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38 页/共 95 页
廿五日晴。南冈公忌日,不行吉礼,在放生园拜供。夜,笏斋来谈。
廿六日晴。燥热。男府会亲。管丹云太叔岳,麟士叔岳,董吉甫内弟,何润夫表兄,濮云依亲家,大兄,翊虞、宽仲二侄,均来此会齐。余率惠儿同往(女客大嫂,采涧夫人,翊虞侄媳,何表嫂)。外列四席,尽欢而散。乙酉消夏,张珍午前辈、李秀瑜同年作主人,辞之。
廿七日阴雨。一日静养不出门。于氏表妹来就诊。
廿八日阴。请男府新亲弢夫亲家父子,韩麟阁(宝麒。新婿之姨丈)、钱抟夫(鹏年。
新婿之表叔)、潘经士(盛年)偕来,内外四席。散后偕至笏处手谈。
廿九日一日雨不止。闷坐内室,为采涧写扇一柄。午后腹胀气坠,卧不能兴。气体日衰,稍有劳动,已不克胜,较之王寅正月娶儿妇时迥不同矣。不禁感叹。
补录前作诗:
自月朔以来无日不大风,感赋一律连空日色荒荒白,塞地阴霾滚滚黄。庭树如闻翻海浪,屋茅欲卷过邻墙。(上句从山谷诗“马啮枯萁喧午枕,卧闻风雨浪翻江”意脱胎,下句从老杜《茅屋为秋风所破》诗脱胎。)
天心正示金滕警,岁首犹占玉烛祥(钦天监例于元旦奏风从艮地起,主人寿年丰)。洪范经师存大义,何人斋祓告明王。
三十日微雨。午后稍息。聂献廷来,请为其姊丈祝颂臣看病,寓崇文门外板井胡同,道路烂泥如粥,因乘马而行。又顺至润田处,为其儿媳看病。在途屡有戒心,归疲极。花农前辈邀酌酒赏花,不能往。
五月初一日晴。答谢大街南各客,以路较干净也。至放生园为大兄及二侄女开方。接三兄信,带来家用银壹百两,又坤弟存项壹百五十两。
初二日晴。午后移住海淀万兴堂,为对房引见之两粤人高谈所扰,夜不成眠。
初三日晴。六点钟起,赴宫门外朝房值日。八点半钟事下即行。午刻抵家,静憩不见客。灯下为铭侄写字数开。托笏哥至昆师处代致节敬。
初四日晴。奉天道员赵子登(毓奎)来见(天津人。乙酉同年)。余详询东省利弊,所对甚详。据云海盐林木为大利所在,若能加意整顿,委付得人,实有裨于财政。午后笏哥来谈,偕入西城,祝陆凤师寿。又偕谒张冶秋尚书,未晤。出城至放生园,为二侄女诊脉,将次复元矣。
初五日阴。午初至放生园祀先。回寓又祀曾祖父母、祖父母、先考妣、管夫人。合家拜节。午后至中街,又至绳匠胡同,赴田桂舫、李符曾之约。风雨交作,天颇凉。散后冒雨至笏处手谈,食鲥鱼甚鲜美。晚,开销节账。
端午日作一年时序又天中,细葛轻衫换午风。日亦寻常偏唤节,人非衰老已成翁。倾杯竹叶浮新碧,傍砌榴花吐小红。蒲剑艾人还应景,只将游戏看儿童。(三句眼前语。却未经入迷。)
初六日晴。
初八日阴。子封丈来谈,闻有设学部之议,以寿州师领之,翰林院真成虚设矣。昔人艳羡玉堂如在天上,今则投闲置散,视同赘疣。官职视时为重轻,特身当其际者不幸耳。亲友有劝余经营以求换授者,笑而不应。午后入城谢客,答访叶至澄(锡麒。己丑同年叶玉书之胞兄),曾襄新疆刘襄勤、闽督魏午帅幕府,学识明练,有经世才,所著《交涉要览》,于各国行商传教约章,所载极为简要,凡外吏皆应案置一编。
十三日晴。午刻至武阳馆祭关帝,兼请盛杏荪宫保、盛习斋观察(传曾)、瞿萼馨太守(倬)。席散啜茗清谈,至日落时始行。傍晚,孟延招手谈。中年心血亏耗,往往彻夜不寐,有卖馎饦者每交子刻必唤于门前,其声哀厉以长,余闻之辄觉凄然,如有所感,己亦不知其所以然也。钱衎石先生文集有《子寿同居记》,即发挥此意,余常反复诵之。
十四日晴。南冈公生辰,至放生园拜供。
十五日晴。辰刻偕笏哥同至景运门侍觐见班。巳初,皇上升乾清宫,日斯巴尼亚使臣贾思理,美国使臣柔克义入见,呈递国书。毓鼎及延子澄学士、翁弢甫侍读侍班。景佩珂学士迟到,未得上。向例起居注官有误班者,须由侍班各员告知御前大臣奏闻议处。若匿而不告,误班之员只罚俸,隐匿者以扶同律论,翻系私罪,应降调。故每遇侍班有不到者,同
事望之殊切,甚悸悸也。今则并御前大臣不知有此法矣。出城至放生园,伯母吕夫人生日拜供。饭后至江苏馆公请会榜外官,唯到曹价人同年(树藩)一人,尽欢而散。余因夜间失眠,倦甚,戌初即就枕。在车中作诗一首,还债之作,不能工也。
寿延于澄学士执戟沉沦三十年(子澄甲戌成进士,后授工部主事,直至去年始例转侍读),蓬山老见纪恩篇(子澄升侍读,有纪恩诗二百韵)。文章旧价尊江左(京口驻防,素工诗),红杏新枝傍日边。听履喜联鹓鹭侣,修书频结蝶仙缘(太常仙蝶屡至于澄寓斋,因撰《蝶仙小史》)。遥知风月东华路,定有文光映寿躔。
十六日晴。酷热不减盛夏。为明侄讲授东坡《范增论》、《韩非论》二篇,以其义法最精也。从前书塾从事八股文,为父师者得以规矩示子弟,而子弟亦易致力。若古文一道,其规矩亦甚严,然少年作策论,但知放手放脚,可以唯我所欲为,东挦西扯,茫无畔岸,父师亦以毫无把握,听其自为之。授钵传灯,几乎废矣。余斤斤以文法授子侄,犹是吾辈旧学也。
午前写应酬字甚多,习为悬腕,往往有入胜处,因知欲解书法,非先透此一关不可,即本朝名人书亦无不悬腕者,刘文清操之尤熟,所以造诣特深。近人字平直浅俗,去古日远,非徒腕不离案,并手掌亦不能虚矣。噫!古法失传,岂独一书法哉!未刻至武阳馆,因江苏管印结。刘佛青(岳云)私弊甚多,侵吞之款累累,同人公议发其覆而逐之。申刻至放生园赴云依之约。彰义门大街报国寺,即昔之慈仁寺也。国初卖书者皆萃于此,凡访王渔洋先生不遇者,至此觅之,无不值。朱竹垞先生终日流连于此。寺中古松二株,屡见名人题咏,今则墙宇颓败,阒然无人。去岁定兴麻尚书拟改为昭忠祠,数百年前胜迹,一朝泯灭,再历数十年,且无人知为慈仁寺矣。灯下闻孙孟延谈及,慨然记之。
十七日晴。二伯父忌日(高祖耕方公亦系忌日),至放生园拜供。车夫李三之妻病崩漏两月馀,血尽,继之以髓,势已垂危。余前日诊其脉洪数而芤,大非吉兆,姑以固涩填补之法于死中求活,用参芪、熟地、白芍各壹两,佐以钟乳、诃肉等味连服二剂,居然见功,脉象已有胃气,大有生机可望。大兄啧啧叹其神奇。归后因酷热不解,看书写字以消长日。
晚,稍凉,访笏,值季端在座,相与对酒畅谈。两君谈咸同间云南乱事,杜文秀据大理、永昌,僭号;马运新戕总督潘铎,据省城,自署督篆;岑襄勤、杨云阶(玉珂)先后戡乱本末,大端琐事俱极详明,听之忘倦。此等事迹多为官书所不载,古人所以重故老传闻、私家著述也。余思儿妇将生产,心神不定而归,然亦交子初矣。微雨。以戏鸿堂欧书千文授明侄习之。
先讲间架,使黑白停匀,然后纵横变化,渐窥神妙。香光摹此帖极精,有益后学。
十八日晴。丑刻得一孙,是为先中翰府君嫡长曾孙(〔眉〕此所以必为立後也。此子并承祖荫,得正四品荫生。一一惠注),吾一房年来人丁颇盛,最为可喜。未刻至编书局,寿州师甚注意此事,恐将来进书不免歧误,特委余代阅,以总其成。出城问子封丈疾,即为诊脉开方,又至何润老处看病。罗景湘来谈,谓商朝制度尚质,有似乎今之立宪政体。观于伊尹之放太甲、武丁,祖甲之举自田间,盘庚迁都之重违民议,犹可得其梗概。余甚欣赏其言,惜《尚书》中《商书》数篇,多出于伪古文,不过捃摭格言,发为公共泛论,当时密切有关系处不可得见矣。余又忆苏子由《商论》,全是从空处着论,可谓读书得闲。景湘庶几近之。更深始去。
十九日晴。复徐孟翔信,为其二儿妇殉夫请旌事。至刘益斋前辈处,为其夫人看病。
午后写字甚多。命三婿来道喜,因令坐案旁研究笔法。命三以余故,亦习苏字,凡余片纸只字皆装池而藏之。申刻与大兄入城,赴吴子和之约。
奉怀濮青士先生,时就养山东巾履暌违二载馀,游踪闻说历青徐。诗情酒兴归藤杖,山色湖光映板舆。濒老尚垂忧国泪,有怀时寄诫儿书。洛阳年少多豪气,风雨何由话旧庐。
二十日夏至节。小孩洗三,以其五月生,乳名樱官,学名艾年。贺客甚多。
廿一日晴。江苏同乡以刘佛青户部帮管结局账目不清,出入不符,擅加捐款,尽饱私橐,传单集省馆查账,到者四十馀人,皆签名,愿具呈另举。刘始置之不理,为众所迫,乃挺身而来,入门即肆口谩骂,箕踞户限,无复衣冠之体。语侵笏斋,尤无理。众大怒,一哄而散,改集武阳馆。灯下草呈,次晨送礼部。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刘佛青之谓矣。
廿二日阴。笏斋来久谈。王荩宣来,其人笃志力学,好深湛之思,斐然有著作之志,余与论古文甚惬。申刻襥被宿海淀万兴居。夜雨如注,披衣静听,万念俱空,得诗一绝。
夜宿海淀听雨湖气蒸成消暑雨,人声定入向晨风。扫除心事挑灯坐,身在荒江老屋中。
廿三日阴。翰林院值日。辰刻诣宫门待起,事下即行。一路秧针荷叶,雨后新青,馀润可悦。久处红尘中,到此领略清气,于养生殊有益。午初到家,钱士青(文选)来谒,安徽秀才,肄业译学馆,通英文,治法律,颇有得。未刻在松筠庵与熙菊朋、刘正卿同作己丑月团主人。
廿四日晴。陆凤师枉过,愿作结局调人。余以众怒正盛,力不能解为辞。得荩宣书,详论古文义法,低首桐城,尤瓣香于曾文正,与余宗旨甚合。今日新说簧鼓,旧学将芜,古文一道,几成绝响,倘得二三同志讨论而发明之,或可任一线之传。
廿六日晴。午后至编书局,与同事商酌条例及追呈事宜。傍晚访笏夜谈,景湘追踪而至。
廿七日晴。梅叟来就诊。笏斋猝患吐泻,飞柬来招,因偕梅往,又为其令嫒开方。午后至润田处,为其儿妇诊病,同至福兴居夜饭。
廿八日阴。御史王诚义奏请六部添设丞参下政务处会议,翰林院一议,寿山师命余撰。
晨起因挥毫起稿,设四说以驳之,寿州颇赏其骏快。未刻入西城,赴张冶秋尚书之招,先与门尉约,下键以待。至席散已戌刻,启关而出。此近来通融办法,一因车驾在淀园,趋朝者不能待天明开城,一因正阳门不能下钥,出入无禁,徒为此掩耳盗钟之计,亦无关紧要也。
若在从前,虽以王公之尊,难越雷池一步。徐鞠人前辈以署兵部侍郎,在军机大臣上行走。
徐系丙戌翰林,壬寅年由编修第十三人超擢司业。次年设商部,擢左丞,以六品升三品。去年加副都统衔,入练兵处,以阁学候补,寻摄少司马。三年之中,由编修入政府,遭际之隆,升擢之骤,三百年来一人而已。徐与袁慰廷制府密交,尝参其戎幕,纶扉之拜,袁实援之。
朝权旁落于疆臣,羽翼密根于政地,余于此有深忧焉。
廿九日阴。至编书局。采涧骤病,甚剧。触发肝厥旧恙,良久乃苏。此乃血不养肝,肝阳上冒,以养血和肝治之。夜,雨。
三十日阴。入城拜客。答谒杏丈未遇。至放生园诊病。夜,复雨。孙福自里门归。知赞儿依瑾叔甚得所,为之心慰。
六月初一日晴。竟日避暑,未出门,写字颇多。
初二日阴。采涧复病,呻吟翻复,颇似急症。余方寸已乱,指诊不定。延云依来参酌开方。惠儿发热已十馀日不退,心绪劣甚。刘幼云同年来谈筹处置日俄之策,颇切当。其意
谓,俄于东三省本无所谓占,日于俄不得为夺,则于我亦不得谓还。今日两国议和,唯当就交战国讲战败赔偿之法,不当侵我中立国地步。朝廷应以此旨具国书向日俄两国表明,且宣示各国。
初三日晴。病人稍定,然所苦未平也。余仍息心静气诊脉定方,以小柴胡汤加减治之,甚效。惠儿欲苏济帆诊疾,余不欲拂其意,延之来,指为肝胆热甚,以苦寒之药折之。服药,热乃愈炽,不能进米汤。余知其误,细审病情脉象,确系胃热,且以去冬闽行,在途遇受风寒,郁久而发,近乎温疟,乃本仲师白虎加桂之法,以柴胡易桂枝服之,次日热大减,能进饮食。余因心绪烦劣,一日未出门会客。
初四日晴。至畿辅小学堂考课。堂中课程琐杂殊甚,蔑弃经书,忽略文辞。所延中文教习,皆猥陋无实;西文教习,则重西轻中。余大不以为然,屡向管理诸君言之,皆不见纳。
此次头班学生作论者廿一卷,几无一通顺之作,甚且白字连篇。长此不改,读书种子绝矣。
余既为评定甲乙,因作一束致袁寄云比部,劝其设法维持,倘仍置若罔闻,余则不复与闻堂事矣。午后访笏。
初五日阴。翰林院送南书房四员,大兄与焉,闻为陆凤师所保举,不谋而获,在今日罕见此公道事矣,然亦见安命者究不全为人力所据也。其三人,则广东陈伯陶,广西关冕钧,顺天袁励準。余立朝十馀年,孤立无援,而大考超迁,致身禁近,亦未尝不安坐而得之。究竟禄命所当有者自然而致,彼奔竞亦徒劳耳。
初六日晴。至编书局。出城至悦生堂为善卿诊脉。又至梅叟处为其夫人诊病。
初七日阴。壬午公局。在松筠庵请曹价人同年。南厅幽深,颇凉爽。散后至张景韩处诊病,久谈。孟黼丞、罗景湘均来,作半夜谈。
初八日阴。龙泉寺行吊。至陶然亭赴滇人杨仲卿(嘉修)及袁保三两局。昨夜受凉,人甚不适,勉至何、刘二处诊病,归寓寒热交作,颓然不能兴。无端因行医冒暑奔驰,身心交病。然吾之习医,实见京师庸医如蚁,杀人如麻,深悯痛恨,欲以一身济生命于什一,犹仲景先师之意也。故虽车马疲悴,不敢生退沮心,不敢存轻厌心,下至婢仆辈亦兢兢立方,务求至当,以是为利物义务云尔。门人曲立斋(卓新)自日本驰书达留学诸生之意,乞余上疏争回津镇铁路条约。此事我政府与德人实构成之,将使德国握此路权,横梗于直隶、山东、江苏三省,为腹心大害。来书陈义甚高,期望特重,余不忍负其意,然亦不敢孟浪言之,必详究密审而后发也。
初九日晴。一日在家养疴。于晦若学使、笏哥来夜谈。随意看书消遣。偶检《新旧唐书合钞》,读三卷卢文成(怀慎),世以传中有伴食宰相,遂诋为庸相。以余观之,实贤相也。
与姚祟共事,自以才不及祟,每事推重,能让能也。临殁举宋璟、卢从愿诸公,能荐贤也。
与世之娟嫉壅蔽者正相反,庸庸者能若是乎?至其陈政事疏,洞中古今弊习,深切著明,尤非暗于事者。位之宋、姚之间,允无愧色。余故特表之。
初十日晴。大兄四十九岁生日,适在南斋考试,余力疾往祝,与大嫂磕头,稍坐即归。
傍晚,大兄出城,复往视之。
十一日晴。酷热。至景湘、梅叟处诊疾,与梅作半日谈,以避午炎。归寓,因善卿弟明日嫁女,为指示一切。
(原稿此处空四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八月初一日晴。祖妣生辰,在放生园拜供。润夫约云山别墅,辞之。午后润来,同至无量大胡同于氏看病,出城饮于福兴居。冯润田闻声而来。余连日呕吐,痰大作,奔驰殊苦,气痛不能俯仰。
初二日晴。秋热殊甚。亡弟叔坤生日,意惨惨不乐,访弢闲谈遣闷,共翻扬州刘氏托售书画各件。然气痛不减,难以久坐,兴阑而归。
初三日稍凉爽,为命三婿写字三纸。婿于余书有嗜痂之癖,片楮尺纸皆宝之,笔法唯
余是师。自余习坡翁书,友辈咸谬许其能,相继学苏,一时颇以为重,吾党子弟不问而知为恽氏派也。午后至编书处。先是,翰林院编书久不成,慈圣召见掌院裕相国,颇有责问语,裕对因责成不专,故散漫不就,宜有人总其成,任督催之役。慈圣询以何人,裕以毓鼎姓名对。既退,遂与寿州师派余为总办,任编纂校阅一切事宜,而以于侍讲(齐庆)、夏编修(孙桐)副之。月来三、六、九堂期,无期不到,将以本月进呈第一期书。王渔洋《香祖笔记》,谓三十年来,京师士大夫不复用金扇。初则尚金陵仰氏、伊氏素纸扇,继又尚青阳扇、武林各色夹纱扇,未几废而不行,独尚曹氏靴扇、溧阳歌扇。一时风会,虽小物亦然。自余幼时,见士大夫多用雕翎扇及福建槟榔叶、广东蕉叶扇。雕翎之精者,可值数十金。槟榔叶质重柄方,难握而无风,最无足取。间有用高丽油纸扇,价廉难坏。迨余官京朝,诸扇皆不见,而通行潮州纸扇,绘画精美。后又用单纱扇,其首略作弓形,颇轻便,敝亦不足惜。近年则皆用日本扇矣。自庚子以后,朝野崇拜日本,政治学术唯东是师,将举国而从之。世变如此,岂第区区一扇云尔哉。
初四日晴。宝坻李君(熙。由附生纳资盐运使衔)以所著《人伦道德学》六大册、《历代实业史》四册求教,因浏览一过。《人伦道德学》以《宋元学案》、《明儒学案》为底本,删繁就简,而自著论以发挥之。其宗旨重实践而轻空谈,凡言性言心言敬及象数之说皆痛诋之,于朱、陆二家皆致不满。虽主黄氏书而学派迥不同,亦一时好学之士。《实业史》分农、工、商三类,而以史志纬之。午后梅叟来,同至惟园复诊,病者已能肃客于门内矣。出城在东升楼晚饭。有诏废科举,专以学堂取士。科举在今日诚可罢,唯各省学堂未能全立,从前奏定章程尤未妥善,必须重加订定,方可培植人才。若即持此课士,恐十年之后圣经贤传束之高阁,中国文教息灭,天下无一通品矣(自唐以科举取士,至宋徽宗时因蔡京奏请罢科举,专以学校取士,南渡复行之。元时屡兴屡废,明初复行至今)。
初五日晴。甚热。停饮,为患眩晕,几不能兴。傍晚,至黄慎之丈处看病。得袁秉道同年(抡)泸州书件,又得郑禾生同年(光熙)云南信。卧读《惜抱轩诗集》。先生诗清深雄健,兼有唐宋之长,与所选唐宋诗格律极相似,可为国朝一大家,特为其古文所掩耳。科举虽罢,子弟不能不读书。命宝惠专一研究政法学,为他日致用之道。去岁曾为买《新旧唐书合钞》,宝惠欲兼治此书,以精通史学。余授以读法,专就经济上着意,如法律、食货之类,皆宜贯串本末,穷究利弊,一切琐琐异同可置之。至如为政大体,应变之策,修己处人之则,尤不可忽。盖既治此史,即终身得此史之用,若一切琐琐异同考据,另是一种学问,今可暂置之。宝铭侄年幼,文理尚浅,拟先令专习《春秋左氏传》,以顾氏《大事表》为法,务为有用之研究。
初六日晴。作余绶屏同年封翁仁宾年伯寿文。午后杜门谢客,傍晚脱稿。病后怔仲,不耐思索,勉强成篇。中岁治古文,颇有名山之志。今渐见衰茶,力不能副,愧何可言。内阁中书夏道炳(字子文,江夏人)来见,门人楚卿大令(良材)哲嗣也。朱少章谓,山谷独用昆体工夫造老杜浑成之城,禅家所谓高一着也。此语殊有味,作文、写字皆然。余生平最嗜《唐文粹》,以其能合秦汉六朝为一手也。尝欲去其排比板重诸作,选抄百馀篇为学文之鹄,亦所谓高一着也。若韩、欧、曾、王之文,已为后人依傍规摹略尽,吾辈不可再寄篱下。
公暇有馀力,此愿终当成之。有旨改各省学政提督学务,考核学堂,会同督抚办理。
初七日晴。于氏表妹迁寓润老处就医,因往诊视。午刻在方壶斋与弢哥、荫北、大兄同请端午桥同年、段少沧同年(将随四大臣出洋),盛杏丈、张劭丈作陪。遍观荫北所藏书画精品,尤以黄鹤山樵丹山瀛海图卷子、石田和亭图卷子、南田翁唐氏一竹斋图卷子、石谷江山卧游图卷子、四王(奉常、廉州、石谷、麓台)山水合装小册二十四开,为无上上品。
他物虽多,叹观止矣。荫北得此数卷,所费约六千金。
初八日晴。午后答拜各客。至安徽馆赴寿州师相之召。午桥同年招丰泰,用摄影法合拍一照。师相居中,门生六人左右侍。壬午距今廿四年矣。一堂师弟,杖履相随,在科举既
罢之后,尤当郑重视之。散后至隔壁为黄慎丈诊病。病似退而脉不减,仍觉可忧。夜,雨。
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侍班。丑刻朝服入东长安门,至坛下与同事齐班(达延杨一学士)。
寅正,上步行就坛次,起居注官立于拜殿之东偏北。黎明礼毕,归寓复寝。
夜雨九陌黄尘没马头,此生无福对沙鸥。潇潇一夜帘前雨,顿送江南十里秋。
初九日晴。午后至编书处。晚间,宝惠夫妇设酒肴为余暖寿。夜,雨。
初十日白露节。晨雨,至巳刻始止。余四十三岁生日,来客甚多。内外早晚十二席。
客散就枕,已近丑刻。
十一日晴。起甚晏。午后至梅叟处诊疾,偕至云山别墅赴润田约。夜雨颇大,檐溜淙淙。挑灯作王荩宣《义烈阐微》序,心枯腕弱,不能雄奇,张空弮强作武劲之态,为神固馁矣。学文十年,可愧可耻。采涧在放生园未归,孤枕听雨,殊有山林之思。得吴生佩伯书,寄近作古文数篇,皆有法度,特未遒耳。吾门唯此子可以成学。徐花农前辈赠扇为寿,画芍药一支,题曰“金带春风”,又题诗四首于后。诗画纯是性灵结撰,超秀天成,可称双绝。
十三日晴。至鸿升店拜客,至普善堂议事(各粥厂向归五城奏请赏米,今五城改工巡局,拟联合各绅董具呈请米)。城外雨后泥深没踝,骡殆人疲,甚矣路政之不修也。街道厅之称职者,近十年中首推陈玉苍、王聘三两侍御。聘三出守,继之者为王金镕,蔽聪塞明,无异木偶,任事一年,未闻发一令,举一事,每出则端坐车中,襜帷深垂,舆夫仆从列坐其前,无闻无见。论者数街道御史之劣,前有李莼客(浙江名士,工骈文诗,丁卯年丈,为街道厅,终岁不出门),后有王铸言,谓之南李北王。今街道已裁,改归工巡局管理,然污蔑如故也。内城修整马路,坦坦平平,别一境界。入崇文门后车马为之一轻。在陶兰泉处午饭,解鞍小憩,直至北城问裕掌院疾。昆师相处拜节。访盛杏丈,与幼舲久谈。至宛平县,为李心泉邑尊令嫒诊疾,上灯始归。
十四日晴。惠儿料理节账,余不复过问,以省烦心。午后答拜各客。在梅叟处诊疾。
景湘来夜谈。
十五日中秋节。晨起祭神。至放生园为兄嫂拜节。午后至中街董处。大学堂、实业学堂、译学馆江苏学生在省馆公请端午桥中丞,以午帅抚苏时大有功于学界也。延余及吴蔚若前辈作陪,宾主各致颂辞。散后访笏处手谈。晚,两宅祀先,荐月饼。大兄患疟,余代主祭。
灯下合家团饮,约族侄秀松来晚饭。侄号灿云,以云南通判来京引见。乾隆时,曾叔祖枫坞公(讳燮)由进士兵部主事选授云南景东厅同知,终于开化府,道远不能归榇,暂葬于滇,子孙因家焉。至灿云四世百年,犹系武进籍。吾宗人侨寓他省者子孙多不蕃。开化公有五子,四房无后,唯灿云一房存而单传者,三世不绝如线,虽欲继嗣而无从。又高叔祖铁箫公(涿濬)宦游家天津,子孙因用津籍应试,有举秀才者,今亦绝传矣。意者吾祖先欲后人长守坟墓,勿轻去其乡欤?夜阴无月。
十六日晴。为大兄及颐官诊病。午后至编书处,灯前始归。《义烈阐微》序脱稿,连日暇辄修改,凡四易草矣,然犹不尽惬意,以笔意提空处少也。
十七日阴。赵思召来谈,俯仰今昔,有慨于中。为大兄诊病,阴分过伤,憔悴特甚。
未刻至江苏馆集议沪宁铁路事。在便宜坊请乡人北来者,客共九人。散后至梅叟处诊病,西风骤凉,借着棉袍而归。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十月初一日晴。京师人皆以是日上邱垅,不孝独远宦三千里外,不获携纸钱盂饭躬诣黄塘潘桥一拜松楸之次,南望白云,不胜於邑。又,吾乡今日盛行城隍会,舁神像出郊,仿
古人驱疠之义,士女杂沓,举国若狂。余去乡十六年,思之深慨。午后入城,至于、左两家诊疾。灯下复袁秉道书(寓泸州凝光门内慈善街)。秉道耿介朴诚,为县令有循名,今之君子也。半夜大风骤起。
初二日阴。北风怒号,落叶乱飞,枝柯顿净,天骤寒,须着两羊裘。午后偕李嗣香、刘益斋两前辈,许翥梅农部,李符曾驾部,同至直隶老馆踏勘房屋,将设畿辅中小学堂,宽整合用。至雅初处,为二妹诊疾。寒风萧索,意绪无聊。乃访孟延剧谈,兼招笏斋。忽黄仲弢前辈在便宜坊折柬来招,三人同往。罗景湘舍人以近作咏西北七律一首录示,雄浑深厚,杰作也。灯下作七言古诗一首(北风甚寒访孙孟延题)。
初三日晴。午刻至编书处。未刻赴刘子嘉前辈之招,半席偕笏同至燕春园赴沈子封、林诒书之约。
初四日阴。日本使臣内田康哉偕前宫内大臣三方久元在勤政殿觐见,臣毓鼎侍班(同事延学士、锡侍讲、翁侍读)。辰正至西苑门,为时尚早,徘徊湖畔,烟树溟濛,波光明瑟,遥望金鳌玉蝀长桥,仿佛西湖圣因寺前风景也。巳正,两宫升殿,起居注官序立于槛内西面南上,午刻归寓小憩。未刻至番禺馆赴陈香翰之约,谢医也。宝惠欲治经,余命其专习《公羊春秋传》,又命其以次看王文成、林文忠、胡文忠、曾文正诸公奏疏公牍,学为治事之文。
初五日晴。世父资政府君忌日,至放生园拜供。保之师过谈,为津镇铁路事,拟访同乡议之,病作,不克行。寒热交作,夜眠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