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56 页/共 95 页

十六日晴。宝铭侄挈新妇还京,午初刻遣马车至车站迓之,未初刻进门,弟侄及两妹咸集,先诣祖先堂叩谒,然后阖家见礼,新人以事翁姑之礼事余夫妇,余夫妇受之不辞。宝铭既无父母,吾夫妇与长媳一视同仁,较亲切也。以次见礼毕,设席待新妇,内外家中人皆便席会饮,傍晚始散(新妇姓沈,湖州人,仲复中丞之侄曾孙女也)。余又出城赴庄仲延之约。 十七日阴,屡阴不成雨。德宗景皇帝升拊,有旨下内阁部院翰林科道会议,臣愚窃谓以皇家典范言,承统即承嗣,虽兄弟亦分昭穆,以今上兼祧言,则穆德二庙兄弟当为一世,同室而异龛,不能分昭穆矣(既云兼祧,即无昭穆相兼之理。兼祧之说,于古无征,始于乾隆四十年上谕,只为臣民言之,当时意有所在。若皇帝兼祧,则起于今日也)。禹弟来话别。 看《通鉴•晋纪•安帝》壬。 十八日阴,微雨,凉甚。辰刻诣讲习馆,寿州师旋到,同人会议多数从奏定章程, 师乃对众宣布决议,各无异词。饭后归寓。五点钟赴萧翰臣万福居之约,趁西城归。看《晋纪•安帝》癸。姚苌得国,固不以正。然高祖兴二十年绥辑之功,未行虐政,何至身殁一载,南兵一至,遽尔土崩。夫国运盛衰,唯视人才为消长。晋虽微弱,而将相俱得其人,故强敌外侵,奸乱内讧,足以支拄百年而不亡。若后秦则异是,其执国权握重兵者,无非姚氏一族,苌、兴两世,皆未闻留意人才,立政无远大之规,治民无循良之绩,所与谋者膏粱乳臭,安知经国远谟!姚绍稍胜一筹,其才亦中人以下,加以兄弟戕贼,国本不安,一旦晋夏交侵,何所恃以为御侮之具耶?然则秦实自亡,非晋能亡之也。夜雨即止。 十九日,芒种节阴寒甚,可着棉衣。巳刻诣史馆,又至源丰堂吊汪药阶太守之丧,访蔚若前辈未值。看《通鉴•宋纪•高祖》。 赶城门庚子乱后,正阳门彻夜洞开,不讥出入;宣武门则上灯时必下键,及其未键而出入,俗谓之赶城门。 速驱之,速驱之,门将下键慎与迟,黄尘衮衮随马驰。前车既奔后车随,凌晨出门日杲之。常苦日落早,今日如此明复然,光阴碾尽西门道。 二十日阴。九点钟诣讲习馆,寿州师甫行。一点钟归。梅叟得鲜鲥鱼,折柬相招,申往酉散。看《宋纪•营阳王》。量能婿贻我《知止斋诗集》,其高祖父端公所著,诗学东坡,七古尤到妙处,集中朋辈倡酬,可想见道咸间中朝文献。年近五十,记性大减,志愿虽大,而日力精力俱不足副之。去年有志于经制之学,取王圻《续文献通考》而精治之,以究政事源流利弊。一月之中。阅二十卷,回思前五卷,已惝恍不复可忆,并前数日所阅者,亦在若存若亡之间,始怅然于读书须趁少年时,中年以后,只能守约,不堪博览矣。吾所守约之书,《孟子集疏》(童而习之),《三国志》(吾用朱笔、墨笔、紫笔评点凡五六过),《资治通鉴》(读之二十年,已三遍矣),前后五子《近思录》、《理学宗传》(二书亦十馀年未释手),《宋八朝名臣言行录》(平生师法胥在此)、梅氏《古文词略》、《杜诗镜铨》、亭林先生《日知录》。此九书者,名为约,其实仍不约,然皆吾二十馀年反复不厌之书,几能成诵,卷数虽繁,断无惝恍存亡之患。每岁使此九书循环心目,左右逢源,治平修齐,即斯已足,可不必舍其旧而新是图矣。夜微雨。 二十一日晴。半日会客。饭后出城拜汪子贤、赵修三(名耀松,浔阳人),下媒人请帖(汪为男媒,赵为女媒)。归校阅史馆大臣传四册。《刘秉璋传》乃鲁卿所删定,叙次殊有精神。其在川督褫职,由法兰西使臣所要挟,然检当时谕折,刘实难辞办理不善之咎,于法亦应罢官,不尽塞法使也。余因复加斟酌,特载上谕及吴给谏(光奎)弹章,以实其罪,而法使一面,则尽删之,不欲外人握进退我疆吏之权也。傍晚倦甚欲眠,乃随意在西园徘徊以解之。 二十二日晴。孝钦显皇后六满月大祭,卯正二刻恭诣皇极殿行礼。归寓补眠一时许。 饭后修改《云南地理志》一卷毕,头昏目花。大约每府各有大河数条,小河数十条,认准方位,通贯于各县之间,以大河为经,支河为纬,自然若网在纲,有条不紊矣。复贵州陈石麟电,与新吾联名。 二十三日阴。辰初三刻诣讲习馆,至度支科讲舍与诸君讨论。新刊木质铜色关防成,余暂携归,俟制匣配锁,即以关防付当直厅官,而余掌其钥匙。午后风雨交作,未久即晴。 因出城至朱伯勋处行吊,答访葛霞仙同年,云阴甚重,急驰而归。雨又大至,且有雷电。灯下写大对大屏各一件。看《宋纪•太宗文皇帝》上之上,复检《读史方舆纪要•州域形势》十六国一卷观之,以考疆域险要。 二十四日晴。定制国恤百日外虽准嫁娶,然京朝官无行之者(民间有之)。此次宝铭挈新妇回京,为亡弟长媳,宜告亲友知之,而又不便张筵贺喜,余用长知单遍延内外亲友,以便酌候叙为辞,各请便衣而来。贺礼概璧谢,虽至戚亦不受。男客来者三十馀人,凡开四席。是日又为次儿宝襄缔姻,定休宁潘爽卿别驾(恩霖)之女,今年十八岁。爽卿与余总角交,余年十二三时作诗社朋友也。休宁汪子贤铨部(述祖)为男媒,汉阳赵修三别驾(耀松) 为女媒。辰正设席款媒,巳正发盘,未正回盘。今日又为第六男宝润生日。 二十五日阴。辰初二刻诣讲习馆,余与周、熊、田三君各手《会典》一编,分几静览。 午初刻先归。半日静憩,不出门不会客,看《宋纪•太宗》上之中。 二十六日阴。巳刻诣史馆修改《云南地志》。午后诸君悉去,余独坐堂中伏案。天骤晦,雷雨将至,乃驰归。少息复出城,至嵩阳别业赴顾愚溪前辈约,趁西城还。 二十七日阴晴不定。山西候补道咸(麟)来见,皖抚恩忠愍(铭)之子,因史馆纂辑忠愍列传,特介世仁甫学士来见,述徐锡麟为逆,枪戕忠愍情事甚详。当日计擒徐逆,则副将杜春林之功也。午初至荣宝斋与鲁卿会齐,同谒寿州师,请点专司笔削员(点派兰钰)。 二十八日连日日赤如血,红气四溢,作十字形,光映地皆作赤色。辰初二刻诣讲习馆。 巳刻师相至,览诸君所交五日日记,师出示廿六日日记四纸,阐发《中庸》“修道之谓教” 精蕴大旨,谓《孟子》既言人性皆善,何以成就迥判,且多不善之人,要知《孟子》不过谓性中有善耳,至所以保全扩充工夫,全在一“修”字,“修”字中有无数力量。午餐后归,复北赴翊教寺吊李慕皋年丈之丧。看《宋纪•太宗》上之下。灯下又看《理学宗传•罗近溪》一卷。近溪之学,后人诋其近禅,然眼前指点亲切痛快,大有启发人处。 二十九日晴。徐菊老过谈,客去,遂敕阍者却客,坐书室修改《云南地志》四县,稽核甚劳。然此册经改订后颇可信矣(大理府)。未刻至铁路公司议转运公司事,余以四省人士来者无多,乃留意见书而去。答谢各客,又贺雅初新居。灯下读《三国志•贾逵传》及注中所附《魏略》李孚、杨沛二传。《魏略》叙事,高简体要不及陈氏,而次第如画,每于闲处点缀见精神,颇得龙门之一体,则为后来史家所不及,余极嗜之。接石麟贵阳电。 三十日晴。辰初三刻诣讲习馆,寿州师已先到,诸君各交日记,余与经仲逐册阅过,呈于师相,师相携归而加墨焉。翰苑为人文渊薮,此日记各抒心得,又诸君之精华,余等揽其大全,坐受师友之益,亦快意事也。午餐后散,出城至张伯纳同年处行吊。看《宋纪•太祖》中之上。史称元嘉之世,百官皆久于其职,守宰以六期为断,吏不苟免,民有所系,闾阎之内,讲诵相闻,士敦操尚,乡耻轻薄,江左风俗,于斯为美。读之神往。杨振甫来,为櫻宝诊疾。发延平信。修地志三县。 五月初一日卯刻日有食之。巳初刻诣史馆修改地志一册讫,饭后归。偶看山阳潘彦辅先生《养一斋札记》,摘录两条。黄陶庵曰:司马温公谓学者读书,少能自卷首读至卷尾,往往从中,或从末,随意读起,又多不能终篇。光性最专一,犹患如此。从来唯见何涉学士案上唯置一书,读之自首至尾,正校错字,以至终篇,未终誓不他读。此学者所难。愚谓人心最难专一,读书之不专一,特其一端。欲矫心病,即从读书起可也(此法于中年后读书尤相宜)。一世胶胶扰扰,都是看不透天命,要去以人力之私争之,不知不觉,便做了欺天之事。看得透时千方百计也不出命外,何苦而自欺以欺天乎?故知命者慎独之原也。托量能交第九年保险费。 初二日阴。愚溪前辈来访,偕至王恭厂看屋,迫隘不合用,因留其午饭。申刻出城,偕鲁卿诣寿州师,请点派纂办臣工画一传馆员。归途风冷衣单,抵寓遂发寒热。闻杨莲帅中风甚危。 初三日阴,微雨。彻夜壮热,汗出不退,不克趋公,作简致周、熊、田三君,向师相前陈明。竟日卧而看书,看《宋纪•太祖》中之下。时觉神昏,以白虎汤清之。 初四日阴,时有点雨,夜半雷电骤雨(唯城西南一隅),热颇清。看《宋纪•太祖》 下之上。又看《龙溪文集》数篇,皆抱定师说,语不离宗,如此精专,方能入道。昔人有谓学不当立宗旨者,余不以为然。避风不出门,遣李升送昆师母、寿州师、元和师三处节敬。 初五日阴。孝钦显皇后几筵前端节加祭,毓鼎卯正即起,先着常服祭神行礼后即登车,命宝惠送神。辰刻在奏事处朝房暂坐。巳初刻皇极殿行礼,在史馆易服,赴小苏州胡同董叔岳母处叩节。午刻归寓祀先,赓莱、宽仲、衡叔三侄咸助祭。未刻大雨,庭阶水积寸许,甘霖稍畅矣。看《宋纪•太祖》下之下。宋、魏二主,皆不得其死,且在一岁中。皆英明之主,皆好穷兵,南北气运,平均有如此者:南之兵力实胜于北,只因军法不严,轻进易退(到彦之、王玄漠望风溃退,不正军法。此南将所以不耻逃奔也)。三番经略河南,一役不如一役,其中不乏能战能守之才,统帅非人,苟焉救败而已。任天下大事,最要能忍耐。强敌对境,尤当养精蓄锐,先为不可胜以待必胜。魏世祖遇弒,宗爱立南安王余,旋复弒之,魏之乱极矣。宋于此时,使能选大将,简精兵,用刘康祖之策,谋定后动,全力北向,必可得志中原,无如屡经败衄,精锐销亡,上下之气皆竭,势已无可为矣。弩末强施,只增悔愤耳。今日夏至节。谚云:“百年难遇岁朝春,夏至难逢端午节。”此十年中,二者皆见之矣。 初六日晴。巳刻诣史馆复看纂定《谭钟麟传》。此传鲁卿一手经理,极为完密。张太史(濂)讲习馆所交日记云:初一日到馆,向供事索修志长编功课,皆对曰无。适章一山(梫) 来,与供事附耳语,则畀以一列传云云。寿州师致余简,嘱留意查之。余询诸鲁卿,谓是日张索功课,鲁卿曾面告以须下次方能检齐相付,并非供事回复。章所索之件,乃因浙江请建三忠祠,调查徐、许、袁列传,亦非供事畀之。而张太史乃借日记以中伤一山,余大不以为然。看《宋纪•孝武帝》上。出城至便宜坊,赴汪子衡约。 初七日晴。一日觉内热,且溏泻。修改《云南地志》四州县。 初八日晴。辰初二刻,力疾赴讲习馆,寿州师旋至,特坐讲舍中勉诸君宜早到,且不可画到后即去,虚应故事。未刻至铁路公司,与天津新到代表五人会晤,所议救正路政三事:一、车站设于城南南开(地名),与外国租界毗连,且为德界特设一车站,将来外人将握我商务利权;一、原约总工程师不得不用洋人,此外概用中国人。今李德顺用洋人至八十馀人之多,以至土法开窑,亦雇洋匠监制;一、靡费太多,隐秘不可究诘。以上三事,皆北段总办李德顺所为(〔眉〕此因李德顺之党李莲溪预买城南洼下荒地,每亩只洋四元,而向农工商部注册则报每亩用银四百六十两,以便将重价卖与公司渔巨利),而督办吕尚书受其蛊惑,会办孙慕韩则明知而左袒之。吾辈若不力争,异日亏损将不可收拾。至大福堂赴顺直学堂公局,请诸教习,将放暑假也,且订下半学期之局。 初九日晴。昨日愉儿忽病,啼哭彻日夜不息,终宵不能成寐,今晨觉倦甚,未诣史馆。 延儿科洪叟八十馀)来看,谓为病暑。一药而愈。小儿病情无多,因其不能自言,遂苦难治,唯有经验多,一望即知,此洪叟所以为儿科圣手也。未刻赴松筠庵同乡会议,为津路车站事,定兴到,南皮未到。余为学真和尚邀至方丈,写匾额、大对数件。梅叟来夜谈。 初十日阴雨。巳刻接天津电话,杨莲帅于辰正薨逝,年甫五十,闻之心痛。莲帅督吾直,地方利弊,勇于兴革,实心民事,利赖久远,使能久于其任,不减李文忠也。待亲友尤厚,扶危济困,有古人风。士大夫闻其殁,咸痛惜之。诣讲习馆看《唐书》一卷,午餐后归。 看《宋纪•孝武帝》下。《泰西学案》记德儒康德每日起居、食息、著述、讲演、散步、应客,皆有一定之时刻,数十年来,不爽秒黍。盖实最严格、最富于自治力之人也。康德为哲学大儒,泰西学者尊其学,不啻中国之尊朱子。可见为学功夫必从整齐严肃入手。 十一日晴。端午桥同年移镇北洋,张安圃年丈移镇南洋,袁海观升粤督,孙慕韩署东抚(慕韩前数日有一封奏,请擢用戊戌党人,意在召还广东二党魁也。监国颇以为然)。给事中陈庆桂疏请明儒湛若水从祀庙廷,交礼部议奏。毓鼎窃谓甘泉一家学派未能有功圣门,其为人当时亦有异议,恐不得与白沙比也。未刻至广和居赴医学堂局。看《宋纪•前废帝》(《通鉴》附明帝前)。 十二日晴。广元外孙弥月,量能设酒肴款同人。饭后至东城拜客。赴铁路公司议举员查核路局账目。群举张太史(濂)。看《宋纪•明帝》上。晋安王子勋举兵寻阳,胡注极许为义师。余谓孝武猜薄寡恩,自当殃及其子,废帝昏暴,无复人理,为近侍所弑,明帝因而定亡,本无弒立之意,兼有义安之功,纂承大统,讵曰非宜。晋安兴兵,志在除暴,暴既除矣,即当改奉新君,岂可更起争端,自戕骨肉,况子勋年甫十一,即使成事,大权仍在宵人(邓琬本非佳士),国难利立长君,当璧尤宜属之明帝。右寻阳而左建康,非通论也。 十三日晴。巳初刻诣史馆,约校对十员到馆,请其分班详校长编。午正至武阳馆祭关帝,祭毕享胙。归寓会客数人。 十四日阴。魏精卿亲家(业锐)自山东来,晤谈良久。因其明日即出京,饭后赴西河沿答拜,未值,顺谢廿四日各客。云阴欲雨,未暮即归。两日看《顾端文年谱》。余奉泾阳为私淑先师,所著十书,终身研味不尽。论学,植品,处事,一以先生为宗。袁伯夔(海观制府之子)家不戒于火,所藏施注苏诗稿本烬焉。施注世有雕本,草稿凌乱缺毁,尚非精品,独书中自宋迄今诸名人题跋殆满,文待诏、董香光、宋牧仲、王渔洋、朱竹垞诸先生皆精绘小像,其美无伦。伯夔以三千金得之,特开展览会,尽集都下名士,咸啧啧叹为奇宝。乃为祝融收去,神物遂绝迹人间,真大可惜也。 十五日阴雨。巳刻诣讲习馆。午正,先世母生辰拜供(因此未诣史馆)。饭后坐西园看书,饶静定之乐,拟撰升拊议,检《左传正义》、《宋史》、《明史》、《通考》,以资印证。 傍晚率子、侄、女、婿散步太平湖侧,雨馀凉润,心旷神怡。致陶斋书。戴法兴等用事,顾觊之独不降意,蔡兴宗嫌其风节太峻,觊之曰:辛毗有言,孙刘不过使吾不为三公耳。觊之常以为人禀命有定分,非智力可移,唯应恭己守道,而暗者不达,妄意侥幸,徒亏雅道,无关得丧,乃以其意命弟子原著《定命论》以释之。 十六日一日阴雨,百物还潮,地气上腾,雨势当未已也。饭后访鲁卿,又至敬节会查理账目。酉刻在天福堂请直隶管结诸君,为顺直学堂筹常款。城外雨后泥潦纵横,秽气触鼻,迨入石驸马大街以西,则沙平如砥,土润尘清,枣花清香,随风不断,真有仙凡之别。乃觉卜居西城,空气清洁旷远,于卫生最宜。携《文选》坐精舍,检《王命论》、《六代论》、《运命论》诸篇朗诵,其雄厚跌宕之妙,足以舒滞郁,拓心胸,掩卷之后犹酝酿而有馀味。此种文境,断非唐以后所能及也。 十七日一日阴雨。史馆诸君选阅奏议加班(每月逢二逢七,所以避馆中及讲习馆堂期也),驱车过单牌楼,雨大至,不能前进,乃回车。看《宋纪•明帝》中。 十八日阴。巳初诣讲习馆午餐后归。申初至粤东馆赴尹翔墀、欧介持两同年及门人朱楚白、岑敏仲、杨吉山公局,小有亭台,雨后尤胜。楚白述及凌润苔京兆新得陈白沙手卷,书所作七律四首,闻余藏有《白沙集》,录诗见示,请为检考异同。归后检书核对,字句微异,其末一诗,则集所无也。余曾购得僧今释书卷,长几三丈,录自作诗数十首。今日与诸君谈及,翔墀云,今释明末人,官都御史,言事(即金堡,在永历帝行朝供职,清高宗所斥),受廷杖,归遂削发为僧,在粤东海幢寺天然禅师座下。天然弟子三十二人,皆以“今”为号,世称“三十二今”,皆文人也。释师后主海幢为大师,粤人甚重其诗书,余因托翔墀代考其居官姓名里贯。看《宋纪•明帝》下。明帝芟除同气,以保全幼子,而不知国祚乃移于权臣之手,本根既薄,无可支吾,徒为权臣驱除耳。天下事非私智狭虑所能防,唯以公诚处之,仁厚培之,庶能弭患也。 十九日阴。巳刻诣史馆,午餐后归。申初赴梅叟之约。新辟西圃,颇饶疏雅之趣。所植仙人掌,开花两丛,作深黄色,亦罕觏也。看宋纪、苍梧王、顺帝。《通鉴》叙桂阳王休范称兵及苍梧被弑二事,合《宋书》、《宋略》、《齐书》、《南史》而成,叙次、布置、写生之妙,至今如睹其事,如闻其声。读之三过。 二十日阴。巳刻诣讲习馆,午餐后归。一日腹胀满,甚不适,遂不出门。看朱子《祧 庙议》,不以向来兄弟共一世为然。谓太祖、太宗,哲宗、徽宗,钦宗、高宗,当各分昭穆。 寻朱子之意,欲奉僖祖为始祖,以正礼臣祧僖祖而奉太祖之非,故分析昭穆,以足十世。又因高祖中兴,百世不祧,不当与钦宗合室,欲别为一世,以殊异之。其说有为而发,未可为定论也(又有小贴黄一段,亦不甚以艺太、哲徽共世为非)。又检钟氏《穀梁补注文》二年传观之,以究极其义。灯下看《甘泉学案》(此后每日看《泾阳札记》数叶,不具记)。夜雨。 二十一日阴。饭后至三兄处,为其如夫人诊病。看《通鉴•齐纪•高帝》,与北朝易代之际事迹多出入,两朝诸臣亦牵上搭下。断代为史,人事多不完全,且不免徒费笔墨(如宋武帝立功,皆在晋朝,其部下将相亦多为晋出力,今将武帝归宋本纪,便令义熙以后短却无数事实)。李延寿通为南北史,自是通人卓识,惜史才不称,凡八史出自当时之手,其中谀颂隐讳之处,亦一律沿袭,不能畅叙而实书之,殊觉不满人意耳。朗轩来久谈。 二十二日晴。史馆挑选奏议加班,巳刻前往,同馆到七人,午餐后归。章一山以所作《宗庙兄弟相及(相及与相继有别)昭穆同异考》排印本见赠。一山主同昭穆之说,与鄙意同,胪举经史,折衷一是,可谓择精语详。看《齐纪•武帝》上之上。元魏典章法制至孝文而后大备,其特严惩贪之典及诏群臣非金革皆终三年丧以后。接次寅信,随手作复。 二十三日阴。辰刻诣讲习馆,寿州师即临,午餐后归。至三兄处复诊,脉颇不佳,殊棘手。致瑾叔弟书(为陈南琴事)。连日看书稍倦,即朗诵《汉书》数叶,以舒其气。自廿一日至今日,三日读《食货志》一过。孟坚史才不减子长,若论详实整密,足资实用,尽有胜子长处。即如此志,探源三代之制,直从富教立论,是何等识力!吾昨论断代为史之病,再以《三国志》论,司马懿、师、昭父子,纯乎魏臣,其事功皆在魏朝。只缘作史者尊为晋祖,不敢列入魏传,遂使三人事迹,魏史中一字不传。至王祥、陈骞、石苞等,皆魏之大臣,前半世事迹多在魏世,因其官终于晋,《魏志》亦不为立传。然则曹魏一代,前半属之后汉,后半属之西晋,所完全无阙者,只中间一截耳,岂非缺憾!若非补入注中,魏事竟无收场矣。 然魏之所以亡,及亡国时事实,魏史竟无明文,直谓之有始无终可也。 二十四日晴,未刻雨。至三兄处复诊,病势稍稳,以大剂白虎汤清之。午饭后归。 致袁海观制府书,为次寅弟事。酉刻至万福居,赴沙维山大令(祖烈)约。天气渐热,起居注、国史馆、讲习馆皆早堂期,午正即可归家,拟屏谢一切无谓应酬,以避暑而却病。暑天看书宜专静,不宜繁杂,拟扫除群籍,专看《通鉴》及《泾阳全书》二种或读古文一二篇,自明日始。 二十五日阴。巳刻诣讲习馆,余浩吾同年携所著书,拟呈掌院审定,咨送学部,其书师心蔑古,近于邪诬,经仲同年婉劝其收回,怅然而去。浩吾光州人,好学,多深湛之思,所见一偏,遂至于此,举心思才力付之怪诞之涂,余深惜之。古人博学之功,必须明辨审思。 浩吾正因辨之不明,思之不审,致误用精神耳。午餐后至三兄处复诊,暂赴广和居蓝式如同年约,散后再至三兄处诊脉。检《文献通考•宗庙考》四卷(九十一至九十四)细渎之。阅泾阳《东林会约》,余颇思遵此约,约同志十馀人立一学社,月凡二集,研究修己治人、切实有用之学。精选古今论叙之文三十二篇(始贾谊,迄曾文正),授宝铭照录,余以次讲解,令熟读深思,为简练揣摩之本。 二十六日晴。巳刻诣史馆,午餐归。申刻至三兄处诊视,脉稍起,尚无条理。又至长椿寺行吊。看《齐纪•武帝》上之下。杜元懿建言增加西陵牛埭税官格,自任格外可长四百许万,而举腹心分主浦阳南北津柳浦诸埭。此即现今抽厘之滥觞。所谓官格,即今语之额征。 所谓分主诸埭,即今之子卡。而腹心人,即官亲司事也。顾宪之建议驳之,有云“监领者不达其本,各务己功,或禁遏他道,或空税江行”,曲中其弊。又云“若事不副言,惧贻谴诘,必百方侵苦,为公贾怨”,尤肖小人情状。噫!目前榷税如此四语者,吾见其人矣(姑讳其姓名)。 二十七日晴。本家小初叔(祝三)自江西转饷到京(由副榜就职直州判),素未见过 也。饭后至观音院行吊。在恒裕取回本家福斌官照等共七件。答访胡葆生未值。看《齐纪•武帝》下(附郁林王)。《通鉴》因前一年为武帝永明十三年,次年为明帝建武元年,鉴例只于岁首系一年号,无从夹入隆昌元年,遂并郁林王而不分,究是缺典。 二十八日晴。辰刻诣讲习馆,师相已到,午餐后归。阅浙江刘太史(琨)日记,有论《宋元学案》两段,可为此书定评。余意中所欲言,不能如此深切也。特录于此。其前段谓《宋元》不如《明案》,盖有四失:体例不一,一失也;名目纷歧,派别淆混,二失也(如既有门人,又有学侣及同调,又牵连及于三传、四传之学侣同调);学统家系,混而为一,眉目不明,三失也;于不当入学案者,勉强拦入,茫无界限(如欧、苏、文、富之类),四失也。梨洲不敢议,百家、谢山两先生为一代通儒,乃亦疏舛若此,是不可解也。其后段则云,梨洲传《明案》,耳目接近,能以己意抉择而口口口口,例简明而谨饬。传《宋案》,则大半得之于搜残补轶,故有闻必录,有见必录,宁存其疑,以待后人之考订,不敢以私意弃取之。百家、谢山又加搜罗而补订焉。有所增无所减,此古人著书忠厚之意(鼎谓此说尚未尽。黄、全两先生之意,则在发潜阐幽,以学案兼学史耳)。凡吾今日所视为烦冗无谓而可删者,当日皆几费苦心搜求而后得之。古人一生行谊,仅得资后人考古之力,以存其一鳞半爪于千载,胡可忽也。余于是恍然于《宋元学案》之作所以异于《明案》之处。从前不满此书之意气,为之骤平,便觉一字一珠一句一玉,眼光、心理为之一变矣。酉刻至三兄处。看《齐纪•明帝》上,其实乃郁林纪耳。郁林之后,尚有延兴少帝,不过三月,然亦俨然共主,不容抹煞也。是时北朝孝文帝为一代令主,南朝武帝亦勤政爱民。此十年中,兵革晏然,四民乐业,为最太平时代。宋齐残杀骨肉,极为惨剧,然只是一家自相戕贼,与世界无预。后世从民族主义起见,固优于隋炀帝、唐德宗时代也。魏韩显宗两疏,切于事情,可称名臣奏议。齐孔觊论钱法疏,最为扼要,与汉贾谊谏放私铸疏,同为古今论钱法者所莫能外。致庄心安丈书,又复黄仙璈书。约史馆倪供事来寓,写《文献通考》书头,凡一百本,为明经厂雕本,纸坚字大,最便观览,既标书头,则寻检尤易矣(癸卯年以六十金购于巴陵方氏,今则二百金不能得之)。本日奉朱谕,皇帝为陆海军大元帅,以贝勒毓朗领军咨府,为皇上之副,将军载搏统禁卫军(庆邸次子,代朗贝勒)。 二十九日大雨如注,至午乃止。一日看《齐纪•明帝》上,《文献通考•宗庙考》。复尚会臣书。酉刻至政治官报局,赴殷楫臣之约。 六月初一日阴。巳初诣史馆。午刻诣翰林院行答拜新到衙门后辈礼。此礼不行久矣。 虽人数无多(后辈仅到六人,前辈到十馀人),犹见玉堂风度也。回寓午饭。看《通鉴•齐纪•明帝》中。 初二日阴。午后大雨。写信。孙师郑铨部(雄,初名同康,常熟人,壬辰同年)以所著书见赠。看其《汉学文编》、《{汉书•五行志)书后》、《请复汉卢植从祀孔庙议》,均可传。 《中国文学讲义》论九流之别,申其学说,亦多卓见。《道咸同光四朝诗史》七集,录同时人之诗极多,盖欲仿《湖海诗传》也。夜,风雨交作,雨声时急时徐,静听墙间薜荔作声,梦亦清绝。 初三日黎明雨止。辰刻诣讲习馆。午初,家中电告吕镜宇年丈枉过,即归。天气溽暑特甚。挥汗写致丁衡甫同年书。又写扇一柄。出城为三兄诊疾。诣讲习馆,阅同馆日记,有数语云:“欲贵者,贱相也;欲富者,贫相也;急欲富贵者,夭相也。”语极精确。余又增一语云:“得一官而遽骄者,必止于是官者也(非死即罢官)。”验之历历不爽。枕上偶思及利字从刀,矜字从矛,伐字从戈,钱字从双戈,人争利争钱,自矜自伐,往往杀机随之。推原字义,可畏哉!明丁长孺谓天下无占便宜的学问,吾则谓天下无占便宜的事。凡自诩便宜者,必有大不便宜在后。顾泾阳以能吃亏勉人,至言也。看《齐纪•明帝》下。 初四日晴。大冶余廷桢介水蕖樵来见(字安卿,史馆议叙通判,分发河南)。傍晚至三兄处复诊。梅叟来夜谈。看《齐纪•东昏侯》上。 初五日晴。辰初入内值日。在史馆暂坐,盆莲大开,玩赏不已。辰正二刻事下乃出。 振贝子自日本归,往谒,未值。又至涛贝勒、朗贝勒处贺喜。两邸皆谬赏宝惠,悉以文牍委之。余与两邸平日相识,不便置之不理也。午饭后作《升袝昭穆议》,两时许脱稿,清吴先生誊真(另存稿)。车中看《齐纪•东昏侯》下。看《通鉴》始觉萧子显叙事之妙,往往不减休文。看来史学家菲薄《南齐书》,实未能加意寻绎耳。因知吾辈读书未精详,慎勿轻诋前人。 初六日晴。巳刻诣史馆,阅柯凤孙丈所拟复奏阅看《元史新编》折。专门之学,言之娓娓,自非余所能着笔也。大意谓:魏氏此书,只能列入别史,与明柯氏《宋史新编》并行。 若列入正史,则取材既不出旧史,文笔亦无以远过,不能取而代之也。其说甚允。午餐后又校阅地志正本两卷乃行,到家已申初矣。晚凉时至三兄处复诊。看《齐纪•和帝》。注引《荀子》云:“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此语深当,吾心诵之十馀遍,觉志气为之坚定。 梁武帝杀明帝子孙几尽,而高武子孙则皆保全,天道人心不爽如此。宋齐二明帝诛锄诸王以安其子,而不知窥伺之别有人。其子又皆昏狂,不克负荷。齐鸾之负恩丧心更甚于宋彧。夜,与袁吴两师、子侄女婿坐前院纳凉甚久。此时心无杂念,便有怡然涣然境界。 初七日晴,傍晚雨。半日会客。伍子厚大令(诚)自武昌来见。酉刻出门答拜两客。 接高凉道王荩萱同年(良弼)书(湖南衡州人,壬辰庶常)。看《梁纪•武帝》一。读《汉书•苏武传》。此传与《霍光传》皆孟坚极得意之作。义法之精,波澜之盛,文外独绝之致,虽子长执笔,未能远过也。 初八日晴,燥热不可耐,卯初即起,卯正诣讲习馆,馆员已有到者。以前议交供事代缮说帖,咨送内阁,周政伯前辈愿附名。巳初先散,率妻、妾、儿妇、子、侄、女、婿,往会贤堂赏荷,翠盖红裳,一望无际。凭栏而坐,清风徐来,不知暑气之苦矣。申刻归寓,洗浴纳凉。 初九日晴。巳刻诣史馆,将上车,萧筱渔来谈,到馆已午初矣。午餐后归。炎阳逼人,惮于再出,作柬辞教育会。在史馆见林琴南同年所作宗室寿富行状(寿富字伯茀,竹坡侍郎宝廷子,庚子秋以庶常殉国难)。太史通中西学,尚名节,有奇气,忧时愤世,落落不谐俗,与弟寿薰从容就义,遗书其友华学澜诀别,以侍郎遗集付托,语绝痛。伯茀先仰药,两妹争饮之,一婢从焉,皆不殊。寿薰为结四缳梁间,助使缢,待其气绝解缳,一一舁置榻中,然后就兄缳以死。婢年二十三,名隆儿。夜,大雨达旦,枕上闻之,顿觉心清耳爽,悠然入梦。 初十日阴,酷暑顿解。辰刻诣讲习馆,午餐后归。未刻至铁路公司,见张仲卿太史,查核北段账目第一次报告书。此路失权浪费,其败坏竟无可收拾。李道德顺之罪擢发难数,即加褫革,不足蔽其辜也。看《梁纪•武帝》二。魏甄琛请罢盐池之禁,彭城王勰以为琛之所陈,坐谈则理高,行之则事阙。古之善治民者,必汙隆随时,丰俭称事,役养消息以成其性命,若任其自生,随其饮啄,乃是刍狗万物,何以君为?又谓自禁盐以来,有司多慢,出纳之间,或不如法,是使细民嗟怨,负贩轻议,此乃用之者无方,非作之者有失也。真洞达治理之言。新进少年,逞其浅见,掠取浮光,动辄议更旧制。一行一改,国家所损实多。 十一日黎明复雨,枕簟生凉,酣眠至巳正始醒。联华堂(荣)介萧筱渔来谒,忠贞公(立山)之子也。现官奉宸苑员外郎。因庚子五忠徐忠愍、许文肃、袁忠节已由浙江绅士公呈浙抚奏允自行捐建专祠,华堂亦思仿行,以余为顺直绅士,特来商办。余谓宜合联文直公同请由八旗奉直绅商具呈京兆请旨,当可邀允也。饭后拟乘凉拜客,适景之甥自津来久谈,不果出。寄大同及济南五弟信。 十二日晴,甚凉爽。半日会客。饭后看《梁纪•武帝》三。写手卷册扇数事。复丁衡甫同年书,又复适庞氏妹书。薄暮偕子侄散步太平湖侧,背城面水,古木参天,俨然乡居景象。此余卜居城西隅最胜境也。梅叟来夜谈。冯润田来商立尚书建祠事,因述庚子七月西市情形甚悉。尚书既受刑,眷属避祸,不敢出,润田出巨金缝头、市棺、殡殓。又戊戌八月参 预新政四章京伏法,亦润田出而殓之。其仗义疏财,不负死友,有足敬者。尚书平日眷一路姓伶人。其死也,路伶痛哭拜奠,助润田举殡,在若辈尤不可多得。 十三日晴。巳刻诣史馆,看《梁纪•武帝》四。西初一刻往良氏愚园赴世界教育会,各国学界有名者皆充会员,中国唯余及江伉甫二人。是日,英、德、美、奥、日本共到八人(英之丁嘉立,美之李佳白,皆久在中国,著述甚富)。相约咸操华语。今为第二次开会,议决开会条目,每月一会。 十四日晴。仲谨侄自江右来。为梅叟写长卷。 十五日黎明闻雨声甚骤,不能诣史馆矣,遂复酣眠,至巳正始觉。雨势犹不减,就近诣讲习馆,学员到者九人。午餐归寓。答写王荩宣、季文五太叔祖二书。因天气凉适,傍晚与袁、吴二师、子侄辈醵资买酒肴畅饮。看《梁纪•武帝》五。或问贾思伯曰,公何以能不骄?思伯曰:“衰至便骄,何常之有!”当时以为雅谈。细读《汉书•霍光传》,六千五百馀言,三日始竟,叙次详略隐显激射之妙,领悟无数。文法当取此传及苏武、张禹二传,详加评点,批郤导窾,以授宝铭。陶斋来谈。 以上失记。 七月十七日晴。连日养病,看书甚多。三日看《通鉴•梁纪•武帝》一至十一。又修改《云南地理志》曲靖府,每日改三四州县,以左图右书钩稽过苦,目为之眵,不能多及也。 衡叔侄自南来,恭问次远大伯起居。金溎生适转(武祥),寄余新著数种(前后已十馀种,统名《粟香室随笔》),内有《赤溪杂志》二卷,乃其摄厅事时所著,以代厅志者,灯下浏览一通。赤溪为同治末年设治,地僻民陋,殊鲜文献。此志搜讨纪录,居然翔雅。虽未成志,胜于他处小邑之志多矣(余曾见顺属诸邑志,荒陋多可笑者)。而其据正史、杂史及王逢《梧溪集》,补宋刘师勇传,尤有功。刘公宋末守常州,后从二帝海上,卒葬鼓山。今赤溪厅有祠祀之。论厓山忠节者,唯知陆、张诸公,罕及刘公者。观溎生所辑传,足补《宋史》之遗,余故详纪之。 十八日阴。黎明作书,命李升入内,交军机易、刘二领班,为仲谨侄代备知府谢恩折牌、履历。午后杨苏拉来送阅所备各件,因柬告仲谨晨入内。九点钟诣讲习馆,犹觉畏风。 归寓作一折二片,大致脱稿。又修改滇志。灯下看《朱子语类四纂》(安溪李文贞所纂)数叶以养神。朱子《文集》、《语类》几二百卷,学者苦其繁重,多喜看节本。余甚不谓然。朱子学问渊博,议论通达,迥非诸儒所能及。必须尽看全书,乃能得其真面目,窥其真本领。 若诸家所辑,多偏向一边,如姚江辑《晚年定论》,第摘其超悟语,便援朱子入姚江一派。 安溪辑《朱子大全》,尽删超悟之语(如己丑已发未发之悟,乃朱子论学大转关,其论说及与南轩、湖南诸公书,反复阐明其旨。《大全》乃悉删去,不留一字),便援朱子入安溪一派。 仪封张清恪所辑,虽极乎正纯实,然全不见朱子神明。至于朱子沦天地、气化、物理,古今治术、人物,自汉至明,无第二人能如此说。而辑本皆在所略。不看全书,岂能知之?故余以为欲为朱子之学者,只有破除两年功夫,取《文集》、《语类》逐篇逐段而尽读之,方为不负耳。倘惮其多而不肯读,即此畏难苟简之心,虽看节本,亦使其断无领会处。复骏侄信。 余今日在馆与诸君论近来读书记性之劣,诸君皆同此病。盖人自中年以后,一则脑力不足,一则人事太杂也。余谓脑力已损,无望再足,唯有救得一半之法,欲看书时先将心地打叠空荡荡地,然后凝神定气,逐字细看,勿贪多,勿欲速,勿夹杂,勿凌踏,稍倦则止,过后细思,如此看法,毕竟有个效验。 十九日晴。巳刻诣史馆,归寓草疏讫(正折“广储仓谷以备凶荒”。一片为松江荡地事。一片弹章也)。正折后半篇五易稿而后成。甚矣,奏议之功未易言也。李滋园大令自山左来,谈及官场请谒苞苴,大廷昌言而不讳。其回京也,大吏导之使来,谓若能觅得当道八行,则差缺町望。噫!此何说耶?今日贫弱尚不足患,唯士大夫无气骨,无廉耻,真呵患耳! 疏草脱稿后,用心太苦,体气不宁,因静卧。检读《明史•杨嗣昌传》。崇祯未造增兵加饷 大局尽于此篇,真能得史体矣,而逐节钩勒罪状,刻画心事,三百年后犹如见之。看《通鉴•梁纪•武帝》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