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 第 10 页/共 24 页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天地第四
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休心者也。执狸之狗成思,谖狙之便自山林来。丘,予告若,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於天。
郭注:强以不可为可,不然为然,斯矫其性情矣。悬宇,言其高显易见。执狸之狗,猿狙之便,此皆失其常然者也。首趾,犹终始。无心无耳,言其自化。有形者善变,不能与无形无状者并存,故善治道者不以故自持,顺日新之化而已。其动止、死生未始有常,皆自然而然。非其所用而然,故放之而自得,有治在人不在乎自用也。天物皆忘,非独忘已,复何所有哉?
吕注:可不可,然不然,则以齐物为事;离坚白若县寓,则以辩物为事。是若果是,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则可不可,然不不然曷为其不可哉?然以是为事,则是知齐而不知其所以齐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则坚与白虽未尝离而离之若县寓,胡为而不可哉?然以是为事,则是知辩而不知其所以辩也。此二者虽相反,物之胥易技系劳形休心而已,奚足以为圣人乎?能有所技则劳形,思有所系则休心;缓狙之便则以技而劳形也,执狸之狗则以思而休心也。告若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则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在天则日月星辰,在地则山川草木。凡有首趾无心耳者,不害其为曰月星辰山川草木也。奚独至於人之无知无情而疑之哉?苟为无知无情,则有形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而已。有形者,人物;无形者,鬼神;无状,则造化是也。此三者有介然之有则不得皆存,其所以皆存者尽无而已矣。苟为尽无,岂而所能闻而所能言哉!则其动止、死生、废起,此又非其所以也,其所以者有超於六目,何以齐与辩为?所谓乱而非治也。有所谓治者,其在人也。忘物、忘天,其名忘己。忘己之人,是谓入於天。入於天,则治而不乱矣。
疑独注:有人治道若相放效,制物以己,可乎不可,然乎不然,不知以道自信,徒以坚白自呜,言我能离坚白之说若县寓高显,可比圣人乎?答以此不过以是非相易,用此技艺系累其身,劳形休心,如狗之系颈而猎,猨狙自山林来,皆失其常性者也。遂告以所不能闻与所不能言。首趾,犹云天地,大道之宝冥不可以声闻言尽,几有天地终始,言与道冥会而无心无耳者众矣。有形者身,无形无状者心也。皆以为有,而我以其所有者尽无之,则其死生、动止、废起皆阴阳消息之理,不知所以然也。有治道者,皆在人耳。我既忘物、忘天,何暇於治人乎?天物俱忘,名为忘己。如是,则冥於自然之理,又何叉张县寓之辩哉?
详道注:可不可,然不然,此倒置於所为者也。离坚白若县寓,此多骈於所辩者也。执狸之狗成思,以其能执也,故不得适其适。缓狙之便自山林来,以其能便也,故不得安其安。自有以观之,则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自无以观之,则有形与无形无状而皆存尽无。非有死生废起也,所以有是者,岂其所以哉,故圣人亦应之以无。有治则在人而已,若夫在己,则无所不忘,与夫设倒置之能、张县寓之辩者固有问矣!碧虚注:可不可,然不然,饰知以求异也。离坚白之辫,若县寓高空,使众昭然也。以妄相易,以技相系,痕菁形体,惊休心神,犹猎犬被系,谖狙入槛,皆因技能而致息也。有首有趾,形可睹也。无心无耳,意莫知也。无耳,故不能闻。无心,故不能言。有形者,有首有趾;无形无状者,无心无耳也。皆存者,体与化冥;尽无者,亦无无尽也。其动止、死生、废起,又非其所以也,夫复於何留意。有治在人,自治而已。忘物则同物,忘天则同天,忘己则不二矣。何所不入哉?
庸齐云:治道若相放,帝王同条共贯之意。以我之可明彼之不可,以我之然明彼之不然。虽坚白同异之多端,我能分辩之,若悬於天寓之间。胥易技系,解见前篇。成思者,为人系缚而愁思。自山林来,为人捕而来也。所不能闻,所不能言,即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之意。有首有趾,言人之顶踵同也;无心无耳,言其无知无见也。无形无状,自然而然者,於形而下者见形而上者,即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也。尽无者,言世无此人也。凡动止、死生、穷达之间,皆有自然而然者,不自知耳。因人事而治之,我无容心,故日有治在人。天物俱忘,是谓忘己;忘己,则入於自然;入於自然,则与天为一矣。
今有人焉若放效先王之治道,立法度以律众,兴教化以导民,而法度不近乎人情,教化不循乎物理,可天下之不可,然天下之不然。所谓离坚白若悬寓者也。若是者,可比圣人乎?盖讥当时尚杨、墨以为治而自比圣人者。老聘日:是犹胥徒在圄,以能相易,以技相系,而劳形休心,无异猎犬被缚,缓狙出林,皆以能而召患。此喻鄙之之极也。余告若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直指道之微妙难明处,以启其蒙。有首有趾,谓几顶天立地之人。无心无耳,谓不能思道,不能闻道者,往往皆是也o 有形者,人。无形无状而皆存者,道也。尽无,则至於俱忘,前所谓不能思不能闻者可见矣。其动止、死生、废起,特人事之代谢,若认而有之,以为治在人而已。何足以入天乎?倘能忘物,则天与己不期忘而自忘。是之谓入於天,言道合自然,无容人为於其问也。此章与《应帝王》篇杨子居见老聘问答相类,但结语有优劣耳。
蒋闲搜见季彻曰:鲁君谓翘也曰:请受教。辞不获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请尝荐之。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民孰敢不辑!季彻肩肩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犹螳娘之怒臂以当车轶,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台多,物将往,投迩者众。蒋闻搜亲亲然惊曰:搜也沱若於夫子之所言矣。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瞑津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郭注:必服恭俭,非忘俭而检。拔出公忠,非忘忠而忠。虽无阿私,而不足以胜矫诈之任。此皆自处高显,若台观之可睹。将使物不止於性分,而矫趺以附之。举足投迹,不安其本步也。夫志各有趣,不可相效,因其自摇而摇之,虽摇而非为;因其自荡而荡之,虽荡而非动。故贼心自灭,独志自进,教成俗易,泛然无迹,复性而不知所由,皆云我自然矣。淇津,自责之谓。不肯多谢尧、舜而推之为兄。心居者,不逐於外,故德同也。
吕注:必服恭俭,所谓忍性以视民,则其自为处危矣。拔出公忠,所谓尚贤也,其为台观多矣,如是则吾不能无迹,人投迩者众。夫大圣之治天下,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所谓鼓之舞之以尽神也。民不窥观以投上之逵,则灭贼心而进独志,若性之自为,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德遗尧、舜而不为,岂兄尧,舜之教民而推先之,溟涬然弟之而继其后哉?欲同乎德而心居,心居则无为而万物化矣。
疑独注:蒋闲翘以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为辑民之要,季彻以其未能安於无为自然,故肩肩然俯身而笑。且若以斯言治国,是自处至高以耸动天下之视听,使物皆归之,投进於台观之下者众矣。勉闻言若失,愿言其流及於下风而自化矣。季彻告以大圣之治天下也,因民心之自然,如风雨摇荡万物,而使之成教易俗也。外物入害其良心曰贼心,贼心既灭,则独志进矣。独言其无偶而不累於物,若性之自为而不知其所由然,百姓曰用而不知,此神人之治也。其尘垢秕糠,足以陶铸尧、舜,岂以尧、舜之教民为兄而以己自然之道为弟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心居则不逐外物也。
详道注:必服恭俭,非无为也;拔出公忠,是高贤也。帝王之德,为无为则天下无痕菁之息,不尚贤则天下无夸跋之争。如此,则因其自摇而摇之,因其自荡而荡之,故其贼心随灭,独知日进,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今也勉以服恭俭、拔公忠为事,则是开人之天而导其贼心,板天之天而捐其独志,其於帝王之德不亦远乎!夫乐饵以可悦而过者止,利於暂而不可以常,湿沬以不足而不相忘,利於寡而不该乎众。此所以神人恶众至,而执大象天下往也。若夫鼓螳螂之怒臂,设台观之危形,使人奔合而投逵,岂非乐饵、湿沬之论与?昔舜以巷娄累其圣,列子以镜浆惊其诚,南郭子泰以知而常之为忧,庚桑楚以社而稷之为息。要在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然后为至也。
碧虚注:恭俭、公忠,非无为也。危其台观,非安稳也。尚贤,则佞归。迹众,则伪集。民之摇动,圣人因而任之;民之放荡,圣人因而安之。使教成俗易,则贼害之心随化绝灭,民各进其己志若性之自然也。兄尧、舜之教者,尊其圣知;民溟涬然弟之者,下之散漫不明也。今既民安其自然,何用尊尧、舜之圣知而使民散漫哉?欲同乎德而心有所着矣。言其有所尚,非自然也。
庸斋云:螳螂怒臂以当车辙,言力小不足任大也。其自为处者,言自然之地。如此则似危其台观,以示人人往归之,投足者众矣,言以名声自累也。摇荡,犹转移。贼心,有为之心。独志,独得之志。民既成教易俗,灭去私心而进於道,如生知之性而不知为上之化,以尧、舜为高而我次之,故日兄尧、舜之教民而弟之。溟涬,有低头甘心之意,同乎自然之德,则其心安矣。欲者,圣人欲其民如此也。
有为而化物者,其用劳;无为而自化者,其济博。拔公忠、危台观,此有为而化者,灭贼心、进独志,无为而化也。摇荡,犹鼓舞,鼓舞民心使之成教易俗,顺导之而勿樱,此化之始也。灭,贼心而进独志,则因病施药,化之中也。至於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化之终也。尧、舜之治民不过此耳。奚又尊之为兄,溟涬然弟之哉?溟涬,无分别貌。如此,则是欲同乎尧舜之德而心有所着矣!凡此皆所以扶有为之治,扫尧舜之进,而归乎绝圣弃知之意云。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三十七竟
#1『不』字误衍。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三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天地第五
子贡南游於楚,反於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猾猾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奈何?日: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佚汤,其名为杆。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於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暂,俯而不对。有问,为圃者日:子奚为者邪?日: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於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於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子贡卑陬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日:始吾以为天下一人耳,不知复有夫人也。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沱乎淳备哉!.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警然不顾;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反於鲁以告孔子。孔子日: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问者,汝将固惊邪?且混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 郭注:用时之所用者,乃淳备也,欲修淳备而抱一守古,失其旨矣。不忘不堕,则无庶几之道。圣人之道,即用百姓之心耳。夫神全乃圣王之道,非夫人也。子贡闻其淳备之说而服之,未知纯白者之同於世,此宋荣子之徒,未足以为全德。子贡之迷没於此人,若列子心醉於季咸。孔子以其背今向古,羞为世事,故知其非真浑沌,徒知修古抱灌之朴,不知因时任物之易也。夫真浑沌者,岂以外内为异而偏有所治哉?明白入素至以游世俗者,真浑沌也,故与世同波而泯然无进,岂铃使汝惊哉?彼世俗所识,特识其迸耳!.
吕注:能执古以御今,则几日用无非浑沌之衍,岂爻天地之初哉!彼以有机械者有机事机心,而不知机心之所自生者。未始有物,则是识其一不知其二也。知忘神气黜形骸以薪道德之全,不知行於万物者无非道,则是治其内不治其外也。明白入素至以游世俗,即所谓废心而用形者是也。彼闻子贡之言,始忿然而后乃笑,宜其以机械为累而不肯为,则不识不知乃所以为浑沌也。此篇方论天德无为,恐或者谓必无为如漠阴丈人然者,则不可与经世矣。故论真浑沌之衍,乃游乎世俗之间而不为累也矣。
疑独注:猾猾然,用力貌。前轻,所以入水;后重,所以上水也。摊者,动之妙处;械者,机见於器事者。机见於为,然皆起於心,机事外也,机心内也。凡有诸外,本於内,心主中贵虚。物不可杂,色不可染,故日纯白。若机动於中,则物得以杂,色得以染,故纯白不备,则精乱而神生不定。神者,所以载道也,若夫不定,则为物之所载矣。吾非不知桔柠之械,羞而不为耳。自博学至卖名声於天下,不过期人之知忘神气则无心,寨形骸则忘我,乃庶几於道矣。汝未能如此,则身犹不治,何暇治天下哉!汝宜行矣,无妨吾事。天下一人,言孔子。不知复有夫人,指汉阴丈人也。孔子极高明之道,子贡所不能知,故见假修至道而心惑之。圣人之於事也,无可无不可;於功也,无成无不成。或用力寡,而见功多;或用力多,而见功寡。未尝滞於一隅。子贡之知孔子盖孔子之袭诸人间者耳,故讶其今徒不然而见其神全者圣人之道。至於极政,则同乎天矣。故出则与民并行,而民不知其所往,芒昧乎其性淳,其行备。世之所谓功利机巧者皆出於人为,此人之心必忘之矣。此子贡之心不明而以假圣人之道为真也。夫圣人之志,无之无不之;圣人之心,无为无不为。顾天下之誉亦非不顾天下之誉,受天下之非亦非不受天下之非。得其所谓,得其言之意;失其所谓,失其言之意也。然不顾天下之誉易,不受天下之非难。汉阴丈人非其志不之,非其为不为,则未能忘非誉,故有所不顾不受也。若圣人之性,虽天行不加穷居不损,及其应物,则亦随时而已。今夫人之徒,不以天下之非誉为增损,未知其心果何如耶。子贡未闻夫子性与天道之说,故以彼为全德之人,而自为风波之民。若以夫子观之,则彼犹蹈一偏之弊也。浑沌者,离乎形、气数之强名;衍所以对道而言也。执一而废二,乐内而忘外,皆非圣人之全道。明白则显,其白入素则不知矣;无为则显,无为复朴则不知矣。体性则与性合一,抱神则不离於神,以是而游世俗,与人为徒而不失其天,若是者汝将固惊邪?言汝亦不知而不惊也,则真修之与假修可见矣。
详道注:浑沌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视不以目而以神,听不以耳而以气,则机械何自而生。圣人之於天下,抱一以周万,游内以应外,人之所为不可不为,器存所用不可不用,则机械在物而不在心,机事在时而不在械。旷然与世偃仰,莫知所以然而然,则虽子贡之时使浑沌复作,其能逆天违人而不为机械乎?机械之作特通其变,使民不倦而已。机械由於机心,机心必亏纯白,是识一而不知二,治内而不治外,此假修浑沌者,不免夫惊世之患也。至人之於德不修而物不能离,修浑沌之衍其德固已浅矣,又况假修者乎!
碧虚注:子贡谓为圃者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是果与众异邪,功利机巧必不入斯人之心矣。非誉不受,如浑沌也。风波之民,易动摇也。浑沌自然,修之则非真,故云假也。一谓体,二谓用,修心者离境,治外者同尘,体性抱神以游世俗,此古之民也。浑沌无窍,则鬼神莫识,况於人乎?
庸斋云:机械,器也,用之则为机事。所以用之者,心也,有机心则不能纯一虚明。神生不定,不能抱静主一,所以不能载道也。拟圣,慕圣人。於于,自大貌。独弦哀歌,言人不己知而自诵自说,或比之击磬於卫则非矣。忘神气,犹黜聪明;堕形体,即忘己也。汝能如此,犹且庶几,不然身且不治,何能治人?卑陬,暂恩;顼顼,自失貌。托生於世,虽所行与人同而自不知其所往,此人心中必无功利机巧之事也。誉且不顾,况於毁乎?所言行於世,日得其所谓;不行於世,日失其所谓。风波,言为世故所役而不定。假,大也。浑沌,即天地之初。识其一,所守纯一也;不知其二,心不分也。内,心也;外,物也。明白则可入於素,无为则复归自然之朴。体性,全其性;抱神,与神为一。官汝未知此道,宜乎惊也。舍劳就逸,人之常情;声名功利,亦人所欲。而世有弃至易而从至难,甘藜藿而安陆沈者,岂土木□身心而至是耶!益见道笃而自知明,立志坚凝有以胜之,久则安,安则化矣。此汉阴丈人所以耻机械而甘抱瓮身畎亩而目云霄也。卒使善说辞者,不能回其心,易其操,古长沮、桀溺之徒欤!此虽本於气禀高洁,亦积学涵养之功,何谓学晞其胜己者,何谓养充其在我者而已。作色而笑,笑当是答。
谆芒将束之大壑,适遇苑风於束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愿闻圣治。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愿闻德人。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为悦,共给之之为安;怊乎若婴兄之失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
郭注:行其所为,因而任之。使物为之,则不化矣。指挥顾陌而民各至其性,任其自为故也。共利共给而无自私之怀。德者,神人之述,故曰容。又愿闻其所以进。答以乘光乃无光,故与形灭亡,无我而任物,虚空无所怀者,非合塞也。情尽命至,天地乐矣。事不妨乐,斯无事矣。情复而混冥无边也。
吕注:注焉不满,酌焉不竭,则天府之富也。苑风不知其至无而供万物之求,故以为无意於横目之民也。官施拔举不失其宜,则非无意於尚贤使能也。毕见情事行其所为,则非使人匿情而投进者也。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而民俱至,则非以赏劝罚沮也。此圣人见於治,而非所以为德;德人者,无思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其心未尝不虚也。四海共利共给之之为悦,则天下乐推而不厌也。若婴兄失母,则不知所依。若行而失道,则不知所往。财用有余,则四海共利之而已。饮食取足,则四海共给之而已。此德人之容,而非所以为神也;泰宇发光所以照也,神则乘之以照而非光与形灭亡而已,所以虽照而旷也。致命,则去故而复常。尽情,则离伪而居实。万事消亡,致虚之极;万物复情,芸芸归根。混则合而为一,冥则照亦忘矣。
疑独注:水几於道,注不满,酌不竭,其神之谓乎! 欲其出而治民,故愿闻圣治。言官,则知拔举不失其职;言能,则知官施不失其宜。毕见其情事,则无有不当。言行出於自然,则天下俱化。手指目顾远民皆至,言圣人出而为治也。无思虑、忘美恶,以其无累於物也。四海共利之之为悦,非自给也。婴兄失母,言无所恃。行而失道,言无所止。财用饮食不知所从来,言无求而自足也。上神,谓神之又神。乘光,则在光之上而乘之,形影莫睹,归於无而已矣。致命者,莫之致而至。尽情,则性无不尽矣。神人者,命之已政,性之已尽,天地犹乐,况於人乎!况於物乎1 万物各复其性命之情,则与道为一,故日混冥。首论圣治,即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次论德人,即大而化之之谓圣;末论神人,即圣而不可知之谓神。圣治言其业,德人言其德,神人言其道,其实皆圣人之事也。
详道注:以言,则谆谆,所以应物;以道,则芒昧,所以冥物。故出则言圣治,入则言德神。拔举而不失其能,与拔出公忠之属,同乎挠顾指四方俱至,与投进者众同。此谓圣治非以不治治之也。无思无虑至饮食取足,通神之道不过如此。特以德人名之者,德者,神之体;神者,德之用。尽其体者,未叉妙於用;妙於用,则叉本於体。此德人、神人之所以分也。神,於五行属火,火无常形,乘物而有,物存则光,物尽则亡,神之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而乘光照旷亦若此也。
碧虚注:大壑,即束海。注不满,酌不竭,以喻道源无穷。无所宜无所能,不见其情,行所不为者,治之要也。行言自为而天下化,盖不治者圣治之妙也。无思无虑,用心若镜,故四海愿共利给之。婴儿失母,所托皆亲也。行而失道,所向皆安也。游心於澹,故物饶而自至。合气於漠,故腹充而忘知。此有德者之容也。上乘元气之光,乃无光也;光既无矣,形何有哉?此谓照旷,太虚一体也。得天命则物情尽,乐内忘外,万物复情,各归其根,此谓混冥,
静曰复命之谓也。
庸斋云:游於大壑者,言世间不足观,将观於海也。官施得宜,拔举得贤,尽见事事可为之实,顺而行之,所行所言皆是自为,不为人而为,天下自然化之矣。举手随所顾而指之,民莫不应,圣人之治天下如此居行静动也。静动无心,故不藏是非、美恶,即是不思善、不思恶也。共给共利,与人同乐之意。若婴儿失母,行而失道,言其乐意於人世,有不得已之意。财用饮食皆置之不问,言其无心也。上神,言其神上腾出乎天地之外。日月之光在下,故日乘光。与形灭亡,有身犹无身。照旷,大昭晰也。致极乎天命,尽其性中之情,以天地之道自乐而万事无累於我也。复情,复於实理;复於实理,则万物与我为一。混冥,即浑沌之义。
谆芒将之大壑,益厌世隘陋,故慕其注酌不竭。而欲游焉。苑风疑其无意於民,遂问圣治,答以官施拔举得宜尽能,则在位者称职,遗逸者得升,政事之问毕见其人情事理而得以行其所当,为行者言者皆出於自为而无矫揉之弊,以诚格物,天下恶有不化者哉!手挠、顾指,远民皆至,则近者可知此圣人之治效也。继问德人,答以居无思,行无虑,言其动静无心,美恶自泯,四海之民有未得其所者皆愿利给悦安之,则修之天下,其德普矣。若婴儿失母行而失道,皆视民如伤之意。财用有余,俭则常给,饮食取足,充肠而已,不知其所从来,言未尝着意於财食而自供其用,盖本於利给天下之所致也。此德人之容仪见於外而可睹者而非其实,所谓实则有不容声矣。又问神人,答以上神乘光,所谓遂於大明之上是已。与形灭亡,所谓入於窈冥之门是已。此言神人出阳入阴,变化莫测也。上神,神之至极。乘光,凌虚蹑景之义。益非虚则不能发光,非旷则不能容照也。必至於己之命,斯能尽天下之情,天地之乐,揆之民心可见天视、天听,亦犹是也。万事销亡,本於我无为而已使万物各复其本情,是谓混冥。混冥,则我亦忘矣,况於物乎!论神人而结以混冥,此又明其所以神也。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於武王之师。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与?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有虞氏之药疡也,秃而施雹,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修慈父,其色燋然,圣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郭注:二圣俱以乱故治之,则揖让之与用师,直时异耳、未有胜负於其间也。均治则愿各足,复何为计有虞氏之德而推以为君哉!且天下皆息创乱,故求虞氏之药。操药修父,其色瞧然,明治天下者非以为荣也。夫至德之世,贤当其位,非尚之也;能者自为,非使之也。上如标枝出,物上而不自高;下如野鹿,放之而自得也。其义、也、忠、信,率性自然,非由於知。蠢动相使,甩其自
动,故动而不谢主,能任其自行,故行无进,事各止其分,故不传教於彼也。
吕注:有虞氏以乱而后治之,则武王亦以乱而后治之。孰不以天下为事而有不及哉!故有虞氏之药疡也,秃而施髦,病而求医,则是乱而后治之也。操药修父,其色瞧然,道不至於兼忘而六亲不和有孝慈,固圣人之所羞也。则有虞之治亦岂得已而谓过於武王哉?自其进观之,虽伏羲、燧人犹不得为至德之世;自其心观之,则虞氏、武王之妙处乃所谓至德之世也而以其无为,故无名;无名,故行无迸而事无传。孰得拟议於其间哉?
疑独注:庄子之意,欲如太古之世,使人各安其性命之情。若尧、舜治天下之道,皆糠枇绪余,非所贵也。民有乱者,有虞氏以七义治之,犹药之治疡也。松者,所以饰无髡;医者,所以攻有病。皆非任其自然,亦犹乱而求治也。操药修父,其色妩然,世人以为孝,而圣人羞之者,主天道而言,所以救人道之弊也。夫至德之世,不尚贤则人不争名,不使能则人不争艺。标枝无情於在上而自在上,野鹿无情於在野而自在野。端正者,义之本,相爱者,仁之本。仁义者,端正相爱之名逵也。实者,忠之本。当者,信之本。世俗所谓实当者,求忠信之名耳,盖至德之世,以仁义忠信与性为一体,未尝离而求其名边也。蠢动而相使,言各任其性,交相使役不以为赐,亦适然耳!行而无进,事而无传,无意於行事故也。
详道注:疡之为患,非疾之为息、息之浅深虽殊,其资於药一也。五帝之世非三王之世,世之淳漓虽殊,其资於治均也。由此观之,其可以舜之药疡为是,武王之药疾为非乎?庄子以治天下者为孝子,以天下为慈父;尹文以己为弟子,以天下为先生,益以天下为心者,未尝不自卑以尊人,然后得天下之亲誉也。然与宝然丧其天下者异矣!
碧虚注:丹朱不肖,有仁圣盛明以代之;殷纣残恶,有戡定祸乱以伐之。皆非恬然均治也。黔首有病,重华以仁义之药治之,病而求医,乱而求治,岂良医、孝子所愿闻邪?不尚贤,故无争;不使能,故无败。上如标枝之无心,下如野鹿之自得,此亦感召之理。有寰,则义见焉;有憎,则仁出焉;有诈,则忠显焉;有诞,则信彰焉。无上四条,则下四事亦亡矣。蠢动之相使役,物情自然不以为赐也。无进、无传,不以为特异也。
庸斋云:满稽以征伐不及揖逊,因无鬼之问又并与有虞氏非之。言天下皆愿治,因有虞氏治之而反以为累。无疡,何用药;不秃,何用松;不病,何用医;孝子为父操药,其色憔然,不若父之无病也。修慈父与羞同进也后羞之耻也。至德之世,举世淳一,未有贤能之名,故不尚、不使。标枝,枯枝,与野鹿皆无情无欲之喻。端正,修身。相爱,相亲也。端正而下四不知,言当时未有仁、义、忠、信之名也。蠢动,有生之民相使相友助。赐,犹恩也。无进、无传,言当时未有是非、毁誉之事也。
唯其天下不治,然后有治之之名;唯其尧子不肖,然后有禅舜之举。盖有揖逊於其前,必有征伐於其后者,亦犹有疡而后有药,有秃而后施髢,有病而后求医也。夫孝子修药,此分内事而圣人羞之者,谓不若父无病之为愈也。况以征伐而求治者乎?故引至德之世以明末俗之浇薄,觊人去彼而取此也。以其不尚贤、不使能,故能如标枝、如野鹿。标枝,树杪之枝,居高而不知其为尊也。端正,应是相正,考下文可见。此四不知,乃所以同归於道,俱化於兼忘之域。七、义、忠、信,特世人分别之进耳。蠢动,指淳朴之民,相使而不以为赐;友助而无责望之心也。行而无进,即乌行无章。事而无传,则所过者化。此其所以为至德之世欤!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三十八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三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天地第六
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导谀之人也。然则俗故严於亲而尊於君邪?谓己导人,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而终身导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是终始本末不相#1坐。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导谀,与夫人之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声不入於里耳,《折杨》、《皇华》#2;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於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以二垂踵#3惑,而所适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不推,谁其比忧;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
郭注:以君亲所言而然,所行而善,此直违俗而从君亲,故俗谓其不肖耳,未知至当正在何许。俗不为尊严於君亲而从俗,不谓之谄,明尊严不足以服物,则服物者在於从俗。是以圣人未尝隔异於世,必与时消息。故在皇为皇,在王为王,岂背俗而用我哉?世俗遂以多同为正,故谓之导谈,则作色不受;而终身导谈,亦不问道理,期於相善耳。夫合譬饰辞,应受导谈之罪,而世复以此得人,以此聚众,亦为从俗者怛不见罪坐也。世皆至愚,乃更不可不从。圣人道同而帝王殊逵者,诚世俗之惑不可解,故随而任之。天下都惑,虽我有求向至道之情而终不可得,尧、舜、汤、武随时而已,故大声非委巷所尚,俗人得啧曲,则同声动笑。此天下所以未尝用圣,而常自用也。各自信据,故不知所之,□莫若即而同之也。趣令#1得当时之适,不强推之令解,则相与无忧於一世矣。天下皆不愿为恶,其为恶或迫於苛役,或迷而失性耳。然迷者自思复,厉者自思善也。
吕注:臣子然君亲之所然,而善其所善,则世俗以其馅谈而谓之不肖,不知其然而善之为非者果必然邪?至於然世俗之然而善则不谓之馅谈。所以严於君而尊於亲果安在邪?谓己导谈,则必作色,恶其名之恶也;而终身导谈,合譬饰辞聚众,不免为其实则终始本末不相当也,合譬饰辞皆非其理之当,而以此韦於人,所以为导谈也。夫合譬、饰辞、聚众,耻为导谈且不可,则夫不知反性命之情而垂衣、设采、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导谈,与夫人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乃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则所谓病者能言其病,其病之者犹未病,是犹可为也;至於终身不解不灵,则病而不能言其病,是无可为者也。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犹可致,譬道兴之世得道者多、失道者少;二人惑,则劳而不至,喻道丧之世失道者多而得道者少;今天下惑;予虽有析向不可得也,则世道交丧无可与明此者。民之迷也,其日已久,则虽析其向,此亦莫之从,此乃至人之所深悲也!大言不入於里耳至俗言胜也,以惠子之聪明,犹谓庄子之言为无用,则世可知矣!二垂踵惑,则惑者一人之足而所适不得,小惑易方也。今天下惑,则所谓大惑易性也。予虽有析向可得乎?我非爱其道而不以明天下也,知其不可而强之,则我亦一惑而已,非政命尽情而兼忘天下者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与之相忘而已。不推则谁其比忧邪?譬之厉人恐子似己,则道之为物,人心而已,而彼独不得,则其疾岂特厉之比!身而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岂特子似己之比!吾虽释之而不推,彼独不忧邪?
林疑独注:世之所谓孝子者,能顺亲之意;所谓忠臣者,能得君之心。亲之所行未必皆合於义,而子一切顺之,则入乎谈;君之所为未必皆合於义,而臣一切从之,则入乎馅。孝则不谈,忠则不馅,臣子之盛也。为臣子者以顺君为事而不能以道义绳之,则世俗指为不肖,然亦未知其果不肖邪。此言从君亲而违世俗,皆未必是;而违君亲,顺世俗,则不谓之导谈。夫世俗果能严於亲、尊於君乎?皆非先王任其两行之道。导者,取其意而引之。谈者,因其好而入之。世俗知恶其名而不羞其实,犹恶醉而强酒也。合譬,则善为言。饰辞,则善为文。始是而终非,本善而末弊,出於乡原之学,世俗多从之。及其终弊,亦不罪坐,此所以为之而不息也。世所谓君子者,垂衣裳以为文,设采色以为饰,动容貌以为礼,以取世人之爱,此真导谈之人而自不谓之导谈,与斯人为徒是非相通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愚而自知其愚,小愚也;惑而自知其惑,小惑也。三人行而一人迷,所适之方犹可至,惑者少也;二人迷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当时天下皆惑,而庄子一人求向至道,终不可得也。大声淡而无味,犹《咸池》、 《大韶》也;《折扬》、《皇华》,俗之小曲。高言极高明,至言至於道,至言所以不出者,以俗言多而胜之也。缶与钟,皆圆击之有声,以二缶二钟齐击,则听者无所适而惑矣!况今天下皆惑,一人虽有向道之心,谁可得邪?知其惑不可解而强解之,又一惑也。莫若释之而不推,不推谁其比忧哉!丑恶之人尚欲其子之妍,则惑者岂不厌迷而思悟邪?
详道注:义可以从,则孝子从义,不从父,故《易□蛊》之三:干父之蛊,小有悔,无大咎,则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世俗谓之不肖子矣。道可以从,则忠臣从道,不从君,故《临》之二:咸临,吉,无不利,则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世俗谓之不肖臣矣。然世俗之所谓然,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导谈,岂俗固严於亲、尊於君邪?以无不尽惑而莫之倾也。导则逢人之过,谀则长人之过,人皆有导谈之实而恶导谈之名,岂特如此哉!又至於合譬以明之,饰辞以文之,聚众以传之,是终始本末不相坐而终莫不以受其过,可谓愚矣!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於所适之路也。以二缶钟之声惑而所适不得,惑於所适之意也。益天下之理以多变寡则易,以寡惑多则难。其习俗之薄,以哇声俗言导之则易,以大声高言入之则难。今天下皆惑,予虽有所向,庸可得邪?
碧虚注:从世俗,则失尊严於君亲;顺君亲,则得导谈於世俗。然君亲者一人之私善,世俗者天下之公是。私心则非忠孝,公论则非谄谀。故贤人君子未尝独异於世也。夫导谈者,亦嫌人指其不正,而终身导谈,善苟合也,以至饰辞聚众,户外屦满,圣人观之可谓导谈矣!而世人称美之,诅复有罪坐者哉?谓彼希意则憾之而不受,彼之顺颜则恬然受之。与夫峨冠博带,文藻语言,嘘俞倪仰,乐人称誉者,为如何哉,可解者非大惑,有灵者非大愚;终身不解不灵者,矜名嗜利之心未制耳。若以己所见解释彼愚惑,我寡彼众,岂不悲哉!大声之不入里耳,高言之不止众心,如击缶撞锺,其音爻异,不唯听莹,而又莫知所之矣。人人欲悟,益因不得已而惑於惑,则孰与之忧乎!厉人恐子似己,亦自知其恶也,则愚惑者岂无趋善之心哉?
肤斋云:不谈不馅,能练其君父也;随其所言以为然,随其所行以为善,不知谏者也。在君亲则以谏为是,不谏为非;而我之於世随其所善者而为之,随其所以为是者而是之,则世俗反严於君亲乎?盖言今人之所谓道,皆世俗之所同是者,非独得於己而与造物为徒者也。我之所谓道,即与世俗同,则我之所为亦导谈世俗而已。恶导谈之名而终身不免导谈,言其不能异於世俗也。合譬饰辞,聚天下之学者而归己,观其初心要高於一世而终不能离当世之人,是其终始本末不相照应矣!垂衣设采动容,言儒者之衣冠容貌,循循善诱,故以为媚一世,此皆讥吾圣人之意。学於我者皆流俗庸人,我之是非与彼通同,则亦流俗之人耳。既与庸人为徒而不自谓为庸人,是至愚而无见者也。终身不解不灵,言其不自知。析向,趋向也。天下皆惑於其说,我虽独有所趋向,何以回一世哉?《折杨》、《皇华》,里巷曲名,以比俗言。大声古乐喻至高之论。俗言胜,则至言隐矣。垂踵,垂足而坐,不肯行也。二垂踵惑,即前言二人惑也。或作缶锺,义不可解,乃传写之误。知其不可得而强之,又一惑也。不推,不必推说。比,近也。付之不言,则不近於忧,此自解之言。厉人恐子似己,是自知其恶;而世之惑者皆不自知,则不如厉人矣。到此譬说两句似结不结,真奇笔也。
善君亲之言行,则俗谓之不肖。善世俗之言行,而不谓之馅谈,俗非严於亲尊於君也,益臣节主忠,子道主孝,不当以馅谈事其君父也。至於待世俗,则所然所善不稽其实,未免为导谈而已。恶其名而为其实,终身由之而弗悟,饰辞聚众以相夸,然卒至於害道败德,若乡原之所为,是其始终本末谬戾若此。不相坐,犹云不相安也。彼乃垂衣设采动容以媚世而不自谓导谈非愚而何,知愚
惑者非愚惑,言其犹可化。至於不解不灵,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矣!三人行至不可得也,言世之惑者众,非一人所能回。大声不入至俗言胜也,发明前意。缶钟,当是垂踵,二人垂踵,惑而不行,所适犹不得,况天下皆惑,予虽有所求,至其可得邪?知其不可得而强之,又增其惑,不若舍之而不问,夫复何忧哉?此真人见其不可救而自叹自解之辞。结以厉人生子取火视之,言丑者犹不愿子之似己,则迷者岂无向善之心,在上之人有以觉悟之,其本然之天固未尝不在也。经云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可不谨欤?
百年之木,破为牺樽,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比牺樽於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其於失性一也。跖#5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黑鼻,困傻中颗;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鸦之在於笼也,亦可以为得矣!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皮弁鹉冠折质绅修以约其外,内支盈於柴栅,外重继缴,脘脘然在尴缴之中而自以为得,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於囊槛,亦可以为得矣!
郭注略而不论。
吕注:牺樽、青黄,以譬曾、史之修。沟中之断,以譬盗坏之污。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乃所以为得,恶取曾、史、盗坏於其问哉?夫色者非明,而色色者明,以五色乱之,乃所以使目不明也。声者非聪,而声声者聪,以五声乱之,乃所以使耳不聪也。达乎此,则五臭之熏鼻,五味之烛口,趣舍之滑心,亦若是而已。心无趣合,以趣舍滑之,所以使性飞扬而不止也。彼杨、墨者,固天下之才士而不闻道,所知不出於五者之间,乃始离跋自以为得,则鸠鹄之在笼也亦可以为得矣!夫柴其内而使道不得集,约其外而使心不得解其缪,内支盈於柴栅,外重继缴,自达者观之,在继缴之中,脘脘然明矣。犹自以为得,则罪人交臂历指,虚豹在於
囊槛,亦可以为得矣?
疑独注:以青黄之樽比沟中之断,美恶虽不同,然其本一也,而为物皆失其性矣。盗坏、曾、史行义不同而同於离本失性,亦犹牺樽与沟中之断耳。五色乱目,五声乱耳,鼻之於臭,口之於味亦然,困稷拥塞,爽违厉病也。趣利舍害,滑乱其心,心乱而性亦散矣。此五者皆生之害,而杨、墨离趺於性命之外,以此为得,不能无困,以困为得,鸠鹄在樊笼之中亦可以为得矣!趣舍声色以柴其内,冠弁缙绅以约其外,内盈於四支者如柴栅,继缴,绳也,以趣舍塞满於内府,方之柴栅,缙绅约束於外形,譬之继缴,以况困弊也。而自以为得者,何异罪人反缚交臂历指,虎豹在於囊槛,亦可以为得乎?
详道注:《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盖人之生也,性静而莫之动,德厚而莫之迁。妄境在前,灵源遂滑,以至忘不赞之良贵,趣无穷之秽腐者,岂不惑哉!此君子所以贵乎啬也。然管夷吾曰:耳欲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板聪;目欲见者善色,而不得视,谓之板明;以至体之欲安者美厚,而不得从,谓之板适;意之欲为者放逸,而不得行,谓之板性。凡此诸板,废虐之主也。拘此废虐之主,戚戚然以至久生,非吾所谓养。何邪?盖善音者不戚戚,戚戚者非善啬也。
碧虚注:木生青全,削器则性毁;人本自适,行义则真残。故视、听、食、息存之亦可,亡之亦可。唯趣含不系乎心者,逍遥乎尘垢之外,岂继缴囊槛所可挚哉。
庸斋云:其断在沟中,破为牺樽之余者也,虽荣辱不同而同为枯木耳,此与臧、谷亡羊意同。声色臭味皆足以乱性,以四者与趣舍并言,所以抑之也。困根,冲逆人,自鼻而通於颗也。浊口,污其口也,或作独,非。厉爽,乖失也。以趣是合非滑乱其心,则自然之性失矣。杨、墨之学趣合滑心者也,彼以其说自困而以为得,则鸠鹊在笼亦可以为得矣,贬之之甚也。以其趣合是非梗碍胸次,故曰柴其内。冠弁缙绅,儒者之服,以礼拘束,故曰约其外。内则支塞充盈,如柴。栅然;外为礼文所拘,如罪人被缚。院院,目视貌。人见其自苦,如在束缚之中,而彼自以为得。则罪囚之人、囊槛之虎,亦可以为得矣。盖极口以诋杨墨也。此段引喻以明失性之弊,诸解已详,兹不赘释。
是篇首论天地大化,人物众多,在君天下者泛观以道,通行以德,无为无欲,官治分明,盖以不同同之,物莫得而异也。大,莫大於天地;尊,莫尊於道德。圣人道兼覆载,故得而并称焉。或问有圣人而无天地,何以为圣人?余谓有天地而无圣人,亦何以为天地?然则天地、圣人相因而不可无者也。故南华以天地明君德,此所以统天地、御万物而君天下之道也。人见其应物多方,疑其圣知聪明绝人远甚,而不知制心无为之所致也。是以有君天下之德者,立本原以正其在我,则天地不期合而合,人物不期化而化,视乎无形,听乎无声,玄感奇应,有不止乎此者,故黄帝遗玄珠而象罔得之;帝尧要啮缺而许由危之,谓道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聪明得也。华封请三祝圣人,使之分富授职,千岁上仙,则何累之有;子高辞诸侯而耕,于以见德衰刑立,贤人退藏,法密於前,患锺於后,乱自此始矣。故举泰初有无,俾究物生之本,性命之所自来,德同於初,物将自化,彼可不可,然不然。服恭俭、拔公忠者,抑又外用其心矣。汉阴之耻用机械,武王之帅师拯民,一则抱朴守真,一则以权济义,出处动静,时有不同,皆不离乎道而已。若夫厉人之恐子似已,大惑者终身不灵,残朴为樽,滑心伤性,德不足以存生,如天下何?凡此皆以困为得,若杨、墨之苦谷难为者也。至比之鸠鹊、虎豹,则非唯薄之,而恶之亦甚矣!昔孟子辟杨、墨而圣道明,世世称之,以为功不在禹下,余於此亦云南华之功,不在孟子下,后世爻有以为然者。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三十九竟
#1《阙误》引张君房本『相』下有『罪』字。
#2『华』一字亦作『荂』。
#3司马本作『二垂锺』。它本或作『二缶锺』。俞挞曰:『锺当作踵,二字乃一字之误,缶则企字之误。』孰是无定论。
#4赵谏议本作『舍』。
#5刘师培《庄子斛补》说『瓯』上脱一『桀』字。体成《疏》,刘说近是。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天道第一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於天、通於圣、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1!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问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
郭象注:天道、帝道、圣道,三者皆任物之性而无所牵滞,故虽六通四辟,而无伤於静。善之乃静,则有时而动。万物无足以挠心,斯自得也。有其具而任其自为,故所照无不洞明。凡不平不至者,生於有为。休,则未尝动。伦,理也。动,则得者不失其所以动。夫无为也,则韦村万品,各任其事而自当其责。故舜、禹有天下而不与焉。俞俞,从容自得貌。寻万物之本,皆在不为中来。有道为天下所归而无其爵者,所谓素王自贵也。进为抚世,此又其次。故退则巢、由,进则伊、吕,无为之体大矣,何所不为哉!主上不为冢宰之任,则伊、吕静而司尹;冢宰不为百官之所执,则百官静而御事;百官不为万民之所务,则万民静而安业;万民不易彼我之所能,则天下静而自得。自天子至於庶人,弥无为而弥尊也!
吕惠卿注:天道运转无穷,而未始有物,故万物成,非雕而刻之也;帝道一日万几,而未始有物,故天下归,非悦而求之也;圣道无乎不在,而未始有物,故天下服,非以力服之也。明於天,通於圣,知其皆运而无所积,则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也。运则转变无穷,无积则介然之有不留乎胸中也。虽吾之自为,犹将昧乎,无不静者,以为而未尝为故也。况人各为其为,而有不静者乎?圣
人之静也,非日静也善故静也,若以静为善而后静,非本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则其本自静,非静之而后静也,何则?万物得我以生,我则不生,万物孰能镜之?明乎此,则於其并作也,乃所以观其复;於其芸芸也,乃所以归其根。复而归根,则其 自静也。水静犹明,而况精神?上际下蟠,无所不极而藏之圣人之心,则其静也非特水之静,烛须眉,平中准而已。盖天地於此乎观则是其鉴,万物於此乎形则是其镜也。虚则无所於逆,静则一而不变,恬则安於无知,淡则不与物交,寂则寂然不动,漠则合气於漠,此六者,圣人之所以无为也。天地之平,则无有高下。道德之至,则无以复加。此帝王、圣人之所休也。盖应万几之变,供万物之求而无此焉,则无所於休而其神惫於事为之众矣。其能虚乎,虚者,剧其心则韬乎其事而其富至於有万不同,故虚则实,虽不同而其理未尝乱,则虚非特以实,而伦又将以静而动,动而得也。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则静而动,动於不得已而当,则动而得者也。致虚而至於静,则万物不足以镜心而无为,无为则任事者责而我不劳矣。俞俞,则无往而不然,忧息於何而处,年寿所以长也。明乎虚静之说,则恬淡、寂漠亦若是而已,所从言之异耳。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植,乃其所以为本也。古之圣人,或南面而为尧,或北面而为舜,或以帝王之德处乎上,或以玄圣之道处乎下,或退居间游,或进为抚世,其明乎万物之本,则一也。
林疑独注:道无不在,故在天为天道,在帝为帝道,在圣为圣道。天以道而运,寒暑代谢,日月迭行,未尝有积,故万物莫不以之成,帝道圣道之运亦然。帝者,神之出;圣者,王之入。帝王言其位,神圣言其道也。明於天,故无为而为;通於道,故吉凶与民同息。无为而为者,其化通乎六合;与民同患者,其德顺乎四时。是以古之帝王,虽六通四辟,而其所以为德者,任其自为而已。故其心昧乎,无不静,圣人之静不为动对,非世所谓静也。善即所谓性,自其继道以言,则善也;自其成之者言,则性也。性者,命之在我,未尝不静,而世人所以不得与於此者,以其心逐物,所以失之。唯圣人不以物挠心,所以能静也。心譬则君,性譬则国,君正则国治,不正则国乱,自然之势也。欲尽其性,必先静心。水静,则明则平,大匠取法。水静犹能若此,况人心乎?心者,精神之宅,静之,则精一而神全;挠之,则精竭而神疲。精一神全,则其心圆明,何所不照:此天地之鉴,万物之镜也。心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至於无为。无为者,天地之平,道德之至,帝王圣人之所休息也。唯其无为,则会道於虚。虚则实者,万物自然之理,无不在焉。其为,出於无为,则向之实者虚矣!虚之而静,静而后动,所以不失其动。不失其动,则无为。无为,则韦才各任其事、当其责,使之尽性分之极而已。俞俞自得其心,所以冥乎至理而忘物我之分,忧患不能处,死生无所系,归根复命而与造化为一,此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北乡,即孟子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玄圣,若虞、舜侧微而玄德升闻;素王,若孔子无位而尊是也。退居、间游,巢、许之类;迹为抚世,伊、周之类。圣人之迹,虽趣时应变未尝同,其为道一也。
陈详道注:天道运而、无所积,非以成万物也,而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非以归天下也,而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非以服海内也,而海内服。益圣人之於天下,达则为帝王之德,穷则为玄圣之道。《书》称尧以帝德广运而终於为天下君,此帝道运而天下归也。孟子称孔子束西南北无思不服,此圣道运而海内服也。虚静恬淡者,心寂漠者气,无为者神也。能致虚守静,心淡气漠而至於无为,此所以为天地之平,道德之至,而帝王圣人休焉。休,谓其所要宿之地。玄者,妙之本。素者,性之质。玄圣素王,与《书》所谓玄德同;帝王天子,与《书》所谓使德同o
陈碧虚注:体不言者,明於天;适物变者,通於圣。委之动植,则自然为也;昧然弗知,则无不静也。圣人之静也,应物而不荡,非圆寂之静也;随物樱宁而后成,非日静也善故静也,物无足以挠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毫发难隐;心静则有无易照。故虚静,则吉祥止而妙道生;恬淡,则神气王而虚白集;寂漠,则灵府宽而真君宁;无为,则和理全而性命永。此非特异也,乃天地之平常,万物之至正,圣人之所休止也。心休,则事虚。事虚,则理殷。理愁,则性静。性静,则动不妄矣。无为,则所责不在己,责不在己,则俞乐而无忧,年寿长矣,明於此者,谓虚静等八目是道之密用,无为之事也。处上,则为明君;处下,则为帝师。周之柱史,鲁之司寇,是也。退居间游,伯夷、叔齐是也。迹为抚世,传说、吕望是也。君臣定位,不相凌越,则天下治矣。
林氏《庸斋口义》云:帝道、圣道本难分别,经意益以帝为三皇,圣为五帝。运而无积,即是纯亦不已。此段主意在静字上,至静之中运而无积,何尝是枯木死灰!六通四辟,犹云四方上下无所障碍。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此句最精神,万物不足以挠心,故不求静而自静也。以水镜喻静,义甚精切。虚静恬淡、寂寞无为八字,演一静字,此乃天地一定之理,道德至极之事,帝王、圣人之心休止於此。休则虚,即惟道集虚。虚则实,即禅家云真空而后实有。实理之中,自有伦理,便是浑然之中有柴然者。虚则静,静则动,便是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动无不当曰得,各当其事而任其责,是无为而无不为也。忧息不能处,处犹入也,便是仁者不忧。年寿长,即是仁者寿。又提起八字,断之以万物之本,言此理出於万物之初也。余论概同前解。
褚氏管见云:言天则地在其中,言圣则人在其中,帝则兼三才而运化。故六通四辟而德行乎内,所以治人化物,上为皇而下为王者是也。其自为,则入而治己,反流归源,明道若昧,无有不静者矣。凡人之静,必静之,而乃静唱,圣人之静,岂以静为善而静哉?物无足以铙心,故耳。言其本静,非使然也。水静,则明则平,大匠取法,亦言其自然明平,可鉴可准,以况人之精神静极而明,天地万物莫逃其鉴,一身之贵何以加此。而昧者役不知止,惫不知息,以至渐尽而莫救,可不哀邪?夫欲求所以养精神之道,不越乎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而天地之平道德之至亦岂外乎此哉?故物理於此而曲当,圣人於此而休息,虽万绿扰扰而不生其心,然恍惚有物至理存焉。物不终静动斯得矣。任事者责,则我无为。忧患去而年寿长,得其本而操之故也。若是,则为君、为臣无不合道;进为、退处,皆得其宜。此圣道法天,运而无积之效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竟
#1马叔伦《庄子义证》曰:《御览》五八引无精神二字。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天道第二
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整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於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於天地,通於万物,此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郭注:时行则行,时止则止,自然为物所尊。故美配天者,唯朴素也。天地以无为为德,明其宗本,则与天地无逆。顺天所以应人,天和至而人和尽。天乐适,则人乐足矣。物变而相杂日蛮,自蛮耳,非五。师之暴。七者,兼爱之名;无爱,故无所称七。寿者,‘期之远,无期,故无所称寿。巧者,为之妙;皆自尔,故无所称巧。此之谓天乐,亡心乐而乐足也。故静与阴同德,动与阳同波,动静虽殊,无心一也。常无心,故王天下而不痕病。我心静而万物之心通,通则服,不通则叛。圣人所以畜天下者,奚为哉!天乐而已矣!
吕注:静而圣,自内而言。动而王,自外而言。无为也而尊,则所以臣天下者,无事於才知;朴素而莫与争美,则所以服天下者,无事於文采。凡以明白於天地之德而已。故处上处下,进为闲居,虽不同而其大本大宗未始异也。通乎此,则无为而与天和。均调天下,则与人和。与天和者谓之天乐,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不过师於此而已。蛮物不为戾,泽世不为仁,以至雕琢众形而不为巧,此庄子之所师也。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无师,则其乐非外至,故曰天乐也。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而我未尝生;其死也物化而我未尝死。静与阴同德,不知其为静;动与阳同波,不知其为动也。无天怨、无人非,以其未尝在彼也。无物累、无鬼责,以其未尝在我也。其动也天其静也地,所以然者一心定而已。故其王天下也,外则其鬼不祟,内则其魂不疲,万物安有不服者哉!夫心所以定,以其未尝不虚,未尝不静也。吾能以虚静推於天地,通於万物,此所以为天乐,圣人之心以畜天下者也。
疑独注:前论圣贤出处之进不同,故此云以其静而言之均可以为圣,以其动而言之均可以为王,以之处下为素王,以之闲居则十#1。服。无为也而贵,所谓良贵是已。圣人之心,未始以天下之器为器,抱吾之朴而已;未始知'天下之色为色,见吾之素而已。若然,则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此所以官任於性命之内,明白於天地之德。大本大宗,言命与性,惟其任性命而与天和,所以调天下而与人和,天与人岂相胜哉?故各尽其乐也。虽乐而不知其所以乐,适其自然而已。其生也天行,适来,时也。其死也物化,适去,顺也。其所以不生不化者,岂非天乐哉!动静各得其直#2,放无天怨人非,无物累鬼责。道今乎天,故其动也天。德及乎幽,故其静也地。物无所累,心定乎一,出而王天下,则万物各正性命。鬼不祟,则无夭伤;魂不疲,则神凝而性复矣。若然者一心定於内,万物服於外,虚其知,静其心,推天地之大本,通万物之至理,此又所谓天乐,无所往而不适也。圣人之心所以能畜天下者,以此。
详道注:言静而圣则动而王者,明之出也;动而王则静而圣者,神之降也。仆者,器之本。器於天下,或用或舍,朴则不期於用,舍勿常尊。素者,色之本。色於天下,或美或恶,素则不期於好恶而常责。故朴素而莫与之争美,政和则人和,人和则天地和,天地和则万物遂,万物遂则神鬼宁,神鬼事则幽有所归明不为厉。所以人归德於鬼,鬼归德於人而天下明白矣!《老子》云:以道治天下,其鬼不神;《列子》云:物无疵疠,鬼无灵响。是也。
碧虚注:静而圣、动而王,皆以无为为尊,朴素为美。乾坤以简易为德。简易者,万物之宗本。宗本不失,-则人事和;人事和,则天理顺而阴宣畅矣!自雕,非义也;自荣,非仁也,自永,非寿也;自化,非巧也。不为它役,故日天乐。物物自乐自和,则动不为动,静不为静矣。心定者,造化不能移,阴阳不能改,与太虚不二也。圣人之心能养天下者,太和而已矣。
肤斋云:静而圣、动而王,即是内圣外王四字。其道朴素无文,而天下之美莫过於此。若晓然知此天地之德,则可与天为徒。和,犹合也。大本大宗,赞美自然之德,与自本自根意同。均调天下,则与人合,亦犹尧曰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吾师乎至不为巧数句,先见《大宗师篇》,以为许由之言,此则上加庄子曰,显见是寓言,不可作实话看。天行,行乎天理之自然;物化,随物而化也。静为‘阴,动为阳。波,流也。圣门只日不怨天,不尤人,此又添无物累,无鬼责两句,愈自精神。鬼见曰祟,魂倦日痕。日鬼日魂,即精神是也。心定则精神自定,万物自服。以虚静之理行於天地万物之间,此之谓天乐。以畜天下,即以善养人者,服天下也。
道之在人,静则为圣,动则为王,皆以无为而尊,朴素而美。犹天地之德,何尝有为,何尝文采,而阴阳四时无不为,日月山川无非文。明乎此理,则天下之大本大宗立矣。所谓本宗,即内圣外王之道,与天和者也;用以均调天下,则与人和。人乐,天乐,皆出於和;其名虽异,所以为乐则一。犹圣王内外之分,而道本无殊也。蛮物不为戾,泽世不为七,忘乎善恶也。至於忘寿、忘巧,则非时所摄,非能所系。南华之所师者,师此而已。生为天行,自然运动;死为物化,动必有极。如是,则动静合乎天道。无天怨人非,无物累鬼责,又明其所以乐也。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即同德、同波之意。一心定而无为,天下之所归往。无鬼责,故鬼不祟。无物累,故魂不疲。行无愧乎幽显,物何为而不服?此无它,以虚极静笃之理,推於天地,通於万物而已。圣人之心所以养天下者,亦岂外乎此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