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48 页/共 95 页
始见白发昔年苦学少陵诗,好句耽吟两鬓垂。今日真成新雪影,惊心忽过壮年时。晨兴揽镜虽无几,老至欺人此始基。屡欲翦除仍罢手,数茎留记最先丝。
花农前辈斋中蕙忽结实,以沈氏《笔谈》考之,即零陵香也。俗传香产于零陵,误矣。花老作诗见示,奉酬二十八字香号零陵久失传,梦溪考证自犁然。今朝得见徐亭实,好作毛诗草木笺。
廿六日阴。时飘雪花,天顿寒。监利吴厚庵(丙炎)介管麟士丈来见。午后至东城祝那相太夫人寿。出城贺黄慎之丈抱孙之喜,寒甚,索酒御之。与慎丈畅谈。范俊臣来夜谈。
奉酬花农前辈兴庆池前夕照斜,一城横隔即天涯(余居距花老不远,然日落后城门下键,即内外渺隔矣)。
攀梅煮酒思方苦,折简飞诗笔欲花。老我光阴俄白发,输公意气尚青霞。正闻明诏崇稽古,桓傅何由久卧家。
笏斋自大同寄赠照像,题此奉怀边郡两年别,离愁千斛增。北风吹落木,频夜梦良朋。关塞□能达,须眉唤欲譍。
城西相对处,结念恨飞腾(恨飞腾者,恨不飞腾也。前人多有此法)。
(〔眉〕后得笏斋来书,谓此诗前四句绰有唐风,第三联则不脱试帖气。所评良确。)
廿七日晴。罗季跃来谈。午后出城酬应。至大兄处为嫂诊疾。灯下作复笏斋书。
(〔眉〕耆龄字雨南,其子荫田,字龙宾。)
廿八日晴。徐齐仲为季龙来求作媒,聘定沈氏女,乃八叔之姊甥女也。将借余处为女府行纳征礼。闻苏诲卿病于旅店,将殆,出城为诊治,病虽危而尚可治。至云山别墅贺梅叟嫁侄女喜,湖广馆祝朱艾卿太夫人寿。仍诣大兄处复诊。与南园谈。傍晚,至福隆堂同人生日会,自前门返寓。采涧在东城未归,读中晚唐人诗以待之。中晚诗最饶韵味,七绝尤胜,非宋以后可及。本朝刻书有极精者,除殿板外,如宋牧仲所刻各书及《渔洋诗精华录》、《法尧峰文钞》、《午亭文钞》、祁刻《说文系传》之类,写镌之工突过宋人。又如卢氏、毕氏诸家所刻,校对皆极精。余无力购宋元本,而遇国初精本,则悉力罗致,列之案头,循环玩读,其乐不减宋元。前年曾见殿板《御批通鉴辑览》,长三尺馀,宽约一尺五六寸,写刻之妙,目所未睹。惜因循未能购之,旋为他人得去,至今悔恨。今日买得殿板初印《历代诗馀》、渔洋三十二种,因记此。
廿九日晴。先大母忌日,往南横街拜供。饭后诣编书处。夜膳后,葛都统以马车迓,为其女诊病,久坐而归。发大同信。接何默庵信,随手作复。(〔眉〕默庵住上海十六铺货捐局。)
三十日晴。徐少良来谈。午后答访刘惺庵,未值。为大嫂复诊。夜早寝。岑刻《旧唐书》附校勘记,乃取《通典》、《册府》及唐人诸集相校核,非以他本校此本也。极为详尽。元刊本《隋书》,行字清朗,自成一体,与宋人刻书殊不同。后来影宋者多,影元者少,此体遂罕见。唯明北监本史书多类此,间有明正德嘉靖朝补叶,不过二十分之一。元刊《国语》四册,孙渊如先生藏本,丁少山据天圣本校改,加朱殆遍。(以上三书皆今日所购。)
十二月初一日起居注笔帖式增福来领十月份津贴银两。
初二日晴。翰林院值日。在陆军部朝房独坐。七点三刻事下归寓,宾客络绎而来。午后出城酬应,且为苏海卿诊病。夜,赴万福居同乡生日会。
初三日阴,大风。客来仍不绝,迎送甚苦。午后珩甫来,拉出听戏,至广德楼。缘有伶王姓(〔眉〕即三麻子),专演关帝故实,以此见长,余久思一观,故珩来约也。北风如利刃,剺人肌肤。戏散同饮于福兴,自前门归。宝惠归自山东,述及在新城次弟,为政精勤,案无留牍,狱仅羁一徒罪囚,颂声载道。护抚吴中丞因公过县,有绅耆数人跪道,乞留恽大老爷多任几年。为政能得民心,闻之甚慰。
初四日晴。午后出城访冯公度。公度崇拜诸城,与余同嗜,顷纠合股份,搜借朝士所藏墨迹,付西法摄影,较诸钩刻,又近一层,断无失真之病。余携两册,一卷,一扇面,交印。闻公度已集得二百馀件,可谓大观。公度谓宋以后书家,自坡公后即须推石庵。余
意亦云然。善学平原,无如坡公;善学坡公,无如石庵。补贺褚伯约丈嫁女喜。吊方勉甫丈之丧。在大兄处少坐。谒寿州师,未见。萧敬斋携沈石田山水巨幅求售。远山数重,古松三株,一老翁坐矶垂钓,烟云欲活,攫拿如生。雄健中含苍润,真石田翁得意之笔。画款六行,潇洒秀挺,毫无做作,印章亦佳。议价留之,暂悬壁间,见者无不惊赏。
初五日晴。天池同年来,偕访东邻严侍郎,议东安、武清赈事。先是有英人行经两邑,睹灾民饥寒流离苦状,恻然伤之。商诸税务司裴式楷君与以美教会集捐数万元,欲市粮往赈,请于府尹裴(维倚)。裴以赈济已足,民不乐食洋赈,辞之。且檄两邑令,不得令洋人入境。税司大恚,拟登报痛诋中国官之无人心。事为天池所闻,急访税司,锐任同乡诸人必能赞成保护,约余及刘惺庵同年同谒京尹。京尹不善吾辈所为,色凛然若不可犯。余等乃遍告乡老,设法集资,以义赈伴洋赈,且任保护。严侍郎亦深以为然,定明日集松筠庵同议。午后出城为苏诲卿诊病,连服大剂,已转危为安。归寓,衡甫、朗轩、珩甫相继来谈,留其晚饭,夜深始去。特派之七讲官,每日轮讲,俱进呈讲义一篇,太后、皇上前各一份,即据此敷陈。讲义皆托人代作,体近制艺,意颇平浅,于圣学不甚有益。毓鼎窃谓,与其令两宫阅近时人之文,不如用《明通鉴》或《明纪》或《御制纲目》三编,每日进讲二三段,使圣上晓然于治乱兴衰之故,用人行政之得失,师其善法,而惕然于中叶以后之渐致危亡,较为痛切。诗人鉴殷,贾山举秦为戒,以明代为式,亦事近而易明也。
又,每日召见后即进讲,时刻太迫促,圣躬不便久劳,故诸臣不过十分钟即退,不能畅所欲言,似宜移于午膳后,约一二点钟时,特宣诸臣入讲,亦较从容也。
初六日晴。午刻谒玉洲公子,未值。至编书处中餐。复校书五卷(地理、学校)。出城至松筠庵,与同乡诸公会议赈事,拟具呈度支部预借备荒经费二万两,散放冬赈。余拟呈稿,议定而散。朗轩约在大兄处相见。余以时已上灯,遂入宣武门归。美国退还庚子浮索赔款银口口口磅。中国自甲午以后海军尽熸,海权全失,外人动以兵船相恫喝,而无如之何。
又苦于无此巨款恢复海军。今若以美款购铁甲兵轮,设海军部,督沿海数省认真训练,庶可建威销萌。车中默拟疏稿,得其大概。法人卢梭(译名又作卢骚)特创学说,专重自然。谓小儿教育自十五岁前当纯用放任主义,不可以父兄师保诗书之说掺入,漓其性真。其说与明之龙溪、海门诸儒学派略相似而益无制限(见卢梭所著《耶密儿》)。其《民约论》提倡自由,遂成大革命流血之变。生于心,害于政,此之谓也。乃中国学者犹津津乐道之,为害正未已矣。其为人乃一浮浪子弟,殊无足取。余向不喜作词,谓其无关宏旨,曾于《云峰励学语》中论之,劝学者不必致志于此。自去岁得《绝妙好词笺》,长夏午倦,时复展诵,以销酷暑。
觉言情寓意有诗文所不能传者,唯词足以传之。且其悱恻缠绵,慷慨曲折,一唱三叹,犹有风人之遗,读之令人神移意远,感慨淋漓,其味较诗殊胜。昔人名为诗馀,盖谓其有三代诗人之馀音,非谓作诗馀事也。余前说为失言矣。近得《历代诗馀》,板本既精,尤乐诵之。
昨今两日看书末所附《词话》十卷,所见又进。乃知学问一道,有与年俱进者,真不可一得自封也。漏下三鼓,家人尽入梦中,读《词话》讫,沘笔记此。内室极暖,不知窗外霜风刮面矣。
初七日晴。午前会客。午后至江苏馆,赴张茞南同年局。珩来夜谈。复蓝秩方、汪子衡二信。
初八日晴。吃腊八粥。九点钟访仲鲁,偕至会贤堂,与天池、黼臣会齐,同谒裴大京兆,论义赈伴洋赈,乞饬地方官照料。京尹允诺。又杂谈良久,回至会贤午餐。十刹海一带,坚冰凝结,众人凿冰冲冲,积而窖之。三点钟归寓。松筠庵发电话来催,议津镇路事,易骑而往。山东、江苏及同乡诸君集十馀人,鹿相亦在座,持示张、袁二枢府,侍郎梁敦彦奏折及借款造路合同,即日签押入告。逐条细阅,主权利权丧失过多,因草公函致张、袁,求其暂缓定议,然恐无及矣。梁敦彦素以输诚外国、保固禄位为宗旨,津镇苏杭甬,晋矿,皆嫉他人成功,反结敌使以鯖龁任事诸人,使破坏而后快。呜呼!夫子所以深
恶嫉妒之人,至欲屏之四夷,而患得患失之鄙夫,逆料其无所不至也。唐人炼句法,每句必含数层意。姑以今日所看鲍溶、姚合诗两联,略举一隅。鲍诗“林藏初霁雨,风退欲归潮”,“林藏雨”、“风退潮”,此已是两层,而所藏者为初霁之雨,所退者为欲归之潮,则更加一层矣。唯其初霁,所以能藏;唯其欲归,所以能退。命意炼词,又字字相生。姚诗“林外猿声连院磬,月中潮色到禅床”,“林外猿声”、“月中潮色”,此已是两层,而猿声与磬相连,潮色傍床而到,则更加一层矣。至林外之猿,则声更远;月中之潮,则色更清,又加一倍。
写磬之上再下院字,益见林猿之远;床之上特下禅字,益见月潮之清。真觉无一字无情,无一字虚设。(此联尚非唐诗之至者,不过平常语耳,其妙已如此。)此种炼句法,宋以后盖不多见,因此知唐人诗法之精。又唐诗两句,每以见、闻、远、近分意,故无合掌之病。触目皆是,不胜枚举。又如姚武功诗“山顶雨馀青到地,涛头风起白连云”,上句是自上而下,下句是自下而上,何等精妙。前年沈爱苍同年在京,见予诗,辄病其冗薄。余虚心求教,爱苍言,律诗句中,不可有间复字,不可有无着落字。譬如七言句,有五字而其意已足,馀二字必须另设一意,加入五字中,句意始厚(今如“林藏”二句,若改为“林容藏夜雨,风力退江潮”,则夜与江为间复字)。若仍就五字之意添演二字,此二字便没紧要,则冗而薄矣。
又如每下一字,必使如生铁熔铸,与上下粘成一片,或为馀字生根,或为馀字出力传神,则字字坚凝响亮。若信手填凑,可彼可此,或突来,或旁出,或与句中漠不相关,则此字无着落矣。(今如“林外”二句,若改为“夜半猿声连院磬,江边潮色到禅林”,则院字为无因,禅字为无情。)余深服其论,以求唐人诗,无不符合;以衡近人诗,无不犯此二病。爰就其法,重加锻炼,再示爱苍,爱苍亟许之,真吾师也。因论唐诗而附记于此。又项斯句“蒸茗气从茅舍出,缫丝声隔竹篱闻”,内藏无数人,题面却不见一人,真神来之笔。
初九日晴。吴质钦来畅论。饭后出城,至余子镜、吴雅初二处诊病。申刻赴张劭予丈之约,附沈子封丈马车,由正阳门归。夜,大风,甚寒。
初十日晴。天日晴朗,颇有暖意,斋中腊梅、红梅已开十馀朵,清芬渐来。访连雨亭议学堂事。午后至全蜀馆,己丑公请丁衡甫、魏子题、景旭林三同年。灯下写致陶斋书。
接品藕之奉天信件,随手复谢。
十一日阴。午刻至顺直学堂,率诸生行放学谒圣礼,在饭厅随众午餐。两点钟至东堂子胡同赴法人铎尔孟氏之约。铎君专精文学,喜为诗,充大学堂教习,乐与中国士大夫交。闻焦生(发第)盛称余,欣然愿来纳交,昨日见访未值,折柬招饮,约焦生作陪。铎能华语,吐属颇雅,极重中学,甚不以华人之服西服、学东学为然。其起居食用纯乎华制也。余谈次偶及卢梭所著《耶密儿》主义,铎大惊异,谓此书法人能读者尚罕,何论中国人。世人第知《民约论》,而不知卢氏学派来源在此书也。铎容貌白皙秀雅,望而知为文人。
复袁秉道书(四川江北厅)。
十二日阴。吏部议复史馆保案,余以应升之缺升用,此异常劳绩也,为馆中向来所无。草谢恩折稿,请袁老夫子缮写。起居注主事万亨来回公事。客人陆续不绝,口体为疲。
饭后至恒裕存银一千二百两。访刘葆良久谈。至聂处为其戚张渭滨诊疾。至松筠庵同乡会议路、赈二事。沈韵士来夜谈。夜雪。
十三日黎明登车,雪花如掌,路冻滑不能行,兢兢然,时虞覆辙。在景运门内朝房略憩。事下后,与铁尚书桂仓侍,恭诣乾清宫碰头,在阶上序立,候皇太后、皇上肩舆过宫,在槛内出舆小立,臣等在槛下两番免冠碰头谢恩。风雪迷漫,冠裘尽湿。沈韵士胞妹许字徐季龙,韵士借余处代女府,且请余为妁。归寓未一刻,男媒萧新之中翰(丙炎)及陪客王书衡、吴经才,马口口、许水臣相继而来。午席宴宾,往返押盘,未刻宴于徐氏。
雪竟日未止,积厚一尺许。积素广庭,钩勒枯木,天地同色,万籁无声,南城湫溢嚣尘,无此胜景也。
十四日雪忽飘忽止,屋上积几二尺。季龙、厚庵来见。饭后至苏、聂二家复诊。朗
轩冒雪来夜谈,垂帷围炉,量能、宝惠俱侍侧,饶有乐趣。稚子扫庭雪堆两人一狮,奔走喧哗,都忘寒冻。
十五日雪一日仍未止,风挟雪寒,刮面欲破。三六桥来见,闻浙江土匪借端为乱,陷桐乡、石门二县,处州府属亦有焚教堂之举。姜提督(桂题)奉命调兵十二营南下,限年内到防。以北方陆军施于江湖水战之乡,非特不能建功,恐因惊扰更生他变,心窃忧之。
且闻将士多惮南行,尤难得力也。一日坐斋中看书。傍晚出城,祝聂献廷生日。又赴徐少良醉琼林之约。
十六日阴。午后至编书处。出城一吊两贺。夹道积雪,冷气逼入车中,足冻欲僵,因至恒裕饮烧酒,围炉取暖。上灯时至朱素云寓。赴沈五丈之约。得笏斋书。徐花老约源丰堂,聂献廷约太升堂,均辞之。
十七日晴。巳刻至东城为宝瑞臣夫人诊病,病已不可为,索饭午餐。见其案头有以殿板初印《钦定七经汇纂》求售者,精采涌现纸上,爱玩不忍释手,索价五百金,彼此望洋兴叹而已。若非时迫岁除,百债猬集,余将典裘以易之。登车后犹念念不能忘(余所藏有《周易折中》一种,亦系初印精本,庚子冬以极廉之价得之)。吊邵紫东夫人丧。入东华门,诣起居注,抽查记注正本。今年经汉主事龙君(学泰)校对,签出脱误二百馀处(〔眉〕龙字子恕,癸巳同年)。可见向来之草率矣。又复阅进呈满汉合璧表文,主事、笔帖式咸来见,与商明年整顿办法。起居注总办向不问署中公事,唯酌排侍班诸君而已。司官以其逼也,相见并无一揖仪。自甲辰年烟赌案发,余欲按其罪,始有稽察之权,今岁加办公经费,给各员津贴,同年争利互哄,余乃白掌院出而镇摄之。各员亦愿余与闻公事,握中央之权。于是主事以下视总办乃若堂属矣。出城赴梁家园医学研究会。谒谢寿州师。入前门至朗轩处晚宴。
朱桂老得嘉兴杨太守电,匪已遁去,省垣解严,并非失守县邑之事,姜军仍遵旨南下驻扎浙境,以资镇压(〔眉〕嗣后经江督、鄂督、苏抚电奏,力请姜军缓行奉前旨)。
十八日阴。起居注进呈丙午年记注。卯正至署,同僚会食,辰正事下,奉旨收库。
因与同僚恭送至内阁,荣中堂验收讫,加封条舁送大库。至朗轩处祝太夫人七十寿,归寓稍息。午后易便衣再往听戏,夜深归。
十九日晴。稍和。编书处供事来寓,修改进呈书。午后无事,偕袁先生至邻巷一带散步。旗民生计困迫,西城尤甚,皆短垣败屋,无一宽整者,街巷亦畸零荒寂,迥无东城气象。少南、珩甫来谈。晚局二处,皆辞之。复黄补臣信。又寄冯叔惠观察信。接赵颂眉(之基)河南信并银廿两。又接王宝廷(维贤)山东信并百金。又刘晓沧(汉清)岚县信并廿金。夜,微雪。
二十日阴。访区介持,未晤。至恒裕清算款目,润田留饭。未刻在嵩阳别业与仲鲁、天池合请左子异、沈子封两世丈,丁衡甫、景旭林、魏子题三同年,赶西城归。接朱莹如(起瑪)电和信并洋六十元。又门人朱颂青(远缮)皋兰信并百金。昨与亚蘧谈古文诗词甚乐,今日同志无几人矣。
廿一日阴,微雪。至国史馆总裁荣中堂、陆太宰、陆都宪处谢得保奖。出城至法源寺吊何怡如表弟之丧,润夫兄留吃素斋。答拜费竹心同年(道纯)。在恒裕久坐,朗轩、大兄寻踪而来。申刻赴沈韵士醉琼林局,散后入前门赴唐昭卿太升堂生日会。接朱枯三(槐之)大令信并百金。夜,大雾弥漫,对面不见人,街巷灯光为之蔽黯。
廿二日晴。卿和侄婿二十岁生日,钟外孙周岁,亦提前合办(本系二十八日)。至南横街贺云依,有午面。谒寿州师,未值。申刻在嵩阳别业与天池同作主人(乙酉消寒)。
接雁平道缪恒莽(彝)信并百二十金。
廿三日阴,微雪。腊雪之多,为历年所无。午后至史馆领冬季津贴一百五十两。为诲卿复诊。凤石师枉过久谈。夜送灶。接法库门刘枚舫(鸣复)信并百金。复吴子修丈、缪恒莽观察、文子和观察、黄耔畬太守、毕元卿大令、吕藕之表侄信,均交邮寄。
廿四日晴。稍暖。门人夏楚卿之子(炳道)中翰来谒。吴质钦来谈,论热河形势、政策甚详。午饭后至大兄处视阿茞疾。又在恒裕存款(存恒裕厚三千金)。复杨莲帅、刘晓沧、赵颂眉、翁景之甥信。自本月为始,以后凡接亲友信,三日之内必作复,复后即将来信分别去留,既免积压,而心目亦可为之一清。接端午帅信并洋千元(又密缄)。又接杨濂帅百金。余为量能婿示用功之法,每日点阅政治官报、奏折,玩习世务,兼习公牍文笔,专看本朝掌故书,如《耆献类征》、《碑传录》、《先正事略》及《啸亭杂录》、《郎潜纪闻》各种笔记,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而经世。此种学用功不苦而最有用。宝惠趋公之暇,亦可照此自课。唯宝铭侄志惰气浮,无意向上,屡加戒勉而不愤不悱也如故,余竟无法以处之,将无面目以见亡弟于地下,思之痛心。
廿六日阴复雪。午后朗、珩来谈。雪天垂帷围炉静话,三冬乐境也。以六百金买东北隅屋八间(穆懿贞所置房),成契付款,珩甫作中。若再将西北隅小屋得来,则吾宅方正矣。酉刻冒雪至西堂子胡同刘聚卿处赴沈五丈之约。面致莹如信件于那相。归寓已交子初,雪厚三寸许。
廿七日晴。兰泉自津来谈。门人辞岁者络绎而来,均延入略坐。抚宁杨宏轩(鸿正)
介李师葛(保亮)贽谒,候选知县,投效吉林,充双城堡警局差,经费皆其垫办。其人伉爽肯任事,不避劳怨,可用之才。花农前辈廿九日生日,两日夜归,在车中作长歌祝之,力求雄崛响亮,而气仍不厚,笔仍不老。以此知昌黎七古境诣之高。作七古必当以杜、韩为师,而参以苏、陆,方能极跌宕纵横之势。若长庆体,则韵调胜,施之凭吊言情等作最宜。此各视笔性所近而为之,或用所长,或矫所短。余诗苦平近,要当上法杜、韩。傍晚出城,访花老,面致此诗。又至江阴馆,为王吉臣农部诊病,已人膏肓,恐不可为已。灯下督宝惠清理账目。三日收钱绍云百金,张啸圃丈二百金,陶希泉、星如各廿四金。
廿八日岁暮袷祭太庙,臣毓鼎侍班。黎明诣前殿墀上,与同事齐班。卯正驾临,礼毕而退,两耳两足均冻不可耐。饭后至寿州师、王保之师处致年敬。见寿州商办国史馆、编书处各公事。至大兄处略谈。
廿九日晴。辰初入内辞岁,蟒袍补褂,进苍震门,先在总管太监处报名,恭领御赐春条一幅(“安乐康平”四字,衬板、铜铧俱全),平金荷包一个,内银锞重约一两,春盘一合,交苏拉携出,令史馆茶役送回寓所。巳正诣养性殿,行礼凡三次(一次谢赏,一次慈圣前辞岁,一次皇上前辞岁),行四叩礼。出,在史馆略进点心,至伦贝子、昆师母、肃亲王、庆亲王、振贝子、陆凤石师处投帖。亥刻接灶。
澄斋日记
光绪卅四年戊申
戊申三十四年,澄斋四十六岁,夫人董氏三十五岁,长儿宝惠二十四岁,儿妇曹氏二十四岁,次儿宝襄十四岁,三儿宝纶十二岁,四儿宝仪十二岁,五儿宝震五岁,六儿宝润三岁,七儿宝宪三岁,长女宝娴二十岁,婿翁之铨二十一岁,次女丙十三岁,三女恩十一岁,四女南十岁,五女全九岁,六女美九岁,七女辛八岁,八女林七岁,九女五岁,侄宝铭十九岁,宝釐六岁,长孙宗缨四岁,次孙宗澍二岁,孙女宗霭七岁。妾王氏三十一岁。寄女谢蕙生二十三岁。
正月初一日晴。天色清朗,气象光昌。子刻焚天香,和衣而寝。黎明朝服入内,辰正二刻皇太后升皇极殿,皇上率王公百官在宁寿门阶上行礼,臣毓鼎在阶下侍班,北上东向。
巳正二刻,上升太和殿受贺,毓鼎诣史馆略憩。归寓在至圣先师前行礼,易公服在佛前拈香行礼,在祖先神像前行礼,受合家贺年。大、三兄先来。余随率子侄诣南横街及保安寺街。
连三日未明即起,神思颇倦,后半日遂不出门。
初二日阴,微雪。内眷俱坐车出城,余枯坐书斋,天又阴寒,殊无聊赖,因折柬招朗、珩,朗偕其戚王笃安来,相与纵论,至夜深始去。
初三日晴。忌辰,以斋戒故仍可着公服。出城至何、吴、聂、李四处,均下车,并为雅初复诊开方。归寓换马车诣荣掌院拜年。姚石泉、李新吾均来谈。晚,落神影。
初四日大风,甚寒。至东城鹿、张、袁三枢府处拜年,在盛吉丈处进食,畅谈一时许。
又至恩星五处谒见年伯母。凡长亲至好,例须下车入拜。三日中皆拜讫。此外,则到门投刺矣。午刻立春。
初五日晴。晨起祭神。至工艺局祝黄慎之丈生日。绕厂市一游,彩棚栉比,笙管嗷嘈,踵事增华,迥非从前景象矣。偕朗轩至大德通晚宴。
初六日阴。门人廖子方来畅谈。子方诚谨不苟,究心经世之学而得其通,吾门杰出才也。午后在恒裕久坐。
初七日一夜大风,侵晨居然畅晴。午刻至福兴居乙酉消寒局。散后偕诣宝记拍照,复自拍一照,将答寄左诗舲丈于闽中。在火神庙盘桓至暮,买吴山尊影宋精刻《韩非子》并顾千里《识误》。又陈硕士刻本《惜抱尺牍》八卷,高伯平写本,付刊绝精美。又买旧拓颜书《东方画赞》,以廉价得之。余年十二三,先君子授以颜书《臧怀恪碑》及《徐孺子祠记》(篇幅不完整。书人名极似鲁公,然遍检前人著录鲁公各帖,皆无此记),日夕临仿,笔力颇雄健,先君子奖之甚至。及长,迁其业于欧、赵,未能深造。然近年习坡公书,略得遒骏之致,犹得力于童年根柢也。今展《画赞》,乃与《祠堂记》极相似,灯下反复玩味,顿触风木之悲。又买《西汉升官图》一纸,归与子、侄、婿共掷为乐。此图乃外大父蒋子良给谏、表舅祖吕曼叔观察(先妣之亲母舅)合撰,以刘贡父枝汉宫仪》为底本,参以《汉书》中事实,备极花样之变。余从前曾藏一纸,为弟辈擦损,数年来常忆之。盖儿辈常行此图,西汉宫制易熟,读《汉书》时极有益,游戏中最为有味也。
初八日晴。惠儿代拜年。午后至闽学堂教育会访蔚若丈,未值。在大兄处少坐而返。
山东诸城布衣璩廷松与余素不相识,忽两致书畅论时事,大致论科举之废,学堂之败坏人才,
诋议新政,不遗馀力。其识虽迂,而所言绝痛。来信坚索报书,因斟酌复以数纸,交邮寄去。
宋伯蓉大令(功迪)来见,癸巳同年,次远伯典试江右所得士,进士即用知县,曾署直隶安州。接余绶屏、沈爱苍两方伯信(皆亲笔)。
初九日晴。拜年。朗轩、亚蘧来夜谈,候伯浩不至。复笏斋书。
初十日晴。皇后千秋。午刻赴官设施医总局公宴,因风石师新委余为五局总稽查也。
席散,易便衣游厂,傍晚归。以银一两买秋碧堂残帖一册,系东坡书三帖,山谷书一帖(《洞庭春色赋》、《中山松醪赋》、《归去来辞》,皆坡书;黄书阴长生诗),镌拓俱精。帖贾方以残缺贬价求售,余则大餍所求,一夔已足矣。余每年必得坡书一二种,无不精妙。去年得《姑孰帖》一巨册,有坡书五种,乃南宋淳熙中洪容斋刻于当涂郡斋,以墨迹上石者,其宋刻也。
今日归来并展玩久之,其乐境非言可喻,因书跋语二则。庐陵云:“物必聚于所好。”信然。
闻南皮相国坐论古斋,搜买苏帖甚殷。富贵人所得必胜于措大,然残摊败簏,相国限于势分,不能穷搜,转让措大能得冷货耳。灯下致杨莲帅信,为兰泉、仲衡说项。又致冯星帅信,为莹如、仲盍说项。
十一日晴。天气温和,客座中牡丹盛开,梅花尽放,清芬扑鼻。巳刻袁先生开学。午刻宴师,景韩、俊臣、云依、珩甫、经才、禹逊及三兄作陪。复吴允森书(〔眉〕寄桂林大市门口法政学堂)。
十二日晴。午刻至广和居赴黄禹逊之约。易衣冠拜钱菊村,请其督课诸幼女。至大兄处,适梅叟在座,拉余游厂,遂辍拜客而为雅游。买零碎书三种,《诗韵萃珍》一部。自诗赋废后,词章之学殆歇,士人将不知有诗韵矣。又代笏斋买《相台五经》全部,价五金。刘心斋自晋省来。
十三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开局。申刻至小草厂赴张振老局,半席先归。家宴,惠儿、娴女为其母暖寿也。姜提督招饮,辞之。《晋政辑要》十卷,乾隆五十六年布政使郑源踌所辑,举全晋法政,条分件系,一目了然,繁而不芜,简而有要。去岁皖抚冯梦华前辈奏修《皖政辑要》,即举此书为式。余以银五两买之。倘大省能仿此条例各修一编,较之《通志》易看易知多矣。此种书列诸书摊,过问者甚鲜,余独喜而购之。盖政治类各书虽极小部分,将来必有用处,务实远胜蹈虚也。复季文族曾叔祖书。
十四日晴。友好来预祝者甚多。午后,朗轩、伯洪、亚蘧来作长谈,夜深乃去。晚饭后放烟火。复兖州润雅舍太守书,又复门人迎静斋(安)书(郧阳筹饷局)。化州李玉山观察(应珏)来见,十年前曾晤于杨蓉圃侍郎许,见其所著《浙志备览》,翔实通达,有经世之识,遂与订交。此次又赠续著《两广志备览》及《变法平议酌》,于中外政治确有见地。
畅谈甚久,偶论及去岁镇南关炮台失守,旋报克复。余谓此必贼饱掠资粮军械,既餍所欲,旋即弃去。官军入占空台,遂张皇战事,以邀功膺赏耳。玉山鼓掌,谓余洞见万里之外,当时情事实实如此。此是向来官军惯技,朝廷每为所欺,使不才得备员政府,必尽发其覆,庶几疆吏稍慑朝廷威令耳。
十五日采涧夫人生日。好月初圆,名花不老。午前忽飞大雪,旋放畅晴。入夜月色尤佳。儿辈招金麟班演大傀儡戏。诸门人咸来祝。上灯时祀先,合家拜节。晚饭后复放烟火,王维琛、汪锡珍二君所送也。梅叟、珩甫独至,子夜始去。
十六日晴。渑池张幼辰(劭伟)介李振甫同年(兆麟)来谒,执贽。幼辰年少好学,方持父服,因事来京,择余而师之。午刻出城赴梅叟约。至孟延、荫北处看病。晚,伯浩约在粤东馆观剧。亥刻与朗轩同车入城。族人名承庆、字玉山者来见。其祖父流寓河南,因入祥符籍。年二十九。询以世次,不知,唯知其六世祖讳源景,曾官钦天监冬官正(公由举人为钦天监博士,官至工部主事)。祖讳兆麟。余检家谱,源景公第六十六世,则承庆为七十一世,乃吾侄也。源景公之考讳钟偁,与先五世祖苍书府君讳钟僖为胞兄弟。然则余与承庆之父同六世祖,服分并不远,而彼此仍久不相闻,相对几至懵然。甚矣,谱法之足以敬宗收
族也。儿时曾闻长辈言,族人有一支在河南。盖老辈犹知之矣。善卿弟出钟偁公后,与承庆又近一层。询承庆,知既无伯叔,又无兄弟,且未生子。其子姓之传殊可危。先高叔祖铁箫公人天津籍,即家于津。传至第六代,至冀林、寄生两侄,余曾见之。两侄皆无子,嗣一子亦早夭,遂无后。又先世祖讳燮者,由进士官云南景东厅同知,遂客于滇。今子孙亦只存秀松侄一人。老辈相传,吾族人之迁居外省者,子孙多不蕃昌。以此三支验之而信。或吾祖宗不欲子孙轻弃故乡丘墓耶?二十日晴。颇暖。全女生日。午刻请钱菊村先生开学(名澄。邑人),督课恩、南、全、美四女。未刻至全蜀馆讲官团拜,到者十八人,用西法摄影。散后吊孙孟延之丧。相见未几日,遽作古人,回首生平,抚棺大恸。申刻至高碑胡同,赴陈梦陶丈之约。
二十一日晴。
二十二日晨醒见屋脊雪厚二寸许,晴而甚冷。至尚、方、梁三处吊丧。赴湖广馆己丑团拜,兼在小池子与天池、石泉、大兄合请阔人(肃亲王,蒙古喀喇沁亲王,伦贝子,侗将军,那中堂,铁尚书,凤将军,寿侍郎,那左丞)。戏演同庆班。一日周旋,尚不甚倦。十二下钟归。
二十三日阴。起甚晏。起居注司员三人来回公事。饭后至编书处,刘菊农同年忽于昨日丑刻捐馆,十六日尚诣书局也。近来朋旧凋零,不胜伤感。与珩甫夜谈,都中风俗人事,多有特别规则:如丐头呼为杆儿(杆读若敢,去声),其杆乃一小木棒,积祖相传,以之管辖群丐。各店肆皆按月纳费求免群丐之扰。此杆今在礼亲王府中,甚奇。又,卖红果一业,为专门行业,昔年以性命争得者。又,丧家出殡,有人持一木尺,在柩前击之,名为响尺。
此尺管辖诸舁杠人,如舁时有失,以此尺立时击杀,无庸抵命。又,瞽者有总头目,每岁必演戏团拜,结团体甚固。一瞽受侮,则群瞽号召同类为之报复,其锋不可当。又,有一种无赖子,敲木尺,倚市肆门唱歌索钱,或敲铁片,各有一类,其接钱之式皆有分别。诸如此类,不可枚举,非老于京师者不得知,惜无人汇录为《京师坊巷风俗记》耳。
二十四日晴。吴星桥(照奎)来见,介眉同年(寿祺)之子也。午后拟赴荫北约而甚倦,适朗轩来,遂作柬辞之。傍晚至电报局赴孙麟伯之约。车中作诗一首。
正月二十日,起居注同僚在全蜀馆公宴仲平副宪(伊克坦),以前讲官与焉。宴罢用西法摄影。有怀笏斋大同东风门巷簇朱轮,北极星辰聚近臣。旧侣喜来今日雨,清尊才过上元春。
(原稿此处空二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二月初一日阴,微雪,甚寒。余尝谓北地无春,至清明节草尚未青。迨风日晴和,则已人夏令矣。三月中,每值花时,则大风扬沙连日夜,花光为之大减,令我不能不忆江南也。
访朗轩,午饭。入东安门,为刘益斋前辈诊疾。出崇文门,至顺直学堂谒圣开课。大嫂传电话,促往为二侄女诊疾,因驰往,上灯前赶宣武门归。接五弟信并拍照一纸。弟今年四十三岁,形容颇见老境矣。时事日非,而京朝官车马衣服,酒食征逐,日繁日侈。吾辈光阴精力,皆消磨于奔驰醉饱中,可为太息。
初二日晴。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侍班。天明后登车,寒气凝空,霜华满地。辰初驾临,起居注官先面北,向上来路,俟就位时,乃移向西面,礼毕而退(坛敷五色土,中为方坎,列太社、太稷二神位,以后稷、勾龙、后土配)。回寓即会客。大兄电促为二侄女复诊,因与采涧同马车往,适朗轩、亚蘧、珩甫均在,相与畅谈。接钱(宝青)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