又何以梦为乎?仲尼曰:默,汝无言!文王尽之也,而又何论刺焉!彼直以循斯须也。
郭注:聊以卒岁,竟无所求,不以得失经意,其於假钓而已。尚同,则和其光尘。洁然自成,则与众务异。天下相信,故能同律度量衡也。为功者非己,故功成而身不得不退,事遂而名不得不去。名去身退,乃可以及天下也。文王任诸大夫而不自任,斯尽之矣。斯须者,百性之情,当悟未悟之顷,循而发之,以合其大情也。
吕注:知臧丈人之足与为政,得之於其钓莫钓之间,属之以梦,期之以卜而不卜者,上恐大臣父兄之不安,下恐百姓之无天也。用之三年,观於国,其效至於如所言,则言而能梦,不为不信;欲卜不卜,不为不敬,直以循斯须而已。典法无更,六典八法受於天子者,此其为一国之道也。偏令无出,则可以公之诸侯而后出,此所以可及於天下也。壤植则坏其所树之党,钦斛则非先王之嘉量也。
疑独注:此一节寓言文王用太公之事。文王未得太公之时,其心不忍百姓之无天;托梦以求之,亦圣人顺人情之道。及受之政,大常之法不改,不正之令不出,三年之后,天下尚同,故列士坏值散群,植者,木之直。列士之操也,方其尚同之时,列士之操无用故坏,列士之韦无施故散。尚同则天下无异务,故长官者不成德,钦斛不入於四境。功成如此,故文王北面事之,而大公昧然不答,泛然而辞,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文王之举太公非不能独行以应天意,盖不欲有异於众,故托梦以循众人之情於斯须之问耳。碧虚注:其钓莫钓,谓直钧也,托钓待时,隐於钓以为常耳。文王假梦,质诸大夫,大夫谓先君之命何疑何卜,遂迎而授之政。列士坏植散群,谓国治则忠臣隐,练垣废也。长官不成德,谓民淳政简。钦斛不入境,时和岁丰也。尚同则君臣一心,同务则四民着业。颜子犹疑托梦之非实,答以权之予夺,在乎斯须之间,文王尽之矣,又何论刺焉。刘巢注:三代直道而行,知臧丈人之有道,则授之政可也,奚必托梦以信诸大夫哉!盖知道者必达於理,明於权。道,天也,自信可也。权,人也,岂可废哉?仲尼与文王尽之,而颜子有所未及也。然则高宗之梦有类是矣,高宗则所谓直道而行者也。精神四达与天地同流,至诚之
验,天人之际,犹影响也。其梦赛良弼者,不足疑矣。庄子之寓言以为文王,欲明权必考古以验今,故假梦以信於人,学者或因臧丈人之论以推传说,则失之。庸斋云:常钓者,钓常在手而无意於钓,故日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坏植散群,言不立韦党。不成德,不有其功。同务,与众同事不自异也。外国钦斛,小大不同,皆不敢入其境内,诸侯无二心莫不知归也。朝令者,闻文王有及天下之问,故逃去。终身无闻。古本属之夫夫,上夫字读同大,太山刻石始皇文曰:御史夫夫,义同。坏植,说者不一,《司马注》云:行列也。散群,言不养徒众。一说植者,疆界头造屋以待谏士,故《成疏》云:谏士之馆也。无隐范先生云植者,边疆植木以为界,如检关柳塞之类。坏植散群,则撇戍罢兵,邻封混一,此尚同之俗也。续考司马子长《乐毅上燕王书》云:蓟丘之植,植於汶篁,徐广注谓燕之疆界移於齐之汶水竹田日篁,植以为界之物也。按此则范讲为可据,余义备见诸解。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矢复杳,方矢复寓。当是时,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边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冠而进之。御冠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日:夫至人者,上闯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休然有徇目之志,尔於中也殆矣夫!
郭注:盈贯,谓溢镝。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右手放发而左手不知,故可措之杯水也。前矢去未至的,已复寄杯水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象人,谓不动之至。夫德充於内则神满於外,无远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审安危之机而泊然自得,不能明至分故有惧,有惧而所丧多矣,岂唯射乎?
吕注:引之盈贯,持满之至。肘措杯水,平直之至。前矢适发而复杳,方矢复寓而在弦,复杳则矢往而杳还,方矢则与前矢并言,其前后相续而不绝。象人,谓其用知不分。此射之射也,不射之射,则所谓纯气之守,非知巧果敢之列,故登山临渊而不动其心,发无不中。推是以往,则挥斥八极,神气不变,固其宜也。
疑独注:御冠之射用知之审者,故能适矢复杳,方矢复寓;此射之中,非道之中也。及观伯昏无人之登山临渊,背行适巡,御冠汗流至踵,则犹是圣知之粗可见矣。若夫挥斥八极,神气不变,则非圣人莫能,故曰尔於中也,殆矣夫射之射,谓不出於力分之外;不射之射,力分又不足以言之。
碧虚注:考之射法,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故可措杯水其肘上。弦发矢往,复杳前箭,所谓擘栝而入也。箭方去未至的,复寄杯水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象人,不动也。是射之射,谓犹存射法。若登山临渊而能射,非唯忘法,兼亦忘形,故能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也。
庸斋云:发之矢方去,而矢又在弦上。杳於弦上者才去,方来之矢已寓於弦。言一箭接一箭,如此之神速,是射之射也。若登山临渊,背行远巡,而伯昏无人能之者,不射之射也,所谓纯气之守,挥斥八极而不变者也。此章明精艺而神耗者易穷,以道而通艺者不栗。当发矢杳寓而如象人,可谓尽射之艺矣。及登山临渊,则悚汗而不能立,况欲射乎?此伯昏所以示不射之射,特寓道於艺,非以是为极政也。然亦挥斥八极之渐欤!习养神之道者,请观诸此。或疑御寇着书而自贬若是,何邪?益抑己所以尊师,尊师所以尊道也。与弯射羿之弓者不俟矣。无隐范先生讲宗吕注,兼证郭氏小失,云方矢犹方舟之义。并也,谓并执之矢已寓於弦,非寓杯水於肘上也,其论为当。
肩吾问於孙叔敖日: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问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孙叔敖日: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其去不可止,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将踌躇,方将四顾,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槛,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己愈有。
郭注:旷然无系,玄同彼我,则在彼非独亡,在我非独存。踌躇四顾,谓无可无不可。伏戏、黄帝者,功号耳,非所以功也,故其名不足以友其人也。夫割肌肤以为天下者,彼我俱失也。使人人自得而已,使人自得者,与人而不损於已。其神明充满天地,故所在皆可;所在皆可,故不损己为物,而放於自得之地也。
吕注:鼻间栩栩然,则其息以踵而深深之意。以其得失之非我,知命而安之也。不知其在彼在我,以道而忘之也。踌躇四顾,则自省之不给,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古之真人,所以不得说,不得滥,不得划,不得友者,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故也。若然者,其神可以经山入渊,充满天地。与人愈有,言道之无穷也。
疑独注:此即《论语》所载令尹子文之事,又托肩吾以明之。栩栩然,气微动貌。轩冕之来不可却,则顺受之;其去不可止,则任之而已。得失非在我,又何忧喜乎?忘乎彼我,归於大同,得丧所以自泯。天且不能贵贱之,况於人乎?真人与化为友,故知者不可得而说,美人不可得而溢,盗人不可得而钊,羲、黄不可得而友;唯其如此,故经山不介,入渊不濡,居困而不失其亨,充满天地,与人而愈有也。
碧虚注:鼻问栩栩然,色泽欣畅貌。吾无以过人,不矜故无忧耳。且有生是妄,逆旅诚虚,轩冕去来何异蚊聂之过目也。故踌躇弗进,存神道德之乡;顾陌四方,御气宝冥之域。彼之贵贱何暇及哉!古之真人,朴素故难说,质真故莫渝,寡欲故远盗,无求故不屈。是知心地碍者,生死不能变;形无累者,爵禄弗能萦。若然者,其神无方,故贯至坚而无画;其气无体,故没至柔而不濡。潜蕴於无内,充盈於无外,推功与物,物足而己有余也。
庸斋云:鼻问栩栩然,息在内而有自养之意。令尹之贵若在於令尹,则与我无预;我之可贵若在於我,则与令尹无预;故曰其在彼邪亡乎我,其在我邪亡乎彼。踌躇四顾,谓高视遐想於天地之闲,安知人之所谓贵者贱者。知者不得说,非言可穷。美人不得滥,非色可淫。盗人不得钊,非威可屈。羲黄不得友,遁世而轻天下也。介,问。卑细,贫贱也。道在己而充塞天地,推以化人,用之无尽也。中心闲豫,故鼻问栩栩然,息深而动微。知爵禄之来不可却,去不可止,以为得失之非我而无忧色,此其所以过人者也。不知其在造物乎?其在我乎?以为在我则无造物,以为造物则无我,彼我兼忘,夫何忧哉!踌躇四顾,言其自得,何暇至於人贵人贱,则所乐也内,其视三仕三已若游尘之过前。此言安命者忘贵贱,轻利者忘爵禄也。故仲尼以比古之真人。真人者,死生无变於己,以其浩然之气充塞天地,故推以利人,其用无极。南华寓言於肩吾、叔敖,所以为可仕可止之镒,而於内乐无益损焉。斯可与之论道矣。
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郭注:言凡有三亡征。不足以丧吾存,遗凡故也,遗之者不以亡为亡,则存亦不足以为存矣。旷然无矜乃常存,夫存亡在於心之所措耳!天下竟无存亡也。
吕注:天下有常存,不死不生者是也。得其常存而存之,则存其存矣。凡、楚曷足以当存亡哉!
疑独注:国之存者,物存也;吾之存者,命存也。至於命者,国虽亡而己有不亡者存;系於物者,国虽不亡而己之所存者已丧矣。楚王利人之国,左右曰凡有三亡征,欲有其国也。凡君不系於国,故日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夫凡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讥楚王之存存者已亡,国之存无益也。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楚未始存。此以道观之,故无存亡也。
碧虚注:楚王有吞夷之志,故使左右以言感之。凡有三亡征,谓不敬老、不尊贤、不养民。凡之亡也不足丧吾存,不以皮为灾也。楚之存不足以存存,国虽存而生已丧矣。由是知存亡在道,不在国邑也。
庸斋云:此即刖者有尊足存之意,谓道之在己,不问有国与无国也。凡不为亡,楚不为存,则世之得丧皆外物耳。然其意尤在楚不足以存存一句,失者既不足以自歉,则得者亦不足以自矜,此语诚有味。凡君不以国亡系念,而能存己之存,知身之重於国也。楚王以国存自矜,而己之所存者已亡,以国为重於己也。己重於国,则国虽亡而无伤;国重於己,则国虽存而己无济矣。是知君子所当存者在乎道德,而不在国位,而况区区得丧下於国位者乎?是篇立论始於子方之师人貌而天,隐德港耀有不容称者,遂足以使文侯悟所学之非真知。魏国之为累,可谓善扬师德,一言悟主者矣!何息乎己之不立,道之不行邪?仲尼见温伯雪子目击道存,则启迪之机,不在乎谆谆训古之间。颜子欺超逸绝尘,瞠若乎后,则大化密移,盍求诸交臂易失之际f 老聘游乎物初,而孔子识其离人,立独具眼,相逢造妙,若此而犹有问,不几於赘乎?然非因机阐理,则无以惠后学,故详及於阴阳成和生物之奥,由其萌以究其归,使人人知天地之大全而忘形骸之小变,是亦圣人弘道济物之盛心也。哀公谓鲁多儒士,则以衣冠取人,庄子稽其行实,故得以少之。及其号於国而独存仲尼,有以见真道之不磨,伪学之易泯,衡鉴昭昭,其可欺耶?文王举臧丈人,政成而夜遁,则知有心为治者,任贤惟急;应物无心者,功成弗居。君臣之道,至是极矣!所以示万世之标准也。至若伯昏以射观列御冠,叔敖三已无忧色,此又论至命之士,离人入天,与化为一,挥斥八极,死生无变者也。学道叉至此地,方为极则。不然,皆外殉而中殆者耳!终以楚王、凡君身国存亡之喻,明物我内外之分,可谓知轻重矣。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五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知北游第一
知北游於玄水之上,登隐井之丘,而适遭元为谓焉。知谓元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元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阅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於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元思元虑始知道,元处元服始安道,元从元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日: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曰:彼元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 损之以至於元为,元为而元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於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吾问元为谓,元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郭注:任其自行,斯不言之教也。道在自然,非可言政。不失德故称德,称德而不至矣。礼有常则,矫效之所由生。故为道者甘损华伪。华去朴全,虽为而非为也。物失其所,故有为物。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唯大人体合变化,化物元难也。知变化之道者,不以生死为异。更相为始,未知孰死孰生。俱聚俱散,吾何息焉。各以所美为神奇,所恶为臭腐;然彼之所美,我以为恶;我之所美,彼或恶之;故通共神奇,通共臭腐,死生彼我岂殊哉!以不知为真是,知之为不近,明夫自然者非言知所得,是以先举不言之标,后寄明於黄帝,则自然之冥物,药可见也。
吕注:知北进,则反本以求其所同而玄之极,隐则不缴,井则不昧,元为则元事,元谓则元言。有言不答,所以元为谓也。反於白水之南,又趋明以求之狐阕之丘或不盈之地。狂则不知所往,屈则不伸。黄帝之官,意之所在也。夫道不可以知知,元为谓则不知,是真知也。狂屈欲言而忘,非不知也,是以似之。我与汝知之,是以终不近也。道元方,故不可致,致则招之使来。德在我,故不可至,至则自此至彼。德则元为,而仁可为也;仁则所厚,而义可亏也;礼则为而莫之应,攘臂而仍之,是相伪而已,所以为乱之首也。故为道者日损,以至於元为,则仁义礼乐不得不绝灭之。及元为而元不为,则仁义礼乐孰非道耶?今已为物,则已有知,欲归其根而不知,不亦难乎?大人则光辉而物不能蔽,归根於芸芸之际,亦易事耳!生死始终元端元纪,气聚则生,气散则死。知其气之聚散为徒,又何息乎?故万物一也。特其所美者为神奇,所恶者为臭腐,二者交相化而已。以是知通天下一气,圣人所以贵一。
疑独注:北与水,皆知之所属。隐幽而弈显,喻阴阳之中。元为元谓者,道也。三问而不答,欲其得之於元言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盖不可得而言也。反於帝官而问焉,黄帝以喻中道,故答以元思虑、元处服、元从道,所以为知道、安道、得道也。知则未能忘言,遂日我与若知之,彼元为谓与狂屈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能体元为之道以行有为之事,故以元答为真是,欲答而忘为似之,言者终不近道也。又引老子之言而语以知者不言之意。元为元谓,则真知也。深远之道不可致,日新之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上仁为之而元以为是已。义可亏也,上义为之而有以为是已。礼相伪也,故见於道德仁义之后,是为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日损见知则可至道,日损犹有为,损之又损则至於元为,元为则万法皆空,唯变所适也。今已为物,欲复归根反本,不亦难乎?唯大人则易耳!死者生之始,则知生为死之终,《易》曰:精气为物,气之聚也;进魂为变,气之散也。若死生为一,吾又何息?神奇,人之所好;臭腐,人之所恶。本乎一气,运转元穷,圣人贵一,所以明夫自然之道,非言知之所得,当冥乎元言之理而至矣。
碧虚注:知北游於玄水之上,欲藏知於渊默也。然知不终默,有隐伏则有井起,知元所息,故扣杳冥以求安。元为谓以元答为答,其旨深哉!白水,则向明而趋,帝官,灵府也。黄帝,即真君。收视反听,诸有皆空,以知为是,不知为非者,重增过耳。不言之教,即妙有也。且真是与真知皆为道障,尤难除者也。大道元形可致,上德元德可至。仁者兼爱,弊则偏私而有可为。义主裁断,弊则倾夺而事可亏。礼尚威仪,弊则矫饰而浮伪生矣。皆自知之失,以至乎乱,当先损其知,后损不知以至於元知,元损而后元为,元为而元不为也。元为则元我,其唯大人乎?唯忘生故死莫能系,唯忘死故复生之原。知其纪者,识其先。有其聚者,归於散。以死生为一条,恶往而不暇哉!神奇者,性;臭腐者,形。万类皆以性存为美,性坏为恶,性之化为形,形之复乎性,不出一气耳,得一万事毕,孰不贵之哉!夫有元之利用,粗妙之相须也。故先举元为谓之不答,示至理幽微。次以狂屈欲告而忘,明语默冥会。终以黄帝之知,所以假言诠道惑於知则为粗,超於言则为妙也。
庸斋云:篇首一段,分真是、似之、不近三节,主意归於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继以道不可以言致,德不可以迹求。仁、义、礼,皆有迹,则道环矣,而礼为尤甚!堕体黜聪,此为道日损也。损之又损,则忘其故吾之时,至於元为,则循天理之自然,元所不可为矣。求道而有迸,则己犹与物同,欲见本根之地难矣!归根言返於元物之初,唯大人元为则易也。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如花木之发,终元不尽之理,则其生者犹死矣。
伊川云:复入之息,非已出之息,即此意。死生往来,孰知其所以纪纲者气?若知死生只是一理,吾又何息为徒、为一也。万物生死一理,而人自分好恶美恶。如花卉方盛,则为神奇,凋落则为臭腐,不知叶落粪根,生者又自是而始,是臭腐复化为神奇。古今往来,只此一气而已。圣人知此,故不以死生祸福为分别。」一者,元分别也。
褚氏管见云:知北游於玄水,喻多识之士欲求归本源。隐井之丘,谓未能全隐,其知犹有以示人也。元为谓则不复以知言,故问而不知答。反乎白水之南,又向明以求之。狐阕,则疑心已空。狂屈,人以为狂而曲全者也。欲言而忘明,其不可得而言。反於帝官,则求诸内。黄居中之主,有扣不得不应,遂告以知道、安道、得道之要在乎元思、元处、元从而已。真是,谓得其实。似之,次焉。不近,则远於道矣!知言之相反若此,宜其夫子之於人,听言而观行。不言之教,以身率之,元待於言也。夫道降而为德仁义礼,犹人生而知,知而能,能而役,役则为物所物,欲复归根也难矣!唯大人则能物物,所以易也。死生者,一气之聚散。神奇臭腐交相化,亦以人之所美所恶言之耳。圣人贵一,一则混然元间,何分乎神奇臭腐哉!唯知死生为徒者可以语此。知谓黄帝曰已下,重衍前文,义不待释。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元为,大圣不作,观於天地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沉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婚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於天矣。
郭注:至人元为,唯因任也。观其形容,象其物宜,与天地不异。故百化自化,而神明不夺;死者自死,生者自生;圆者自圆,方者自方。未有为其根者,故莫知。自古以固存,岂待为之哉!计六合在元极之中则陋。秋毫虽小,非元亦元以容其质。四时运行,不待为之?昭然若存则亡矣,挈然有形则不神。畜之而不得其本性之根,不知其所以畜也。
吕注:天地元为而元不备,有大美也。四时变通,始终不惑,有明法也。万物虽多,而道元不在,有成理也。美则充乎其中,法则可效理者,元所往而不通皆归乎道而已。圣人原美、达理,知其不为而自然者,观於天地而已矣。今神明至精,与彼百化,则以物观之物已死生方圆矣,何自而知其根哉!虽然,扁然而万物,物莫非彼也,自古以固存,彼未常去也。阴阳四时,各得其序,非彼而谁为哉!若亡而存,不形而神,则不可求之於有元之问也。万物以是相蕴,而不知其然,此之谓本根。
疑独注:大美,阴阳也。明法,生化也。成理,性命也。圣人本天地阴阳之美,达万物性命之理,入而为至人则元为,出而为圣人虽有为而亦出於不作也。观天地之会通,以行其典礼而已。神明者,天地之至精,百化自化,神明则与之不夺。故物之死生方圆,莫知其根。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长上古而不老,是已六合不离此道之内,秋毫亦待此道而成,天下莫不由此以浮沉。道常日新而元故,是以阴阳四时因之以得其序。若亡而存,不形而神,物由之以养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妙万物者是也。推此可以观天道矣。
碧虚注:大美覆载,明法生杀,成理群分也。言则美乖,议则法弊,说则理乱;唯元为者,默顺四时,大同天地,万化而未始有极,可谓精明矣!夫物皆自然,故莫知其根。独立不改,乾坤非神明莫能容,秋毫非至精莫能成。圣人法天地之行,物受其赐而不知,此之谓本根。
庸斋云:大美,即《易》云:以美利利天下。明法,谓寒暑往来,一定之法。成理,谓小大长短之所以,如何说得!元为不作,皆自然。圣人所以顺自然者,得诸天地而已。神明至精,言妙理。物之死生方圆,皆神明至精为之,孰能究其根极。扁,即翩然,言物化元停,而造化常存,束坡云: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非真见不能道此。浮沉,往来。不故,常新也。僭然,不可见。油然,生意也。若亡而存,死者,生之徒也。不形而神,不恃形而立也。此段南华自立说,亦接前章元为元言之意。首三句即是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圣人体天地而育万物,岂直块然元为,不作如木偶哉!盖为出於元为,作本於不作,若天时之运行,地利之发育,不越乎自然而已。合天地之神明至精,与物百化,荣枯形状昭昭可睹,而莫知其为之者,此所谓根也。扁然而万物,即万物芸芸之义。自古固存,道不渝也。故大弥六合,细入秋毫,与物同波而日新,阴阳俱运而有序。若亡而存,恍惚有物也。不形而神,冥冥见晓也。万物莫不生育於斯,而不知此为本根,所谓本根者,亦岂他求哉,反求诸吾身,得其所以生我者是已。知其根而守之不离,是谓归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学道至此始可进。又玄一步,故曰可以观於天矣。今彼陈碧虚照散人刘得一本合彼,参之上文,於义为优。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六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知北游第二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元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悦,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元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郭注:不以故自持,与变俱也。元心不可与谋,独化者也。
吕注:正形,则坐而镒。一视,则元妄窥。故邪气却,而冲和归也。摄知则归根,一度则不淫。神来舍,则守形而不离也。德美,则充而同於初。道归,则止而集乎虚。新生之犊,则不知其所之。言未卒,啮缺假寐,则闻其言而车也。被衣行歌而去之,悦其安之易也。形槁心灰,则寂之至。真其实知,以其元知也。不以故自持,则其生之遗也。后三句谓其所会出,吾不知其谁也。
疑独注:形正则不佚,视一则不淫,故和理出焉。摄知将以去知,一度将以忘度,故心虚而神来合也。唯其至和,故德将为汝美;唯其至虚,故道将为汝居。瞳然如新生之犊,言其神全。元求其故,日新也。言未卒,啮缺假寐,被衣喜其得道,行歌而去之。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与化俱往也。媒晦元心,不可与谋,与化为人也。
碧虚注:体不邪,目不荡,则冲和集。收知觉,简法度,则吉祥止,然后众美从而纯白留,瞳光及照,视不浮外,其道几乎,故耳闻可道神入妙门,言下悬解,凝寂若寐也。形若槁骸,心若死灰,正形一视也。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摄知一度也。媒媒晦晦,则德美元心而不可与谋,则道居。此皆歌颂啮缺之德容,而假寐妙旨,难以言尽也。
庸斋云:正形一视,忘其形体耳目也。摄知一度,去其思虑意识也。如是,则元气全而神来舍矣。德美,谓其足以润身。道居,居天下之广居也。瞳然,元知而直视貌。初生之犊,视而元心,赤子亦然。元求其故,言不知其所以视者何也。言未卒而寐,语意相契,不容言也。实见此理之真,事物不入於心矣。媒晦,芒忽貌。彼既元心,我有不容言者,彼何人哉,深美之也。善诲者立条必简,善学者受化必速。正形一视,所以检外也;摄知一度,所以肃内也;可谓条简矣。言未卒而睡寐,则尤可谓速化者也。瞳然如新生之犊一句,形容德美道居,元心元为,粹然与物相忘之状最佳,观此可以知入道之方矣。被衣形歌之辞,与子贡赞汉阴丈人义同。人息在为谋府知主,今也元心而不可与谋,故叹美其淳德,谓世间元复有此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