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52 页/共 95 页
初六日晴。诣史馆。出城祝冯润田太夫人九十寿,观戏数出,趁西城归。耕莱侄自南来(禹九弟之子),留其下榻(此初三日事)。闻张劭予丈殁于河南,失此名卿,殊可惜也。
初七日晴。午刻在精舍请吴仲怿中丞,吴佩蔥观察,胡诗舲太守,陪客五人。未初客即齐,申初即散,甚难得也。灯下作陶斋书。
初八日晴。一日不适,谢绝各事。晚饭后纵笔写擘窠大字,体气略舒。得笏斋大同书,随手作复。
初九日晴。鲁卿约出游。数年前遇重九,必偕同志访秋古寺,小饮市楼,作冷淡之局(游客所聚处则避之)。今则登高旧侣散在四方,或已捐馆舍,其在此者,唯余及孟孚耳,不无感慨,因邀花农、梅叟、孟孚、鲁卿、朗轩诸君、三兄过三松精舍便酌,相与登台远眺,落暮始散。夜仍不能眠。为蒋茹孙致余绶屏书,交作霖寄去。
初十日晴。凌大京兆据绅士公呈(余领衔),奏请设农工学会,开办森林,岁请备荒项下银万两,奉旨依议,钦此。顺天府送来照会一份,抄录原奏。京兆复于辰刻过谈,嘱余等详拟章程。缪恒莽观察自山西送达赖喇嘛进京,特来访,久谈而去。未刻至湖广馆,赴教育会特别会,投票公举会长。余及李嗣香前辈得票最多,且数目相同,遂同充正会长,
而以其次之李君磐副之。余复推湖北范樾生中翰(超之)充书记员。初八日,编修袁励准具疏,呈进邵阳魏源《元史新编》,恭候钦定列入正史。有旨着南书房会同国史馆阅看。因与鲁卿约集于恒裕,偕诣总裁寿州师相。书已由南斋交师处,大略阅讫,交余二人嘱送荣总裁。余乃携归翻阅。书共四函。光绪三十一年,默深先生侄孙午庄制府(光焘)刻本。
默深先生本具史才,谙习中外时事。此其晚年所编,欲进呈而未果(见于制府后跋)。体例谨严,考核精审。其最有功者在太祖、宪宗平定各国传。太祖兵力,南略印度,西逼欧洲,威震泰西,为中国数千年所未有。乃明初史臣如宋、王诸公,虽工文学,不谙蒙文,开创宏功,概从阙略。近年转从俄罗斯及泰西史籍,窥见一斑(如洪文卿侍郎〔钧〕之《元史补正》),则据俄国古史译成者)。先生此传,远过宋修十倍。惜其中稍有缺佚(如隐逸、释老、群盗三传皆有目无文),然无碍于大体。闻诸公意议,欲奏请列入正史,与《新唐》、《新五代》并传,亦乙编快事也。为张荔轩作致胡揆甫前辈书。余又另寄密信一函交邮递。
十一日晴。叶玉书同年自张家口释回来谈。黄慎之丈来交起居注进呈前序。未刻鲁卿来,偕诣学部谒荣中堂,送呈《元史新编》。向来京外呈进书籍,下南书房复看,不过略观大意,三四日即复奏。此次以事关正史,意从郑重,特命会同国史馆,故荣相之意亦不欲草率从事,以书交余二人酌派馆中通晓史学及西北舆地诸君,在馆详细较阅,提出实胜旧史处,具疏详陈请列正史。余意亦正如此。以为此折当仿《四库书目提要》之式,乃为矜慎也。
出城至徐吉人同年处贺喜。赴段春岩同年湖广馆之约。绕正阳门归。
十二日阴。午后至尚敬臣、宝瑞臣两处贺喜。访景佩珂。至本司胡同恩筱岩度支部处,为其母夫人诊疾(穆将军之子佩珂所荐也)。风雨骤作,驰归。灯下看《元史新编》太祖、宪宗平服各国传两卷。《元史》地名、人名佶屈缭绕,本不易读,加以乾隆朝重加译改,尤觉满纸烟云。《魏史》则犹仍旧史名辞也。
十三日晴。先室管夫人生日拜供。饭后诣史馆,与鲁卿商定复看《元史》事,良久乃散。抵编书处,则已日薄虞渊,诸君皆去,余独坐阅书一卷。晚归,灯下阅《英史纪事》二卷。接宝惠南京禀。
十四日晴。未刻赴松筠庵集议农工会事。在恒裕少坐。入城访葛振老久谈。灯下阅《英史纪事》一卷。
十五日晴。六弟妇忌日拜供。午后诣起居注点帮办、京察及帮校对差。至史馆,据刘忠诚行年识略改正本传。忠诚早年平广西浔州剧寇黄鼎风,为南方第一战功。余着意详叙,颇觉有声有色。出东城答拜刘嘉树前辈(名誉。新放江宁知府),何绍卿表兄(厚忱)。
连日坐车过劳,髀内痛楚。灯下犹看《英史纪事》一卷,多所删正。《英史纪事》凡十七卷,欧介持、尹翔墀合编,搜采翔实,行文雅驯,叙次亦剪裁有法,若能将地名、人名画一,旁列英文以定之,可为单行善本。余月来专阅一过,获益非浅。接陶斋电告,宝惠已赴鄂,关切可感。为屠雨航致三六桥副都统书。政务处议开博学宏词科,奉旨依议。
十六日晴。鲁翼云自黑龙江来,携有海伦厅同知辛九丹书。辛君在都曾与余一面,余已不复省忆(〔眉〕鲁翼云,字抟九,江夏人。辛天成,字九丹)。数千里贻书,致慕仰之意。书中以“名满天下,苍生属望”相推,余滋愧矣。午后诣编书处。致杨帅书。濮卿和自山东来,云五弟已旋省,十月间必来京,闻之喜甚,即作书邮寄济南。
十七日晴。法儒铎尔孟偕焦镜芙来访,余详论中西学派,铎君推重康德学说(德国大儒),余以姚江及内典精义证明之,铎甚心折,拟录西儒各学派贻余,而请余示以中国学派。余复请其摘译卢梭《耶密儿》精义见示,铎欣然允诺。谈两小时始去。西儒论学宗旨,与中儒不甚悬殊,有近程、朱者,有近陆、王者,只因中国解西文者不知学理,而吾辈又不解西文,遂无从窥其阃奧。倘能编一中西学案合编,实不朽盛业也。余以此意向铎言之,铎击节称叹不止。西宾去后,余即出城至悦生堂行礼,善卿弟丁母忧成服也。又至法源寺,徐花农前辈夫人除服行礼。其世兄今晨即除丧服着公服。余不以为然,吾乡礼,孝子是日仍着
丧服俯伏,来客亦素服两缨,迨日落将撤祭时,孝子始易吉服,亲友之留此者亦易公服,再行礼。似合礼意。四点钟至豫升堂,赴金晴羲之约,主人已散,乃访晴羲,致晚至之歉。复至全蜀馆赴癸巳公局,趁西城归。灯下阅《元史新编》表志三卷,颇有所见。
十八日晴。缪恒莽来久谈。午后朗轩来谈。以张天如《南史》评点本付宝铭,令其照此加朱于监本《南史》,盖强迫用功之妙法也。《南史》合四朝为一书,详略得宜,最省日力(如《陈书》无甚事实,亦备一史,且人物均牵上搭下,读者苦于披览而所得殊少。
《南史》与梁联合,为卷不多,省功甚巨),且富文藻,大可馈贫。偶检《四库书目提要》,柯维骐《宋史新编》在存目中。提要诋其益、广二王不当立本纪,辽、金二朝不当附载记,等诸外国。谓大纲既误,则其馀不足言。余按柯史竭三十年之力而后成,柯氏至发愤自宫,以专思虑,可谓精勤之至。其书整而有法,约而不漏,足救《宋史》冗杂之病,自是良史,而馆臣乃力诋之,至不列于乙部,其故可思矣。尊益、广二王,则何以处宏光、永历二帝;贱辽、金二代,则何以处我朝龙兴。当时文网颇严,诸臣于此有戒心焉。故特有此二端以摈之,而不别举其失。细绎提要词意,此旨犹可窥见,非谓其书之不可存,直不敢存耳(余为此说,颇自喜别有会心)。否则,库中乙部所收之书,其劣于柯史者不知凡几,皆纠其失而藏其书,何至皇皇巨编,乃摈诸不齿之数耶?此读古人书所以当知人论世也。
十九日晴。午后诣编书处。阅《元史》。同乡京官具公呈都察院,请代奏将已故陕西候补道潘民表事实宣付国史馆列入《循吏传》。嘱吴先生创初稿,余为删润,三鼓脱稿。
至报子街谒沈氏姨(韵石之母心耘,八婶之胞妹)。
二十日阴,微雨。巳刻谒振贝子,为缪恒莽介绍。午后至江苏馆赴赵田卿、剑秋之约。散已上灯,复入前门,至东安门外东兴楼赴绶金之约。同座吴寅臣,杭州人,专治词学,于源流派别言之甚详。归已夜深。竟日四城奔驰,筋骨皆痛。
二十一日晴。徐、沈两宅过礼,余为女媒(男媒为萧新之中翰),往返两处,各张盛宴。延朱桂老为林女诊疾。向绶金借来洪文卿侍郎《元史译文证补》三十卷(原阙十卷)
以核魏编。侍郎使俄,得拉施特《蒙古全史》(拉施特儿哀丁,波斯人,事元西域宗王合赞,据当时卷牍作此书,名曰《札米伍特台白儿力克》。按上四字义为“全”,下五字义“史”,犹言《蒙古全史》),皆阿刺伯文,无人能读。嗣得欧人多桑所著《蒙古史》,俄人贝勒津以俄文所译《拉施特史》,又俄人哀忒蛮所著《蒙古史》,于是元初西域用兵始末,凡《元史》所不载者,至此而犁然大备,乃参伍核订撰成是编,其中十卷则未及定稿而侍郎殁。灯下静阅二卷(《太祖本纪》)。连日酬应,虽筋疲力尽,然读未见之奇书,不自知其乐而忘倦也。
二十二日晴。午后至连雨亭处,为其夫人诊疾。出城至嵩阳别业,赴朱桂老约。又至豫升堂,赴金晴曦约。灯下看《译文证补•哲别列传》、《西域补传》,凡三卷,洪氏所最得意者(用兵印度,详《西域传》。用兵钦察俄罗斯,详《哲别传》)。
二十三日晴。天甚热,只着夹衣。女府过妆,往来两宅。刘伟臣来话别。灯下看《译文证补》西北地理附录海都木刺夷康里诸传凡五卷。此书要义尽于此十卷中矣。余于诸史皆寓目一过,独《元史》以其难治,置之三十年未能着力之书,至今日而补其阙,亦快事也。
陈邦瞻《元史纪事本末》,殊嫌疏略,实苦于无所取材。连日参阅诸史,于元初事迹颇有头绪,倘光阴多暇,当据各书增修《元史纪事本末》以饷同志也。由孝廉而登帝位者吴大帝。
由进士、翰林而登帝位者西辽德宗。
二十四日晴。暖极,并夹衣亦流汗矣。大似江南天气。阳不内藏,葆精为养生要义。
午刻诣江苏馆祭先贤,余为东龛名臣位前主祭,行礼毕,即驰赴季龙处。未初押轿赴沈处,酉初始返。徐处面主人而行。至新吾处行吊。又唁陈梦陶丈丧掌珠之戚,兼递公呈。归寓上灯。连日坐车,跌伤复发,卧良久始能兴。篝灯看《译文证补》未尽各卷。又检邵远平《元史类编》浏览义例。邵氏此编详核有条理,颇胜《元史》,然于开国武功、西北地理,亦无以远过旧史,则以元初记载荒略,无可凿空也。洪侍郎之能编佳史,亦时会为之。吾辈生今
日,读书功力之逸,真胜前人矣。于此而犹不用功,岂非对不住自家。因思宝铭懒散不肯看书,屡勖罔应,不觉悲愤交集。
二十五日晴。半日会客。同年杨鼎臣(增新)以阿克苏道保人才来京(〔眉〕杨辀,字季鹿,福建人,雪沧先生之子,广东通判),午后过谈,余详询新疆及蒙古情形,质以所见,良多裨益。自三点钟起,杜门却客,洁西厅长案,遍陈《元史》各书,拟《元史新编》复奏稿,分正体、补缺、匡谬、正讹四段,而折重于平服各国传、外国传、宗室世系表,以特表其长。晚饭后始脱稿,凡千馀言,请吴先生缮清稿。费旬日研摩之力而后成此文,甚矣,责实之难于课虚也。余因怔忡不眠,戒用心而仍不能不用心,性情使然,以此为乐。使吾舍业而嬉,恐又彷徨生病矣。得宝惠湖北禀,三十、初一可返京。
二十八日阴雨。己卯公局,请杨鼎臣(增新,新疆阿克苏道)、段春岩(友兰,四川重庆府)、曾履初(广鎔,湖北施鹤道,重伯同年之胞弟)三同年在全蜀馆兼摄影,三点钟即散。夜雨达旦。杨明先押行李回京。宝惠独随钦使赴保定办复奏稿。杨明交来端午帅、陈筱帅、曹亲家回信各一封。又门人陈寅伯大令信(在南京)。西风,夜雨,秋灯,渐凉,感事,怀人,情来难迁。因检淮海、玉田两家词读之,益觉身世苍凉,百感交集,禀此情性,虽雍容词馆,不能移吾怀抱也。(〔眉〕能知我怀抱者,唯笏斋一人。)
二十九日阴。督奴子移植菊花,配合位置,此最深秋佳兴也。饭后诣编书处看书四卷。灯下作致端午帅密书。又复湖南汤温丈书。雨声竟夜。
三十日阴。万枋卿、吴厚庵来谈。枋卿论中兴湘中名将事迹甚详,往往异官书所传。
林文忠负知人鉴,极赏左文襄。文忠督两江时,文襄为孝廉,求其女为子妇。文忠戍伊犁,遍历回疆八城,阴图其地理险要,藏之箧中,从未示人。尝谓文襄曰:他日甘肃、新疆回人必叛,能平之者吾子耳。临殁,遂以图授文襄。适文襄用师西陲,识拔刘寿卿(松山)叔侄(忠壮、襄勤公。锦堂),委以兵事,复以图授之。故刘公军行所至,皆出回酋意外,谓此间蹊径,吾侪犹不尽知,刘公生平未到甘、新,何烂熟乃尔?群诧为将军从天而下,遂不能支。王壮武(鑫)轿夫四人后皆积功官提督,刘松山、谭拔萃其二人也。馀二人,枋卿忘之。
厚庵湖北监利人,论三国魏吴交兵情势极明。蜀、吴分荆州,以江之南入吴。荆州门户险要尽失,长江处处可渡,故关侯守荆州,以无险可扼,致吕蒙渡江,无从防御,荆州遂不可守,非谋疏也。厚庵所居距华容道二十里。傍晚至铁路公司。宝惠回京。量能婿见余来信过多,往往疏失,愿为我司书札,以公事登记档册法行之。深为可喜。
十月初一日晴。午刻践铎尔孟约。眷念其母,刻刻不忘。其母所寄之物,皆陈案头,自谓见此如见母。其天性纯挚可效也。城外泥淤没踝,马车一步难行,因归寓易骡车出城,至医学会共商开设学堂事,与教习杨振甫议订课程。李嗣芗前辈有话面商,在松筠庵专候,余以天暝,城将下键,不及往而归。为黄叔权致陕甘督升吉甫、甘藩毛实君两同年书。同里金桂生选刻《毗陵诗馀》,欲以亡弟季盦词入选,嘱寄稿本。先作书谢之,稿本录副再寄。桂生乃亡弟词友也。
初二日阴。骤寒,顿着皮衣。恒老来谈。饭后访嗣香前辈,顺看三兄。
初三日晴。午后诣史馆。归寓,朗轩来作半夕谈。
初四日晴。因直隶公事,偕李嗣香学士、刘惺安左丞赴津。余独下榻望海楼三条胡同翁甥处。大姊及景之夫妇俱归常熟,白仲山为之看家,屋宽无人,甚为舒徐。大德通号丁汉槎以马车迎于车站,因赴号晤其掌柜权九如(号在针市街)。李、刘二公预出知单约盐商纲总(王竹林、李子赫、杨绍熙、刘筱斋、姚少诚、王益孙、李幼香),饮于河东满春楼(奥国租界,余上次到津,此处尚一片荒冢也),开议加价事(改为诸纲总作主人)。
初五日晴。巳刻赴李处会齐,同谒杨莲帅,提议两事:一、津浦铁路招股,以备十年后赎路。拟每一斤盐另加四文,就长芦、直隶口岸计,岁可得六十万金。在民间食盐虽觉稍贵,然近来新政如学堂、巡警之类,度支部责令就地筹款,不准作正开销。各项皆出
于民,悉索殆尽。此项加价,俱给股票,匀摊各州县,交自治会绅长收存,将来铁路得利,所得子金,即抵各项新政之用。小民每日每口食盐不过三钱,每月共食盐九两,以一斤十六两计,每口每月不过多出钱二文有零,一年不过四十文,而杂项所省则数倍于此。目前似累,异时获益正多也。余三人敷陈此义,莲帅亦以为然。即留余等午饭,遣人请张馨庵运使及纲总王贤宾(即竹林)入座面议,当时解决,定于来年正月实行(如此大事,立谈而决,可见杨帅办事之才,若分头各议,经四五转折,非五六日不能定矣)。一、天津、河间二府所属灾赈,杨帅已平粜安插,余等又请其加意赈抚。余又以医学堂事募捐,杨帅慨诺,议月助百金。以上三端俱满意,此行为不虚矣。盐商因受铜元之害,欲使民间以钱买盐者改为照银价折钱,要求余等向帅言之。余意不谓然,姑为达之。杨帅亦恐民间从此多费,不肯轻改,盖银价之起落无定,则钱数之折合无常,上下之间,将因转折而增累矣。
饭后归寓少憩,复至李氏荣园,赴李三昆仲之约。散后诸君约观剧,余以先世父忌日辞。
初六日晴。朗轩自京来,许仲恒、李子赫均过谈,留三君午饭。饭后至李处会齐,同谒张都转。子赫约庆元楼羊肉馆便餐。申刻,余三人在聚和成回请诸纲总。散后至下天仙观剧。归寓填词一首,四鼓方就寝。
百字令金桂生运同选刻《毗陵诗馀》,函索季盦七弟《剪红词稿》。季弟下世已四年矣,寄此以识悲感。
(原稿此处空六行。一一整理者注)
初七日晴。酣睡至午正始醒。徐少良来,邀往利顺德大菜馆洋餐,菜不甚精而价甚昂。
傍晚,便服诣督署后门访杨帅,密谈良久。至慎贻里赴大德通约,散颇早,与杨朗轩、叶范予作寻芳之游。天津繁华日甚,不减沪上,且骎骎有驾而上之之势。若津浦路通,东北商务皆由此而达东南,沪上市场将移于天津矣。
初八日阴。回京,九点钟开车,一点钟三十分抵前门车站。
初九日阴。午刻诣史馆。申初诣编书处。灯下看《德史》二卷。
初十日阴。皇太后万寿,升仪鸾殿。辰正,皇上率王公百官在来薰风门外行礼,臣毓鼎侍班,入宝光门后始知圣躬不豫,唯在内廷行礼,毓鼎乃随诸臣入班叩贺。晚,微雨。饭后,为花农前辈写十孝子赞各一章,皆徐氏先德也。
十一日阴。菊花二百馀盆皆盛开,奇正浓淡各极其妙。晨起率两侄一婿位置于两厅中山上廊间,参差错落,罗列殆遍,洵深秋大观也。未刻约徐、何、顾、谢、杨、李诸君玩赏。
花老赋诗六绝句,梅叟赋两律。傍晚畅怀而散。
秋色薜荔经霜万叶红,菊篱浓淡斗新丛。吾庐别自饶佳色,不借妍春百五风。
十二日晴。未刻赴东兴楼与李、刘二公会齐,同谒定兴相国,复陈诣津所办各节。
灯下看《德史》三卷。花农前辈恭阅宫门抄,两圣不御殿见枢臣。发七弟妇书,为宝铭姻事。
十三日晴。午饭后唁质钦丧明之戚。闻其儿妇濮氏绝粒誓殉其夫,质钦夫妇苦劝之,尚执意未回。余叹息久之。诣编书处。出城谒戴少怀尚书,闻三兄病,往看之。至嵩阳别
业赴乙酉消寒局,趁西城归。闻两圣仍未御殿,心甚忧虑,访于朝贵,知皇太后因腹泻而心绪拂逆,故辍常朝。发苏州适胡氏九妹书,为铭姻事。北风大起,落叶满阶,纯乎肃杀气象矣。就枕前检《山中白云词》吟诵数阕,不胜苍凉之感。长安人海,知我怀抱者几人乎?十四日晴。圣宫不豫辍朝,唯庆亲王见慈圣于榻前。既退,即兼程赴菩陀峪地宫。
朝士惊惶,虑有非常之变。且闻枢臣讨论道光庚戌、咸丰辛酉故事。一夜北风怒号。
十五日晴。甚寒。立冬节。午刻诣起居注。未刻诣史馆。申刻约同乡严、李、刘三公赏菊小饮。接次寅信,十九日起身北来。又接许篆丈信,云宝铭岳家沈太亲翁住苏州庙堂巷。
十六日晴。饭后诣编书处。傍晚至松筠庵议农工会事,同乡投票举余为总理(李嗣翁最多,余次之,史康侯又次之)。
十七日晴。巳初刻李、刘二公来会齐,偕诣监尹陆凤石师,未晤。又谒张相,斟酌请赈疏稿。在庆和堂午饭。饭后余至后元寺预祝希文四叔岳母寿。乙未荐卷门人吕联乙来见。(〔眉〕吕联乙,字选青,江夏人,己丑举人,法部主事。)
十八日晴。先妣生辰拜供。未刻,同人借精舍答余前局(朱桂卿、延子澄、何润夫、徐花农、钱新甫、曾奂如、顾渔溪、亚蘧、陈孟孚、谢鲁卿及三兄),并拍照。长廊遍列菊花,人坐立其间,景致殊胜。(〔眉〕蔡国器,字定臣,大兴人,江苏候补道,和甫京卿之子。)
上疾加剧辍朝,闻礼臣讨论典礼。
甘州(原稿此处空七行。一一整理者注)
十九日晴。午刻诣史馆。申初诣编书处。发延平信。
二十日晴。午刻两点钟,忽传车驾还宫,枢臣再召,人心惶惶。毓鼎驰谒振贝子,欲探虚实,未见。幸知还宫之信不确,心稍放宽,因出城祝李嗣香前辈生日。又赴梅叟扬州面之约,赶西城归。夜半十二点钟官报馆再送上谕条,奉懿旨授醇亲王载沣为摄政王。
王长子溥(左亻右义)入宫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
二十一日晴。巳刻嗣香前辈由西苑归,来访,始知昨日午后二点钟圣躬发厥,一时许始苏。皇太后亦濒危险,乃再召枢臣议定国本,命醇亲王立时回邸,抱阿哥入宫,年甫三岁。(〔眉〕八字:丙午,庚寅〔正月〕,壬午〔十四日〕,甲午。)午刻出城祝三兄生日,留面而归。访戴尚书,不值。访绶金于法律学堂久谈。绶金竟日在宪政馆,略知禁中事,病势颇危,梓宫均己敬备。皇后往来两宫视疾,两目哭尽肿。今日例行公事,俱由摄政王代行。余有两局悉辞之,虽无大故,然二圣病危,岂臣子宴乐之日乎?乃尚有出新知单举行消寒会者,亦可异已。接叶少云天津、沈幼芙江西信,均索致大吏书为谋差缺,此何时乎,而闲情别致为人说项,岂不为大吏所鄙夷,因随手各作书复之。幼芙且以利啖我,谓所谋若成,当以二三百金酬谢,誓不食言。嘻!是货之也!吾岂有遗行欤?因此悚忿自省,复书直斥之。此种人见地如此,岂是可用之材!由此推之,其贪赃枉法,唯利是图,将无所不至矣。接宝惠电,二十日安抵太湖。与袁、吴两师及子侄辈夜观乾象,帝星暗散无光,前星尤微。
二十二日阴。晨兴惊悉大行皇帝于二十一日酉刻龙驭上宾,今日辰初用吉祥轿(平日御乘之轿加长如民间驼轿)还宫,巳时升殓,阿哥即皇帝位于柩前,嗣为穆宗毅皇帝之子兼祧大行皇帝。臣敬泣思大行皇帝以四龄入承大统,临御三十四年,恭俭爱民,勤于听政。凡前代帝王声色土木之好,上俱无之。兢兢业业,无一日自暇逸。当丁酉、戊戌间,
鉴于辽东战败,国势日孱,毅然与天下更新,多所变革。庚子之事,上雅不欲以乱民横挑强敌,而迫于朝局,驯致播迁。五月间,臣与廷臣同对殿中,见上审顾迟回,形于辞色。
事权不属,无可如何。终其身,处于艰虞之中。竟以忧郁,永弃朝野。鼎湖弓剑在,天有馀恫矣。(闻内监言,上自奉极薄,所御短布衫,屡经补缀,犹不肯弃之。)又奉太皇太后懿旨,摄政醇亲王监国。命成衣制孝服(二十七日内,白孝袍,翻穿羊皮外褂,呢冠摘缨。
二十七日外,青长袍褂,以无花无色缎为之。至百日,便服,用黑帽结,衣裳皆用青黑)。
摘门封,刮门对,收客座字画,蓄发至百日。作霖、绶金、季龙皆来谈。闻太皇太后病大渐,不胜忧急。是日阴风凄惨,五点钟即暝。夜半十二点钟,仆人敲门,传入邸抄,复惊悉太皇太后未刻升遐。两日之中再遭巨变,旁皇不复成寐。
二十三日晴。辰刻孝服入内,太皇太后升殓毕,奉移于皇极殿(上崩于西苑瀛台,太后崩于西苑仪鸾殿(〔眉〕敬缺一撇作“儀”)。午初三刻,大行皇帝乾清宫午奠,臣等在乾清门外向梓宫行三叩礼,即伏地举哀,良久乃起(升殓次日始齐集哭临。廿三、廿四、廿五三日在乾清宫,廿四、廿五、廿六三日在皇极殿)。至史馆午餐。督差役以蓝纸糊屏心红字,截公案为短几,办事官席地而坐,凡应标朱者改用蓝笔。谢氏表侄女今日适刘振甫,俗谓之抢婚,向例三日之内从权得行之,巡警不禁也。唯不得用鼓乐耳,执事皆拽之以行。
若出城门,则用蓝布掩彩舆。娶亲者相属于途,余所遇者不下十馀起。
二十四日晴。辰正入内。午初三刻,大行太皇太后皇极殿午奠。臣因内廷三品阶,在皇极门内向梓宫行三叩礼举哀。太皇太后待臣最有恩,屡向左右称其忠爱可大用。去岁十一月间,臣兄毓嘉召见,温语及臣,极奖其忠爱敢言,论事明白。曾与庆亲王言,欲俟一二年大用之。迨臣误召见,恐其惶悚不安,特旨补召以安之,体恤周至,廷臣罕及。追思及此,不觉伏地大恸,悲不能起。复至馆午餐(一日应哭临三次:卯正三刻,午初三刻,申初一刻)。同僚有轮晚集者,余遂归。朗轩来作半日谈。赓莱侄南旋。有旨议谥号,派溥伦、陈璧择吉地。大行皇帝在位三十四年,山陵尚未备也。
二十五日晴。奉朱笔圈出建元宣统(二十七日内,凡朱笔皆改蓝笔),以明年为宣统元年。午后便衣出门,为连雨亭夫人诊疾。至保安寺访王聘三、秦柚衡两同年,均未值。
在恒裕少坐存款。前后在恒裕厚存京平足银八千两,每月六厘行息。至大德通与朗轩谈,晚饭后归。
二十六日阴。恒莽来话别。午后入内哭临。在史馆久坐。朗轩作半夕谈。接次弟顺德快信,明日中车可到。接家信,并银一千二百两(余及六房各六百两)。上谕议上大行太皇太后庙谥。翰林院知会具说帖议监国典礼。
二十七日晴,有风。卯初刻,大行皇帝几筵前殷奠。天尚黎明,仅辨人影,见前列拜跪而亦拜跪而已。冠服出景运门,应由中门,而执事各衙门竟未知照景运门,以致临时中门犹阖,请钥匙而后开。冠服立而待之,又例须举哀。冠服出时,诸臣应跪送。今皆不然。本届丧礼之漫无头绪也如此!卯正三刻,诣皇极殿行礼。四刻乾清官行礼。在史馆进晨餐,归寓眠一时许。未刻次弟自济南来,不见面者四年矣。中年兄弟,官辙分驰,一回相见一回老,何忍久别耶?觌面之顷,欣慰不可言喻。
二十八日阴。巳初,大行太皇太后几筵前殷奠。进茶一拜,进膳一拜,读祭文一拜,跪听祭文毕,行三拜礼(仍未举哀)兴,福晋及王公夫人各捧冠服出,诸臣跪送随诣燎所(在三座门内阿哥所前),福晋夫人跪奠酒,渚臣皆跪。俟火稍熄乃退(续考昨日礼节亦如此,唯不用妇人耳)。午饭后聘三、柚衡偕来谈,傍晚始去。故人久别,谈笑甚谐。自廿一以后,余怆怀国难,悒悒寡欢,时而仰屋长吁,时而绕阶闷步,至今日始稍有生趣也。三兄、李珩甫均来看次弟。本日巳正各国使臣率参赞、繙译各员在梓宫前奠吊。接宝惠太湖电,今日起身北归。
二十九日晴。休息一日,与次弟畅谈。校《庆湖遗老集》一叶。《庆湖诗集》自宋以
后无刻本,去岁绶金同年得旧钞本甚精,复为余购一钞本,虽写手劣率,然亦旧本也。
因其讹脱过多,特用绶金本校改,亦有董本误而余本不误者,随手为之改正,庶几成两善本也。
三十日晴。饭后入内,未正一刻诣皇极殿叩奠,奠毕欲诣乾清官,则已祭毕而散矣。
盖两处各派王公代上行礼,同时并举,诸臣不能兼顾也。灯下校书。致端午帅书,交孙仲山带。闻皖有兵警,安、庐二郡皆戒严闭城。又有土匪掠临淮关。今日小雪节。
十一月初一日晴。连日暖甚,着两羊裘犹汗出。近日朝端百事散漫怠忽,岂非恒畅之征乎?巳刻入内。午初三刻诣乾清官叩奠。两处既不能兼,毓鼎唯有间日分诣而已。署中分派轮祭,余则每日必入一奠,必不得已,其间或休息一日,稍尽寸心焉。至史馆午餐。
灯下校书。十日前以银八钱买旧本渔洋《古夫于亭杂录》一册,连日在车中细阅一过。得宝惠太湖信。
初二日阴。先考七旬冥寿,在广惠寺唪经一日。毓鼎青长袍褂行礼,因此祭近吉礼,不便知会亲友,唯袁、吴、钱三师,李珩甫、聂命三数人而已。午后西风大起,天地为昏。
棚店沙回子赠余《穆罕默德年谱》一册,灯下阅一过。其教以却妄归真为宗旨,颇合吾圣人无妄存诚之道。戒约有五:不二主,不罔人,不奸,不盗,不杀人。亦甚正。谱载隋开皇七年,回回教始通中国,称中国曰赤尼(不解其义),为他书所未见。(〔眉〕赤尼即支那。按洋文称中国为赤尼斯。)先君见背于己卯六月,柩暂寄广惠寺。今日与次弟觅得其处。三十年前情形,历历在目,徘徊垂泪。屋狭陋不堪,乃贫贱之家所用者。其时毓鼎年十七,次弟年十四,丧殡皆大兄主之。毓鼎不孝,俭亲之罪,百年莫赎矣。夜,大风如吼。
初三日阴。一日大风。未入内。校《庆湖集》一卷半。接赓莱常州电,询宝惠已否安抵京师。盖因皖有兵警念之也。随复一电,适得惠信,初五日可回京。奉上谕,以后坛庙大祀,均由摄政王代行礼。命礼臣集议以闻。
初四日晴。巳刻诣皇极殿、乾清官叩奠。在史馆午餐。诣内阁,谒寿州师相,面议起居注各公事:一、今年封印前一日,仍进记注,唯表文须酌改。一、行文礼部议,摄政王代行礼,讲官应否侍班。一、派笔帖式四员,校正近六年汉文记注副本,以备送实录馆。一、自元年至廿四年遗失记注应否补办为实录底本。师一一如余所议。归后请值年署主事耆昌(字世堂)来寓,令其照行点派笔帖式广裔、耆泰、梁照、桂福四员校正汉文。灯下校书一卷半。
宝釐生日。
初五日晴。甚暖。一日气坠,肛门痛剧,不能坐车。校书一卷半。宝惠白汉阳归。陶斋赠余银瓶一座(镌双款)。复李子赫信。余看《资治通鉴》凡二过,觉唐一代事犹不甚省忆,因于上月补看《唐纪》,自太宗起,今日看至肃宗末(以下详纪之)。
初六日晴。气坠甚剧,一日三登圊,神昏易睡,乃服人参以振之。幸客稀事简,可以静摄。看《通鉴•唐代宗纪》三卷。代宗为广平王,甚贤能,迨即位,乃全不足观。宠任程元振、鱼朝恩,致播迁之祸而酿藩镇之乱。盖居下得知情变,居上多所炀蔽也。孔子谓“为君难”,信哉!宝振生日。
初七日晴,大风。气坠颇减。午后入内叩奠。通值世中堂演杠讫。制大长方木箱,中压铁砖,以象梓宫,试舁人之平侧。此物必有名称,余询之老苏拉,亦不知。看《代宗纪》中之上一卷。灯下校书一卷。唐将相大臣,经韩、柳为作志状者,史据以作传,采入《通鉴》,特有声色,且往往溢美,文人之足为人重若此。皇上万寿系正月十四日,因是日值宣庙忌辰,改为十三日。
初八日晴。宝惠生日。备小酒肴款五弟。午初三刻入内叩奠。学士满汉十四员,唯余及锡聘之年丈、延子澄丈入临最勤,几于无日不到。其馀则轮值而后赴,或竟有一次不到者(今亦不必著其名矣)。此事无人稽察,各尽各心而已。在史馆点派承办长编供事(自光绪十五年补起,至三十四年止),归寓招宝记照像馆来寓照合家欢,大小男女共二十九人,合
为一照。朗轩、绶金来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