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49 页/共 95 页
初三日阴。武阳馆祭文昌,京官到者六人(史季超、董绶金、吉甫、谢作霖、余及宝惠)。祭毕团拜公宴。至聚丰堂赴吕镜宇丈之约,商议津浦路事。散后访绶金,遍观所藏旧钞本各书,多宋以后无刻本者(知不足斋鲍氏钞校本为多)。湖北陶子龄善写影宋体,剞劂亦精。杨星吾、刘聚卿所刻书皆出其手。余拟与绶金合刻小丛书。余刻《简斋诗笺》(知不足斋钞校,宋本久佚)。绶金刻《竹友溪堂》二集(皆无刻本)。以次取所藏精钞孤本付梓,亦乐事也。七点钟至六国饭店(真番菜)赴任觐枫约,同座为肃亲王、喀喇沁亲王、朗贝勒。
初四日阴。惊蛰节。大风甚寒,此年年春日常例也。日光不耀已数日,为之沉闷不舒。
上半日谢客,治官书。午后诣寿州师,贺乡举重逢加太子太傅衔之喜。梅叟在法源寺为太翁作百旬冥庆,往行礼。适遇朗轩,偕诣大兄处,为兄复诊。又至武阳馆,为孙长班之母诊疾。
余于医病,不论人之贵贱,皆为敬谨之心行之。此则稍足自问者。灯下复谢汴抚林赞丈信。
看编书处一卷。接寅臣亲家信。
初五日晴。潘爽卿自黑龙江木兰县来京,留其午饭。未刻至太原馆,赴山西京官之约。
本系山西团拜,公请丁衡甫方伯,因余晋矿一疏挽回主权、保存利源有功,晋省特公请以配方伯也。衡甫约往便宜坊清谈,与朗轩同行。散后入城,赴太升堂风雨门将军之约。接笏斋书并诗二首。又接刘子静奉天书。余自戊戌年得《唐诗叩弹集》,大好之。癸卯分校汴闱,携之行箧中。校阅之暇,用蓝笔圈读数卷,觉其味甚长。近来临睡之先,必读十馀首,以定心和气。有所得,则以墨笔识其上,深悟中晚唐人诗,无不兼比兴者,所以去风雅未远,不止气息温厚也。连日与亚蘧谈诗,亚亦笃嗜此编,彼此即合,颇有深契。
初六日晴。壬午科在湖广馆团拜,十一点钟往请严范孙前辈,诣寿州师处催请,两点钟师到,终席而去。迨戏散,余归寓,晨鸦欲啼矣。夜,微雪。
初七日阴。睡至午正始起。锦之甥自津来。未刻至编书处一行,看书二卷。大女二十岁生日,家人招影戏为乐,余倦极,拥被早眠,虽锣鼓喧阗,而华胥不觉也。夜,大风,屋欲倾折,甚悸。得玉臣叔祖安庆书。
初八日晴。得笏斋太原书,随手作答。午刻至乡祠直隶团拜,公请张相兼为鹿相设饯(将有山西查办之行)。访蔚若丈,顺至大兄处,由宣武门归。灯下看编书二卷。余于学校门详录西儒学派,颇近中国学案。西儒发明为学宗旨及教授之法各不同,细阅之亦殊有味,惜译笔太劣,未能达其所见耳。得门人施汝钦贵州龙里书并件。又得笏斋太原书,专丁来,将托买各书交其带去。书贾携明《何氏语林》求售,以十金留之,凡两函。何名良俊,字元朗,华亭人。其书仿《世说新语》分类,以后汉至元之事隶之,而采正史及笔记为之注。其已见《世说》者不复载。系明刻大字本。每日阅二三十条,足以涤烦养性,增广才智。
初九日晴。午后至保安寺街,贺丁筱村夫人得子之喜。顺访亚遽,未值。诣编书处,看书二卷。酉刻在寓请客。
初十日晴。复改史馆《景善传》。午后梅叟来谈,与商酌西院建屋种花章法。院中本有松三大株,榆一株,丁香三株,梨花、桃花各一株,若构精舍数间,添莳垂杨、翠竹、海棠、鸾枝,居然小园矣。念及此种清福,不更作外吏之想。连夜肝阳上升,心怔忡,不复成寐,清醒达旦。余之受伤,非一日矣。
十一日晴。翰林院值日。卯正至西苑门外公所,待事下而行。晨寒犹厉,大高殿前河冰凝结甚坚。至益斋前辈处复诊。归寓倦甚,略眠。午后复改史馆《海全列传》,心跳有声,搁笔而起,至西院小立以舒畅之。病根已深,必须择荒江老屋,屏除世事,随意游览山水,吟诗写字,使此心活泼悠然,绰有馀地,斯疾或有疗乎?因与采涧言,吾之身体胸次,当此时局而人仕宦之场,实不相宜。使我积有数万金,足以长养子孙,早解组而去,决不恋恋于此矣。世间尽有身家优裕之人,偏爱逐逐宦途,自寻苦恼。岂其中犹有不得已乎?送蒙古子澄学士(延清)出使车臣汗
九重凤诏侍臣赍,万里征轺古谷蠡(车臣为汉匈奴也。)晓殿暂辞香案侧,春风竟度玉门西。天空瀚海黄沙迥,日落穹庐白草低。料得纪程富诗卷,苦吟浑忘瘁轮蹄。
十二日晴。午前见客九人。饭后至长椿寺行吊。顺直学堂商改规制。酉刻至富庆堂赴谢作霖之约,自移居入城后宴会之所,无近于此者(堂在锦什坊街)。复刘子静、张馥荪书。
十三日晴。渐暖。为徐东屏作致周少朴书。午后至国史馆访盛杏丈,未值。灯下看编书处书三卷。两日在车中看《惜抱翁尺牍》八卷毕。五、六、七三卷皆致陈石士侍郎者,论文诗用功之法,皆极亲切,可以为法。盖石士学文于惜抱,其指示窍要处固与寻常不同也。
十四日晴。欧介持来畅论文学。岭南学者必以陈兰圃为大师,而今日学派必以融合汉宋为实用,余劝介持推演陈氏之学,专力治古文。介持欲执经吾门,余谦逊不敢当。午后祝聂太夫人寿于太原馆。至广惠寺吊刘菊农同年,致赙仪贰拾金。菊农上有老父,下有弱息,身后萧然,甚可悯也。陈石遗、顾亚蘧在乡祠结诗钟社,余患怔忡,不能苦思,草草塞责而已,不敢与诸君角胜也。陈君名衍,闽人,壬午同年,以治经能诗有名侪辈间。上灯时赶宣武门归寓。廖子方来夜谈。定州王氏汇刻《畿辅丛书》,自周迄本朝,凡□口种,久未印行,乡人醵资刷印,余以五十金得书一份,共四百二十三本,可谓大观。客去后,与量婿、铭侄检点一过。其中以灵寿傅维鳞所著《明书》为大宗,本纪、表、志、世家、列传共一百七十一卷,较《明史》减十之五。此书纂于康熙时,当《明史》稿未出以前,盛行于世,乾隆后乃无人及之。余于陆清献《三鱼堂日记》中知有是书,求之坊间无有也,盖几至湮没矣。今日睹而大快。拟每日看数卷。卷帙不繁,当易毕业。唯崇祯一朝君臣事俱略,当是避祸,不敢叙耳(观于浙中庄氏私史之祸可见)。接刘嗣伯密电。
十五日晴。少南、质钦来谈。饭后写复玉臣叔祖信。又,史持叔信。又,为持叔致赵帅信(此信录副)。又翁寅臣亲家信,交量能携呈。申刻三省京官在户部银行公请吕大臣及参赞杨彝卿观察,文案冯伯言太史。看《畿辅丛书•颜习斋年谱》,因采涧往看电影,余看书待之。至三鼓遂尽一卷。作文作诗固贵命意,而声色二字决不可少。昔人用功欲多看多读,正欲领取声色耳。五色相宣谓之文,依咏和声谓之诗,无声色何以为文诗乎?十六日晴。巳刻至畿辅学堂,学生开学第三年,行纪念会,照相。此种举动,余极不取,于学无益,徒为驰骛而已。其大旗写“二周纪念”四字,大类丧礼,尤属可笑。饭后至医学研究会,轮值予施诊(每月星期三、星期六施诊,每次轮会中员二人,赞成员一人),诊陆姓一人,详书脉案、病因、药方于册,以备参考。申刻入东城史家胡同绍仁亭同年处,己丑月团。晚饭时东城大火,闻陈列所高楼已付煨烬。量能南旋。
十七日晴。为徐东屏致徐菊帅信。又,复舒宾如信,托东屏带。又,复汪子衡信,交其仆高福带(并代赎皮衣四件)。子衡书来执贽,不便固拒,答书允之。修改史馆《海全列传》。申刻至湖广馆,赴李星桥、王基磐两同年之约。度支部议行印花税,奏请归各省藩司试办。此款抵洋药土税,国家经费所取资,不得不行,行之亦不甚害民。唯归藩司,则必设局,委候补官,假手胥吏,安置私人,浮费苛征之弊,种种由此而生,将上与下交换而独益于中饱矣。且民畏官甚,买印花亦不便。余意不如归户部银行经理,其性质仍是商办。既便发卖,又便汇划。无银行处,则由该行招承卖商人,似较省妥。又章程第一类,有当票一项亦须贴印花,余意凡赴质库者皆贫贱之家,质肆估本既轻,取息又重,若再加印花,贫民益滋困累,此条似宜除去。因以此意草一疏稿,嘱袁先生缮写。
十八日晴。祝梅叟六十四岁生日。答拜子咏。答送褚伯约丈。至福兴居赴梅叟约。看《习斋年谱》卷下毕。颜先生之学以习恭为主,专重躬行实贱,深诋宋儒空谈心性之非,谓其论事论学皆足误世。其制行坚苦卓绝,日记所为,一刻不敢自肆,真圣门之独者也。当时以其诋议程、朱,目为异派,则门户之见也。其论王荆公、韩侂胄无贬词,洞中两宋诸臣之
失,识议超卓。自王船山外,无人见及此者。余向来持论亦以荆公变法无可议,积衰已久,非变法安能富强?世皆讥其刚愎自用,然当时守旧老臣(《朱子语类》亦讥韩、富守旧)胥以苟安为福,无一人与荆公同志,欲立一法,力沮坏之,无一毫商量。其刚愎自用,亦诸公有以激之。侂冑骄侈,诚非正人,若用兵之失,只可责其非时,及任非其才耳。倘诋其不当用兵,则是扬秦汤之焰也。今读习斋此论,为之快赏不置。
十九日晴。春分节。午后至编书处。连日心跳耳鸣,彻夜不能眠,心火上炎,以黄连、竹叶、麦冬清之。接袁秉道江北厅书。
二十日晴。赵重卿同年(巽年)来谈,不见十馀年矣,快论半日。午后至起居注(每月初五、二十堂期二次,署中应商办之事,司官皆于是日面陈,听余区处)。出城至工艺局,三省铁路研究所督办大臣吕镜宇年丈、会办杨彝卿观察均到。京官到者十馀人。提议买债票利弊。嗣后逢五逢十督办及三省京官皆集于此会商一切,亦联络之善法也。在大兄处略坐,赴惠丰堂大德玉局。朱莹如以大计去官。
二十一日晴。出城至吴处贺喜,孙处行吊。在恒裕厚存银五千两,六厘行息。朱伯飏约万福居,辞之。子方、季龙来夜谈。两日在车中看《明史纪事本末•东林党议》一卷(《畿辅丛书》本),万历以后六十年朝局尽于此矣。接杨莲帅信。
二十二日晴。午初刻至天福堂,赴寿懿卿同年之约,未刻归,遂不出门会客。复钱世兄信(其父字子春,名瀛,为吏部注册、捐免、验看事)。又复景之甥信。接量能电,已安抵上海。看《明史纪事•河套播州》二卷。年来公私冗杂,记性日损,不能如从前之博览。
唯思专看《明史》,以致用为经世之学;专心古文,以保国粹。其馀皆置之。新买旧刻本《何氏语林》十六册,则于倦闷时阅之,以娱情遣兴。其亦足体用兼赅矣。
二十三日晴。有风,致尚会臣、鹿遂侪信,托岳祥麐带去。午后祝吴质钦五十生日。
至编书处复勘本月进呈书。又,与纂协诸君商办分修历史。汉儒说《易》专重卦象,固觉穿凿繁难,然王辅嗣、程伊川一洗而空之,专重义理,亦未免偏人一边。圣人作《易》,取象有极奇处,如白马、羝羊,天劓灭趾,密云遇雨之类,岂是凭空拈起,无端作此奇谲耶?汉儒卦象之说,自有所见,特《易》义广大精微,非一端所能尽耳。
二十四日晴。恭递封奏,诣西苑门外候事,七点钟事即下(〔眉〕一折一片均下部知之),与袁珏生同至其寓,为妇稚诊病,留早餐。归寓后东邻范孙前辈来招,李嗣香、华璧臣均在座,因往谈,共商津浦铁路债票事。盛杏丈来谈,余以洋壹千元附汉冶萍铁厂股,杏丈特归入老股,俾享优先利。盖此厂经营十馀年而后告成,汉铁萍煤足供五百年之用,铁质纯净,甲于五洲。中国辟此大利源,杏丈之功不可没也(人股本年利息八厘,明年预算即可增至二分,公积馀利尚在外)。
二十五日晴。午后至湖广馆,辛卯团拜。傍晚入城。发笏斋书。自十六日陈列所第一类大火后,至今无日不火。十七日德胜门外民房灾,十八日白云观灾,十九日湘学堂灾,二十日雍和宫后殿灾,二十一日、二十二日煤市街店肆两次灾,二十三日大蒋家胡同纸店灾,二十四日西北国民房灾,今日东四牌楼茶叶店灾,草厂五条胡同又灾。居民诧为火劫,咸有戒心(〔眉〕廿六、廿七又连火)。以天文占验言之,火星必有变动。《春秋》梓慎、裨灶之学,确有所见,新学家动以迷信二字扫之,彼恶知有天地哉!湖南李氏《耆献类征》)口百口口卷,一代文献搜罗殆尽,可称煌煌巨编。余命宝惠每日趋公之暇,看一二卷,一年便可毕业,于经史之学大有裨益,不特娴习昭代掌故也。嘉兴《钱氏碑传录》、平江《李氏先正事略》,皆相类,兼可作文字读,唯皆限于名贤一面,平常者不列,官小者不列,所收较隘,其文又皆出于碑志行状,行文有体裁,奏疏、公牍多从删润,不如李氏此编,兼采史传志状,笔记轶闻全备,为翔实有用也。
二十六日晴。午后至编书处,以无事少坐即行。至施医西局稽查方药。至潘问楼年丈处行吊。归寓,何梅叟、刘伟臣同年丈均坐候(伟臣新自张家口银行来)。上灯前出宣武门
赴云依万福居之约,同人招妓侑酒。妓有翠云者,旗籍,其父姓长,曾官主事,父母早殁,育于姨母,姨不良,十三四岁时鬻诸北里,堕风尘者四载矣。姿不恶,端而愿,不善应客,为假母所制。同人悯之,思为脱籍,归某同年(姑讳其名姓),然未易为也。
二十七日晴。至庆邸祝寿,挂号而出,聊以应景而已。余性不喜谒权贵,尤不敢登王门。以庆邸父子之知我也,感其意,不忍矫情远避,故于新年及寿日均往投刺而不献仪。去岁正寿,献薄物亦不受,回事处、诸护卫亦不敢向余索门礼也。出城访梅叟,午餐,厅事牡丹三盆,经两月馀矣,尚妍润,未褪色,如新放者。叟于养花可谓精神独到矣。至张燮钧丈处吊太夫人丧(九十八岁,计闰已逾百龄)。答拜赵重卿同年,刘伟臣丈(伟下榻大兄处),留连至晚始归。内阁湖广馆团拜,具柬相邀,辞之。灯下复次寅书并寄相片,交邮递。兄弟不相见者四年,弟以相片见寄,余特拍一相答之,庶几慰阔别之怀。
二十八日晴。钱绍云同年自奉天来,留其午饭,久谈乃去。未刻至惠丰堂赴陈石麟约,酉刻至嵩阳别业赴景佩珂、李筱峰、李振甫约。
二十九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定支款单。至医学研究会,会员、赞成员咸集。每月一次,共商应办事宜。夜,大风。接张馥荪信,随手作复。孙礼仲(廷嘉。先业师伯闻先生之次君也)来拜。
三月初一日阴。天气和润,稍有春意,上房东小院桃花一株,高过屋脊,花苞初坼,如万点红霞。余买此屋,得花木甚多(三松,三丁香,两海棠,两马樱花,两桃花,一梨花,三枣树,二榆树),与我性情适宜。花木皆数十年物,尤难得也。前榆树令王雪帆(鸿遇。
临渝县人)介任觐枫来见。午后诣史馆领正、二两月津贴。答拜绍云,不值。出城,在大德通久坐。酉刻至长吴馆,赴邹紫东之约。
初二日晴。吴厚庵(丙炎)来见,与订顺直学堂历史教员之约。门人刘屺怀言,日本国小民贫,风俗甚陋(如男女同浴之陋习至今未革),只因万众一心,遂能战胜强邻,称雄地球之上。我中国地大物博,富文明,重礼教,而人心自私自利,与国家漠不相关,或更卖主以求荣利(如高尔嘉、钟镛辈犹其小焉者也。此特不幸而发覆,其未经败露者何限耶?),乃以四万万里而畏人,可痛可恨。欧洲虽强,然只能困我侮我,不能举中原为己有也。日本固蓄奸谋,然亦为他人驱除资耳,且国之亡,必先于中国。为我患者,其终在俄罗斯乎?今之达官畏日媚日无所不至,余所见则不然。夜深记此。未刻在寓设席请绍云、伟臣、重卿三同年,礼仲世兄、紫东、剑秋作陪,大、三兄同来。傍晚即散。
初三日晴。上巳,与同人修禊于畿辅先哲祠,兼作诗钟。访梅叟,见其新刻《灵樵山馆诗》四册,王粹夫农部作序,笃雅有节,非漫操觚者。申刻赴姚石荃万福居约。与沈封丈话别。寄新城信并代作诗六首。
初五日晴。清明节。徐世兄君特自津来。饭后赴津浦铁路研究所(借用琉璃厂工艺局,逢五逢十督办大臣及三省京官皆会于此)。至江苏馆祝殷楫臣太夫人寿。至云山别墅赴王粹老之约,登西爽阁看桃花,霞光成海,斜日返照,尤觉艳绝,真大观也。
初六日阴。西风颇寒。祖考忌日,在南横街拜供。未刻赴编书处。西院种垂柳二株,门外植槐二株。
初七日晴。芜湖缪子惠(延恩)介其师朱桂翁来见,曾为海州分司运判,以查办前任徐绍垣亏帑,据实未为弥缝,不合运使程仪洛意,罢官。景韩来谈,留午饭。饭后写应酬字。
出城,贺宗端甫同年嫁女喜。至云山别墅赴李荫墀年丈之约。同坐有卓凌阿,字惠田,熙贝勒之弟,官副都统、乾清门侍卫。余每侍班,必见其人,相见既熟,必招呼,然终不知其姓名。今日密询主人,始知之。余为讲官既久,凡御前王公、贵人皆然。翰林院疏通出路,经政务处议复:阁学三品学士内升侍郎,外放巡抚;读讲学士内升阁学、副宪、府尹,外放藩臬。两司添设秘书郎四员,秩从六品为编检,开坊初阶添编检,京察以六人计算(向来七人得保一等一员)。又读讲学士以下得保各部丞参。此制既定,学士必有外简者,余则志在内
擢也。复寄欣如二舅信。灯下朗诵震川文数篇(《筠溪翁传》、《方思曾墓表》、《归府君墓志》)。
既掩卷,觉胸次常有一段清超隽远之致,氤氲不去,真乐趣也。此种文境,实为庐陵以后一人,其独到处有时足窥太史公堂奥,并非庐陵所能掩耳。
初八日晴。至湖广馆祝杨同年(振锷)尊翁寿。医学会轮诊。吴质钦处晚饭。粤士朱季贞(淇)介质钦相见。季贞博通经史,为《北京日报》主笔,余见其论说数篇而重之,一见如故,谈古今极洽。夜,雨。
初九日阴雨。隔墙看西院桃花,粉艳入画。天气清润,动郊游之兴。午后至编书处。
申刻至泰丰楼赴朱蓉卿之约。
初十日竟日微雨。因忆吴毂人、何兰士、路闰生诸家试帖,皆有春阴诗烘托描摹,情景兼美,足以移情。近来少年不知作诗,其胸次无复有静细悠远之境,虽触佳景,亦无好怀矣(描实景,传虚神,无精于试帖者)。未刻至乡祠,赴嗣香前辈之约。纠合同乡十二人,每月作一局,轮作主人,遇有乡里公益应商之事,则集议之。虽饮食之局而寓自治团体也。
得罗景湘伊犁书,以俄罗斯邮局递京,凡三十七日而达。书中纪俄境道里(景湘之行,由奉天涉哈尔滨,历西伯里亚一带,而达伊犁),筹新疆政策,极为精详。付宝惠阅而藏之。
十一日阴。长汀江叔海(瀚)来访,今之才人也。上元何秀岩(守贤)介徐季龙来谒(湖北知县)。午后出城诊诲卿病,恐其不能起矣,对之凄惋。答拜各客。傍晚甚倦,早眠。
接沈仲盍杭州信,随手作复。
十二日晴。十一下钟至太升堂,赴乙未、癸卯两科门人之约。散后在南园处小坐,与笃庵畅谈。出城为诲卿复诊,稍有转机。祝寿州师八十二岁生日。为同乡王六垣吏部之如君诊疾。复入前门至地安门外文伯英将军处行吊。入地安门,出西安门至羊肉胡同,赴沈雨人之约。一日奔驰四城,行三十馀里,酬应之困人如此!归寓已三鼓,犹就灯下读古文二篇始寝。
十三日晴。甚暖。匠人拆西院破屋,重建精舍六间,于今日兴工。饭后至编书处。
出城至广惠寺行吊。云山别墅赴陈梦陶丈、李嗣香前辈之约,陪其房师李荫墀年丈。荫丈令嫒患病,为医所误,甚剧,强余往治,乃入城诊治,赶宜武门而出(甫出城,门即阖),至全蜀馆作诗钟局主人(与彤臣、经仲、顾伯寅同作主人)。自前门归寓。乔小山、常小楼招饮,辞之。作诗虽足遣兴陶情,然可作可不作。古文一道,近来新文体、新名词盛行,不但义法失传,十年之后将求一通文理者而不可得,故肆力古文,守先待后,真吾辈责也。吾意今日之文,要当以醇雅闳畅为宗旨,经经纬史,说理原情,不尚奇谲,不贵简淡,韩、欧、曾而外当兼取南宋诸家之作(如叶水心、陈止斋、魏了翁皆可学,北宋之刘原父兄弟根柢槃深,尤可宝贵),使道、学、文三者合而为一,庶几绵古今一线之传。得笏斋书。
十四日晴。看编书处书二卷。饭后至李、苏二处复诊。答拜旅店各客。为朱荣卿世兄(善诒)作左子巽廉访信。
十五日阴。至江苏馆祝秦佩萼前辈五十寿。在大兄处午餐。未刻赴医学研究会,有沈姓者,自云能以一剂药戒鸦片烟,泻去烟滞,次日不烦再举。云依深信之。余等均不以为然。
因约其来会研究,审其所论殊纰缪,恐有后害。岷远能以化学化分药丸,乃索数丸,归而验之。拟再赴津浦铁路会,黄霾塞空,将有大风雨,急驰而归。子方来夜谈,论史论学甚畅。
今世能语此者鲜矣。余近日论学宗旨,较从前大变,自喜颇有独得之见。子方所见,略与吾同,吾尚惜其迂拘,未能尽空依傍也。接量能书。
十六日晴。午后至编书处复校两册。朗轩三次来访不值,家人促余归。亚遽踵至,畅论至暮。出城赴汤宝臣宗显堂局。
十七日晴。巳刻至荫墀丈处复诊,温病误作虚劳治,用柴胡、青蒿、地骨皮,遂致热结神昏。迨余改用犀角、大黄、枳实(合犀角、地黄承气二汤为一方,而去地黄),下红紫秽粪无数,神顿清而热转炽(此结者解也,似重而实轻),舌苔燥黑,恐其阴涸,急以大剂
石膏(一两)、生地(八钱)、元参(一两)、白芍(一两)、栝娄根(一两)涤热存阴。荫丈夫妇奉余若神明,照剂取服,不以为骇,当易奏功矣。午刻至灯市口,赴袁海观中丞之约。
申初刻至湖广馆赴张振丈之约。天热衣多,神倦体困,真苦境也。
十八日晴,热风弥燥。发陶斋书(为量能事)。未刻诣李处复诊,两进大剂,舌黑退而人安。昨日机关甚危,倘稍松劲,则变态作矣。病重药轻,其杀人与庸医同罪。申刻赴新吾约,尽出其所藏上品书画,见示南田公山水花卉多至十馀件,无不真而且精。有一金扇面,画桃花两枝,花叶如生,疑有日光、露痕相映。三百年来断无第二手矣。吾尝谓,观南田公画,但一披览间,其精采神韵不能涌现纸上,使人心目一新,而犹待仔细推敲以别真赝,笔墨虽佳,犹是他人所能到,决非真品。烟客、麓台、石谷、廉州各有十馀件。合十赞叹,不能再置一词矣。蒋南沙绿萼梅一开,超妙隽逸,非复人间所有。流连至暮,略入坐,即出宣武门,为诲卿复诊。又至福隆堂赴杨艺孙约。得笏书。
十九日晴。西园紫丁香盛开,梨花洁白尤可爱,色香俱胜。晨起徘徊花下久之。设席复请两科门人。未刻至东城祝铭鼎臣宫保寿,且贺重宴鹿鸣之喜。出前门,再为诲卿诊疾。
又诣编书处少坐即归。酉刻制肴请法儒铎尔孟君,焦生镜蓉作陪。客去,校局书两卷。
二十三日晴。辰刻诣先哲祠演礼,余司读祝。演毕,在不朽堂午餐。北学堂前海棠四株皆盛开,可为艳绝尘寰矣。惜连日狂风恶作剧,使名花减色,年年例如此,若专与花为难者,安得不梦想江南哉!午后为刘我山同年复诊,明明内蕴大热,气冲上喘(经云诸逆冲上,皆属于火,确论不移),而前医乃以温补治之。吴中名手曹君竟令服金匮肾气丸,以致津枯舌强,紫血上冲,几陨其生。余改用大剂石膏、鲜生地等味清之。两剂而黑燥粪下,舌润喘平,已能起坐矣。入城至东四牌楼三条贺铁尚书娶子妇喜。狂风大起,黄霾蔽天,车中热燥不可耐。至编书处细阅进呈正本。黄昏又至李处复诊,立清理方,以涤馀热。顾愚溪招醉琼林,大风惮出夜城,辞之。苏诲卿竟于昨日逝世,余欲往哭之,闻今晨已棺归房山,不果往。
诲卿辛卯岁即来执贽,敬余亲余,十馀年不懈,事吾犹父,吾亦视之犹子。性情纯笃,任事认真,今年以通判筮仕山西,方以远到期之,不料其未出都而死也。
廿四日阴。一夜大风,气候颇寒,三棉犹不甚暖,外间有衣薄裘者。巳初赴乡祠,午正南皮相国始到,即行礼,余读祝文。祭毕会食,余向南皮论二事:一、明末吴桥相国范文忠公故宅在西长安街大栅栏,闯贼陷京师,文忠投井死。今井在街南,有碣嵌于墙阴,表以“明范文忠公殉节处”八字。当访明宅基,备价赎回,建祠奉祀(井在路东,其宅当亦不远),以彰忠节。一、大兴翁覃溪先生墓在左安门外八里庄,光绪初年,常熟翁相国曾与高阳文正师访先生后裔,仅存一寡妇、一十岁孤儿,贫无立锥地,墓亦久芜。翁相醵资周恤孤嫠,置祭田,设茔户,岁时祭扫,并在宛邑存案。今事隔三十年,孤嫠不知存殁,墓亦无人过问。
当向县查明,拨祠中存款为之修理,以彰风雅。南皮甚以为然,徐议办法。北学堂陈列先哲手泽,有《孙夏峰先生年谱日录》稿本,先生亲笔删改处极多。又,先生手批《王龙溪语录》一本,仅卷七、卷八(系李卓吾批刻本),皆有圈点批语,余携坐小室中细阅一过,当日用功处可窥一斑。至寿州师处贺娶孙妇之喜。
廿五日晴。起居注堂期。入西长安门,出东安门,赴杨德孙宁波馆局。招瞽者王玉峰,能以三弦代歌,作名优汪、谭二人音调,如聆其声。又作军乐排队唱歌及丧家举殡唪经诸事,锣鼓饶钹,步履音声,一时俱作,一堂之上为集数十人,神乎技矣。昔《虞初新志》、《聊斋志异》曾记口技,以为奇巧入神。此之手技,尤难于口,是见人心之灵,但能精专,无巧不臻,鬼神来告,金石能开,洵非虚语。吾辈为学不成,正坐不能精专耳。余因此自奋。入夜狂风复作,急驰归。
廿六日晴,仍风。午刻同乡公祭刘博泉侍郎。又,至良席卿处行吊。又,至吕镜宇年丈贺生子之喜。丈于五十四岁得长子,今年六十七,连举丈夫子五人,可谓老当益壮矣。观剧六出而归。寒甚,艾卿招饮,辞之。
廿七日晴,稍暖。二伯母忌日,至大兄处拜供。饭后至花农前辈处陪媒。又,至乡祠赴严范老、刘仲鲁约,遍观祠中所藏字画。为李厚卿致沈子封丈、刘嗣伯书。为李浩春致胡揆甫方伯书。又,发揆老密电。又,发曹亲家襄阳电,促儿媳还京。
廿八日晴。谒振贝子,纵论时事。余谓:今日最可忧者,在上则诏令不信,赏罚不明;在下则士大夫无廉耻,乡里无善俗,学校无义理无文字。不及十年,人心学术荡然无存,将有不测之祸。贝子击节叹赏。归寓易便衣至大兄处午饭,同席高仲瑊前辈、谢辅廷、杨朗轩、濮云依,竞谈星命之学,津津乐道,终席无异言。余在疑信之间。兰泉来夜谈。
廿九日晴。李荫丈、吴蔚丈过谈。戴仲卿来辞行,交去丁方伯信一封。饭后至编书处,阒其无人,卧看《土耳基志》一卷。竟日治公事,看编书处书三卷,撰国史馆《儒林俞樾传》一篇,删改《忠义杜连升传》一篇。发冯星帅信,为欣如二舅、叔元三兄、陶希泉说项。
戊申四月初一日晴。巳刻诣史馆交儒林俞樾、忠义杜连升列传,兼领三月份津贴。答拜袁海观中丞。访赵智庵侍郎,留午饭,久谈。申初至全蜀馆,己丑公局,请傅彤臣观察(世炜)、武德清太守(玉润)、姚粹堂司马(楷)、吕洛生大令(道象)四同年。复笏斋书并寿礼,交家人蓝玉带回。
初二日晴。午初得电话,大兄放福建泉州府遗缺知府,衣冠往道喜。忽得易丞午柬云,谕旨尚须更正,今日未发抄,嘱暂勿宣布。乃访丞午问之。盖去年十一月泉州缺员,谕闽督选员调补,而简鲍心增补所遗之缺。闽督奏请以延平守管元善调泉,以鲍心增补延平。下部议尚未复奏,鲍请假回滇江省亲,旋丁父艰,苏抚奏报于今日上闻,枢廷遂进单请简。迨命下后检原案拟旨,始悟泉守已调管元善,所遗延平乃外补缺,不由内放,吏部虽未复准,然此缺业已调补有人,不当再放遗缺。然上已退朝,无从更正,只得暂缓发抄,俟明日议之。
至徐花农前辈、吴经才表弟两处贺喜。至广和居赴朱桂老之约。垦务大臣绥远将军贻谷与归化城副都统文哲珲互参,派大学士鹿传霖、侍郎绍英查办复陈,贻谷不顾藩部边氓大局,只为一己罔利起见,专用小人,苛索巧取,贪残相济,扰害蒙民,败坏垦局,吞蚀地价至二百馀万两之多,滥杀台吉丹丕尔,烧毙其一家五命。奉旨革职拿问,由山西巡抚派员押解来京,交法部审讯监追治罪,随同婪贿各员分别监追遣戍,历年办垦保案一并撤销。自光绪癸未年拿问滇抚唐炯、桂抚徐延旭后,久无此重典矣。
初三日晴。大兄仍授泉州遗缺知府。蘅侄女字祥符顾氏亚蘧同年之长子,姚石泉、杨朗轩为媒过定,余往陪媒。客散后至湖广馆,甲子、丁卯两科团拜。傍晚归。朗轩来夜谈。
得笏斋书。
初五日晴。增修书局《学校》二卷。未刻至户部银行赴己丑同年月团。又至景佩珂、刘我山两处看病。致川督赵次帅书。
初六日晴。郁林高伯慈(嘉仁。新选桐乡令)介子方、子绳两君来见。饭后诣编书处。
归寓写对数联。又书“三松精舍”制额悬西院新厅。从吴质钦旧宅移黄刺蘼一大丛,植新厅侧。花正繁茂,携灯督夫培土浇水。培根之土欲深而坚,以避风袭其根,初次浇水欲聚而透,使旧根与新泥融洽,花未有不活且繁者。再得笏斋书。
初七日晴。立夏节。俗例谓立夏称人则不苦夏,余称得九十五斤。一日清闲,写致周少朴同年书。又复蒋欣舅、叔元三兄书。校书局书一卷。临帖三纸。为刘荫贞写册页一张云:东坡、山谷、南宫、香光、石庵皆得法于平原,而自成面目家数,至其妙处,往往若合符节。
近来善学平原者无过松禅相国,故于苏、刘二家得其神似,此中消息可微参也。余十三四岁受庭训习《东方画赞》,弱冠后进习《刘太冲序》、《鹿脯帖》,嗣因学馆阁体迁业于信本者数年,又杂学松雪及诒晋斋,专取风神,体势弥不振。戊戌岁得《西楼帖》,大好之,乃尽弃所学而从事于坡书,用心既专,知识渐进,始悟坡书纯从平原来,为大令嫡乳,于是再由坡书而进习《刘太冲》、《鹿脯》二帖,并揣摩《祭侄稿》,以纵体势,觉见解、意味迥与从前
不同,于古人所谓拨镫法、屋漏痕,恍然有得,自喜能得坡书三昧。
初八日晴。派充国史馆提调。余凡三任是职矣。编书处同事在余处公饯汪兰楣太守,并拍照悬之书局,以志离合之踪。复笏斋书并拟药方。
初九日晴。巳刻至史馆履任。满提调连子瑞(兆)、松(茂)闻余至,皆自内阁来谈。
吴蔚若丈亦自宪政馆来谈。堂餐后出城至寿州师处陈谢。答拜金晴羲(兴华)。拜馆中同事谢鲁卿(绪璠)。致曹亲家书。
初十日微雨,颇凉。会客九人。饭后因翊虞亡侄三十岁生日,至三圣庵哭之。回首去岁来余处行礼情形,尤增悲恸。谒寿州师久谈。师议三儒从祀,不以梨洲先生为然,因其《明夷待访录》主张民权也。至医学研究会。灯下写对七付。崇殿材戎部(福)介宝惠来执贽(壬午同年绥远城将军恒寿之子)。
十一日晴。午初至东邻春子处贺喜。出城至裴绚臣处贺喜。至大德玉辞晚局。入崇文门至刘益斋前辈处行吊。绕前门至西城赴陆凤师之召。疲于奔命。风沙又起,困悴异常。归寓看《象山学案》一卷,以定心气。
十二日晴。顺德杨鼎元,字吉山,介门人罗季跃来执贽。杨为庚子、辛丑科举人,内阁中书。未刻壬午公局,在全蜀馆请汪兰楣太守、大兄、刘芋田别驾(新选苏州靖湖厅通判)、年侄黄楚南观察(丙湘),汪及大兄辞。朱季贞(淇)来作半夕谈。季贞湛深经术,通达中外政体,美才也。谈及美国新出一种麦生炮,每一分钟能出三百六十子,每子又分为百小子,既多且速而及远,为火器最新最利者。其实创自我中国人香山郑兰生。郑精制枪炮,能发明新式,突过西人炮,署“兰生”二字,译者误“兰”为“麦”,中外皆诧为泰西利器,不知出于华人手也。其徒范栋臣(国梁),现为陆军部所用制造之才,远逊其师,然在中国已首屈一指。中国所用枪炮,买外洋现成者固谬(外人决不肯以新式极精之器售与中国。近来日本既胜俄,其用旧枪炮,无所用之,我东三省徐大臣乃以廉价尽买之),即取其图式自仿造,亦误。两国交战,偶有小挫,军士决不能携枪炮而逃,敌国得吾弃器,纳以弹子,即可还击我军。我之仿造愈精,彼之借用愈便。故各国自制枪炮,必自出式样,自定径口,使敌得之为无用。中国不明斯意,乃以维妙维肖不差杪黍为能。此与赍粮资寇何异!即如从前北洋练陆军,延德将,纯用德国口号行军。口号为军中秘密机关,岂可沿袭敌国。毓鼎己亥召见,曾痛言其弊,圣上深以为然。闻此弊近已改变矣。
十三日晴。风大,有旱象,心窃忧之。午前诣史馆,堂餐后赴张振丈馀园戏局(振丈明日生日)。至袁珏生处为其幼女诊病。绕厚载门至荣相处道谢。又至编书处校阅书四卷。
一日在车中读《千金方》一卷,颇有所得。若能专治此书,当入神妙之境。得笏斋书并赠我虾须帘对联一付,漆书石庵七言,甚精巧。
十四日晴。泗水蒋佩南(颍滨)介田介臣同年来见。刘梅舫自奉天来久谈。饭后至恒裕,查询玉臣叔祖官事。至崇效寺赴冯公度赏花局。此局凡八人,值花时则轮为东道,为最清雅之会。十日大风扬沙,黄霾蔽天,牡丹离披,零落殆尽。其初开者亦为黄尘所掩,光采黯然。徘徊中庭,惆怅不已。席散,梅叟固邀饮于瑞蚨祥南栈,绕前门而归。门人孙治平集股八万元,购德国新出轧麦面机器,出面多而且洁。据西人言,向来面色稍黑,皆麦尖使然,因制此新机专去黑尖,则纯白矣。西人用心如此,而愚民仍欲守土法以抵之,其势必不相及,人工之劳逸,货物之精粗,相去悬殊,吾国实业安得不为所并耶?蜀地向种罂粟,近年禁烟减种,将来种麦必多,治平拟运机入川,提倡实业,其意甚善。此举若成,不特蜀民食其利,异时铁路告成,麦面出境行销,可为全川富强之本。余甚奖誉而赞成之,乃为作书致川督赵次帅,请其加意成全。
十五日晴。朱春和(远绶)来见,门人颂青大令(远缮)之胞弟,由乙未进士令蜀,历宰剧邑,过班道员来京引见。余详问蜀中政事。午刻常府京官在会馆公请新放常州府长志泊太尊(明),到者十三人,乃候至酉正犹不到,只可送席其寓。梦陶丈及余等各解衣进食
(主人自十一下钟至今,有饥惫者)。酉正二刻长公始到,命长班迎门挡驾焉。医学会洎陆天池招饮,均未能往。灯下写应酬字多件。两日细看梁任公所著《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四章,实能提要钩元,从古书无字句处推明微言大义。
十六日晴。质钦来谈,留其午饭。出城至朱芷青、毕怡臣两处贺喜。又,贺马积生前辈选湖北盐道喜。翰林资格满十二年,截取选道员,此其发端也。至编书处复看进呈正本。
灯下写屏对七件。每日夜饭后如此,似于开拓心胸,舒活筋骨为有益。看梁氏书英儒倍根、法儒笛卡儿学案。倍为格物派,笛为穷理派,皆以实验为主,辟空想悬揣之谬,与朱子学派颇近。盖其宗旨即朱子《大学补传》“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至“全体大用,无不明”一段道理也。若卢梭学说则近姚江。
十七日晴。午后答拜各客。至乡祠赴刘惺庵同年之约。大风复起,旱象已成,闻麦苗俱枯槁无望,心甚忧之。灯下草《敬陈时政阙失,宜饬中外修省疏》,未脱稿。以李光铠、宝铭、宝骏衔照,托恒裕呈换议叙实官部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