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 第 14 页/共 24 页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秋水第五
庄子钓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笋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於涂中乎?一一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於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於涂中。
郭注:宁生而曳尾涂中,性各有所安也。
吕注:庄子不知有死者也,而云此者,以救时之趋利而忘生。唯二大夫之知足以与此。
疑独注:庄子引神龟之事以辞楚王之聘,盖不愿以身取富贵而残其生也。
碧虚注:是知轩冕外物,非性命之有也。
庸斋云:死留骨、生曳尾之喻,真是奇特。
庄子辞召以神龟为喻,义甚真切,盖贤才之士为国排难图洽,实有赖焉,而功成息集,身或不免,犹龟能灵於人也。昔陶隐居画二腱牛以答诏,一拘窘於鞭绳,一优游於水草,亦此意。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乌,其名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於南海而飞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於是鸦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郭注:搜於国中,扬兵整旅。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言物嗜好不同,愿各有极也。
吕注:庄子之所践,如魏牟之言,则无所件者也。其自比於神龟、鹓雏,而以惠子为鸦,梁国为腐鼠,不亦可乎?
疑独注:鹓雏,凤属,其趋向大,栖必择木,食必择果,饮必择水,盖贵禽也。鸦者,秽恶之乌。吓者,拒物之声。
碧虚注:惠子恐而搜於国中,是谓亲权者不能与人柄,以富显自骄,何异鸥据腐鼠而吓邪?
庸斋云:庄子、惠子最相厚善,此事未必有之,戏以相讥耳!练实,竹实也。
搜,应作搜,《郭注》可证,《成疏》谓搜索国中,寻访庄子,疑独因之,义颇浅近,益本於偏旁之误。鸦得腐鼠而吓铸鹞,又何足与语练实醴泉之味,碧梧高洁之栖哉?
庄子与惠子游於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郭注:庄子谓子非我,尚可以知我之非鱼,则我非鱼,亦可以知鱼之乐。惠子含其本言而给辩以难。寻惠子本言,非鱼则无缘相知耳。今子非我而云汝安知鱼乐者,是知我之非鱼。则凡相知者果可以此知不待是鱼然后知鱼也。循汝安知之云,已知吾所知矣。而方复问我,我正知之於濠上耳,岂待入水哉!夫物之所生而安者,天地不能易其处,阴阳不,能回其业;故以陆生之所安,知水生之所乐,未足称妙耳。
吕注:循其本,则惠子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是子非我而固已知我不知鱼之乐,则我非鱼而能知鱼之乐矣。是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也。我则知之濠上而已,不待为鱼而后知也。
疑独注:鱼藏於深眇而自得,经曰於鱼得计,盖深知於鱼而取之也。人生於陆而安於陆,鱼生於水而安於水,尽己之性而后能尽物之性,此所以知鱼之乐。惠子昧此而强辩,是非所以分也。庄子请循其本,欲其由恕以观之,终日我知之濠上也。以我在濠上之乐推之,则知鱼之乐矣。
详道注:以迸观之,万物与我无同形;以理观之,万物与我无异性。惠子以形观形,故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以性观性,故己非鱼而知鱼之情。盖齐小大,遗贵贱,则天地为久矣。而与我并生,万物为众矣!而与我为一,是以处此足以知在彼之趣,居显足以知潜者之乐也。
碧虚注:在我逍遥,则见鱼之容与。惠子以人鱼为异,故兴难辞,是失齐物之旨。惠不知庄,事固然矣;庄不知鱼,理岂然哉?寻惠子本问安知鱼乐之句,是惠不知鱼而问庄也。是以绦鱼游泳从容者,唯庄知其乐乎濠上耳!盖谓鱼乐与人乐虽异,其於逍遥一也。
庸齐云:循本者,反其初,言汝初问我非鱼安知鱼之乐,是汝知我,方有此问。汝既如此知我,我於濠上亦如此知鱼也。此篇河伯、海若问,好与《传灯录》忠国师无情说法,无心成佛问答同。看大慧云:这老子软顽,撞着这僧又软顽,黏住了问。谓其:家活大,门户大,波澜阔,命根断,这数语,庄子即当得。
李士表论云:物莫不具乎道,则於我也何择?性莫不足乎天,则於我也何有?虽契物我之如此,盖有不期知而知,妙理嘿会神者,受之有不能逃於其先者,此庄子所以知鱼乐於濠上也。夫出而扬,游而泳,无网罟之息,无濡沬之思,从容乎一水之□间者,将以是为鱼乐乎?以是为鱼乐,又奚待南华而后知?盖鱼之所乐在道而不在水,南华所知在乐而不在鱼。鱼忘於水,故其乐全。人忘於鱼,故其知一。庄子於此盖将无言,惠子亦将无问,而复有是论者,非问则至言无所托,非言则道妙无以见,直将松天下后世离物与我为两者之蔽耳!物将有自其物,则庄固非鱼安知鱼乐。我将自有其我,则子固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知与不知,皆道之末,此所以请循其本。本末皆不知者,昔人尝言之矣。眼如耳,耳如鼻,鼻如江,在我者盖如是也。视生如死,视己如鱼,视豕如人,视人如豕,在物者盖如是也。若然则在在皆至游而无非妙处,物物皆真乐而无非天和,奚独濠梁之上,绦鱼之乐哉?吾知庄之与鱼,未始有分也,唯明至乐无乐,真知无知者可以语此。明己性者可以通物,故天下无遁情;昧己性者无以知人,故在物多滞进。庄子之知鱼以性会之也;惠子不知庄,以形问之也。骤读此章,莫不喜惠子之雄辫,视南华之垒若不足攻,暨闻循本一言而五车之学无所容喙,则惠子之本可知矣!经中往往力救惠子之失,未有若此二字之切至者,盖使之友求而得其性本通乎物理之同然,则彼我无间於大情,动寂皆归於至理,奚待入水而后知鱼哉?再详经文,谓惠子不知鱼之乐全矣,全,犹必也,又全然不知鱼乐之意。碧虚以乐全名章,似失本旨。今拟名循本章,庶协经意。
是篇以秋水命题,设河伯、海若问答,喻细大精粗之理,明道物功趣之观,各本自然,无贵无贱,成败得失,时适然耳。翻覆辩难,卒归於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则求之性分之内而足,是谓反其真。有非言论意察所可及也。次论夔、兹、蛇、风之相怜,喻人以才知短长为愧街而弗悟天机之不可易,小不胜之为大胜也,信明此理,则物各足其分,何所怜哉?无所怜,则无所慕,故企羡之情息,分别之意消,斯为要极也欤!孔子游匡而临难不惧,知命由造物非匡人所得制也。若为横逆沮屈,何以见圣人之勇?井电、海鳌,即前河伯、海若之义,而归於达理明权,物莫能害,谓世俗沉浊,所见隘陋,虽知有圣贤在前,强欲企羡,犹余子学行反失故步,盖以所短而希所长,越分而求,非徒无盖也,至论神龟宁曳尾於涂中,钨钨岂留情於腐鼠,皆欺时之濂薄,伤道之不行也。终以庄、惠濠梁之论,言物我之性本同,以形间而不相知耳。会之以性,则其乐彼与此同,即人之所安而知鱼之乐固无足怪,而竞言辫之末,忘性命之本者,斯为可怪矣!此语非独缄惠子之膏肓,亦所以警世之学一先生之言而暖妹自悦者,无异河伯之自多於水也。故以结当篇之旨云。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五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至乐第一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月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僭僭,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谏不听,蹲循勿争。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旱趣者,诬诬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日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日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芒乎兹乎,而无从出乎!苗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郭象注:忘欢而后乐足,乐足而后身存。以为有乐邪,而至乐无欢;以为无乐邪,身已存而无忧。择此为据避处等八者,莫足以活身,唯无择而任其所遇,乃全耳。凡厚味声色,失之无伤於形,得之有损於性,今反以不得为忧,故愚也。内其形者,知足而已。亲其形者,自得於身中而已。夫遗生然后能忘忧,忘忧而后生可乐,生可乐而后形是我有,富是我物,贵是我荣也。列士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善则过当,故不周济。蹲循勿争,唯中庸之德为然。有善无善,当绿督以为经,举韦趣其所乐,乃不避死。吾未知乐不乐,无怀而恣物耳。夫无为之乐,无忧而已,俗以铿枪为乐,美善为誉,天下是非果未定也,无为而任之,是非自定矣。百姓定则吾身近乎存,譬夫天地自清宁,非为之所得,故物皆化,有意乎为之,则有时乎滞也。无从出之者,皆自出耳。无有为之象,皆自殖耳。人得无为,则无乐而乐至矣!
吕惠卿注略而不论。
林疑独注:无乐则不忧,无身则不死,求其至乐而不忧,活身而不死者,无有也,然则何为何据,何避何处,何就何去,何乐何恶?虽然,亦奚为奚不为,奚据奚不据?但因时顺理,无心於其间者至矣。夫天下所尊者,富贵寿善,所下者贫贱夭恶,又以身安厚味美服声色为乐,求而不得,则为苦而忧惧,以此养形亦愚矣。富者累於财,贵者累於位,身愈寿而忧愈长,益远於性命之理矣。列士忘身而徇名,若以为不善,又足以活人,铃活人而不失身,斯为尽善。故古之人忠谏而不听,蹲循而勿争,若子胥好争反害其身,然不争名亦不成,是诚有善邪,无有邪?今世俗之所为非正为,所乐非真乐。正为无为,所以能有为;真乐无乐,所以能尽乐。吾未知世俗之所乐果乐邪,果不乐邪?世俗乐於有为,圣人乐於无为,无为诚乐矣,而世俗以为大苦而不能行也。故至乐者无乐,至誉者无誉,夫是非起於有为,唯无为则是非自定,无是无非,心何适而非乐?身何往而不存哉?清宁者,天地之德,而天地非恃於清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道出而为物,物入而为象,无从出不知从何出,无有象不可得而见也。职职各有所主,皆出入於无为,无为而无不为者,天地之道,人位天地之中,岂得无为哉!
. 陈碧虚注:若系为据等八目,则其乐未必至其身,未铃生天下之所尊,所乐者皆外物来寄,不可叉也。今以不得而忧惧,非愚而何?金玉轩冕比形疏矣,菁然痕役久生奚荣,列士敢为而身不免者,以为天下见善故也,是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善名不可叉,爻在全王而已,俗之所为所乐奔竞,经经然如将不得已,是以尘妄为乐而以无乐无誉为苦,是非果未定也。若乃自守分内,性真不移,可以定是非矣。两无为相合,澹然而众美从之。上下有为而不交,则和气否当矣。朕兆之初,本无出入形象之迸,然万物皆自一气芒贫而来,所谓造物者无物而有物之自造也。人多前识,不能无心,安得无为哉!
林氏《鬳斋口义》云:奚为奚据以下四句,与屈原《卜居》文势一同。次叙富贵寿善,四段本同意,皆以物害己者。说前三段了,后以列士一段如此发明,变换语势,此文法也。蹲循,即远巡。争则残其形,不争名不成,此两句说破世故。为名而至於残形,不得谓之善矣。举世拿趣,经经然必取之意。我以无为为乐,而俗反以为大苦,则乐誉是非果未定也,唯无为可以定之耳。
褚氏管见云:人处幻境之中,难遂者,乐;难保者,生。故是篇首欺至乐、活身之不可叉得而兼有,使人安其素分,无所为据。去就於其间,则亦奚乐奚恶哉!天下所乐者富贵寿善、厚味声色也,而倚伏之机莫测美善,不可常有,所下所苦者贫贱夭恶,所求不得也,而能游乎物初,则己犹可忘,何外累之能及?今观夫富者之苦身疾作,贵者之思虑善否,寿者之久忧不死,皆疏外其形,去道远矣!列士之不足活身,亦犹是也。故忠练勿争,徐有以启悟之,则君无过举,臣得尽职,君臣之盛也。若夫子胥因争以残形,亦因以成名,诚有善邪?无有邪。观俗之所乐,果乐邪?不乐邪。吾以无为诚乐矣,而世俗以为大苦,则其向背可知,故必知至乐之无乐,至誉之无誉者,然后安於无为,始可以定天下是非矣,夫欲求至乐活身者,唯无为近之。天地无为而清宁,故万物皆化。人而能无为,物恶得不化哉!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盘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兹之问,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於巨室,而我缴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郭注:未明而果,既达而止,斯所以诲有情者,推至理以遣累也。
吕注:庄子之所贵,则孔子、孟孙才、颜氏,而其制行则若子桑、子反、子琴张之徒,何也?益人道之弊,天下况於哀乐之邪,而灭其天理,故救之之道为若此。
疑独注:庄子袭诸人间,不能忘人道,故妻死则鼓盆而歌,见其情,发乎声也。惠子谓子已长,身已老,不为不久,死而不哭亦见其无情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答以其妻始死也,岂得不药然,及察其本无生无形无气,则果何自而有哉?冥於真空而莫得其朕也。精鞠而为物,斯有气,有气斯有形,有形斯有生。芒未有象,阳之始也,翁未有数,阴之始也,阴阳之中,各有冲气,气变而有形,有以设饰之,形变而有生,有生则有死,死生相随,如环无端。益自无气无形无生以观之,则万物者真空而已;自有形有气有生以观之,则无变而有,有变而无,犹四时之运,相为无穷。人且偃然寝於巨室,巨室,指天地。万物,譬室中之人,人何尝不出入於室?万物何尝不出入於天地哉!
碧虚注:闻死感栗,人之常情,鼓盆而歌,假物遣累也。人本无生,孰为形气,混乎冥漠之际,相因而有此生,今又化而归无,何异四时代谢而往来无进?推求原本,故止世虑也。
鬳斋云:形变而有生,言先有形而后有此动转者。释氏云:动转归风,便是此生字。四时行者,有生叉有死之喻。鼓盆之事,亦寓言,如原壤登木而歌,岂亲死之际全无人心乎? 圣门之学,所以尽其孝慕者,岂不知生死之理?原壤、庄子之徒,欲指破人心之迷,故为此过当之举,便是道心惟微,不可以独行於世,所以有执中之训。李汉老因哭子而问大惠,以为不能忘情,恐不近道。大惠答云:子死不哭,是豺狼也。此语极有见识,若其它学佛者答此问,必堕偏见。
庄子妻死章,以世情观之,人所难忘者,而处之泰然,何也?益究其形气之始,悉本於无,杂乎芒苜,有气有形,形生而情识,爱乐无所不有,至若亲姻情好,假合须臾耳。惑者认以为实,绿情生爱,因爱生责,滋长业绿,生死缠缚,害形损性,一何愚哉!真人痛悯凡迷,方便开喻,谓天下之物生於有,有归於无,此自然之理,金石有坏,况於人乎?须以毒眼观破世间,使无一毫障碍,青天白日,万古灵灵,固已无容忧喜於其间,而又鼓盆而歌者,寄声於无情之物,所以矫流俗哀号痛泣过用其情之弊。若云易悲为喜,则亦不免於偏见耳!《列子》载:魏有束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哭,人问其故,日吾尝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与向无子同,吾何忧焉?此达人大观,所以异於俗也。然则外物之傥来,不足介怀也,宜矣!
槩字说之不通,当是叽然叹也。芒芴,宜读同恍惚。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於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郭注:斯皆先示有情,然后寻至理以遣之,若云我无情故能无忧,则夫有情者,遂自绝於远旷之域而迷困於忧乐之境矣。
吕注:黄帝之所休,则心死形废,如土壤而不觉柳之生其肘也。柳者,易生之物。以滑介为事,则其初不免惊而恶之,终知其生之为假借尘垢,又何恶焉?古之所谓观化者,其道盖如此。
疑独注:黄帝之所休,大道也。柳,阴木。左,阳肘。柳生左肘,阴阳之变也。夫生者,造物之假借,皆尘垢枇糠,何足爱恶?《易》:曰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明此理也,今观於阴阳之变化而化及我,又何恶邪?
碧虚注:二人或以支干离散为善,或以滑稽介独为善,观化空於冥寞之丘,峻极之墟,而柳发其肘,左取生义,夫生者化空之假借,於空论之,生为尘垢,长景况之,死为昏夜也,是故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今有生乃常生,忽化乃常化,以常生观常化,则知常生不真,常化不空,空化相通,於理何息哉!
鬳斋云:黄帝之所休,谓尝休息於此。柳,疡也,今人谓生痴也,想古时有此名字。假借,喻外物尘垢,言至微。释氏所谓四绿假合,是也。观物之变化而化及我,言我随造物而变也。前言蹶蹶然恶之,亦人情也,思死生之理而知其本原,便是道心为主,又何恶焉!
按柳生左肘,其语颇怪,诸解略而不论,独吕注及之,偶得管见,广而为说云:柳者,易生之木。左肘,罕用之臂。臂罕用而木易生,喻无心无为者也速化也。夫肘,动物也。柳,植物也。动植异性,形质亦殊,动者俄化为植,在常情不能无怪,然物受化而不自知,故处乎大冶之中者,例莫遁焉。傥悟吾生之为假借尘垢,则肘也,柳也,均为物耳,何所容其亲疏爱恶哉!由是知万物与我,同一化机,然非静极无以见,所以滑介叔观於黄帝之所休而化及之。黄帝土德,主静休,亦息静之义。静者,化之体。动者,化之用。观化而化及,与化俱者也。身与化俱,何往而非我?此言有情化为无情,则无情者亦或化为有情,《至乐篇》种有几已下可见,皆造物所化耳。行小变而不失大常,当无适而非乐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六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至乐第二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饶然有形,檄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铁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外。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1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於上,无臣於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闻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探膑蹙类,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郭注:旧说云庄子乐死恶生,若然,何谓齐乎?所谓齐者,生时安生,死时安死,生死之情既齐,无当生而忧死,此庄子之旨也。
吕注:原始要终,故知死生之说,以其一体而已,则世之责生恶死者,固非是乐死而恶生者,亦岂所以为一体邪?而庄子言此者,以世人所病尤在於责生恶死,则南面王乐之说,岂无为而言之乎?
疑独注:庄子寓言於髑髅相答问,以齐死生,使人生时安生,死时安死,则阴阳变化所不能役,无为当生而忧死,当死而恋生也。
碧虚注:好生者以世事为乐,趣死者以人间为劳,唯超死生者可以论其大果矣。
庸斋云:饶然,虚而坚固。从然,从容自得。诸子,凡子所言也。此段说生死之理撰出髑髅一段说也,是奇特,读者当求其意,莫作实话看。南华致髑髅五问,可谓灼见世情忧息之端,据髑髅所答,则虽有世患,何由及哉!观者往往於此反疑其乐死恶生,误矣!益见世人贵生恶死,营营不息,丧失本来之我,则此形虽存,与死何异?故立是论以矫之,庶警悟其万一,犹良整之因病施剂,损彼所以益此,其势不得不然。知生之有涯,取温饱而止,不多积以资业也。知死之为息,则委而顺之,不怖化而增戚也。如是,则生而无劳,死而无苦,从然以天地为春秋,何往而非南面王乐邪?陈碧虚名此章为两谬所以破二见之惑,其论得之。
颜渊束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束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粳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汝独不闻邪?昔者海乌止於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乌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蛮,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乌也,非以乌养养乌也。夫以乌养养乌者,宜柄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鳍徽,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饶饶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乌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实,义设於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
郭注:内求不得,将求於外,合内求外,非惑如何?实而适,故条达。性常得,故福持。
吕注:知不知是非之境,而闻庄子之言,则眩视忧悲固所不免,是以屡及海鸟之说,欲学者深思而慎出也。冲城窒穴之殊器,千里捕鼠之殊技,夜明昼暗之殊性,此先圣之所以不一其能,不同其事也。名止於实,则无过实之名。义设於适,则无过施之义。条达,则随其条之短长而不求通,求通则不达矣。福持,则因其分之小大而不过与,过与则不持矣。
疑独注:颜回适齐,欲以三皇、五帝之道教齐侯,不知齐侯禀性有定,欲强教之则爻有辱,此夫子所以忧,子贡所以有问也。褚,盛金囊。粳,井索也。小不可怀大,短不可汲深,以其察於天命,不可得而损益,任其自然而已。彼将内求不得,铃求诸外,而惑生於心,虽欲全生,岂可得乎?古之人有以直谏杀身者以此。犹以九韶、太牢觞海鸟于庙,而不知好恶之有异也。是以圣人任万物之性,故不一其能,万物各尽其能。故不同其事,圣人无名,因实而后有名。圣人无义,因适变而有义。则名止於实者,不为浮名,义设於适者,不为非义。条达,则无往而不通。福持,则无入而不自得也。
碧虚注:受命自然,不可劝成,其犹小囊诅能容大?禀质定分,不可迁适,其犹短梗诅能引深?海乌之惊《九韶》,犹齐侯之惑皇道也。人有贤愚,故莫能一。事有古今,故莫能同。名实不越,则有条而不塞。义理适用,则祸去而不危矣。
庸斋云:命与形,得於天,各有一定之分,不可损益。以古人之道与齐侯言,未能感动以化之,则将有罪我之意,此借颜子以讥当世游说之士,犹以人食养乌失其性矣!此意只是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庄子衍出一段说话。坛,读同澶,水中沙澶地也。人才不同,人事各异,随其实之所有而得其名,随其意之所适而得其理也。条达者,直截不费力。福持者,福常保持也。
褚小不可怀大,喻命有所成而莫易。经短不可汲深,喻形有所适而莫强是。皆得之造物,无容益损於其问。今回与齐侯言先王之道,将不契其素心,则惑而无主,反伤其形矣,故继以海乌之喻对太牢而不敢享,闻韶乐而增忧悲,此以己养养乌,失其合也。郁栖粪壤也,乌足草生水边,俗呼墨草乌髭,方用之一草而根叶异类,由气有阴阳也。盖物有相胥生者,不可一巢论。胡蝶就热化为鸲攘,初出形洁若脱,千日能飞,其沬为斯弥之虫,此言小大之化,相因无穷。斯弥为食酦已下,明有情之物触类而变。瞽苒,斓草。腐蠸,萤也,此乃无情化有情,犹朽麦之为胡蝶也。腐蠸生羊奚,即羊蹄菜,有情复归无情也。羊奚与不生擎之老竹比合,两无情相交而生青宁,形似刺猬,俗云败竹,园多刺猬是也。《尸子》云:越人呼豹日程,或谓程为模。
《搜神记》:秦孝公时有马生人,盖五运六气触物感变,难以政诂也。
庸斋云:生而饮食日养,死而寂灭曰欢。却如此倒说,此是弄奇处。种有几者,言世间之物,生种不同,姑以至微者论之,大者亦无异於此,而文字之妙不齐中整齐,如看飞云断马,愈看愈好。当者,水上初生苔而未成。鼃蠙之衣,则已成苔,附土着岸者。陵屯,田野高处。陵乌,车前草。郁栖,粪壤。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之别名。此下说化生之虫,自鸲攘、乾余骨至香茵、腐蠸,皆虫名,谓万物变化,生生不穷也。末后却把至怪底结杀,此是其惊世骇俗处。羊奚,草名。草似竹而不生苟者,曰不苟久竹。青宁,虫名。程,亦虫也。马,亦草名,如马齿、马兰之类。人,亦草名,如人参、人面子。分明用许多草名,却把马与人故为此诡怪名字,前后解者皆以为未详,是千万世人为其愚弄,看它不破。万物之变,如雀化为蛤,鹰化为鸠,腐草化萤,鼠化蝙蝠,何所不有!出机入机,即是出生入死,便是火传不知其尽也。
此章自种有几至马生人,详见《列子》南华举似差略其文。夫动植生化之理,耳目不可遍及,非格物君子不能尽知,盖极论物类变化之不常,以明人世生死去来之不足怪,但知有不化者存足矣。按经文所载,虽未悉通,姑以文义考之,当从二酦字为句,次九猷腐权,次羊奚至青宁为一句,参诸《音义》亦然。《成法师疏》乃从迹辖黄軏香苒久竹为句,恐非经意。陈碧虚照张君房校本作斯弥为食酦,食酿生乎颐辖,颐辖生乎黄軏,黄軏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瞽苒,香苒生乎腐蠸,腐权生乎羊奚,羊奚比乎不草,久竹生青宁云云,此则排句整齐第加衍太繁,文无变体,非南华文法也。续考《列子注》引《尔雅》:熊虎配,其子豹,《山海经》:南山多模豹,郭璞注:豹之白者曰模,程是模之别名,模又豹之别名也。
是篇名以至乐,而首论有生为累,忧苦多端,以至避处去就,罔知所择,而莫得其所以活身之计,何邪?意谓人能於忧苦中心生厌离勇猛思复,则其乐将至矣。故凡俗之所谓乐者,未知其诚乐否邪,盖天下之事盛则有衰,极则必变。孤臣孽子操心也危,虑息也,独,故达。由是知贫贱忧戚,玉女于成,则祸福之机,常相倚伏,所以举世陷於哀乐之域而不能自出,其能安於性命之情乎?故卒之於无乐、无誉,是为至誉、至乐也已。次载鼓盆而歌,髑髅之答,皆以人所不乐为己之乐,则其乐也岂世俗所可共语哉!中叔观化而化及者,肘变而无恶,求己而不得者,闻乐而惊忧,此言顺化则其乐皆同,拂情则虽养非乐也。终论人卉虫兽,生化之不常,而断之日皆出於机,皆入於机,大哉机乎!孰弛张是!凡涉形器罔不由斯,生死变化循环无极,若悦生而恶死,或乐死而厌生,皆滞于一偏而非乐之至。必也无乐无不乐,无生无不生,然后不为化所役,不为机所运,造夫大衍虚一不用之妙,泯然无际,湛兮若存,斯为至乐也欤!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七竟
#1正字为『视』。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达生第一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弃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郭象注:生之所无以为者,分外物也。知之所无奈何者,命表事也。知止其分,物称其生,足矣,有余则伤也。守形太甚,故生亡。知非我所制,无为有怀於其问,故养之弥厚,死地弥至。若放而任之,性分各自为者,皆在至理中来,不可免也。更生,日新之谓,付之日新,则性命尽矣。所以遗弃之,无所偏为,故能子万物,所在皆成而与化俱,还辅其自然也。
吕惠卿注:生之所无以为,非所待而生也。知之所无奈何,知所不能知也。凡形不养者,以其生生之厚,不皆在物之不足。凡生亡者,以其动之死地,不皆在形之离生。由是知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然不可不为者,人安能免於为形邪?欲免为形者,有世而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不以为形为事而与彼更生,得所谓更生者,则几存矣。事本不足弃,不弃则累於事而形劳。生本不足遗,不遗则役於生而精亏。形全精复,则德同於初矣。万物者,禀精於天,成形於地,其合则吾之所以成体。天地氤氲,万物化醇是也。其散则物之所以成始,男女媾精,万物化生是也。合则不亏,散则能移,不亏固精矣,能移则又精,以其所禀於天者反以相天,则所谓存生者岂不妙哉!
林疑独注:生之所无以为,益生曰祥是也。知之所无奈何,贫富寿夭是也。养形在乎物,逐物无已必为形累。为生在乎形,守形不离,生亡者有之,谓形虽存而生理已亡也。来不可却,去不可止,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果不足以存生,然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其为不免,欲免为形,莫若弃世。世者,人与我同生而不可去也。大觉者以此为大梦。大者既亡,何物足累?无累则用心正平,故能与彼更生,生生不穷则至於命矣。夫事奚足弃,生奚足遗哉?然其始亦莫不在乎弃与遗也,故形不劳而精不亏。若然者,与天为一,与化为友,天地交而万物生,体则有形,始则有气,合则为有,散则为无,形全则明,精全则神,精而又精,乃天下之至神。故能以己之天相万物之天也。
陈碧虚注:达生之情者,任其富贵贫贱,知富非强趋,贵非妄慕也。达命之情者,任其贤愚通塞,知贤非碎学,通非力致也。金玉润屋而俭音不用,神气壮盛逐物而亡者,莫不皆然。悲夫!世人之倒见,唯外身者可无死地矣。理皆自尔,虽不足为,然有生之所未免也。夫为形之息,莫大於世绿,忘绿则无累,无累则不危而德业日新,同彼再生,庶几乎道矣!在世非事不立,有身非生莫存,则事奚足弃,生奚足遗哉?至於形全精复,与造化为一,合则成韦物之体、散则归太无之先也,善达生者忘形故形全,忘生故精复。形精既壮,与化推移,研妙不已,归辅其自然而已o
刘栗注:生者我之有,命者天所制。达生之至者,足以知天;达命之至者,未尝忘人。生之所无以为而已之,则凡可已者,皆不为也;知之所无奈何而安之,则凡可安者,无求於外也。不求不为,与道合矣。然人之形於世,世之有夫累,常相缠而不相离也;且形非道也,世非我也,而累在乎物耳。以理观之,於斯三者,累易遣也,累可去则世於我也何有,世可弃则我於形也何羡,不有於世,不羡於形,是达生达命也至矣!林氏《庸斋。义》云:生之所无以为者,言身外之物。知之所无奈何者,人力所不及也。养形必以物,有生必全形,然物常有余而形岂长存,形虽能全而生者有尽,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即前云物莫足为而不可不为也。为与不为,皆不免於自累。欲免於累,非弃世不可。弃世,非避世也。处世无心,感而后应,迫而后动,则我自我,世自世矣!正平者,心无高下,次择。更生,则与之无穷。与造物俱化,日新又新,则身外之事与其生者不待遗而自遗矣!四大假合成体,散则复初归无。形精全则能变化,是谓能移也。体道至此,则精而又精,可以赞造化矣!
褚氏管见云:许由高隐而辞禅,知生之所无以为也。夫子厄陈而弦歌,知知之所无奈何也。傥不安其生而益之,物有余而形不养矣。不安其知而役之,形不离而生亡矣。生之来不能却,善养以致之也;其去不可止,过养以伤之也。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是知养之为养;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益不明其所以养,而养非其养也。生不足为,以其因养而亡;然有不可不为者,若饥食渴饮之类,其为也不免,以有世存焉耳。故欲免为形,莫如弃世,有世而遗之,何累之有?正平,谓视物如一而与世俗之生道不同,故曰更生,更生则近於道矣。事固不足弃,我能转物也。生固不足遗,我亦忘之也。然而形全精复,则本於弃事遗生,由粗以至精也。与天为一,斯其极政欤!夫世闲万物皆察天地之气,合则为万物之体,出而有也;散则复还天地之始,归於无也。形全精复,则能通化,故潜天而天,之地而地,在人为人,遇物为物也。精而又精,谓纯亦不已。反以相天,则归乎受气之初,万化所不能役,此由达生以造乎忘生之妙也。为世为形,义亦相类互其文耳。
子列子问关尹子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於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语汝。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却,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运物而不折。彼得全於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於天乎?圣人藏於天,故莫之能伤也。复伟者不折锁干,虽有技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於人,民几乎以其真。
郭注:其心虚,故能御韦实。至适,故无不可,非物往可之。物与物何以相远,唯无心者独远耳。同是形色之物,未足以相先,常游於极,非物所制也。止於所受之分,冥然与造化曰新,终始者物之极,饰则二矣。不以心使气,不以物离性,万物皆造於自尔。若醉者之坠车,失其所知耳,非自然无心也。干将镇邮与伟为用,然报伟者不事折之。飘落之瓦,虽复中人,人莫之怨,皆以其无心故也。不虞而知,开天也;知而后感,开人也。开天者,性之动;开人者,知之用。性动者,遇物而当足则忘余;斯德生也;知用者,从感而求倦而不已,斯贼生也。任天性而动,则人理自全。民之所患,伪之所生,常在於知用,不在於性动也。
吕注:天地之运,万物之变,孰非气邪?诚能守乎纯气,则不窒不热不危,无足异也,凡以至虚而已,岂知巧果敢可得与哉?譬龙之为物,合而成体,则上极下蟠而无不至;散而成章,则入於无有而不可见,亦以气而已。凡有貌象声色,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则奚足至乎先?均是色而已,先则未有物之初,色则物之已有,奚足以至纯气之守,至虚之游乎?物之造乎不形,则非貌象声色,故止乎无所化而不去矣。夫得是而穷之者,将处乎不淫之度,则不缴不昧,适与之当而不过也。藏乎无端之纪,则始终相反乎此,不可得而穷也。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则所谓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也。壹性,则不二。养气,则不耗。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则性修反德,而与造物者同之乎不形。若是者,守全而无却,物奚事入焉。夫全於酒者,死生惊惧不入其胸中;则藏於天而全之者;宜其物莫能伤也。常有司杀者杀,则人之遇之犹干将飘瓦而已。此天下所以均平,虽伐国而无攻战之乱也。开天者德生,以其并忘其无知无为也;开人者贼生,以其德有心而心有眼也。不厌其天,则开之而已;不忽於人,畏人之所畏也。民而知此,几乎以其真矣。
疑独注:纯者不杂,守者致一。不杂则静,致一则专。气静而有守,所谓专气致柔是也,岂在知巧果敢之列。夫貌象声色,物岂相远,而世之所先者不知践神明之容,特先之以喜怒之色,奚足以先乎物哉?凡物之所造,有形乃自於无形,有化乃自於无化,言神明之德,动静皆存,得是而穷其妙理,以极於无形无化,物焉得而止焉。礼度有法,故不淫;道纪有本,故无端。唯无终始,然后能终始万物,故一其性而不二,养其气而不害,合其德而不散也。若然,则通物所造而不争,守其自然而不亏,物之自外来者安能入於我哉?此下又设三譬,醉者坠车得全於酒,而不能伤也;镇干、飘瓦,以其无心而人不怨也。人之天,有为中之自然;天之天,无为中之自然。老子云:地法天,人之天也;道法自然,天之天也。德生者,不以知治国;贼生者,以知治国。不厌其人,不以人灭天也;不忽於人,不以天废人也。民几乎以其真,言其化下也,以此而已。
碧虚注:以其密行,故能冥通。不遇虎兕,不避甲兵者,持守不杂,心无机巧也。物皆形色,孰为先后?有形则有所化,得是不形不化之道,故无有穷尽,物各自正矣! 彼谓潜行而不窒者,不越法度,含章藏耀,游乎万物之终始,归乎太空而已矣!壹性、养气、合德三者混一,与化同矣!其天守全,其神无却,窒、热、惴栗何事入焉?醉者之物莫能伤,亦犹是也。圣人蕴乎天理,鬼神莫睹其迹,有心有情则招折招怨矣。故以之治身,则和畅;治国,则太平。不以知役知,而以忘去忘;忘机者德,役知者贼。不以有德自足,不以无知为失,则近乎真道矣。
庸斋云:纯气之守,守元气而不杂也。貌象声色,谓有形述。物皆拘於形,我若有迹,与物同耳,何以至乎未有物之先。人之不能见乎万物之终始者,皆以迹自累,是色而已。前叔四字,后只举色字,文法也。造物无形而止於无所化,言其无变易也。得此造化之理而尽其妙,则去乎有物之物远矣!故焉得而止焉,不淫之度,一定之法,无端之纪,无穷之理,万物之所终始,造化是也。壹性合德,与造物为一,故曰通乎物之所造。曰天曰神,即此理之在我者,内既全而无却,外物奚事入焉?醉者坠车、镇干、飘瓦之喻极精密有理。人之天,犹有心;天之天,无心也。开天之天,自然之德也;开人之天,则心犹未化,六根皆为贼,况外物乎!
列子得风传之道,故其问若此。答以纯气之守,一语尽之。盖人兽草木虚空金石,有情无情,不离乎气。人则得气之纯,传则能守此纯气而抱神以静,故其动也物莫能窒,火莫能热,危莫能栗也。夫貌象声色,物无相远,又奚足以相先?举不离乎形色而已,然则所谓先者,物之不形,乃物之所自形;物之无化,乃物之所自化。则万物之终始可见矣!得是理而穷之,物焉得而制焉?故将处乎所受之分,藏乎曰新之纪,而游乎物之至极,壹性养气,与天合德,通乎物之所造,则超乎形色之表矣! 其形可忘,其神无问,物奚事入其舍哉?次论醉者全於酒,圣人藏乎天,故莫之能伤也。镇干、飘瓦喻无心无情,虽触人而人不怨,况不触人?人能若是,天下均平,战争杀戮,何自而有?故天性人知,在乎所开而德贼分焉。学者慎诸。物焉得而止焉,止字说之不通,郭注云至极者非所制也,当是制字,声近而讹耳。
仲尼适楚,出於林中,见痴楼者承蜩,犹攘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攘之也。吾处身也,若极株枸;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1於神。其拘楼丈人之谓乎?
郭注:累二丸於竿头,用手之停审也,故其承蜩所失者锱铢之间。累三而不坠,所失者愈少;累五而不坠,停审之至,乃无所复失,遗彼故得此也。
吕注:知承蜩之道,则所谓纯气之守者,其用志不分亦若是而已。
疑独注:筠偿,曲腰。承蜩如拾,仲尼见其巧妙,疑其有道而问之,答以五六月蜩呜之时累丸至危,习之精者犹能使之不坠,此习承蜩之法也。锱铢,数之微一者,数之始。犹攘之者,离一而入无矣。极株,槁木,形容其不动。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此岂天性所有哉!用志不分,乃凝於神耳!
碧虚注:蜩可以作酝,故承取之。初习承蜩,累弹丸於竿头,以验其手不摇动。累二九而不落,失蜩犹锱铢。至累五而不落,则身如断木,臂如槁枝,蜩集而不疑,故取之如攘也。由是知一志凝神,则道无不得,岂特来蜩之翼而已哉!
庸齐云:不反不侧,只是凝定其心,一主於蝉而不知有它,此借以论纯气之守,而世问实有是事,但以为技而不知有道寓焉。乃凝於神,凝当是疑,后削炼章可照。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婚。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郭注:物虽有性,亦须数习而后能,习以成性,遂若自然。视渊若陵,故视舟之覆於渊,犹车之却退於圾。覆却虽多而不以经怀,以其性便,故所遇皆闲暇也。若所要愈重,则其心愈必,欲养生全内者,其唯无所矜重乎!
吕注:观操舟、金注之说,则形全精复者,非弃世遗生至於其神无却,不足以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