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 第 15 页/共 24 页
疑独注:此寓言达生者,率性任真,心无系累,无往而不有自得。善游者,率性操舟,犹有未至;若乃善没水之人,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覆却陈乎前,而不入其胸中,恶往而不暇哉?注者,以物赌戏射也。钩贵於瓦,金贵於钩。心无所贵故巧,心有所贵则溃乱矣。
碧虚注:操舟若神,善游者不惧溺也。骛没於水者,则不待舟即便操之,言忘水者犹存舟;未尝见舟,兼忘之也。忧息不入於胸次,内有余裕故也,喻瓦缶贱器,投物叉审;钩金重宝,射物战殆;是知轻水则舟可操,重货则心计拙。此自然之理也。
庸斋云:善没之人,视水如平地,则不学而能操舟矣。射而赌物曰注,射者之巧本一有所顾惜,则所重在外而内惑;惑则虽巧者,有时而拙矣!
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簪以侍门庭,亦何闻於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极。夫畏涂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只席之上,饮食之问;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
郭注:学生者务中适。守一方之事,至於过理者,皆不及於会通之适。鞭后,去其不及也。藏既内矣,而又入之,过於入也;阳既外矣,而又出之,过於出也。若槁木之无心而中适,是立名极而实当者也。夫涂中十杀一人便大畏之,至於色欲之害,动之死地,而莫不冒之,斯过之甚也!
吕注:单豹,则所谓形不离而生亡者也;张毅,则所谓物有余而形不养者也。约则入而藏,毅则出而阳。皆有心而为之,柴立则无心,中央则非其后者也。
疑独注:善牧羊者,视其后者而鞭之,欲其循理而勿失。单豹、张毅皆不鞭其后者也。入而藏者,入而又入;出而阳者,出而又出;柴立其中央,无心乎出入者也。得其实,则名必极矣。畏涂十杀一人,人道之患也;椎席饮食之间,阴阳之患也。人道之患易见,而人知避;阴阳之患难明,而不知戒。《老子》云:动之死地,是也。
碧虚注:养生若牧羊,好径故后,不得不鞭也。单豹养内而不馑外,张毅修外而不治内,皆失鞭者也。入而藏,谓幽栖离韦,昧於应物;出而阳者,奔驰溜俗,忘於自治;柴立中央者,朱愚不通,少适变也。三者无系,是得常名而臻极致者也。夫畏涂麓显易戒,椎席微暗难持,故美善之为害也久矣,而天下不觉也。
庸斋云:技簪,扫帚,供洒扫之役也。牧羊,本听其自然,有在后者而鞭之,谓循天理而行,亦叉尽人事。
单豹、张毅,皆在人事有未尽者,不可全委之於天也。此段於学者己分上最为亲切,推此则知前后,说天道人道之意。无入而藏,不专於静;无出而阳,不一於动也;柴立中央,无心动静,若槁木也。尽此三句,可名为至人矣!以畏涂喻椎席,即蛾眉伐性之斧,示人窒欲之戒也。
祝宗人玄端以临牢笑,说负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牺汝,十曰戒,三曰齐,藉白茅,加汝肩尸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负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笑之中,自为谋,则苟生有轩冕之尊,死得於豚楣之上、聚楼之中则为之。为负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负者何也?
郭注:欲赡则身亡,理常俱耳,不问#2人兽也。
吕注: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岂爱身不若彘哉!以世为之累也。故唯弃世遗生可以无累。
疑独注:为巍谋则愿曳尾於涂中,不愿留骨而为贵,为彘谋则愿食糟糠而措牢荚,不愿加肩尻乎雕俎之上,意谓逆性命之理以居富贵,不若顺性命之理而乐贫贱。庄子自喻以龟,而喻世人以彘,其微意可知。
碧虚注:解牛皮为鼓,正三军之众,为牛计者不若服轭。狐白之裘,天子被之,而坐庙堂,为狐计者不若走泽。此牢彘所以不愿加肩尻乎雕俎之上,达生达命之旨者也。
庸斋云:玄端,冠也。滕,刍养之也。豚,同篆。循,桃也。曲而可以聚物曰聚楼,畚笞之类也。《左□宣公二年》:宰夫缅熊翻不熟杀之置畚。即此义。生有轩冕之贵,或以形死,置身趺踬之上,畚薄之中,亦甘心焉?为彘谋如彼,’而自为谋如此,何邪?
已上四章,大意相类。筠偿承蜩,用志不分,似亦发明前章纯气之守。渊人操舟若神,即精义入神之谓也。牧羊鞭后,则示养生之规。祝宗说彘,则警轩冕之惑。是皆所以破世人之昏迷,归达生之妙旨。经旨坦明,不复赘释。拔簪,上蒲末切,李氏旧注云把也,《庸斋口义》同根技之技,拔簪,扫帚也。诸解略而不论,无隐范先生云:拔读同拂,拂警皆服役者所执,解义通而音训未明。详玩字形,参之以理而得其说,技当是帗,传写小差,《监韵》:忱音拂,与爱同,全羽也,亦侍者所执。豚循,陆氏《音义》云:字当作篆辑,画输车所以载柩。聚当作茉,才官切。偿当作篓,力九切,谓殡於茉涂婴篓之中也。而旧传经文用字若此,续考《礼记□檀弓篇》:天子之殡茉涂龙辑以柠,又云:设篓婴。篓,同柳菆,聚也,聚木益棺而涂之。龙辑,则篆画龙文也。经意益谓取富贵者之死以易彘之生,彘犹不为之,岂有人而不如彘乎!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八竟
#1俞槌《庄子平议》:『凝』当作『疑』。
#2赵谏议本『间』字作『问』。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达生第二
桓公田於泽,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误请为病,数曰不出。齐士有皇子告放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痛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沈有履,鳌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束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聋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佚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幸,山有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始乎霸。桓公赈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於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曰而不知病之去也。
郭注:此章言忧来而累生者,不明;息去而性得者,达理也。
吕注:此言忧疑则鬼虽无能伤而自伤,疑释则病虽在己而自去,然则全於天而物无自入者,宜其莫之伤也。夫皇子告敖何从知鬼之名与其形若此?盖古之民之精爽不担贰者,在男曰巫,在女曰现,能犹鬼神只之居则知其名与形如此,岂无传乎?
疑独注:此数鬼名,古人所传,庄子引之,理寓其中,凡学未至天道者,皆不可以议其有无。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盖亦存而不论也。桓公泽中所见,皇子告敖因其疑而解之,故告以委蛇之状,见之者殆乎霸,其言中桓公之心,其疑遂释而不知病之去也。今人病而问卜,求坚用巫而获愈者亦此理,昧者不知耳。
碧虚注:管仲无心,故不见鬼;桓公有心,故见鬼成疾。阳气上发而阴凝则善怒,阳气下发而阳伏则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矣。及问鬼之有无,答以有鬼之状洎陈委蛇,则正中公之所见,是知欲无小大得之则喜,疑无巨细释之则散。临机贵於启悟,此至人所以未能忘言也。
庸斋云:谈饴,气逆之病。沈,沟泥之中也。桓公所见者在泽中,故独问委蛇之状,始疑为妖,故惧而为病,及云见之者霸,故喜而病去矣,此事又与见豕负涂,载鬼一车者不同,然圣人既以此语入之爻辞,则世闲亦有此事不足怪也。
桓公因疑而致疾,则非药所可痊。告敖以妄而止妄,遂不药而成效,则知鬼之有无,由心之起灭,而心有好恶,又人之妄情也明矣。妄情去则好恶得其真,本心明则起灭不由彼,今人之逐妄丧真,皆见鬼而成疾者也。然则孰知治之善哉?告敖之言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斯为治病之良剂欤!盖戏瓦出而心痛除,弓影去而疑病愈之类也。信能澄心涤览,虚白内融,一尘不留,万境莫挠,则鬼何由而见?病何由而入哉?据所载鬼名,似涉怪诞,然《孔子家语》亦有夔罔象之说,《左传》:新鬼大故鬼小,《史记》:滴池君献璧之事,则鬼不为无有也,但阴阳各得其所,两不相伤足矣。经云:天下有道,其鬼不神。
纪浴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侨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响景。十日又问,日: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日:几矣。鸡虽有呜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未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郭注:此章言养之以至於全,犹无敌於外,况自全乎?
吕注:人之所养能如木鸡,不为物感而变,则亦莫之敌矣。
疑独注:此以养鸡喻养生,而所养有渐次。虚侨恃气,无实而自矜。犹应响景,接悟之速也。疾视而盛气,求敌而又己之胜也。鸡虽呜而已无变,则彼命敌而我不应,忘胜负矣。至於望之似木鸡,异鸡无敢应,则知德全者,非但己无心,乃能使物不生心,此养之至也。
碧虚注:虚侨恃气,轩昂夸大也。犹应响景,矜街瞻顾也。疾视盛气,便僻光仪也。虽呜无变,则尘不耀也。至於望之似木鸡,异鸡无敢应,则心灰形槁,物莫与争矣。
庸斋云:闻响而应,见影而动,则心犹为物所移。疾视而盛气,言神气王而形不动。首云虚侨而恃,则气在外;此言疾视而盛,则气在内;至於望之似木鸡,则神气俱全矣。此言守气之学借鸡为喻。
虚侨而恃气,暴其气以求敌也。犹应响景,有所逐而忘内也。疾视而盛气,内充而发见,有意於胜物也。望之似木鸡,则内融而外化,遗物而独立。异鸡无敢应,见者反走矣,此明养气以全神,神全而威着之效也。人而学道至於形如槁木,则气与神不待养而自全,鬼神犹为之钦服,况同类乎?古之人所以不争而善胜者,以此。鸡已乎,说不通,按《列子》本文作鸡可斗已乎,庄文脱略耳。
孔子观於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电龙鱼鳌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长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郭注:磨翁而旋入者,齐也。回伏而涌出者,汨也。人有偏能,得其所能而任之,则天下无难矣。用无难以涉乎生生之道,何往而不通哉!
吕注:由乎性命之理,与齐俱入,与汨皆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犹可蹈也,至於电毫之所不能游,则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宜其无所蹈而不适也。生於陵而安於陵为故,故则非出於性而人之所为也。长於水而安於水为性,性则其所偏能也。苟无其性而习之,则虽能之不至乎人所不能及也。
疑独注:吕梁丈夫之蹈水有道而不为私,任理者也,故与齐俱入,与汨偕出而不为所溺。始乎故则有所因,长乎性则有自然者,成乎命则不知其所因所绿而亦非自然矣,是故安於陵安於水而不知其所以然也。碧虚注:齐,如磨脐之旋入。汨者,洞淮而涌出。私己逆水,则不能成性命矣。生於陵而安於陵,不失其故也。长於水而入不危,因同本性也。游於湍流而不知所以然者,遂成天命也。明达生之旨,有如吕梁之游,因习而成者也。
肤斋云:此段与前操舟意同。故,本然也。《孟子》曰:言性者故而已,谓性命自然之理。从水之道而不为私,顺而不逆之意。安陵、安水,皆随其自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故性命二字,初无分别,但如此作文耳。
吕梁丈人之蹈水行歌,其妙在乎从水之道而不为私,所以水不能害也。人之处世,能从人之道而不为私,人亦无害之者矣。推是理以交物,安往而不全哉?始乎故,则因习而成;长乎性,习久成自然也;成乎命,则与水相忘,不知所以然而然。是谓得全於天者也。按此章即与物无逢者,处物而不伤之意,斯言也其为涉世之标准欤!并字旧无它音,宜读同傍,去声。
梓庆削木为炉,据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卫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卫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炼,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滑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据,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
郭注:视公朝若无,趺慕之心绝矣。必取其村中者,不离其自然也。尽因物之妙,故疑是鬼神所作耳。
吕注:器之所以疑神者,犹如此,则外滑未消而欲游乎物之所造者,不可得至矣。
疑独注:梓人,名庆。炼,止乐之器,一名敔象,伏虎形,背有二十七龃龉。未尝耗气,虚一而静也。不怀庆赏爵禄,忘利也。不怀非誉巧拙,忘名也。忘吾有四肢形体,则神全而与天为一,故能视公朝若无,而外事之滑心者消然,后入山林,观木形与炉合者,然后加手,而不强求之,推己之天以合物之天,此器之所以疑於神也。
碧虚注:役虑则耗气,无欲则静。心不怀庆赏爵禄,屏外事也。不怀非誉巧拙,息内念也。忘吾形体,忘内外也。然后入山林,采自然之村,合自然之巧,所以妙若鬼神,而鲁侯疑其有卫也。
庸斋云:据,锺鼓之抢,乃苟帘之类,所以悬锺鼓,刻木为兽形者也。不怀爵禄非誉,忘其肢体,谓纯气自守,外物不入也。观之天性形躯,若见成者,然后取而用之,以我之自然合物之自然而已。
未尝耗气,则神全矣。又斋又静心,是为养神气之道,故见於用也。其巧专而外滑消,观夫木材天性合据形者,然后加手,则用力少而见功多,此器之所以凝神也。然而以天合天之妙,不可以言尽,唯穷神知化,斯足以与焉,人而能不为庆赏爵禄非誉之所移,则几所举措何往而非凝於神耶?
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钧百而反。颜闱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日败。工捶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栓。忘足,屦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
郭注:马力竭而犹求焉故败,明至当之不可过也。虽工任之巧,犹任规矩,此言因物之易也。百体皆适,则都忘其身。是非生於不适,所遇而安,故无所变从,是知识适者,犹未适也。
吕注:稷之御至善矣而不能无败,於马力既竭之后,则为道而务乎生之所无以为,知之所无奈何者,亦无自而成知。工任旋而益规矩,言任指之旋而益乎规矩,益则其画与之合而不露也,指物之相得若化之自然,不待心之稽考而后合乎方圆也。夫唯如此,则其灵台一而不极,至於忘足、忘腰心、忘是非,未尝不适者,此其不以心稽之证欤?
疑独注:稷之御,中规绳,庄公以为有文者不能过也,使之回旋如钩,百度而反,马力已竭而犹求焉,故知其必败。此明性命之理,顺其至当而已,不可过求也。工任能旋疾以用规矩,得於手而心应之,未尝有所稽留,故其灵台虚一而不为利欲所桂梏也。忘足则屦无不适,忘腰则带无不适,忘是非则心无不适,内不好变,外不好从,遇其事,观其会,以行其典礼,则事会无不适,是为忘适之适也。
碧虚注:御中规绳,如组织文绣使之回还如钩,百往百反皆复故迸也,韩婴日舜工於使人,造父工於使马,不穷其民,故无逸民,不穷其马,故无逸马。马之蹶败,由策御之过分;民之知竭,由政教之苛察。故达命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也。工唾之应物无滞而性不杂者,指与物化也。心无稽留,故其灵台一而不极也。忘足忘腰,末也。心忘是非,则本亦忘矣,况於末乎?内外在我,所遇皆然,自适而常适,乃无适之适,工捶之妙亦犹是也。
庸齐云:御之巧如识组然,故日文弗过。钩百,打围百转也。马力竭而驰之不已,御虽巧而爻败,人之自用岂可过劳其神乎?工捶以手旋转其圆,便如盖然,自中规矩,如吴道子画神像圆光,一笔而就。指与物化,犹山谷论书法云:手不知笔,笔不知手,手笔两忘,而略不留心,即所谓官知止而神欲行也,故其灵台纯一而不拘碍。适,安也。会,犹造,造道而至於适,则内境纯一而无
所变,虽与物接,亦不知其所从事者矣。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久则并与适亦忘之也。
《诗》云执辔如组,两验如舞。可以证文弗过之义,织组者总纰於此而成文於彼,喻善御者执辔於上而马调於下也。钩百,谓圆。驱而不止,故知其又败,力竭而犹求,则非唯马败,而人亦劳,只公密而不言,恶其沮志也,少顷而验,斯表先见之明,然於危已无济矣。世之听忠言而不能用者,其失亦若此。工任旋而盖规矩,诸解中吕说明当,所论盖字尤有理。
庸斋於盖字颇费辞而后论精到,合二家之长斯为尽善也。经意不过谓达生之人,心通物理而物与之合,非区区求合於物,故其巧妙,其功深,徜徉於世而未尝不适,是为忘适之适,盖人处世问能与物无件,则无往而非适矣。
有孙休者,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休居乡不见谓不修,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事君不遇世,宾於乡里,逐於州部,则胡罪乎天哉?休恶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夭於聋盲跛赛而比於人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问,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扁子曰:
不然。昔者有乌,止於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乌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乌也。若夫以乌养养乌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若载鼹以车马,乐钨以锺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郭注:凡非真性,皆尘垢也。凡自事者,皆无事之业,率意自为,非恃而为之,任其自长,非宰而长之也。己养乌养,各有所便,均任性命之适而至矣。
吕注:此篇之旨在乎存生,以至神全精复,与天为一,若孙休之所为,则反之者也,其闻斯言也,不能无忧惊,眩视而不敢饮食,故终之以海乌之说云。
疑独注:子扁庆子,孙休之师,休自谓居乡无人谓我不修,临难无人谓我不勇,然而耕田不遇丰岁,事君不遇治世,居乡里为人所摈,居州部为人所逐,何罪於天而受命如此。其师告以子独不闻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则五藏皆虚;遗其耳目,则六尘不入;故彷徨尘外,逍遥无为。真君之为出於无为,故为而不恃;真宰之长,出於非长;故长而不宰。今汝修身饰知,自显於世,宜其罹害也,得全形而无夭,自比於人数已幸矣,何暇乎怨天尤人哉!又恐孙休不知而惊其言,遂举海乌之喻,言善养生者各任其性分之适而至矣。
碧虚注:休自谓身修志勇,所造不遇,乃不知天命,妄兴忧叹也。夫至人之行,不愿人知,忘其肝胆,况喜怒乎?遗其耳目,况见闻乎?修勇宾逐,皆尘垢也;自行遗忘,皆无事也。今休将为而恃,欲长而宰,要人知用矜伐,苟免幸,类完人耳。盖孙休欲务生之所无以为,故扁子答以知之所无奈何,是知大声至音里巷俗夫之所必惑也。恶得无惊乎哉!
庸斋云:宾,读同摈,弃也。明污、惊愚,言其自异。款启,小孔窍,喻其所见者小,语之太高,彼安得不惊邪?此讥当时学者浅见而未知大道也。食以委蛇,使之自得而食也。乌养之喻,已见前篇。
乐天知命故不忧,穷理尽性夫何疑。若孙休之所云,其於天命理性之说大有径庭矣,故扁子告以至人之行忘肝胆则内虚,遗耳目则外静,然后彷徨乎尘垢之外。凡人世有为事迹,皆尘垢也,能离乎此,则行住坐卧莫非无事之业,所谓世出世间矣,何为可恃,何长可宰邪?今汝饰知修身,昭若日月,以揽世间之祸患,得全形无夭亦幸矣,何暇乎天之怨哉!此所以深警其迷,而使之知复也。海鸟之喻,文意显明。
是篇首论生者人之所重,或过养而伤生;命在天而莫违,或以故而灭命;傥达於斯二者,则能保其生而安乎命,是为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故凡生之所无以为者,己之命之所无奈何者,远之知其非所当务,而吾有纯全之天不可须臾离也。请观醉者之视车,伟者之於镇干,则亦何所容心哉! 承蜩、操舟,以明积习而造妙;牧羊、畏途,在乎鞭后而戒危;说竞,喻责爵者不如见鬼显不能冥妄者多惑,此后设喻不一,皆所以申达生之旨,可谓谆且切矣!夫人生所养,自有定分,不为求之而得,弗求而失也。人之息难有出非虞,不为幸而可逃、智而可免也。在乎修人事以顺天理,求其无愧而已。寿夭祸福,非所汲汲也。至若岩谷清修,庙堂事业,内而养生,外而治人,亦不过美人伦、兴教化,同归乎道德之理而已,然的知生为可重,而能警乎椎席饮食之间者,几何人哉!必也望之而似木鸡,御而不竭其力,斯达乎生理而庶几乎至人之行矣!结以鲁郊之乌闻锺鼓而忧悲,盖外失其养,则内伤其性,苟知所以养之,则知所以全之,要在达己之生,推以利物之生,与物同适,忘适而无不适矣。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五十九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山木第一
庄子行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夫子出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坚子杀疡而烹之。坚子请曰:其一能呜,其一不能呜,奚杀?主人曰:杀不能呜者。明日,弟子问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鸦,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郭注:设将处此耳,以未免乎累,竟不处。若夫乘道德而浮游者,庄子亦处焉,不可必,故待之不一方,唯与时俱化者,能涉变而常通耳。
吕注:圣贤之不容於世,其累常在材,故庄子数数言之,深戒乎材之为累也。若夫愚不肖以不能呜见杀亦多矣,岂以不材叉可免邪?则山中之木,主人之马其失均耳。故将择夫材与不材之问而处之,然犹似道而非道也,以道之为体,不涉两端,亦非中央,则材不材之间犹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无誉无訾,不可得而贵贱,一龙一蛇,不可得而圣,凡消息盈虚,与时俱化,或升或潜,和而不乖,岂系乎材不材之间!凡以浮游乎万物之祖而已。万物之祖,犹云众父父也,若是,则物物而不物於物,胡可得而累邪?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有合必离,有成必毁,康则见挫,尊则见议,然则材不材之问欲免乎累何可必得?欲无累者,其唯道德之乡乎!
疑独注:天下之理,其发如机,可乘而不可制;天下之时,其过如矢,可因而不可执;故昨日之木,以不材生,今日之码,以不材死,是以圣人因时乘理,与物俱流而不凝滞於物,与世俱化而不拘系於世,一龙一蛇其变无常,不得而誉,不得而訾,与时俱化,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以应无穷之变,此'先王所贵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免乎离合成毁,胡可必哉!欲免此者,其唯道德之乡乎。
碧虚注:码之不存者,无其文也;木之大本者,有其质也。至人藏其质而混其文,所以游於世而不僻。道德,日新也,浮游无迹也。无誉訾,则能括囊。同龙蛇,则能显晦。与时化,则随世宜。无专为,则可上下以和为量,动则循理,游乎物祖,为不逐末,如此则世累莫干,太古之道也。若夫物情,贤则谋,犹材木也;不肖则欺,犹默厉也。道德之乡,在乎不必而无迹也。
庸斋云:材与不材,犹有形迹,不免乎累,必至於善恶俱泯,无得而名,斯为全其天也。乘道德,即顺自然。一龙一蛇,喻用合随时。无心,故无誉无訾。专为,则有心。上下,迹退也。以顺自然为度,或上或下,皆可。祖,即始也。万物之情,私情也。人伦之传,传,习也。此下数句,曲尽人情处世不由人,胡可自必叹人事之无常,危机之可畏也,故嘱其弟子识之,唯顺乎自然则可以自免也。
为圣贤者,无不因学而成;学圣贤者,往往徇逵成弊。唯得心遗逵,斯无弊矣。木以不材而是生,厉以不材而死,此可见之逵也,然其所以生所以死,岂专在乎材与不材?亦有系乎所遇焉!故真人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犹以为未免乎累,而欲脱去之,特未知所遇者如何耳。能否系乎材,所遇系乎命,或谓材属人而命属天,则截然二途矣!盖材亦出於天而成之在人,命全之在人而有系乎天,所遇则天人相因之迹,而美恶之所以着也,故材不材之问,贤者之事。超三者而无累,则入乎圣矣。是以必至於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然后材之所不能役,命之所不能拘也,故圣人不贵材,罕言命。乡字旧无它音,今拟从去声,与向同。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日: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居;然不兔於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於山林,伏於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网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剖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於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 故有人者累,见有於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於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於大莫之国。方舟而济於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偏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於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郭注:有其身而矜其国,虽忧怀万端,尊贤尚行,而患虑愈深,故令其无身忘国而任其自化,寄之南越,取其去鲁之远也。若各恣本步,人人自蹈其方,则万方得矣,不亦大乎!去国捐俗,谓荡除其胸中,君乃谓真欲使之南越也。形倨,谓踬碍。留居,谓滞守。形与物夷,心与物化,斯寄物以自载也。君能少费寡欲,则无所不足。涉江浮海,不见其崖,喻绝情欲之远。君无欲,则各反守其分。自此远矣,谓超然独立於万物之上也。有人者,有之以为己私。见有於人,为人所役用也。有天下而寄之百官,非有人也,因民任物而不役己,非见有於人也。欲令荡然无有国之怀,则世虽变,其於虚己以免害一也。
吕注:以鲁国为皮者,息之所生由乎不能忘其国也。益形不遗,则国得为之累,制形所以去皮;心不白,则欲得为之染;洗心所以去欲;离人入天,此为游於无人之野,建德之国,所以立道也。其民愚朴寡欲,则非属於文之不足。作不知藏,物至而供其求,与不求报,仁而不以为恩也。不知义之所适,则不尚往来。不知礼之所将。妄行而蹈大方,可乐可葬,则终始所不去也。建国之为国,如此而所以不能游者,以国与俗糜之而已。弃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则不劳而至矣。夫道迩甚夷,而人视之若远,且险者以形倨而不逊,留居而不进耳。以无形倨无留居而为车,以少费寡欲而为粮,其患不能达哉!不见其崖,与乎无穷之游,送君者自崖而反,则拘於虚而畏其深远者,莫之敢前。君自此独立无匹;而人莫之能从也。傥游乎此非有於人,非见有於人也。尧之为尧,如是而已。大莫、建德,即前章所谓万物之祖,道德之乡是也。次论虚船触舟而不怒,向之乘道德而浮游者,其於世也亦若此而已矣。
疑独注:南越,明地。建德,圣人之国。愚朴寡欲,善养心也。作而不藏,与不求报,大化也。不知义之所适,真义也。不知礼之所将,至礼也。三者自得於内,故猖狂妄行,蹈乎大方,在生安生,在死安死也。刳形去心,游於无人之野,使之神德行入而同乎天也。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之於建德之国,使之显道出而同乎人也。鲁侯真谓使之南越,忧其道远而险,岂知建德之国,只在乎心存神忘形不行而至矣。鲁侯又虑道远无粮,此皆不能忘物,认言着境。市南子欲其求之於性分之内,使之少费以啬神,寡欲以养心,虽无粮而自足矣。江喻德,道喻海。不见其崖,背境也。不知所穷,适变也。如是,则送君者皆自境而反,言其至於道者中人之所不及也。贵者有人,宠者见有於人。尧非有人,则能以贵为寄;非见有於人,则能以宠为下;故无累无忧,盖俗鲁侯去累忘忧而与道游於大莫之国也。虚舟以喻无心,故触物而不怒;有人在其上,则有心於物而物樱之矣。人能无心以处物,孰能害之。碧虚注:剧形则文皮去,酒心则嗜欲除。既能自治,则是游於无人之野,去此尚贤,取彼立德,是为建德之国。愚故少私,朴故寡欲。知义所适故藏,知礼所将故报。不猖狂何绿游方外,不妄行何绿蹈大方。生可乐,死可葬,终始居而不离也。愿君去其绪余,与精妙相辅而行。忧无舟车,未能悬解;又忧道远无粮,攀绿未绝也。少费寡欲,无粮自足,鹑居而毂食也。涉江浮海,望不见崖,疱尘无着也。自崖而反,言力小者不前。君自此远矣,视听不及也。尧非有人,忘汾水也。非见有於人,日用不知也。我忘人则无累,人忘我则无忧,故独与道游於大莫之国。大莫之国,谓造化也。虚船触舟,喻无心而遇物。向也不怒,非有人也。而今也怒,见有於人也。人不怒虚舟,则物不害虚己可知矣。庸斋云:以皮自累,言有名於世皆能召祸也。前言无人之野,即无物之始,此又云建德之国,看此一段,今人礼净土,其源出於此。战国时南越未通,中土借以立言,初无它义,耕作自食而无私畜,未有礼义之名,故无所适,无所将,猖狂从心而行,皆合乎大道也。以慕道之心自相勉励而欲至於此国。无形倨不有其身,无留居不有其国,如是则可以往矣。涉江浮海,至不知所穷,只是游无穷三字。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言学道之人既悟之后,向之所资以自悟者,如人饯送,登舟至於海,崖皆已反归矣。譬见舞剑而善草书,始因剑而悟,既悟则剑为送者矣。读书亦资送者也。大莫之国,即无人之野,建德之国也。虚船触舟而不怒,此喻最佳。狐豹柄伏隐约,犹不免於患,皮为之灾也。今鲁国君位无异文皮之贾祸,信能制形,则外皮自去;酒心,则内欲自除;超然远俗,是游无人之野也。到此恐鲁侯渺茫无据,又设建德之国以诱之。作不知藏,见在而足。与不求报,施不为恩。又安知义礼之所适将哉?所以恣行而不离乎大道也。可乐可葬,言安生安死。去国捐俗,则舍其系累。与道相辅,则归於无为。若是者,可以至於建德之国矣。鲁侯未悟,又虑道远而无舟车,告以但能无以君侯自尊,仍无恋此国位,以是为车则可往矣。又虑幽远无邻,无粮曷至。故凡着物滞有者,畏堕於虚,其息常若此。又告以少费寡欲,无粮乃足,君其泛乎道德之海而无崖无穷。送君者,喻爵位嗜欲,平日相从请熟者,一旦弃去而游乎无穷,则向之相从者望崖而不可进,遂与之日远矣。夫有人、见有,皆不免忧累,唯能若尧之荡荡无名,斯可免息。愿君去累除忧,而独与道游於大莫之国。莫,即无也,益由无人之野,斯造建德之国。大莫,则德亦忘矣,即《逍遥游》所谓无何有之乡是也。虚船触舟,备见前解。无须突离居然不免於息,旧从居为句,诸解多因之。今定从离为句,居属下文。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山木第二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锺,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於朴。恫乎其无识,倘乎其息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傅,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郭注:怕#1然守一,非敢假设以益事。还用其本性,任其纯朴而已。无所趣,无所悦,而任彼往来;顺乎众,无所系,而用其不得不尔。当故无损,泰然无执,用天下之自为,斯大通之涂也,故经之营之,不日成之。
吕注:有衍设其间,则非所谓一也。雕琢复朴,去华务实也。侗乎无识,不知谁何。倘乎怠疑,不敢欲速也。送往迎来,勿禁勿止,强梁无所抑,曲傅无所遏,而出於彼之不得已,故朝夕朝赋钦而毫毛不挫,以其无所设於一之间而已。况天下之理有大涂者乎?庖丁所以游刃於其间而有余地也。疑独注:锺者虚中而善应,以喻人心。赋敛以为锺,喻音养精神,以治心也。为坛祭锺而后用,喻成心之体,然后成心之用也。三月,天道小成。上下之悬,体用备也。王子庆忌间何衍之设,答以抱一以为用,无敢设也。复朴,喻复性。无识怠疑,何思何虑也。往来勿禁,各任所适。从其强梁,柔刚也。随其曲傅,不强柔也。因其自穷,所以不穷,故赋敛而毫毛不挫,此皆不出乎性分之内,是以无损而自足也。碧虚注:用心专一於其间,岂敢妄设邪?雕琢复朴,制度淳古也。倘乎怠疑,惆傥无退也。勤诚将迎而无仰夺,顺其拒扞,任其附己,因其自穷,非势取也。赋敛而毫毛不挫,民悦故无损也,而况有大道者乎?庸斋云:循自然之理,纯一而无杂,故曰一之间无敢设也。雕琢复朴,去圭角而归自然,无识而若怠若疑,无容心之状。勿禁勿止,无将迎也。强梁,不顺。曲傅,顺也。皆随而听之,自穷自至,言或顺或逆,终皆不求而自至,故无毫毛之伤。大涂,谓可坦然而行。无容心以处之也。金石,奉天之器,应律吕而调阴阳,国所当备者;而赋敛於民以为之,则宜难成也。今乃三月而成,上下之悬,设架悬锺,上下各六,所谓编锺是也。怪其成之速,故间何卫之设而致是,答以唯知纯一是守,无敢有所设也。既雕既琢,始於有为;复归於朴,终乎无为。所以至於无识而若怠若疑也。萃乎芒乎?送往迎来,若蚊昙之过前也。来者勿禁,随其曲附也。往者勿止,从其强梁也。因其自穷,使各尽其情而已。吾能止此而上下二悬犹足以不扰而辨,况怀大道於身者乎?益其谦辞也。此言以道处物者,无往而不从容;执物而障道,无往而不系累。夫赋敛以成事,后世为国者所不免。有道存乎其间,则事成而民不害也。所谓有道者何?守一复朴而已矣。
孔子围於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束海有乌焉,其名曰意息。其为乌也,纷纷秩轶,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真#2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填,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於狂;削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於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於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旱,入乌不乱行。乌兽不恶,而况人乎!
郭注:息害生於役知以奔竞。木伐井,竭才之害也。夫察焉小异,与众为逢;混然大同,无独异於世矣。故昭昭者乃冥冥之述也。将寄言以遗迹,因陈、蔡以托意,恃功名以为己成者,未之尝全,功自众成,故还之。道昧然而自行,彼皆居然自得此行,非由名而后处之。无心而动,功自彼成,故势不在我,而名述皆去。恣情任彼,彼各自当,其责寂泊无怀,乃至人也。辞交游,去弟子,取其弃人间之好,若草木之无心,故乌兽无所畏,益寄言以极推至诚之信任乎物而无受害之地也。吕注:纷纷轶跌,则虽纷而不乱,似无能而非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则踌躇不得已於动止之间也。迹不敢先,退不敢后,无出而阳,无入而藏也。食不先尝,又取其绪,处乎不争之地也。行列不斥,人不得害,则韦於人之道也。知功名之成必有亏,而去之以还与众人,此大成之人所为也。道流而不明,居则人莫见其功,得行而不名处,则人莫闻其名。得,则德也。纯常比狂,猖狂妄行也。不为功名,还与众人也,此所谓有道者能以有余奉天下也。陈、蔡之厄所以处之,非不足於此,亦知之所无奈何耳!学仲尼者苟不知有所谓行列不斥,与乌兽之可入,则不至於揭日月而行,而为功名之所累者几希。疑独注:大成之人,指老子去功为,名还与众人,此所以不寨不亏也。道流於天下而不见其述,德行於天下而不闻其名,不杂不变,无心若狂,故不责於人而人亦无责,此至人之道也。至人不欲名闻於人,子何喜於名也!夫子於是辞交游,去弟子,逃於大泽,衣褐食杼,尽弃人间之好而求物外之理,乌兽为之柔驯,况於人乎!碧虚注:乌名意怠,取其无骞书之心。引援而飞,食取其绪,言避害之深也。今孔子饰知以删《诗》、《书》,修身以定《礼》、《乐》,昭如日月,众人师仰。有如直木甘井,先遭伐竭。伐功矜名,必无全者,故神人无功,其功归民;圣人无名,其名归臣。道气流布,何尝彰显,至人所居得行其道而民不见其迹也。纯常比狂,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削除圣逵,则无功矣。捐弃权势,则无名矣,缘饰知以惊愚,故有陈、蔡之厄也。於是孔子辞交去徒,逃於大泽,亦犹意怠之迫胁而栖,行列不斥,乌兽不恶,而况人乎!肤斋云:意怠,燕也。迫胁而栖,言近人为巢。不斥,不多。各依人家,故外人不得害之。顺道而行,黯然自晦,故日道流而不明。所居得行其志,不以声名自高,故日居得行而不名处。纯常,一也。狂若无心,不为功名,人我无责,无逵而化也。至人欲无闻於世,子何以名为喜乎?末后数语,与列子食豕如食人意同。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二句,停匀分读,义自显然。郭氏乃於明字下着注,故后来解者不越此论,唯吕氏、疑独二家从居从处为句,盖得当是德,名应是明,庶与上文义协,言道德流行无往不在,但不欲自显其道德以取伐竭耳。纯常比狂,彼此无责,故能入兽不乱韦,入乌不乱行,此孔子服膺大成之言而洗心藏密之效也。故标示后世以为规戒焉。孔子问子桑雩曰:吾再逐於鲁,伐树於宋,削边於卫,穷於商、周,围於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雩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孔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抱於前,其爱益加进。异日桑雩又曰:舜之将死,真玲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绿,情莫若率。绿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郭注:君子之交,无利故淡,道合故亲。小人之交,饰利故甘,利不可常,故绝。无故而自合者,天属也;合不由故,则故不足以离之。有故而合,叉有故而离矣。其爱益加进,去饰任素也。因形率情,故不矫之以利。形不假故常全,情不矫故常逸。任朴直前,故常足也。吕注:学孔子而不知有所谓天属,唯学与书之为务,则所以交於天下者皆人合而已。形莫若绿,绿则不离而合矣。情莫若率,率则不劳而逸矣。不离不劳,则任其质之自然而性分已足,奚用求文以待形哉!不求文以待形,则不待物宜矣!此绝学捐书之尤至者也。疑独注:以势交者,势穷则离;以利合者,利穷则散。唯父子兄弟,天属也;其相亲之道,尤见於穷祸息害之时,故太史公日疾痛未尝不呼父母,《诗》曰:死丧之戚,兄弟孔怀。故假人之亡国,林回不以千金之璧为利而以赤子为爱,出乎天性之自然,盖其始无所因而合,今亦无所因而离也。君子以道交,故淡;小人以利交,故甘。道交之与天属,其致一也。孔子犯息之后,交徒益散者,其始有故而合,亦有故而离也。舜之将死,以其真道命令禹曰:形莫若绿,不以心使形也;情莫若率,不以物怖情也。形绿则不离,情率则不劳。故无文而反质,无物而自足矣。碧虚注:天属淡以亲,利合甘以绝。无故以合,所以亲;有故以合,所以绝。孔子绝学捐书,弟子加进;去其利合,留其天属也。舜之将死,以真道清冷晓悟禹日形属外,因物而顺之;情属内,自率而领之。物顺则合,自领则逸。既合且逸,岂假文采以待形用?固不须外物之附已
也。外物,谓亲交徒友辈。庸斋云:冷,音零,晓也,以真道告之。绿,谓因其自然。率,谓循其自然。不离,与道为一也。形,指我。文,指身外之物。不以身外之物待
我。待,犹宴客曰待。不以身外为文华,则不待於物,此不待不资之也。天属相收,出乎自然,无故而合也;利合相亲,出乎使然,有故而合也。以夫子之交徒比林回之赤子,则有故无故可见。淡亲甘绝,又为世道,泛言之,此相收相弃之所以分也。夫子既悟,归而绝学,以至於无为,捐书而究其所以迹。弟子无揖逊之礼而相忘於前,其爱益加进,则去饰任真皆天属也,奚独父子而后为至亲耶?形绿而不离,则己常存。情率而不劳,则性常逸。所谓我者得矣,又何待乎礼文?何资乎外物哉!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一竟
#1正字为『泊』
#2正字为『直』。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山木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