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40 页/共 95 页

十九日晴。午刻至翰林院封印,与景佩珂学士同拜印如仪,预用空白六纸。午后约同人祝坡公生日(张劭予侍郎、徐花农侍郎、何润夫副宪、翁弢夫侍读、邹咏春侍讲、吴颖芝撰文、沈子封编修、王耜云枢部、耿伯齐农部、濮云依中书、余兄孟乐),悬坡公黄州笠屐像,供以阳羡茶、广东荔支,公所嗜也。凡余所藏公之书帖皆陈诸几。同人咸衣冠肃拜。晚,围坐欢饮,夜深始散。余作长歌纪事,即仿坡公诗笔。子封丈盛誉之。余亦颇自负布局、构思、用笔俱中律法,无一语妄下,所谓得失寸心知也。梅叟携新得诗画册,乃嘉庆癸亥十二月十九日翁覃溪、杨蓉裳、陈云伯诸诗人集何兰士先生方雪斋中祝东坡生日,拈李委南飞鹤曲中语分体赋诗,而朱野云先生(鹤年)为之图,覃溪先生代署款,距今岁一百零三年。展阅一通,承平士大夫安乐风流,有足令人神往者。余亦拟倩人绘图,以拙诗为之引,遍征题咏,继先辈芳徽,亦使后人见吾辈尚能作此冷生活耳。今日循俗例掸尘。 二十日晴。甚暖。高幼怡、梅小峰来谈。入城贺二陆升官喜,吊杨太夫人丧,诣放生园陪媒(翁、余二君)。灯下写诗卷贻子封丈。接宝襄来禀。看《南宋杂事诗》厉樊榭、赵功千各一卷,七人分咏各一百首,征引书目多至六百种。南宋以后笔记说部略备,南渡百馀年,大而朝章国故,贤奸臧否,小而雅谈轶事,里巷风俗,无不赅载,读之可以涤俗肠,作诗料,助谈资。 二十一日七点钟,睡眼矇陇,闻惊呼大兄处火起,狂骇而起,手颤齿击,几不能着衣裤,踉跄下床,则大兄已赤足披皮衣而来。少迟,大嫂率侄妇、二侄女、幼稚,颠顿扶挈入门,上无皮衣下无裙,小孩有赤体裹被者,相与抱头痛哭。余睹斯惨状,泪涌如泉,急检衣分衣之。出户东望,黑烟如墨,上腾霄汉。询知火自前厅起,蠢仆以煤油浇洋炉煤,取其速燃,火焰直走烟囱,焚喜棚,风驰电行,顷刻全棚俱火,飞渡后院喜棚,全宅房屋遂俱在火焰之中。其时大兄甫起,急促大嫂下床,挟诸孩犯火夺门而出,检点人数,不见小孙女聚宝及其乳妈,小车夫刘姓翻墙入,良久,乃从烟焰中越墙出,阖家人口幸无恙。余疾驰往视,则三层数十间屋皆付一炬矣。伤哉!伤哉!此次之灾,固由失于防卫,然协巡局亦不得辞其责。向来五城水会闻警立时鸣锣驰赴,手携长竿铁钩铁叉,先跃上屋,或拽棚或拆墙,以断火路。盖已焚者不能施救,全力顾未焚之地,以绝蔓延而保完善,其水龙激筒亦全力濡湿未焚之屋,使火不旁炎,法至善也。今协巡兵队闻警乃骑马携洋枪而来,围定鹄立,名为防抢,端视火之四射而不为计,且并本宅人之欲入而携物者亦一律禁之。又,向来水会救火,无不争功邀赏,故踊跃异常,今因五城改为工巡局,素不拊循而更攘其权利,遂致各存意见,观望不前,以致前后数十楹,无一草一木能逃火劫。若在一年以前,后院之棚速卸,则后层决不延烧,即使措手不及,箱笼等件必有获全者,决不能如是之荡然泯然也。此真可为痛哭者矣!惊魂稍定,亲友慰问者络绎而来,群议停办喜事。余力主仍用明日吉期,唯改赘为娶,盖此时仓猝将事,但求典礼无阙,其他俱可从省,一经展缓另择,则繁文俗例种种拘牵,赠嫁置奁种种烦费,决不能轻于举办,大兄亦无此力量矣。议既定,亲友咸赞成。于是云依回江宁馆料理,而弢哥助之,此间则大兄概不过问,余独力主持,而嫂嫂及适吴氏二妹助大嫂,釆涧料理应用各件,或添补或借用,半日半夜居然就绪。夜间,大兄处全眷俱住余处,纵横合并,房房皆满,一门之内约有八十馀人。余惊痛不能安眠。 二十二日晴。午刻祭祖。未刻彩轿到门,新婿奠雁亲迎。申初刻新人发轿,采涧婆媳送亲,看其吃和合饭始返。两小无猜,大嫂之心稍快。一日贺客来者三百八十八人,余一人周旋其际,大兄则晨起即袱被移居对门江阴馆,闭门愁泣而已。贺客闻喜事之仍举也,佥赞叹以为难能之事。犹忆戊戌年,二侄女过定,大兄卧病甚危,余代作主人。此次则大礼垂举而变,仍余作主人,亦事之至奇者。夜卧惫甚。 二十三日阴。午刻遣轿迎新婿夫妇回门,未刻见礼,内外各设一席。吉礼告成,我心颇畅。大兄嫂虽遭奇劫,而心愿则了矣。傍晚飘雪。杨朗轩见顾,阍人以余体疲谢客,因至笏斋处。余闻之追踪而往,谈良久冒雪而归,洒洒纷纷居然祥霙下沛矣。朗轩以大兄穷困,代告贷于亲友,得银六百两,稍助衣食急需,良友热肠,可感可感!得缪恒莽代州信并件。 二十四日晴。屋上积雪逾二寸矣。为大兄集款二千金,在恒裕立折。南中电汇千金,其馀则出自朱子文、杨朗轩、屠雨航、孟庆斋(大德通管事)及余也。劳碌三日,今日始得稍息。笏斋、云依、次淮、盂延相继来谈。大嫂掘检火场,唯金器无损,馀则毁变不复成件矣。接季申四兄并件。 大兄所居放生园灾,资储荡尽,诗以慰之何事吾兄遭数忌,顿教烈焰起青庐。方吟韩国盈门句,遽续参元失火书。席卷劫难逃幕燕,蔓延殃未及池鱼。眼前长物存何许,唯有中衣是烬馀。 顷刻全灰数十楹,从知人力不能争。可怜战战兢兢日,难厌譆譆出出声。曲突徙薪诚失算,覆巢罄室太无情。劝兄莫下穷途泪,剥复乘除数自平。 廿五日阴,微雪。大兄看定莲花寺湾屋,函致孙景辀世兄定议,乃已为蜀人傅学渊吏部所先得。因访子厚,同访学渊,请其见让,学渊慨然允之。午后拟约梅叟、笏斋登西爽阁赏雪,适杨朗轩来谈,笏斋、大兄踵至,遂辍清游。 廿六日晴。出门谢客,并为善卿、命三诊疾。 廿七日阴。写对。 廿九日阴。大兄迁居,衣冠往视。祝花农前辈生日。入西城至凤石师处拜年。出城至橘农、汉三两处诊疾。晚,梅叟备内外两席,携尊在大兄处解闷,其意可感。席间邓咏春前辈出示所作东坡生日祝文。文末系以迎神、送神两歌,曲折沉郁,别开生面。满汉讲官二十人公函启两掌院,为起居注请款二百金,寿州师如数允拨。起居注向无办公经费,全仗同僚之简学试差者捐助,如科分团费例不足,则总办赔垫,以私款付公费,沿习百年,最不可解。 今科举既罢,并捐项而无之。余乃纠合同官,创为此请,始得正其事云。 大兄移居莲花寺湾,梅叟携酒肴以落之。赋此志谢果然家具少于车(“家具少于车”,前人成句也),西马塍坊偶结庐(南宋宋伯仁马塍稿嘉熙丁酉五月寓京遭燕,侨房西马塍,有寓西马塍诗)。寺近莲花当谷口(屋正当三巷交会之冲),香熏柏子及春初。清尊腊雪劳斟酌,往事灾星仗祓除。我已难酬良友惠,加餐兄意更何如。 三十日阴。广东县丞黎(丙燊)来见。诣庆王振贝子府,伦贝子府,昆、孙、王三师处拜年。入东城出西城回寓少憩,复至五叔、岳母及大兄处辞岁。晚,悬神影迎先。有帖客介罗景湘舍人以东坡书小楷《金刚经》帖求售。有郭兰石、何子贞两先生、翁松禅师相三跋。 师相断为确是宋拓无疑。余细审纸墨自是五百年前物。坡公小楷本不多见,此经寓谨严于排 宕,蹙寻丈于寸分,真无上上神品,为世间罕见之本。余见之狂喜,托景湘议价(索价一百五十金)。又,明拓坡书残帖(有宜春帖子及少陵“背郭堂成”诗跋),锋颖进露,钩拓精工,下墨迹一等两种,共以五十八金得之。从此澄斋案头当推此经为弁冕。岂坡仙鉴余十九日致祝之诚,特饷兹神物以酬余之长歌乎?一年尽日获此奇珍,光阴为不虚矣。亥刻接灶神。子刻焚香谢天。 除夕祀先迎灶入新年,红烛双双照绮筵。九十光阴行及半,岁时景物略如前。喜从竹舍添孙笋,幸免廛商谒子钱(山谷诗“恼乱邻翁谒子钱”)。墙外讙哗门内笑,独呵冻砚拂吟笺。 题新得宋拓苏书小楷金刚经后十九日余约同志十二人,于澄斋祝东坡先生生日,曾作长歌纪其事。越十日,遂获斯帖。岂物聚于所好,求之专则得之奇耶?抑先生英灵默相,有以相报耶?黄柑丹荔祝千秋,曾作长歌纪胜游。鉴我诚心能独到,祝兹神物俨相酬。金钱易致机难遇(七字景湘书中语),翠墨如新字欲浮。便散华香绕斋舫(“以诸华香而散其处”,经中语也),定看宝气烛琼楼。 男惠按:先府君于祝东坡生日,年必有诗,均见集中,而尤推是年及辛亥之两七古为平生得意之作。唯此诗竟佚而不传。以意揣之,距祭辰仅两日,孟乐先伯京宅即遭回禄之灾,旋又匆举二妹婚礼,人事扰攘,不及另录副稿,在座诸丈均久下世,后嗣同遘世变,流离转徙,更难遇合。时越四十馀年,竟无从问讯,思之万分悚疚。 澄斋日记 光绪卅二年丙午 丙午年正月初一日风日晴和。子刻拈天香。巳初刻在皇极门外行礼,巳刻二刻在太和殿前行礼。归寓在至圣先师、观音菩萨前行礼,又在祖先神像前行礼,受合家贺。大兄嫂俱先来。午后至莲花寺湾保安寺街及笏斋处拜年。 初二日阴,微雪。午后至梅叟、雅初处拜年,二妹留吃点心。申刻赴梅叟之约,以松花江白鱼饷客,极肥美。 初三日晴。国忌不拜年。午后赴笏斋之约。写致赵将军信,托梅小峰带。晚,落神影。 初四日晴。赁马车至东北城拜年竟日。接次弟信。以新得苏帖与三希堂帖核对,乃知三希所收春帖子伪迹也,并仇仁近跋亦系伪造,直是何人双钩廓填本,字势笔锋去真甚远。去冬作纪梦呈梅叟五言古十六韵,通押送宋二韵,牵缀殊窘,颇露强意就韵之迹。今日灯下读山谷《薛乐道饯行》五古,亦用送宋二韵,较我多十联,而挥洒如志,坚确精妙,连诵数过,字字铿锵,乃大愧诗学之浅,全未望古人肩背也。昌黎、东坡、山谷、剑南皆善押险韵,愈险愈出奇。自己动手,始知古人不可及。 初五日阴。晨起祭神。至武阳馆文昌关帝前行礼。祝黄慎之丈生日。面后易便衣游厂,买吴县管念慈桃花源图立轴,虽系画院笔墨,而秀丽清逸亦擅胜。阳春二三月,风日晴和,窗明几净,悬之壁间,时相静对,殊足怡我神思,作卧游宗少文也。傍晚至顾少墀处为其世兄诊病。年甫廿一,咳嗽作喘,群医指为虚劳,温补杂投,其病增剧。余诊得六脉俱数,息高声粗,询其小便短热气臊,决为肺胃过热所致,断非虚劳。为开方,用鲜生地汁、藕汁清热定喘。亥刻,笏斋遣急足来招,为其婿黄酉仲看病,因加裘而往,乃煤气触动肝阳,眩晕猝倒,有似中恶。为定一方而归。 初六日晴。晨起至客厅遍换悬壁字画,选名家新逸明艳各品,以应新春景色。少墀来字云,徐班侯力诋余方,谓断不可服,指病者脉证为虚痨无疑。少墀惑之,亦不敢进药。 余医学过浅,何敢胶执成见,是我非人,误人性命,然审其脉证,实为肺胃热迫之喘,而非龙雷上腾之喘,至虚劳内热、骨蒸颧红诸象无一见者,又况年甫弱冠,何至抱病二旬便成弱症,反复研究,终不能以班说为然。然少墀心已游移,无从力挽,因作函致之,详伸所见,而谢不行。昔喻微君谓医家治病有数难,信然。午后拜大街南客。接张啸圃丈函件。 灯下读韩诗十馀篇。昔人谓学诗当从郊、岛入手,以其炼意炼词可药肤浅也。余意尤不若先读昌黎诗,盖其炼意炼词与郊、岛同,而比兴深微、意蕴宏括则更过之。学诗能通比兴,乃能与风诗、《离骚》默通沆瀣。作者不透此一关,终不到诗学深处。临寝忽觉眩晕,呕水数斗,内热半宵。此痼疾逾十年矣。 初七日晨醒望见檐瓦皓积,知昨夜又得大雪。腊雪沾足,麦秋可望丰收矣。何少逸来谈,寒士捷科第,得一官,乃有饥寒之虑,为之慨然。午后,拜大街南客毕,遣元侄分拜西城东路各客。在恒裕与润田久谈,托其为宝惠纳赀主事分部。科举既罢,读书人无路进身,学堂习气重而课程乖,雅不愿令其堕落,年逾弱冠,光阴可惜,且使藉赀郎为从政阶耳。由恩荫就职主簿捐主事分部正项乙千六百金,同乡印结费七百(〔眉〕因有大兄在局,结费减收,约用去四百五十馀金)。再访劭予丈,彼此往还相左。房中水仙六盆,皆盛开,清洁芬芳,自是仙品,斯名信不愧也。 初八日晴,寒甚。赁马车入城拜年。在东四牌楼镒顺轩便饭,小饭馆也。掌灯归寓,两足冻僵,几不成步。车中看西人小说《忏情记》,叙次殊有离合激射之致。 柬梅叟借马争鸣栈豆叹群材,雪后驰驱我马颓。愿借笨云千里足,风尘先路一鞭开。(较山谷乞猫诗真有灵钝之别。) 题朱芷青丈金粟山房诗卷老将登坛咳唾新,果然金粟是前身。竹君不作覃溪远,牛耳乡邦有替人。 白发儒官老郑虔,佛桑花里整归船(芷丈由国子监丞外选广东佛冈厅同知,未半岁即解组而归)。压装并少云英石,宦迹唯增诗百篇。 采涧率儿妇侍妾谢女辈灯下团坐,掷骰为戏,欢呼嬉笑,一片天和,余顾而乐之。和气致祥,乖气致戾,实确当不爽之论也。 初九日晴。遣宝惠拜城外客。饭后率铭侄游厂。申刻赴雅初之约。 初十日晴。大解不畅,气坠难于转侧,本思入西城拜年,因此遣宝惠代行,东西内外城客一律拜清,较往年爽快多矣。 十一日晴,天稍和。林隆山来谈,以诗稿求正。隆山人极诚笃,学问深卓,甫铨授监丞,旋即裁缺,其意不愿乞外,欲留学部当差,拟为谋诸荣相。饭后游厂,买小儿女玩物及瓶花。酉刻至云山别墅,赴劭子丈之约。接胡锐生同年函件。不看时报,苦孤陋寡闻。看报则无一事能强人意,悲愤叱咤,往往泪下,终夜不怡。当此世界,具此胸襟,真是苦境,觉诗人苌楚章所谓乐子之无知,真十二分沉痛也。 十二日晴。子正立春。巳刻至公善堂拈香,未刻至广和居,赴黄禹逊之约。申刻赴花农前辈之约。 十三日晴。皇上祀祈谷坛,臣毓鼎侍班,五点钟登车至帐棚,与同事齐班(恩露芝、延子澄二学士,张秀端侍讲),六点钟恭诣坛下。七点二刻驾临。上御元狐朝冠,元狐端罩,悬青数珠、青风带,着青袜。起居注官朝服序立于第二成,东面北上。八点三刻礼毕,乃退。 向系寅刻行礼,自去岁车站之变,凡遇典礼皆质明而后将事。是日风日晴和。归寓稍睡。午刻赴豫升堂公局,散后独游厂肆,买明南监本《晋书》、《宋书》各四函,字大行疏,最省目力,唯中多顺治、康熙配板,不甚可贵。傍晚至大兄处赴云依之约,倦甚先归。夜眠殊酣。 十四日阴,颇有雪意。午刻至便宜坊与景湘、岷远静谈。未刻赴经士、伯齐之约,少坐即行。晚,惠儿夫妇设酒肴为采涧暖寿。接胡鼎帅函件。至大兄处为侄媳看病。 十五日晴,有风。花好月圆人寿,采涧夫人生日。徐花老、何润老、翁弢老、张季端、余子厚、濮云依、黄敏仲、丁小村、董吉甫、松泉昆仲、徐策云昆仲、刘孟禄、韩秀冬、谢嘉生,门人舒宾如、廖子方、徐季龙、范隽臣、陈子绳、郑干臣、吴荩臣、许仲衡、孙仲山、张润泽、苏诲卿,侄婿聂命三、濮卿和均来祝。傍晚,至畿辅学堂议学生考事。访献廷为宝惠取结。至悦生堂为善卿诊病,松筠庵为刘星甫同年诊病。(附录脉案:详审前后病情,服药利弊,今诊左关尺两部,脉皆弦而搏,病在厥少二阴,乃肾水为患也。向服麻黄细辛汤,实见卓识。搜肾寒,扶脾阳,故泻减而饮食加进,其效颇著。然病不能除者,此非肾水有馀,乃肾水枯也。何以知之?服麻细而不作汗,水源竭,无重蒸之力也。水枯则外水不能归源,故泛溢而频泻。水枯不能函木,肝木愈燥,故服吴茱萸而左体热胀加剧也。古人流水之法,无过开鬼门洁净府,然皮水可从汗解,脾胃水可从小便解,若少阴之水,则二法不灵,水愈泻则源愈竭。服二术则伐肾,服茸附则燥肾,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今欲直清病源,必须以补为泻,肾水得补而足,外水一气相求,自能引入膀胱,无泛溢之患,肝得所养,脾不受困,诸患或可以次而平。愚见如此,以质高明。用生姜泻心汤,服金匮肾气丸,服十剂。)晚, 祀先,复至大兄处为侄媳看病。 十六日晴。月食,未刻初亏,申初食甚,申正复圆,皓日当空,竟不见太阴蔽影也。 午前坐牡丹、梅花间,携大字《宋书》读列传二卷,清芬满袖,古香盈胸,柴桑北窗无此乐也。颜竣传详载沈庆之、江夏王义恭及竣铸钱诸议,刘宋一朝圜法利弊本末备见于此。其体裁盖仿《汉书•韩安国传》(王恢马邑事),其用意直欲寓志于传,创此体大思精之例也。传论亦绝沉痛,有慨乎其言之。吾尝谓休文史才与蔚宗可称双绝。范史人知重之,沈史则知者独有一郝栖霞耳。颇思俟春融后屏除俗务,专读此书,详加朱墨,以示子侄,未知能践斯言否。辛卯壬辰间甚有暇读书而苦于无书,今则有书而苦于无暇,奈何,奈何!四史而外,《宋书》、《魏书》皆当读。饭后至锡拉胡同,为恩星五(联)夫人看病。星五为敏达公(广寿) 之子。敏达与先世父乙卯、己未乡会同年。访绶金,未晤。出城至大兄处为侄妇看病。晚,放烟火。夜四鼓,眠正酣,忽闻翊虞在窗外相呼,惊醒问之,乃侄媳患痧腹病,颠号欲绝,遣车来迓。披衣而起,炉无火,壶无水,饮烧酒一杯以御寒。满街冻月皎然,愈增寒凛。至莲花寺湾,则已由挑痧者针尺泽、委中,见黑血如墨,诊脉渐起,并无绞乱之象,虽腹痛尚剧,可保无事,嘱家人放心。为开一方,清热通气。归已鸡声四应矣。 十七日阴。间飞微雪。睡觉已交午初。景湘、岷远来谈,偕至豫升堂午饭,抵掌狂谭,无复藩限,共商措置新疆之策,拟具疏陈于庙堂,巩固西北,景湘为考核形势险要甚详。散后至大兄处看病,病势已平。申刻在寓设席,请先生,贡缉熙、李珩甫、黄敏仲、吴雅初、董吉甫、张润泽、濮卿和作陪。诏优给军机大臣满汉章京养廉银,禁绝馈赠,犯者授受同罪。 又优给御前大臣乾清门侍卫津贴。又诏户部每节进银二万两,备赏内廷行走诸臣(如意馆、电灯公所、轮船公所之类皆弄臣也)。闻军机大臣庆王每年六万两,馀则二万四千两;章京按大小分派,多者二千两,少者不及千两。 十八日晴。至润田处为其太夫人看病。未刻至同丰堂赴李嗣香前辈之约,议设畿辅农会,兴修水利,开垦荒田,兼及种树、蚕桑、蔬果、畜牧等事。京师设总会,各府县设分会,皆公举绅耆领之,皆有评议干事诸员。吾直民苦惰,素不知有水利,偶遇旱荒,仰首视天,束手无策,以致动辄赤地千里。即幸值丰岁,收获亦不甚饶。以视三吴农事,相去奚啻什伯。此会若成,实畿辅百年之利。 十九日晴。巳刻出广安门十二里,至兵各庄为程师母诊疾。症系喘促不能卧。诊其脉,左洪滑右细濇,肺气郁塞,胃气不舒,以麻杏石甘汤开之。孟常所居,墙外看山特佳,据云风日晴朗时可望见碧林翠磴。平楚空旷,豁人心胸,徘徊久之。近村有花洞,卖花人刘姓。因往观之,买迎春花、天竹子各二盆。归寓已夕阳西下矣。都人士以今日为燕九节,群至白云观会神仙。云观中必有仙踪杂俦人间,唯有缘者得遇之。红男绿女,举国若狂。 其实妇女艳妆冶游,少年子弟如狂蜂浪蝶,专为看花来耳。余于壬辰年曾偕亡弟叔坤一游,瞬息已十五年,驱车过观前,不禁枨触悲感。晚饭后访景湘,唁其祖太封翁归道山之戚,不晤。顺访孟延,看竹两巡。笏斋、伯齐皆在座。 二十日晴。草经理新疆疏,本景湘稿而修饰之。午后至梅叟处祝表嫂寿,兼为表妹诊病。申刻在宗显堂代大兄请房东周允孙(维榕。商城周文勤之孙),劭予丈、毓如丈、果卿同年作陪,议结焚屋给款事。检大清律例田宅门,凡租屋失火,例不赔偿(其租屋有顶首者,由他处延烧,业主全数算还;若本宅起火,则量还三分之一)。唯周允孙一贫如洗,专靠此房度日,以情而论,不忍竟置不理。由诸公再四磋商,欲以千金买其屋基,而别赠五百金为体恤。允孙犹觖望,然为例所束,无可多作要求也。定三日内给回话。诸公竭力调停,毓如丈代谋尤切。朋友交谊可感可感!本约孟延,闻其不愿为大兄担任,遂不到局。 散后至笏斋处寻大兄复话。 二十一日阴。讲官同僚在江苏馆团拜,到十八人,唯文焕章、华瑞安未来。在中庭实行团拜礼,合拍一照,觥筹交错,尽欢而散。至畿辅学堂集议。上灯后至便宜坊赴孙仲 山约。晚,微雪。接三兄信。 二十二日晴,大风。水蓄胸中,脾胃大困,终日倦卧,不能举一事。临睡大呕吐。 二十三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寿州师来商公事,与闰枝检点进呈书,傍晚始散。至大兄处为大嫂诊疾。大兄自移寓莲花寺湾后,无人不病,无日无病人,此非久居之地也。 宝惠所买南监本《晋书》,配板杂乱模糊,讹脱连篇,几不可读,字虽大而无用,因付还书肆。所贵于旧本者校对精审,刻印整齐,足以豁心爽目也。若迷乱错杂,不复能读,虽宋本奚取焉?此不能与守残佞古者论也。偶读《晋书》三四传,叙次芜冗,殊不快意。因检周氏《晋略》对读之,顿觉其清整峻洁,深得体要,传后各论尤深切有味,语不妄下,乃知其突过前人也。笏来夜谈,余眩吐复作,客逡巡去。 二十四日晴,天稍和。江苏学堂所聘教习徐子山(安仁)来见。徐君通州人,冒鹤亭所荐。对坐略谈,果有学识。黎蔚然来谒。有内城王氏就诊。申刻至广和居赴周允孙之约。大兄以一千六百金买放生园屋基,立契交款,中保人季毓如、冯果卿、郑延青。三载考绩,黜陟大臣,徐嘉定罢相,侍郎李昭炜,仓督刘恩溥,阁学印启、贵昌,副都奕秋,巡抚陆元鼎皆罢。久无此严旨矣。翰林院岁拨起居注银贰百两。起居注有办公经费,自今日始。 二十五日阴。读《晋略》割据、执政、方镇三表序论,皆有精识特见,卓然经世之文。《史记》、《汉书》、《明史》外,无此作也。此等序论不独综括一代治乱利弊,洞达其所以然,且能俯仰千古,以一朝贯异代,乃称良史才耳。午后至广惠寺行吊,在畿辅学堂少坐,至大兄处看病。晚饭后访蔚若丈谈。微雪。 二十六日京察三四五六品京堂引见。天明登车,雪一夜未止,积二寸许,入西长安门,踏雪而行,遥望玉宇琼楼皎然一色。是日适值二品以上大员谢恩,公所列坐殆无隙地。 八点半钟在勤政殿引见,西苑门内雪景尤佳,绝好一幅范宽、马远关山雪霁图也。归寓假寐片刻。午后梅叟来谈,出示新诗数十首,今晨登西爽阁望雪二首,雄骏倜傥,最为佳作。 上灯始去。王保之师竟以计典去官,殊可惜。又理卿王福祥、府尹李希杰均开缺。李自到任以来,不办一事,不见一属吏,唯高卧衙斋。李受北洋所增九千金,以听慰帅节制,真庸材也。灯下修改《儒林•余焕文传》,子厚之尊人也。学宗宋五子,精综经制之学,以仪曹佐刘霞仙中丞戎幕,安辑雍凉,甚著谋略。养母还山,终身不出,德化乡闾,诚感盗贼。庶几匪惟知之,实允蹈之者欤?又读《晋略》孙恩、卢循二传,叙述情势既明,且能有笔力发事外要义。四史后唯欧阳《五代史》时得斯妙。余于史学用功最久,曾于乙酉、丙戌、丁亥年看廿四史一过,诸家论史之书(如钱竹汀、赵瓯北、王西庄诸先生书),所阅不下十馀种,故史例义法略窥梗概。丁亥、戊子两年纂《前秦书》以证所学,共四十卷,纪、志、表、传粗备,积稿四寸,已有规模,再加修改,便可成书。苻氏立国传五主四十馀年,虽不及元、魏,以视南朝之陈、北朝之齐、周,则有过之无不及(幅员之广与元、魏同),只因记注多阙,后人纂辑无从。余据《十六国春秋》为底本而参以晋、宋、魏三史、《通典》、《通考》及六朝著述,人物事迹,远胜南陈。它日终当勒成一编,不虚中年一番心血也。今于十六国形势事实屈指而谈,犹能条分缕析,亦昔日讨论功耳。 二十七日晴,甚和暖,积雪皆融,檐溜玲琮,俨然江南风景。畿辅学堂收考,余往监试,并阅课卷,定甲乙,写草榜。祝孙孟延夫人三十生日。晚,赴子厚之约。接次寅信。 二十八日晴。京察三品以下京堂各官,由外务部左丞陈名侃领衔具折,谢照旧供职恩。八点半钟折下,在西苑门内向照墙行礼。归寓略进饮食。巳正至贾家胡同江苏学堂行开学礼,与吴蔚若丈、于海帆前辈率教习、学生、执事诸君叩谒至圣先师行释菜礼(教习六位,学生到者六十四人)。京官送子弟入学及观礼衣冠而来者廿馀人。午后设两席,请教习,余及蔚、海二公作主人。散后至王保之师处奉慰,兼为姨太太看病。病势已不可为,循保师之意勉开一方。接庞劬帅函件。 二十九日阴。至保师处复诊。到编书处办公,傍晚始散。岑寂无聊,饮于广和,折柬招亚蘧、笏斋、云依及大兄。 二月初一日晴。天渐和暖,大有春意矣。余每至春日,即动江南之思。午后至保师处诊疾。连次服药,居然渐有起色。至任卓人兵部处吊筱沅中丞之丧。访任觐枫,与谈财政,辄能言利弊所以然,且目光甚远,能见其大,与寻常驵侩争竞近利小利者,有上下床之别,自是商界中人才。余因此尤兴研究计学之志。申刻赴亚蘧广和之约。散后诸君联车访大兄处手谈,余独归。诸史中以文字论,峻洁推《三国志》,渊雅推《宋书》,深永推《新五代史》。 若以经济有实用论,则宋明二史最有益。柯维骐《宋史新编》简明老当,虽胜原书之繁冗,然奏疏规画刊落过多,诸志尤不甚详。故明体例、便记诵,诚为良史;以云济用,尚宜兼看原书。《明史》则体用俱备。 初二日晴。子封丈、子嘉前辈来谈。傍晚,访嗣香前辈。复姚思臣信。发宽仲侄信。 接婿女信。 初三日晴。至保师处看病。病得药力则稍健,不久复作,是生气将尽,不可为矣。 午刻至武阳馆祭文昌帝君。同乡春团,兼请外宫,京官仅五人,寥落甚矣。至畿辅学堂阅学生复试卷。灯下改削疏草。政务处奏裁科道三十员,奉俞旨。 初四日阴。至保师处诊脉。起居注上次照像模糊,丰泰主人任觐枫愿备酒肴约诸君至楼上畅饮,重拍一照,到者二十一人,唯周容阶丈未到。散后为亚蘧夫人诊病。请袁先生与宝惠分缮奏疏,共九扣,详陈新疆事势,请设新甘总督,兼辖陕西、甘肃、新疆三省,使关内外联合一气,新疆屹然为重镇,然后可保蒙古、保川滇以卫京师。东三省焦烂之馀,已无及矣。曲突徙薪之策,西边曷可缓哉!缮毕封固,交起居注供事王俊彦代递。 初五日晴。黎明登车,七点钟在六项公所恭候,膳牌发下始行。二侄女生日,云依招往午面。与耜云、笏斋诸君作半日手谈。又为孟延诊病。晚,云依复设筵款客。夜眠甚酣。 初六日晴。昨折已下政务处议奏。政地诸公盛称此疏为经世大文,卓识闳议。宝惠昨由吏部掣签,以主事分兵部学习行走,与翊虞同部。宝惠先求牙牌,数得“先开驷马门”之句,即决其必分兵部(兵部为大司马,于六部第四,翊虞先得之。故云先开门也)。 此次户部、刑部各四签,兵、工各二签,乃独得此。亦前定也。(〔眉〕而不知一生遭际即由于此。人生有定命,讵不信然?一一惠注。)门人廖子方来见,武选司帮办也。拟拉宝惠分选司(凡分部者,可由亲友禀请入己司,谓之拉司)。午后至编书处。出城至于海帆前辈处为其令嫒诊病。景湘来夜谈。以银元一元二角买梁启超《明儒学案节本》共二十卷。发次寅信。景湘言,犍为县与口口交界,有山名口口口,纵三百里,横六百里,其中皆猓猓居之,亘古未通王化,相传为黄帝时遗种。地产金,然不知贵,偶以瓜子金出山与人贸易。言语不通,无文字。间出钞掠,皆奸民导之。张罗、岷远尝持其契约入山(刻木为之。得此契约入山中,无阻之者),欲谋开化之方,然无从措手也。 初七日晴。京家人员第一次圈记揭晓。午初至大兄处候信,旋得全单,竟被摈(翰林院一等十八员,圈十六员,唯大兄及汪凤梁二人不与焉)。相对郁郁。运气之坏,一至于此!未刻至学堂,阅补考学生卷。 初八日晴,大风,颇寒。笏斋、云依、景韩、质钦同时来谈。饭后至雅初、景韩两处看病。访白昆甫太守,托其携带阿汀乳妪回闽。车中忽发眩晕,全福馆公局,周采臣约醉琼林,均却之。复湖南张啸圃信。接家书并大兄汇款。 初九日晴。午前诣保师处诊病。未刻入署,候善化瞿中堂到任。善化任学士二十三年,最为淹久,而由学士拜相,则不及十年。可见仕途迟速,自有一定,绌于彼者伸于此,非人力所可强为。余于是不兴迟暮之感矣。出城至云山别墅赴郭连城之约。散后至大兄处一行。 初十日阴,风狂如虎,撼窗撞户,屋瓦欲飞。采涧夫人在厅事请客,余坐别室看书, 不会客。畏风不出门。 十一日晴,大风竟日,凛冽不异隆冬。皇上亲祭社稷坛,临时改遣礼亲王恭代,盖外间颇有告变者,以此戒严。人心不靖,讹言繁兴,新政之效,大略可睹矣。都察院奏请裁科道三十员,以职务清简为辞,不知谏官为天子耳目,建言即其专责,奚论职务哉!政务处议如所请。编修刘廷琛草疏力争之,由掌院代奏。余言未及此,闻之深引为愧。午刻饭于便宜坊。灯下草江西教案疏。先是,江西新建有教民案,南昌县知县桐城江召棠持平办结。天主堂法神甫王国安屡来请托,江君不为动。上月廿九日,教堂折柬招江君。及门,摈驺从不令入。江君虑有变,密嘱从人告急于新建令。既入,重门皆闭,引至密室,几上置文书及一刀一剪。王逆手文书请签字云,如不签,则刀剪具在,请自裁。江君愤甚,取刀自刎,不殊,手软不能深入。王逆用剪推其背,遂仆。迨新建令率众破门入,则江君已不知人矣。舁出见首府,犹能自述被诱受戕本末。伤重,旋殒命。民间大愤,而抚藩各官恐奸民藉端滋事,反调兵卫天主堂,民益愤。初二日,遂攻教堂,杀教士,波及英国教堂,亦焚其屋而歼其人。王逆见事起,逃去,竟漏诛。当江君被戕之后,地方官果能传谕民间,谓法神甫凶横如此,不特尔等所痛恨,即本院司亦痛心切齿,欲为江大老爷报仇。即当电奏皇上,请旨办理,决不使该逆幸生。但尔等万不可暴动,反得为彼藉口,不能报仇。且此系法国神甫,与他国无干,尔等尤不可乱动,别生枝节。我之护教堂,恐该逆逃走耳,非保护也。如此,则民间气稍平,待官自办,必不轻动矣。然后发兵捕王逆,封教堂,羁禁候旨。我占上风,法人亦俯首无辞。此案可以力争先著。乃地方官计不出此,反保护该堂,强压良民。民见官之不分黑白,不报怨而反媚之也,安得不激成义愤耶?此时法人转以暴动咎我,英人亦以株连责我,办理既极棘手,而我国外交诸公,平日畏洋人如虎,其敢声罪致讨,争国体而平民心乎?前途概可想见矣。呜呼!(书至此,泪涔涔而下矣。)闻已派津海关道梁敦彦驰往江西查办。 十二日晴。请袁先生代缮封奏交翰林院王供事呈递。午后至编书处。申刻至太升堂赴李星甫(经野)、王饴山(宝田)之约。 十三日阴。翰林院值日。辰初至西苑门外公所兼候封奏、膳牌。辰正二刻事下即归寓。此折有旨交外务部。笏斋生日,云依为备午面,大兄为备晚筵。在大兄大川淀新居竟日盘旋。此宅前门在大川淀,门对荒郊,烟树迷离,西山在其右,隐约可见,颇饶野趣,亦仕隐佳处也;后门在南横街,余等出入甚便。散后与笏斋、子厚步月而归。恩星五来谈,请为其太夫人看病。 十四日晴。午后祝聂献廷太夫人寿。顺至海帆前辈处看病。访劭予丈、乔茂护,均不值。晚,饮于聂氏。 十五日晴。一月馀蒙气塞空,日白无光。以人事证天象,颇有足忧者。午后至编书处,傍晚始散。买明王圻《续文献通考》,共一百本。明刻本马氏《通考》,继《通典》而作,以详备胜。国初三通并续,宗旨已不甚分明。又官书成于众手,其中苟简割裂往往而见,序例极诋王书,以显其长,究竟王书周密精审,过官书远甚(唯其所增数门,如道统、方外,实有可议)。吾辈欲为经制之学,马、王二编皆当切实研究之书也。正续二考共二百本,看似难读,然择其重要如食货(田赋、征榷、钱币等)、河渠、兵刑之类,不过数十卷,破除一年工夫,便可卒业。吾虽衰病,犹有志焉。 十六日晴。畿辅学堂开学。午后与鹿芝翁、刘博翁、李嗣翁偕教习、执事员率学生谒先师,行释菜礼,礼毕合拍一照。教习颇庸劣,不胜师表之任,恐无成效可期。姑令铭侄入学,倘无德可修,无学可讲,则退学归求耳。又至编书处。傍晚至雅初处为六甥看病。 赴润田便宜坊之约。大兄以放生园地基转售润田,得价一千二百金,成契画押,弢哥、子厚同年作中人。 十七日晴。翰文斋以旧钞各书求售,有《南烬录》、《北狩见闻纪》,皆记徽、钦在 北蒙尘事,金人凌虐,殆无人理。粗阅一过,发指眦裂。高宗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午后至大兄、笏哥处略坐,申刻至永丰堂赴梁巨川同年之约。 十八日晴。刘正卿、舒宾如来谈。午后祝何梅叟寿。至编书处。出城至武阳馆查验工程。灯下临苏帖一纸,入年以来第一次亲笔墨也。复瞿肇生同年信,托黎蔚然(炳燊)带。 又致沈爱苍信,又致翁婿信。为学以慎独为第一关。此独莫作独居看,凡事不欺心,即独体也。一念之起,一事之行,为善为恶,己心无不知者。知之而不自欺,善便行,恶便止,即是慎独真功夫。此《大学》诚意一章密切要义也。阳明提致良知,蕺山提诚意,皆圣门慎独真传。若以冥心寂处当之,则静时有慎独,动时无慎独矣。思至此,心体为之一澈。 十九日晴,甚暖。午刻至福州馆祝黄仲弢前辈太夫人寿。至万福居赴萧翰臣之约。 归寓,梅叟、笏斋偕来。申刻至天福堂赴钱霖叔之约。酒食征逐,五日无之,求半日静坐看书而不可得,甚以为苦。归路为刘益斋前辈夫人看病。灯下犹看《十六国疆域志》夏国一卷,而后就枕。余看书成癖,非此不能定心也。写致张、孟、汪三孝廉信,附去政务处奏筹举贡生监出路折。接庄思缄龙州信。 寿梅叟(结笔殊有韵味) 一笏斋中乍举觞,又来东阁问梅香。光阴屡为良朋展,樽酒休令隔日凉。觅句莳花殊得趣,扶衰却老岂求方。旧栽短柳今过屋,春色年年马道旁。(寿诗难得清迥,此诗虽不甚佳,然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