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47 页/共 95 页
十三日阴雨。昨附片奉旨:着照所请,该部知道,钦此。督抚及部臣奏事,往往即奉俞旨。京员递封奏,则无不交议。今乃径如所请行,圣主爱民之仁至矣。正折尚未探知。
(〔眉〕探明系礼部、学部议处。)管夫人生辰拜供。饭后至三圣庵行吊。东城看病。又至尚会臣处为其世兄翘仲看病。街已上灯,驰出宣武门,则将下键矣。灯下写寄八叔信,又致翁氏六妹信。夜雨达旦。
十四日竟日雨声未息。饭后至高寿丈、景佩珂两处诊病。申刻至醉琼林赴张景韩局,便宜坊赴尚会臣局。街衢积潦,如入水乡,灯火倒映,俨然江南泊舟景色。目疾初愈,快读陆放翁诗(《唐宋诗醇》选本)。此老怀抱深,家数大,气韵峭,句律精,卓然杜陵后一大宗。
向来皆以平整工秀学之,全非剑南真面目也。三唐妙处,放翁兼而有之。
十五日阴。李嗣香前辈请至天津,为其胞伯母张夫人及从堂嫂章淑人成主。淑人年二十四而寡,誓以身殉。张夫人谓之曰:“汝夫已死,汝正应代夫事我,以尽孝道。汝今从死,我将何依?俟我死,汝乃殉可乎?”淑人泣应,遂不死。今年八月初三日,张夫人殁,年九十。淑人年亦六十四岁,距夫亡四十年矣。家人虽虑之,然亦冀其事隔已久,此念稍淡。
阅七日,淑人键户仰药。救之,得不死。窃检其旧箧,凡刀剪、洋药、铅粉之属悉具,尘封枯朽,皆四十年前物也,悉藏之。淑人搜不得,大怒。遂绝粒,两日夜仍不死,饥火中烧,困甚。淑人曰:“等死耳,何必自苦乃尔!”因索食。家人喜其意转,防稍疏。中秋日出后,犹卧不起,呼之不应。排闼入,抚之,冰矣。有空瓶在枕畔,以示化学家,水银也。殓之曰,肤革转柔,面色如生。呜呼!一言自矢,阅四十年而卒践之。其坚忍讵可及哉!抑此四十年中,淑人万一卧病而死,节孝之诚,谁复知者。天乃特保全之,以成其志而显其名,谓非平凡纯诚所感格耶?妇女殉夫者多矣,如淑人者则罕。余故详志之。十一点钟上火车,五点钟抵津,下榻李氏斋中。
十六日晨,风雨交作,一时许即晴。谒杨制军,久谈。未刻,点主如仪,襄题者为高口口前辈(凌口,庚辰庶常,曾官山西知县)、华少澜同年(俊声)。寿臣叔祖邀至德义楼大餐。张小松招饮三福班。九点钟即归寓。
十七日阴。甚寒。六点钟即起,乘早车行,十二点钟抵都。同车者有皖人张介眉,素以医名。相与畅论医学,参合中西,介眉申明《内经》奥旨以证之,殊有心得。途中颇不寂寞。到家小憩,复至西邻为李芝陔先生成主。校正编书处正本四卷。
十八日阴。李氏出殡,余助执绋。蜀人李复初通判(绍迪)执贽为医学弟子。复初本知医,在余子厚许闻予论病,大惊服,乃介子厚而来。其实予于医道纯以性灵用事,功夫甚浅,何足为师乎?午后至尚会臣处贺嫁女喜,流连至暮,赴福兴居作主人(同乡十一人,生日会)。
十九日晴。管夫人忌日。江苏馆公祭先贤,予充东室引赞。午后至编书处校定正本。
至景佩珂处复诊。申刻赴方勉丈宗显堂之约。徐班侯语予,医学研究会,学部月助经费壹百两。此会可望发达矣。中国医学经旨不明,西人将实力研究,取《灵》《素》张孙之精微奥妙大为发明,而反窃据焉以驾中学。此如算学借根,西人目为东来法者,至今日而反推为西学专长,则保守阐明,真不可缓之事矣。予于《灵》《素》张孙之书,涉猎虽不深,然敢信此数书中,必能放异样光采,为自来所未到也。自先儒以医解《论语》之“小道”,而轩岐要道遂为士大夫所薄,一付诸贱工。呜呼!斯人性命所关,而可目为小道耶?况“致远恐泥”,亦决非指医在内也。厂贾以族高祖庭柄公(源吉)花卉册求售,共十三册。着色钩晕之法,一本瓯香。公系雍乾间人,毓鼎辈皆不知其能画也。十馀年来,予所收同族先泽几二十家,足见吾家能画者之多。香山、南田、铁箫三公,特其著者耳。持叔、珩甫来夜谈,予出朱景周所赠石井细茶(据云生于石壁,极为难得),烹泉共饮,茶清而甘,自是佳品,品尝甚乐。接盛杏丈信并洋百元。又接朱莹如信。
二十日晴。魏少牧大令(正鸿)为学部事来见。未刻至松筠庵赴唐昭卿、李口口之约。
申刻至醉琼林,赴李俊贤之约。寄端午帅书。又唁庄思缄书并幛。
廿一日晴。半日会客。门人万枋卿大令(祖恕)来见,留与长谈。午饭后至大兄处,与朗轩、亚蘧畅话甚快。大约人最宜劳力,最怕劳心,即如予终日见客,四城奔驰,可云劳矣,然只劳其筋骨,天君则凝然不动,有时在车中闭目静坐,反得澄聚之功。而每夜归来,又必就灯下观书数叶,以安心定气。此予所以虽疲而不害也。复盛杏丈书。自各新衙门之设,求进者麇集辇下。无一定之级,无一定之途,人人存速化之心,习钻营之术。此近五年朝局大变象也。破坏廉耻,扰乱志气,莫此为甚!世之治也,名器贵而人皆自重;世之衰也,名器贱而人愈不知足。气浮志乱,其害及于世道,其祸必中于国家。
李祖怡,号钊臣,谷宜亲家之子。(〔眉〕此后凡遇生客,问其名号、籍贯、渊源,即附记于本日下。)
廿二日晴。一日无客,难得之至。午后至李菊庄处贺喜。答拜各客。无锡顾震沧先生(栋高)《春秋大事表》一书,自云泛滥者三十年,覃思者十年,执笔为之者又十五年,而后成书。宏纲细目,体大思精,为古今左氏家第一书。学者由此书可以通《左传》,可以旁通诸经,且可以贯通廿四史政事、兵谋、经世之学。余命铭侄特买一部,专力研究,终身用之不尽。
朱宗伤,号可山,筱南观察之子,贵州人。
廿三日晴。起居注满汉主事万亨、育凯、龙学泰来商本署办公经费事。至管丹云丈处贺喜。访朗轩午饭。谒振贝子,未值,约明日午后往谈。归途至新居指挥木厂修改各屋。
赴顾涣溪前辈广和居局。持叔来夜谈。(〔眉〕万号星衢。育号捷臣。)
廿四日晴。暖甚,几减棉衣。诣振贝子谈。贝子人多谤之,余则谓其虚怀乐善,无皇族习气,有足贵者,非党论也。午后至高寿丈处诊疾。归为费芝云丈跋先德两图(仙洲先生《荷净纳凉图》,蟾芗先生《琴鹤归农图》),不亲笔墨久矣,今日始得暇为之。寄赵次帅书托持叔交。管氏仆人杨明幼女患温热,其母负来就诊,余以事冗心甚烦,未即诊。其母愁急,误延市医服温补药两帖,病大剧,急浼余治,已无及矣。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此女之死,实余疏懒杀之也。悔恨无已,书之以列余罪,且戒将来(闺人尤悔之。夫妇不怡者累日)。起居注委署主事广裔来谒。其人颇明公事。
二十五日尤暖。沈仲盍(湛钧)来谈。仲盍为子佩年伯之子,工骈古文,门人为刻《知非斋稿》,以廪贡考职二等,授典史,分浙江。文人屈为末秩,殊可惜也。余怜其遇,为致书冯星岩抚部,求其刮目相待。唐进士多为簿尉,自明以后杂流居之,今日则卑贱尤甚,去舆台无几。居是官者亦不自重,读书人羞为之。国初钱献之、黄仲则皆仕巡典,以议叙得之,其时名器尚贵也。饭后谒寿州师,未值。至新居布置。以四百八十金购西邻屋宇,地颇宽长,有松三株,丁香紫、白各一株,梨一株,桃一株,颇有园林景致。明岁当改建精舍数间,为退息地。割其小半造马厩。采涧率儿妇往观之。成契后出城,赴杨寿臣之约。夜,雨。
二十六日晴。至顺直学堂考校。祝华璧臣祖太夫人寿。诣编书处。复谒寿州师。
二十七日晴。北风稍凉。世仁甫、徐季龙、魏少牧均来谈。祝五叔岳母五十七岁生日。至聂献廷处为太夫人诊疾。傍晚,同乡集松筠庵议釆买粮米运赴灾区办平粜事。至吉甫处晚饭。
二十八日晴。国史馆《皇清奏议》告成。毓鼎因提调始终其事,请奖,遇有应升之缺,开列在前。奉旨该部议奏。史馆保案,向来皆径取俞旨,此次独交部核,盖政府不知故事也。本拟入城,以气坠不能安坐而止,只至法源寺一行。徐花农前辈令祖奉旨崇祀乡贤,特在寺设祭。申刻至福兴居赴何颂圻及李子寿两局,晤吴竹楼观察(筠孙),新亲也。
邹咏春前辈呈请开缺,廿六日具呈,今晨即附火车出都。余往送之,已无及。咏老淡于仕进,甫逾四十,即赋遂初,可敬可羡。接周少朴奉天回信。又接易实甫湖北信(住武昌斗
母宫),并新刻《龙州政书》一册。
二十九日阴,大有酿雪之意。晨起即至北城袁珏生处,为其世兄诊疾。访赵智庵侍郎,其厅事绿菊一盆,清翠可爱。此种,去岁始见,价至四金,花客分秧移植。今岁较多,然索值尚在一金外也。又谒袁慰廷尚书久谈。予劝其留意人才,培护善类。今日救败之策,无过于此。尚书叹封疆乏才。予言三品以下人才虽多,但无人提倡汲引,势孤气散,终不能成事业。愿公加意于此。古今最忌结党,其实非有党则团体不固,效用不专。此中只分君子、小人耳。尚书深以为然。出城已四点钟,径至大兄处,公祝朗轩生日,梅叟、顾氏昆仲、云依、余兄弟三人同作主人。车中看易实甫所寄尊人笏山年伯行状(讳佩绅,戊午举人,江苏布政使),中多名言,予尤爱其数语云:“在国,与其有聚敛之臣,不如有盗臣;在家,与其有刻薄成家之子,不如有浮荡败家之子。”
三十日晴。王粹老、何梅老来谈。陆听秋(臻,翰林院所立兴业工艺厂司事)来立顺治门大街房折(敬节会公产)。午刻云依招饮便宜坊,座客常熟曹善臻(澄甫,乙酉同年)
善相,予不深信此术,曹君亦非绝技也。未刻,顺直学堂学生设茶会公饯李滋园大令(荫蕃),拍相以留纪念。予为诸教员代表颂滋园之行;又对学生演说,奖其有感情,能合群,复勉其专力向学,以不负此举。咸欢然而散。至同丰堂赴连雨亭之约。
十月初一日孟冬时享太庙,臣毓鼎侍班。卯初至丹墀上,与同事齐班,因时尚早,与景佩珂学士入殿瞻仰,共十一龛,中为肇祖原皇帝,若以昭穆为次,则东西应各五龛,乃东六西四,穆宗神龛应在西列东向,乃在东龛之末,皆不可解。殿中深邃,神牌辨字不清,又不敢逼视。询之礼部诸君,亦无以应。当向《会典》考之(中奉肇祖为始祖、太祖、太宗、世祖、圣祖、世宗、高宗、仁宗、宣宗、文宗、穆宗,各分昭穆,则穆庙当在西末,不应在东,而上之拈香,乃至东而止)。卯正二刻,驾临,仰视天颜,异常清减,又不如孟秋时矣。
祭时,白雾塞空,对面不见楼阁,气味亦恶,八点钟返寓时犹未散尽也。展被酣眠一时许,门人朱墀笙(澍春)自热河来见。李滋园偕其戚边小峰(其祥)来执贽。午后北风怒号,落叶乱飞,撼窗震牖,寒甚。张寅生(栋)在东城瑞记洋行招饮,辞之。沈雨人来谈,偶论今日世界,闭门自了,决不能竞立于斯世,然有所比附,则将来之祸至无时,于此中当思自己站稳脚步之法。予自己亥年承吾友汪颂年勖以畏远权势,甚感佩其言,不敢逾越。今年五月,为朝局计,劾罢善化。适庆邸与善化有怨,借吾疏以修郄,不知者遂目予为庆党,谤雠骤腾,然吾行吾志而已,仍无悖于前言也。
初二日晴。晨起访选长张采南同年,知史馆一案不致更动。午刻至福兴居赴边生之约。散后入城,为翁氏姊诊疾。又访兰泉。灯下作致笏斋书。连日看陆九芝先生《世补斋医书》,颇有所得。近来愈诊病愈觉其难,研究之功愈不敢少懈。又因治杨氏子不起,所学不精,去杀人之庸医无几。拊心自问,抱疚无穷。当杜门谢诊,埋头用功者一年,再出而施治。
初三日晴。大兄京察复带引见,蒙记名以道府用。兄之厄困甚矣,得此稍纾忧郁(翰林院三员皆圈记)。午后诣编书处。未刻至大拐棒胡同赴朱艾卿监督之约,半席赶城而归。
发次寅信。
初四日晴。赵智庵侍郎、秦佩鹤前辈、汪兰楣老夫子、田介臣同年相继来谈。午后至聚丰堂与江苏、山东及同乡诸君会齐,谒鹿中堂,决议津镇铁路办法。灯下作绶金所藏影宋本《坡门酬唱集》跋二则,计四百馀言,录于卷首。连日看《财政学新编》,纪各国理财法极详,议论亦精细。近人所编此种专门书,实为旧籍所不及。
初五日晴。世父忌日,在南横街拜供。饭后至广惠寺吊胡佐臣太夫人之丧并点主。往新屋督工。申刻至电局赴孙麟伯之约。接梁玉齐东瀛书。
初六日晴。贵官周岁。看编书处《地理门》五卷。末刻在大兄处合请吴竹楼亲家、张寅生太守。散后至广和居赴俞希甫同年约。袁静生、李嗣香前辈约,均辞之。
初七日阴。颇有酿雪意。诏派文臣七员每日轮班进讲经史及国朝掌故(孙中堂、荣中堂、陆润庠、张英麟、唐景崇、宝熙、朱益藩),洵进德典学之要务,中国富强实基于此。
臣恭读明诏,不胜欣忭。如能更复上书房旧制,使近支王公咸亲学业,则尤薄海之福矣。山东盐大使杨稼轩(寿田)介田介臣同年来见(绍兴人)。曾祖妣季太夫人生辰,在南横街拜供。饭后入城,答访祁听轩、张寅生。至嵩阳别业,赴润田约。散后复至南味斋赴朗轩之约。
接屠禹航东洋书(麴町区富士见町六丁目十五番地)。曹迪新自津来下榻。
初八日阴。张寅生、李思本来谈,留其午饭。饭后写应酬大件。申刻至瑞蚨祥西栈赴延子澄学士之约。寄杨濂帅信。
初九日阴。育捷臣(凯)来见,为起居注分津贴事。予拟添设当月司员,由总办稽其勤惰。起居注虽隶翰林院,而掌院无暇过问。总办名为办事,其实除匀派侍班外,亦不能过问。内廷清要之班,无所统纪,几成虚设。自甲辰年署中开灯聚赌,予怒欲揭参申饬司员,斥革皂役,从此始有稽核之权。若能设当月官,立考勤簿,左右史之职或稍成体统乎?故事,每日轮知注官二员,直宿懋勤殿,随带笔帖式二员,专司记注。嗣因笔帖式不守规矩,夏月咸袒裼殿中,遂移至太和门外。每日仍轮两员入内听事。其后并此废之,仅于岁终缮写记注时,排日列两员姓名以充数。居是官者亦不自知职掌,唯点缀卤簿间,名为侍班而已。陆听秋来定房折。饭后至编书处,顺至新屋一行。
初十日皇太后万寿,御仪鸾殿。辰初刻,上率群臣在来薰风门外行礼。是日天日清朗,气象特佳。午刻访梅叟赏菊,适王粹老在座,相见大乐。同至福兴居便餐。余采白菊数朵,使制鱼羹,清芬适口。与梅叟同乘马车,由前门大街西珠市口驰骤而归。游人如织,途为之塞。龙旗彩帜映日飘扬,颇近前代大酺盛事也。
十一日阴,微雪,骤寒。午后至聂献廷、景佩珂两处诊病。申刻赴洪颖之福兴居局。
《王氏医统正脉》辑刻古医书四十二种,始《内经》,终陶节庵,凡仲景以后四家之书咸在焉(刘河间,李东垣,朱丹溪,张子和,后人以张为仲景先师,儗不于伦)。吾乡朱梦霆司马重刻于京师,校对颇加意,镌成后无力印行。梦霆殁,家计甚窘,予为介绍,归其板于医局,酬资千五百金,由局印售,学医者咸得家置一编。宋元以前古书,自此不患湮佚,梦霆之功不可没也。坊行河间、丹溪书漫漶讹夺,殆不可读。予有其书而甚苦之。兹皆据善本翻刻,字字清朗,实为快事。学者果能将此八函致力一通,其亦可云毕业矣。节庵所著有《伤寒》、《杀车槌》、《截江网》、《一提金》诸书,命名甚怪。
十二日晴,有风,甚冷。午刻至顺直学堂约同乡诸君议筹堂中经费。归寓少进饮食,复至江苏馆赴旅京各学堂研究会。吴人龚镜清(鸣凤)在粉坊琉璃街立女子实践学校,延女教习四位,收女学生廿馀人,皆十五岁以上者,不寄宿,分授国文、算学、针绣,四月间开学,至今颇著成绩,学生有能作六百馀言史论者。有教习郭太太讲宋儒性理之学,工骈占文。唯堂中经费过绌,不能支持,镜清乞援于予。今日诸堂监督毕集,予遂提议此举,谋资助之策,虽咸赞叹不置,恐未有实力也。朗轩在大兄处相招,因往谈。灯下为沈仲盍致冯星帅书。又答和徐花老诗二首:接叶亭中凤仙二盆,立冬后犹有花掩映丛菊间。贞盦以诗来,奉答二绝猩痕深印美人纤,得驻红颜映绣奁。我乞裴郎停玉杵,多留春色伴重帘(妇女多捣凤仙花染指甲,故借用裴航事)。
东篱秋色正如金,忽着深红艳不禁。君是魏徵能妩媚,巧将丽质配冰心。
十三日晴。舒宾如自奉天来。饭后至编书处,稍坐,即到新居视工。采涧率大女亦
往。出城为聂太夫人诊病。吕翰卿自津来。江北提督王聘卿侍郎专丁寄衣料、香橼。
十六日阴。营口粤商叶道广所开五号同日倒闭,亏欠各银行及众商之款合计八百万两,各埠银根骤紧,市面震动。叶姓家道殷实,所营之业,亦未分毫失败,无端拐逃,必有他故。
或谓其与日本沟通,未倒之先,曾运洋货两船往日本。日本愿出银数百万,维持市面,阳居保护之名,阴为攘占之计,其计甚狡。予因草一折一片,请由户部银行暂时担任,严追该商家产变抵,并行文日本,追还前船,特派大员前往讯办。交袁老夫子缮写。梅叟来,偕赴斌升楼午餐。至于氏表妹处诊病。答拜川督陈筱卿。出城已上灯。至广和居赴李星桥之约。夜,雪。
十七日晨起,雪积五寸馀,而漫空之絮犹绵绵不绝也。竟日中宵,滕六君始兴尽而返。闭户围炉,与珩甫作半日谈。设酒对酌,不知窗外寒深。看编书处《舆地》两卷。写致安徽连藩台及季申四兄信。得次弟书。
十八日一夜大风,天竟放晴。先妣七旬冥寿,在广惠寺设祭,来客五十六人。
十九日晴,寒甚。呈递封奏。适大兄今日轮值召见。黎明时共乘一马车而行,雪路冻结,荦确无异山石,杌杌隆隆,马行不畅。七点一刻抵西苑门外,九点钟二刻大兄入对。
余坐六项公所候之。十点钟退出,述及慈圣特问恽毓鼎与你亲疏,对:“是臣嫡堂弟。”(于礼,上询及家属,应碰头而后对,不免冠。)大兄旋细顺旨次第,恭录如左:慈圣云,汝弟甚好,敢直言,有胆量,说话亦多中肯。其心真是忠君爱国。即如今天所上折子,就很明白。
伏念毓鼎以四品词臣,乃荷垂询姓名,且加优奖,闻之愈增感奋。毓鼎为讲官十年,孤立无援,唯以屡次建言,特邀眷注。前后四十馀疏,皆称心而言,无所揣摩,无所私徇,盟心清夜,或可仰酬知遇耳。午后诣编书处。陈菊生来别。
二十日晴。两淮候补盐大使刘翰章(号次子,莱州人)介田介臣来见。午刻至公善堂赴西源木商王晋勋之局。席散入城,至聚丰堂与何梅叟、大兄同作主人,请陈筱石制府,吕镜宇、俞廙轩两大臣。酉刻与许苓西在万福居雅座征伶畅饮。三儿宝纶自里门归。接盛杏丈书并寄董少卿百金。
次王粹老十月初十日酒楼诗元韵年年圣节踏歌行,气象居然近太平。从众何妨贤者乐,开怀聊中圣之清。欢场回首都疑梦(是日与粹老追话三十年前旧事),老辈于今渐见轻。二叟追随增脱洒,故应仕宦恋承明。(〔眉〕的真宋调。)
廿一日晴。三兄生日,往祝。面后至金筱珊处道喜。湖广馆江苏团拜。与吕镜宇丈密谈甚久。戏有关公斩蔡阳,伶人李库演关公,神威颇胜。京师不演此戏数十年矣。凡旧排各戏曲词关目均有情致,不特昆腔为然,即杂戏亦不苟,不似新编之戏,杂乱粗野,无理取闹也。此等亦有今昔升降之感。得笏斋十四日书,洋洋十馀纸。又得尚会臣闽电。
连日收拾零件,无事可记。
二十五日晴。昨夜四鼓,吴穆如敲门而来,因雅初吐血不止,急而来延。披衣起,饮勃兰地酒半杯,匆匆而往。至则盈地盈盆无非血也。全家惊惶。为开三黑神奇汤,止其上溢。
今晨复往诊,则全口变为痰红矣,脉象亦定。改开清火养阴一方。午刻衣冠入鲍家街新居,采涧率儿女继至。此为吾家在北京置产之始。什物狼藉纵横,几无下手处。略加布置,已上灯矣。
廿六日晴。先收拾客座以延宾。大兄嫂均来。
廿七日晴。诸事略就绪,唯书籍尚费排比耳。接汪子衡书件。
廿八日晴。颇暖。田介臣、连雨亭、许仲衡、李新吾均来贺。起居注委署主事广裔来领津贴银两。出城答拜各客,在大兄处午餐。接刘嗣伯信并胡方伯密电本。又接左诗舲丈福建信。
廿九日晴。义大利上海义丰洋行大班计细偕翻译谷罗塞(墨西哥人)来谒(计细曾署领事)。午后步行至编书处。申刻至义馆答拜。(〔眉〕回信寄程巡抚收,转寄布特哈等处税捐总局。)接黑龙江蓝秩方同年书件。又接长沙刘干卿书(住东茅巷)。又接吉林吴子明书(任仪亭带来)。
十一月初一日晴。屡有贺客,不具载。丁衡甫同年、何润老来作半日谈。朗轩、衡甫作半夜谈。
初二日晴。翰林院值日。在六项公所买郑元庆《三百篇词谱》旧刻本,价贰金。先考生辰,大、三兄来拜供。少南、珩甫来久谈。夜与蕙、丙二女排比内室书架医书。余所藏古今医学家言约六七十种。此道贵博览详究,乃足以尽其变,以《灵》《素》、仲景为主,而各家辅之。若沾沾于一家言,未有不偏之为害者。且病情万变,治各不同,亦非一书所能赅括也。余夜间退入内室,专看医书。有时读唐宋诗以遣闷娱情,故架上除医书外,唯置诗一二部而已。
初三日晴。衡甫来密谈。一日客来不绝,欲出门拜客,车已驾而不果行。复刘嗣伯信。
又复张幼和信。
初四日阴。任秀伯(法律学堂书记官,曾为肄雅堂书贾)、萧敬斋来,助铭侄整齐架上书。未刻在全蜀馆请癸巳同年,主人八人,余亦与焉。上灯时赶城先行。夜,大风。(〔眉〕汀侄生日。)
初五日晴。癸卯荐卷门人罗(树荣)来见(字季跃,顺德人,己丑举人,官中书)。
致季兄书交何务滋带去。李紫东亦来助齐书,已满七十架,书犹未毕。皆十馀年陆续购置者,京官薄俸,尽耗于此,盖逾五千金矣。未刻出城,至长椿寺行吊。在恒裕小坐。至嵩阳别业赴大兄及杨德孙消寒局。接襄阳电,儿妇及孙男女于昨日安抵襄城。
初六日晴。振儿生日。礼部议复翰林院侍讲学士朱福诜奏请旌表烈妇一折:恽毓德之妻许氏,恽宝元之妻袁氏,均属舍生取义,志行可嘉,应请准其旌表。奉旨依议,钦此。
因预备折稿,请袁先生缮写。午后至编书处,约水巨樵、范俊臣同编财政类,商定体例而去。答访田介臣。
初七日阴。具折谢恩。偕绍曰谦、宝瑞臣二侍郎恭诣德昌门内候圣驾临勤政殿时,在道旁两次免冠碰头。盛杏翁奉召来京,于今日请安。在内朝房略谈。归寓小眠。午后,朗轩、亚蘧来谈,愚溪前辈踵至,傍晚始去。接瞿擘生同年信(〔眉〕住粤省榨粉巷)。在朝房买殿板开化纸《性理精义》一部,价六两,纸板精美,阅之神旺。自来藏书家皆重宋元板,余意专欲搜罗殿板初印各书及国初校勘家精校精刻本,再传数十年,其宝贵不在宋元本下也。
初八日晴。写对,齐书。宝惠生日,即于今日起身,随荫午楼侍郎赴山东查阅第五镇,易陆军冠服而行。面后出城,至大兄处,往文明茶园观剧,惠丰堂晚饭,同人为王粹甫农部祝七十生日也。
初九日晴。半日会十馀客,车已驾而不得行。饭后出城祝张劭予侍郎六十寿。至新吾处为其夫人诊疾。至编书处,发缮《学校门》。归寓朗轩、珩甫已久候矣。乙酉消寒局,因风大,畏赶夜城,辞之。
初十日晴。少梅侄(炳炎)自武昌来,年廿四岁,韵梅先兄之子也,善测绘学。交来韵嫂、厚之兄、徐怡斋侄婿信各一封,又怡斋所寄冬笋、鱼、面。未刻至恒裕存魏少牧捐助畿辅、顺直两学堂经费库平银贰千两,马车轴折于途,易人力车而往,雇骡车而归。
十一日晴。吴雅初生日,正拟上车出城,盛杏丈适来,留其午饭,畅谈衷曲及近日朝局现状,久坐乃去。己丑同年月团,在寓设席。余及爵生、仲鲁、鞠农同作主人,共开三席,动更后始散。接宝惠津信。又接笏斋书。
十二日晴。刘华堂大理(丕显)来见,次屏之兄也。盛葵臣自鄂来。出城为雅初诊疾。答拜会馆同乡。张景韩来夜谈。
王粹甫农部七十生日,何梅叟约观剧,祝翰臣招饮为寿,余赋长句奉祝追随二客祝安康,七十精神少壮强。坊馆鱼龙朝口戏,市场灯火夜开觞。忘年我识通家李,得道君疑叶令王。阿口设弧同此日,乞分健福到儿郎(大儿宝惠亦系是日生日)。
十三日晴。一日客来不断。发长芦张馨安都转函,为公善堂捐款事。濮颂川(良勖)
来见,云依之侄。
十四日晴。至云依处祝青士姻伯寿。面后至李毓如丈处,贺文福弥月喜。在恒裕少坐。谒寿州师议起居注公事。傍晚,赴云依广和之约,半席赶城而归。接李滋园济南信(住苗家巷)。又接梁玉齐日本信。量能蒙戴尚书札,派地方审判厅行走,分民事第二庭。
十五日晴。出城祝吉甫夫人生日,阍人拒不纳。对宇访亚蘧,又不值。乃饭于大兄处。归寓朗轩、楚南来谈,英商福公司争晋矿,外部久不得要领,调晋臬丁衡甫来议之,事将就绪,而不利于其间者(〔眉〕外部侍郎梁敦彦)从而作梗,反默右英商以鯖龁之。
余闻之甚忿,乃草疏,请朝廷专责成丁宝铨使此案速了。夜,大风拔木,噫气怒号。
十六日阴。风犹未息。晨起即赴编书处,改杨少泉所拟进呈起居注前表,久不作骈文,俪事摛藻殊窘。阅《学校考》三卷。接伯诚侄江西新城税局书。萧敬斋以王铁夫先生书牍七叶求售,内有拟宋元古文十家目录一叶。
十七日晴。遣贾供事携起居注印片呈递封奏。余动身稍迟,又因路冻,不能速行。
至东华门,知毓鼎蒙召见,在第二起。顾表已九点钟,乃步行疾趋至景运门,则军机大臣入对将退矣。其时圣驾尚坐乾清官,毓鼎商之内奏事处,令其代奏:“臣鼎已赶到,取上进止。”内监瞻望,不敢进。乃谒枢臣陈明迟误。余自己亥十一月后,不独对者八年矣。今幸得接龙光,乃以稽延自误,回寓懊恼不堪。午后至恒裕。又访珩甫。上灯时入城,朗轩来问讯。(封奏有旨:外务部知道。)
十八日晴。具折自请议处,径认迟误之咎,未敢再以骤病及覆车托词欺罔君父。又递牌子补请入见。适今日上诣太和殿阅祝版,有挪动,例不叫外起。八点二刻,牌子发下,折子依议,交部议处。归途访朗轩,相对太息,略进点心而行。至石驸马大街东口,有二苏拉大喘奔呼,云有旨着于廿二日递牌子,预备召见。闻之殊出意外,各赏以五千文。急作书通知大兄及朗轩、景韩。翰林院旋送来内阁交片,内奏事处口传谕旨: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着于二十二日递牌子伺候召见,钦此。伏念言官递封奏,误召见,实属咎无可辞。乃圣主非但不加训斥,转于牌子发下之后,改降特旨,定期召对,诚非常之恩遇也。感仰不可名言。
衡甫、朗轩、珩甫皆来问讯。朋友相爱关切之深,有足感者。留三君作长谈,傍晚始去。
十九日晴。出城至大兄处午饭。访梅叟。至全浙馆赴江浙铁路代表人公会,到者百馀人。代表诸君登台演说,此路遵旨自办,不收外款,全出两省绅商忠爱之忱,集股已四千万元,无须再借洋款,痛陈借款造路之害。因余廿二日须入对,恳为代达,余允之。继有他人演说,余遂出。访朗轩于大德通。有山东人韩子贞,善看八字,朗轩深信之,以余
命嘱看。所言虽不尽可凭,然谓余有胆识,肯任事,立志坚定,不能随人转移,却能肖余为人也。其论大兄则反是,似亦近之。朗轩邀饮惠丰堂,由前门而归。得笏斋书。
二十日晴。吾苏代表人许久香、王胜之两同年见访。饭后入西长安门诣起居注堂,见满汉主事、笔帖式廿三员(全署司员皆到),议定整顿公事章程,添设当月司员及分津贴办法,各员皆遵办。起居注正堂属之仪自余始。出东华门诣盛杏丈详问苏杭甬路事始末。归路谒袁慰廷枢部,未值。拟作朗轩母夫人寿序,在车中构思布局,归寓篝灯起草,一挥而就,计七百馀言,为时不过两刻,文思尚不甚钝。然脱稿后觉心跳耳鸣,此心血亏耗之征,非少年时可比矣。见日对镜,忽见白发数茎,老象渐来,不胜怅惘。
丁未十一月廿二日递牌子伺候召见。黎明大风忽起,行至景运门外,几不能展步,在朝房少憩。八点二刻钟传旨,命臣第二起入见。入乾清门,在丹墀西小屋静待。九点二刻钟,皇太后、皇上召见于乾清宫。上先问前日致误之故,臣以道远行迟对。慈圣垂询住宅在何处,距大内若干里。随问学堂利弊,营口近状,金币轻重得失,外省吏治,臣皆安详以对。上命下,始退。归寓,衡甫、朗轩、珩甫即至,详问情事,皆友好之关切者。留其午饭,畅叙至暮乃去。沈子封丈、孙文卿、王胜之两同年来访,探问上对于苏浙路事之意见。默揣慈意及语气,甚不以绅民争执为然也。嗣阅邸抄,有旨禁开会演说,系专指日内两省代表人而言。下愈激,则上(〔眉〕此上字不抬写)持之愈坚。朝廷之是非与草野之是非相反,则上下相敌而国是愈棼,自古局面如此。自去岁预备立宪,朝意颇欲注重舆论,乃中外学生不善体上旨,动辄纠众干预政事,一再电达政府,恫以危辞,朝廷遂疑民权之不可重,民气之不可过伸,天下遂自此多事矣。接长芦张馨庵都转信并公善堂捐款二百五十两。
廿三日晴。晨受煤气,一日不快。午后勉至编书处一行。袁珏生、贾子咏来谈。
廿四日晴。宁河谈玉海来见。出城答拜叔芾。补祝保之师十九日生日,致祝敬二十金。在恒裕少坐,至嵩阳别业赴乙酉消寒局。自请议处事,询之考功云,未见交片。随询枢廷诸君,云堂上未命片交。因探诸枢邸,始知十八日复传召见之谕下,此件即邀恩宽免矣。慈注优隆,闻之感涕。特毓鼎未奉明文,入对时即不能叩谢,未免少此一层过节耳。
又闻近日枢邸及项城在上前力保才堪大用,故有十七日之召,既误班而圣心犹不能忘,遂有口传之谕。
廿五日晴。辰刻入翰林院,为新授职编检宣旨。出城祝顾愚滨前辈太夫人七十五岁寿。又至欧阳、叶氏两处行吊。至雅初处复诊,因留午餐。又至大兄处为大嫂诊疾。赴梁家园医学研究会。至福兴居赴润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