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42 页/共 95 页
廿三日通夜大风,雷电以雨。晨起颇惫。至大兄处诊病。复至梅叟处午餐并诊病。诣编书处少坐即归。
廿四日晴。刘博老来就诊。至梅叟处诊其如夫人病,确系实热,而家人及病者皆坚指为虚寒(其外象极似虚寒),余不胜愤急,力争开方以大黄、生地下之。服药后,热象大现,众始翕服。甚矣,为人治病之难也!喻嘉言先生有数不诊之说,使余与梅叟非至交,则亦敛手退耳。午刻赴劭予丈江苏馆之约。散后作数处酬应。申刻复至同兴堂赴朱蓉卿(鸿隽)之约。
廿五日晴。步行诣大兄处诊病。访笏斋不值,看其芍药而归。申刻孟延以车来接诊病,谈甚久。灯下修订编书。
廿六日晴。刘博老来就诊。午刻至编书处。申初至学堂讲《春秋》舆地。答拜陈仲伟(业),湖南人,候选知州舫仙廉使(湜)之孙。又至黄、何、吴三处诊病。晚,大风。闻南河泡蛙移家,大者尺许,小者如钱,大者负之而行,累累并进,河道为塞。相传此异主水、旱或兵事,从前有之。余甚忧,欲作诗一篇。
廿七日阴。门人陈仲伟来执贽。午后至北城致送昆师及师母酒席。诣琴轩协揆久谈。
闻张元济献议,尽汰外务部司员,易以出洋学生,庆邸颇然其说,欲见施行。旧司员虽不尽才,然尚有练达政事者,若洋学士于语言文字之外,朝章国体一无所知,万一心术不端,通外卖国,堂官且瞠目不知所措,其弊无穷。余因向协揆力言之,请其争于朱邸,勿轻署议。
协揆深以为然,拟酌调十数名置之储材馆练习而后用之,旧员则仍而不易。归途至湖广馆赴癸巳江西世兄诸君之约,则主人已散矣。灯下写对十馀付。
蛙迁南河之湾素多蛙,一时忽报能移家。累然相引大负小,口口乃同衔尾鸦。爬沙竟进河道壅,观者惊异知者哗。其事虽奇昔有比,非水则旱关农家。或云此物主兵气,异闻尤足口口口。由来动物通地脉,入五行志征无差。我闻斯语口口口,口虽不然心暗嗟。既无式怒越勾践,又无直谏齐蚳蛙。两部唯知乐鼓吹,六更虚见禳虾蟆。蛙乎岂真有知觉,纷然而去胡为耶。自经忧患痛至骨,惊魂易动杯中蛇。齐东野语姑舍是,会向河泡观荷花。(南河泡荷花最盛,六七月中都人士日携酒消夏于此。)
廿八日晴。己丑科团拜,搭湖广馆楼上,戏演同庆部。昆世兄、占柱臣、占栋臣均到,同年不满六席,不及二十年已寥落至此。子初方散。
廿九日晴。孙治平、马隽臣、陈仲伟均来谈。饭后仍至何、吴、孙三处诊病。至会馆答拜严风翔。严君前日上书于余,欲办吾乡警务,以消隐患。其说甚切要,唯苦无人提倡经理耳。申刻至醉琼林赴萧仲畲(敷训)之约。连日皇上圣躬违和,不亲政事。
闰四月初一日晴。刘博老就诊。喻志韶太史(长霖)来久谈。午后诣孟延处。申刻至便宜坊赴朱经田廉访、顾亚晏侍御之约。天气亢旱,今日颇燥闷,颇有雨意,能不为狂风吹散则妙矣。晨起闻街头卖花声,以钱八千买玫瑰四盆,其花可开极大,不减牡丹,香烈而有甜静之味。
初四日晴。江苏团拜,在湖广馆演戏,余往略作周旋,即至学堂讲书。至孟延处诊病,
与孟延谈道、咸间掌故,极可听,王谢子弟固自不同。风雨交作,天颇凉。晚,诣同丰堂,定乙酉壬辰团拜戏。夜雨达旦。
初五日晴。午刻至皮库胡同赴周采臣之约,同座刘聚卿(世珩),贵池人,由道员调财政处当差,素讲板本之学,汇刻《贵池先哲遗书》,赠余四种,仿宋刻颇精,有吴次尾《南都见闻录》(按当为《留都见闻录》。一一整理者注)、《两朝剥复录》,《东林点将录》。
十二日阴,有风。乙酉、壬辰湖广馆团拜,余主戏事,巳刻即往,丑刻始归。
十三日晴。酣眠至午刻始起。刘正卿同年招饮广和居。提学诸君将诣畿辅学堂参观,余与嗣芗前辈往接待。又至孟延处诊病。
吴颖芝年丈由撰文出守粤东,濒行征诗,将以明年四月十五日为太淑人寿,敬呈一律朝辞玉陛返金阊,不择南州为显扬。圆月熏风慈母寿,红蕉丹荔使君觞。贻名有疏传西掖,治郡无冤慰北堂。题遍洛阳应纸贵,忝陪彤管缀馀光。
十四日晴。写宣纸对七付。午后入城,祝张振卿丈生日。归路过东安门,怪风忽起,卷尘丈馀,对面不见人。少停车,始得行。至西河沿,答拜两客。回寓洗沐略憩,大兄来追看病,温热甚重,为开一方。狂风竟夜。
林中鸦劝安分戒奔竞也林中鸦,尔何不飞向别家?别家新枝多美荫,养尔羽翼生光华。南风索索吹槐树,天阴月黑长安暮。哺雏呼侣声惯听,夜夜不离旧栖处。旧栖处,枝半残,王孙不来稀弹丸。虽无画阁堪回绕,且卧吾巢魂梦安。
十五日晴。芒种节。午前为大兄诊病,即午饭。至孟延、伯齐两处诊病。终日奔驰,无非此事。虽行方便,然亦苦矣。寄次寅信并袍褂料,托程少和(长庆)带。又复盛少怡表叔信。景湘来夜谈。
十六日晴。海帆先生来谈。至大兄处看病,病已愈七八。病猛药须重,方使邪速去而正不伤。若以轻剂敷衍,姑息养患,与杀人同罪。因留午饭。诣编书处。申刻赴陈梦陶丈之约,座唯庄炳丞,宾主三人皆廿年前旧交也。日落时散,仍出西城而归。
十七日晴,稍凉,然干风横吹,仍无雨意,农民望眼穿矣。午刻与笏斋、诒书、大兄在江苏馆(大兄未到)为张振卿年丈补祝(振丈系道光十八年闰四月十四日生日),刘博泉、陆伯葵两丈,延子澄、桂月亭、周采臣作陪。散后至梅叟处诊病。夜饭后因湘泉庄心安丈到京,须托杨荫北代办具折请安事,因从电话与荫北在颐和园外军机公所对谈。相距廿馀里,相隔内外两城,而声息相闻,宛如觌面,此种奇妙简便之法,真古人所未有也。接次寅信。
十八日晴。至大川淀为大、三兄看病。未正二刻至学堂讲书,因讲晋疆域论而旁及《诗经》、《书经》、历代史事,处处触类贯通,必如此,方使学生心灵回映。至会馆谒见湘臬庄心安姻伯(庚良),别八年矣。论湖南近年事甚详悉。晚觉内热甚炽,以凉降之剂治之,为预防温热之计。
十九日晴。天热甚,暑表已到一百馀度,近三伏时气矣。加以干风炎尘燥气逼人,殆不可耐。外间温病甚多,人之津液本燥,若再为辛散之药(如紫、葛、荆、防之类),逼使汗出,则津止热炽,祸在旦夕间,医家可不慎哉!午刻至编书处,出城至学堂。为诲卿诊
病。又至梅叟处诊病,叟以冰糖燕窝及冰振(镇)梅汤相待,诚意可感。又访笏斋,见其新买汤贞愍(贻汾)墨笔钟馗,寥寥数笔,神采奕奕如生,神品也。又至便宜坊赴敏仲之约。
二十日晴。至编书处料理进呈事宜。出城至聂献廷、夏闰枝处诊病。七点钟至东城赴那琴轩相国之约。复陆申甫同年信。京师天时亢早,东南水灾,有诏修省。然中外蒙蔽欺饰之病不除,终无实效也。
二十一日晴。为二侄女诊病。未刻至江苏馆赴振卿丈之招。
二十二日晴。至大兄处招笏斋、亚蘧作手谈。夜饭后雅初仓皇而来,则因小儿女四人患疹,误服一浙医辛散发表之剂,病大危,迫我往诊。诊其脉沉而伏热内陷,而手足厥冷,谵语欲狂,势险甚。因以大剂清胃凉血加羚羊角以达之。疹家忌表散。其理发明于叶天士,而海宁王孟英大扬其说,详著于《温热经纬》中(春温亦然,不特斑疹),实能补仲景先师所未及,大有功于生命。无如南北诸医皆不知此义,柴、葛、荆、防信手乱用,杀人如麻。如浙医者,自命博通,乃并其乡先辈之书亦未寓目耶?吁!顾亚蘧侍御疏劾枢臣鹿定兴、尚书葛宝华,附片劾粤督岑春煊受病已深,请听其乞去,以示保全。诸辅恶伤其类,惮其敢言,乃摘附片中语巧中之。有旨回原衙门行走。近年劾枢臣者谏垣仅三人:王乃征出守,蒋式瑆、顾琼皆回原衙门。
二十三日阴,稍凉爽。子封丈在笏处来招作半日谈。吴孩热仍不透,因加犀角五分以救之。夜卧甚不安,睡梦呻吟,闺人时呼余,余实不自觉也。梦至一处,屋甚高敞,有多人在内,似宴饮然。见余至,下阶揖余,呼余为纪晓岚。屋外有一立额,既醒而忘其文。
此梦甚奇,余岂河间后身耶?二十四日晴。采涧夫人卯正二刻举一男,大小平安。十年以来,余一房人丁独旺,且皆顽健,实赖先人馀泽所以佑不肖者至矣。至吴、何二处诊病,梅叟留午饭。吴孩伏热居然外发,可保无恙矣。又诣大川淀诊病。余尽心以医术活人,即所以绵先泽也。浙人刘龙伯(富槐)精于医,介子封丈来谒,欲设医学研究会,推余提倡其事。此举殊有益,乐于赞成,因酌拟章程办法,粗发其端。复欣如母舅信(住杭州大螺蛳山)。
二十五日晴。孙仲山、张侠诚来辞行。侠诚名秉钧,阳湖人,在江西武备学堂毕业,咨送练兵处,派往迁安第二镇练习。三月回京考试各种武学,取第二名,授协军校秩正七品,发回江西差委。此吾乡后辈之挺出者。余见之甚加奖誉,勉其务成远大之器。至吴处诊病。谢公祠赴癸巳公局。又赴子封丈之约。接云和令朱莹如信。又南京盛耔云丈信(住南京石庙口双龙巷方宅)。
二十六日晴。小孩洗三,取名闰官。笏斋、润泽、谢嘉生来贺。
拜客归,倦甚,偶成,时正苦旱强束衣冠与愿违,炎尘十丈马头飞。浓云酿雨仍无雨,终日言归竟不归(对法活)。
金乳盈筐新果熟,玉鳞登市嫩鱼肥(上句指枇杷,下句指鲥鱼,却不露名。是半山诗法)。
江南风物犹能记,却把官街换钓矶。
五月初一日晴。夏至节。皇上祀地于方泽。毓鼎侍班,寅刻出安定门至帐棚,与同事齐班(文焕章、阿简臣、杨少泉)。卯刻驾临,起居注官朝服立于阶下,南上东向。大风狂起,吹披肩如翅欲飞,人凝立始能不动(坛上中祀皇地祇,旁列八幄,奉三祖五宗,配四从,坛在第二成,祀四海四渎、五岳五镇之神)。辰正归寓,数百车马争道,扬尘不见人,目昏唇燥,殊难耐。一日静坐休息。孟延招饮!力辞之。
苦旱
不雨春连夏,炎歊势未央。厌看飞野马,屡盼舞商羊。食货愁腾踊,河渠惜久荒。
东南偏苦水,天意太茫茫。(语意沉实,无浮响。“野马”、“商羊”支对固工,“食货”、“河渠”
尤工。此难以妃红俪白论也。)
初二日晴。门人黄补臣检讨自绍兴来,以所著《新政要则》二十卷、《法律学研究术》二卷见示,用力颇勤。午后至保之师处贺节。师罢官,贫无以为生,余每节加敬二十金,以答师门,以此节始。申刻赴李嗣芗前辈之约。余悯北人专恃天时种田,一或不雨,束手无策,动至赤地千里,因与嗣老商,欲兴修畿辅水利,为蓄水溉田之计。嗣老素有同志,拟联衔奏请由官助绅士行之。此举若行,实百年之利也。
初三日晴。午刻到编书处,倚冰箱,瀹香茗,饮荷兰水,与同事诸君剧谈逭暑(橘农、新吾、星桥、闰枝)。彤云四合,雷声隆隆,黄气弥空,佥虑风沙大作,顷刻间居然转风而雨,大点洒地,土香四溢,凉风飒爽,甘霖遂倾,急添衣冒雨而归。盖自二月至今始得此一场好雨也。终宵檐溜琮睁,余卧书斋挑灯静听,心神俱觉澄澈。此中清趣,未易为俗子道耳。
枕上得诗一首。
五月初三日喜雨不有连旬旱,焉知大造仁。天中方近节,雨好遂苏氓。清响松兼竹,轻凉夜似晨。
贪听忘就枕,诗卷一灯亲。(句句是“喜”字神理。)
初四日晴。至昆师处叩节,陆凤师处祝寿,答拜宁藩继莲溪方伯(晶)。今日特赁马车而出,取其速而且稳也。乃雨后泥渲(应为“暄”。一一整理者注),马车轮软,不利于行。其濡滞杌陧,反过骡车,徒耗费耳。归寓少息,至大川淀祝濮云依生曰,云设夜宴款客。
初五日晴。午初至大兄处祀先拜节。复归寓祀先。饭后至寿州师处及董五叔、岳母处拜节。此节开销账目竟逾三百金,平时不知撙节,以致临时受窘。甚矣,余之不善持家也。
初六日阴。午后又得快雨,中庭花木华滋,心神颇爽。至刘翰香处诊病(名盛芸,壮肃公之子,乙酉拔贡同年)。诣编书处。申刻至江苏馆,赴吴子修丈之约。华瑞安前辈初二日引见,升撰文。初三日辰刻暴卒。今日侍讲开单请简,华名犹首列,不及删除。枢臣以病故闻,临时扣缺。使华君初二已殁,犹是编修;若初六始殁,则已升侍讲。乃不先不后,恰以六品一阶终。爵禄之一定不可移如此!观于此,可以平营谋躁竞之心矣。连日胸次颇纡悒,夜窗听雨读《唐诗叩弹集》,深有会于比兴之旨,自觉诗格颇进。余自戊戌得此本,至今读之不下数十过,每一次读,辄添一次欣快。唐诗选本虽多,必推杜氏此集为精善。夜雨。
初七日阴。晨起犹闻雨声,农田可望沾足矣。午刻至学堂监考。因至大川淀诊病。
申刻赴余子厚广和之约。复左诗舫丈信。
初十日晴。连日修改局书蚕桑一门。西人于植桑育蚕之法,检验利病至精至详,而于补救之方尤为精密。江浙丝业日见退象,必宜设法改良,而商部未闻实力考求而维持之,何也?余吐水病近发甚勤,颇形委顿。朱子文来函云,有一广友屈君桂庭,精习西法,已与约定为余诊视,招于明日前往,情意殷切可感。
十一日阴。入城访子文,留午饭,见其同学祁听轩(祖彝),上海人,同治十三年与子文同至美国留学(乃曾文正督两江第三次选派学生出洋),八年卒业而归。其时中国风气未开,闻出洋,则丑诋之(郭筠轩侍郎讲西法,湘人至欲杀之,不令归葬乡里)。子
文、听轩均十一二岁,同行者十馀人,后皆学成归国,转无近今嚣张之习。听轩(祖彝)
久在川黔,余询黔中事势,所答颇详。听轩又云,贵州极瘠苦,专恃川省协饷四十八万金。
设局于重庆,每月运四万两。自口口口督川,见转运烦费,改为商汇,由天顺祥商号按月兑付,每年省费数万两。然黔省从此只见纸币,不得一两现银,上下无可周转,遂至大困(从前转运之费,虽耗八万两,而黔省每年常得四十万现银,以灌输于通省)。疆吏办事,目光最宜远大。顾目前,惜小费,往往受异曰无穷之大害。今人好变更成法,自以为突过前人,利不可得,其害更甚。此圣贤所以戒“无作聪明乱旧章”也。饭后延屈桂庭来(粤人呼屈如滑音),先用听筒察脏腑之虚实,继诊脉以合之,谓余心肺均无病,唯胃胀大耳。
其停水之病,则因脾胃转动不速,而脾胃迟运则因余饮食后每每坐卧不能运动,又喜啖不易消化之物,致成胃病,以后当戒之。赠余药饼十枚,药单一纸,余未谙其性,不能轻试也。
十二日晴。至大兄处为二侄女诊病。又至武阳馆为庄丈诊病,偕至方壶斋赴杨荫北之约。风雷忽至,大雨如倾,天骤凉。归后篝灯草奏疏。因江督周馥、苏抚陈夔龙疏请加地丁钱粮,以恤州县官,每银一两加钱二百文(从前正价每银一两收钱二千文。二十八年,因摊付赔外洋款,每两加二百文,为二千二百文),计交银一两,折收制钱二千四百文。陈抚聚敛之心甚急,抵住甫两月,连上三折。一请加牙帖。从前上户每年收五两者,今加十倍而收五十两;下户二两者,今收二十两。一请加税契。新旧远近,纤悉无遗,藏匿者罪之。一请加赋。即此次闰四月折也。前二者犹借口于办新政,此则直云津贴牧令。其自私自利掊克腹民如此!东南民力,其何以堪!余因草疏力驳之。夜深人静,雨声滴沥,迨脱稿已鸡啼矣。
十三日晴。请袁先生及笏斋、侍史范姓缮折。巳刻至武阳馆祭关圣帝君并设宴请住馆外官,宾主十人。散后至编书处。
十四日黎明雷雨,俄顷即晴。恭递奏折(一折,一片)。午刻至大川淀,南冈公生辰拜供。饭后至王酌升、李橘农两处诊病。申刻至广和居赴梅叟之约,雨又骤至。
十五日晴。伯母吕夫人生辰,至大川淀拜供。二侄女病眩晕,不能起坐,心慌自汗呕吐,有类虚症。余思《内经》论足阳明经,从心胸上走空窍,直至脑顶。此病直是胃经大热,其气上冲,循空窍薰灼脑海,故病眩晕。心居胃上,胃热则心受之,故震荡不宁,热气冲喉,故食入则吐。因用石膏、大黄重剂降之。一服而眩止能下床,大解亦通,心慌顿定。饭后至酌升处为其夫人复诊,其病大小便均闭,胸腹热闷。有一医谓其气血俱虚,用大剂参芪龟板补之,是将塞令胀毙也。余见其方狂笑不止。因主人作犹豫状,乃将其药掷诸中庭,改用大黄、石膏、枳实、知母,大清中下焦,以撤热闭。酌升似能信余服药。
畿辅学堂季考,稽核分数,将出榜,余往检阅。申刻至江苏馆赴袁珏生之约,少坐即至广和居赴朗轩约。宝惠兵学馆考列优等第四名,派充收发处帮管股,每月津贴二十金。夜,大雨。
十六日阴。十点钟至学堂率学生在至圣先师前行三跪九叩礼,学生向总理教习三揖,礼毕放暑假。因至编书处午饭。出城为心安丈及酌升夫人诊疾。申刻赴大川淀与大兄合请客。夜复雨,终夜有声。门人冯秉枢来见。
十七日阴。午后大雨,入夜更甚。自初十至今,几于五日不雨,田畴庆沾足矣。常州府德乾一太尊(元)来拜(俸满引见),久谈。午刻至大川淀拜供(二伯母忌辰),冒雨而归。天极凉爽,随意观书。钱士青(文选)约惠丰堂,辞之。十四日折片,奉旨户部议奏。又闻圣躬欠安,停止引见。两日看外国侦探小说,殊有味,足以增益智慧,文法亦佳,起伏映带,颇具匣剑帷灯之妙。译者无此造诣,恐是原本即如此。然则今之自命新学者其文笔怪僻,鄙俚不通,无论中学,即西学亦乌能窥其万一哉。福建林畏庐同年(纾),译书圣手也,尝谓“西人行文往往与太史公、韩昌黎相近”。可见文学不同而法无不同。吾
国若选译材,当以中文精通为程鹄。少年子弟必先明中文,然后使习西文,乃能收益。
十八日晴。櫻孙周岁。蔚若丈、伯齐来久谈。饭后出门诊病。陈石麟出示《种洋棉法》一小册,乃山东青州府仲教士论著,选取西国棉花种移植中华,依法播种,所获丰于土棉数倍。试之山东已有成效。书中论下种、加肥、剪枝、拾花各法,明白详尽,余甚喜其有用,欲采入《政艺通考•蚕桑门•种棉》后,而苦其文笔鄙俚,因于灯下特为删润,约成一千四百馀言,简明可诵。夜深始就枕,手眼俱疲。近为公善堂赎回园地十亩,拟作洋棉试验场,于明春如法栽种。
十九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傍晚访笏斋话别。
二十日晴。三儿宝纶十岁生日,命其字曰经郛。午前至刘益斋前辈及大兄处诊病。
午后答拜方巽光(宾观)。又答拜许静山同年(珏),新自意大利出使大臣任归,余详询意国制度、政治,静山议论与少年讲维新者迥不相同,乃老成阅历、深达治体之言也。又访陈子励不见。申刻至便宜坊赴云依局。
二十一日晴。至编书处。李新吾携鲜荔支分饷,乃新自上海冰护运来者,红肌白肉,汁甘而肥,胜罐装者数倍。今日水陆交通,凡东南鲜物如鲥鱼、枇杷之类,皆得餍北人口腹,吾侪此等际遇殊胜古人,所恨者无古人太平世界耳。未刻发电话至兵部约宝惠同诣永年人寿保险公司。洋经理人名体伯华,经理人沈丽生、哈淦泉(皆上元人)。又偕至德营一军医处复验。归路为葛振卿尚书令爱诊病。雷声隆隆,黑云如墨,急驰而归。少憩,复至大川淀诊二侄女病。
二十二日晴。午前至王酌升处诊病。病者已愈八九,感余至极,伏枕叩额,作感恩语,若服参芪,此时早在泉下矣。又至王粹夫农部处诊病。又至大兄处。归寓午餐,遂不出门。刑部主事张恩寿来见(字颐伯,丹徒人,甲辰进士),壬午年侄也。接里中诸绅公信,为加赋病民,欲余入告请命(地方官不待旨下,已按二千四百文加征,聚敛之臣与盗何异)。初不知余已于十四日具疏上达矣。乃作复书录疏稿寄去。
二十三日晴,颇热。张哲夫、陈仲伟均来见。督惠、铭检整绿静书屋书籍,拭窗扫几,为静坐避暑之室。傍晚至王粹老处复诊。访梅叟同饮于广和,对谈殊乐。接宋云皋信件。又接湖南庞次淮妹婿书。
二十四日晴。闰儿弥月,在大厅敬设两筵祀先,两宅男女与祭者三十一人,可谓盛矣。徐花老、何润老、褚伯约丈、濮云依、董吉甫、韩秀冬、谢嘉生、张润泽均来贺。留客手谈消暑。日落时偕润老至王粹翁处诊病,在艳香居夜餐,粹老世兄子芬作主人。与大兄细赏房梁公碑。余所藏凡四本:一玻璃影宋拓本(涿州李芝陔丈藏本,世称天下第一本),摄影极精,无浮光,锋颖纤微毕现;一明初拓本,用蝉翼拓,比宋本已少近百字;一明拓本,比前本又少十馀字,而毡蜡较精;一国朝嘉庆拓本,比第三种又少四十馀字,比新拓则所存字尚多。此为登善最得意书,晴丝袅空,娟月映水,极萦拂荡漾之姿,而百炼精金,瘦硬盘屈,正似壮士入阵,左右剸截,所当辄破。非此旧拓,断不能见真面目也。对玩久之,顿忘酷暑。
二十五日阴,微雨时作,凉爽如秋。接左诗肪丈信,随手作答。余自定一法:以后每接外信,遇有要事,三日内必裁答付邮寄,即将来函收起。既免延搁,又清心地,且不使案头杂乱。王叔掖来,谈论汉孝武有功无过。其开西域,攘匈奴,保境宁边,使民离锋镝劫掠之苦,以雪高文两代之耻,实为汉之英主。后人乃以好大喜功议之,致与秦皇同毁,不脱腐儒之见。饭后便服谒寿州师久谈。又至王、刘二家诊病。夜雨尤凉。灯下看书、写字甚适。看徐星伯先生《汉书西域传注》。自来论西域者,多沿袭凿空之词,徐氏独以身所阅历疏通而证明之,故字字精确。张榆风先生序,谓能注书者不必履其地,履其地者又不必能注书。此编实两兼之。真破的语。夜雨达旦。
二十六日一日微雨连绵。午前至编书处。申刻出城,诊粹老病,适梅叟已久候,其
世兄复邀饮便宜坊。编书处橘农新种竹得雨尽活,青翠可爱。接五弟信。
二十八日阴。为粹老诊病。至长椿寺行吊。未刻至陶然亭赴任觐枫之约。雨后丛苇怒生,绿田数顷,垂杨障日,蝉声聒人,真消夏胜地也。接宝庆汤伯温表舅祖信,即作复邮寄。灯下凉爽,看张注《难经》数条。余虽行医三载,颇获虚名,然自问根柢不深,有时毫无把握,拟专精研虑,以次读《灵素》、《难经》、《伤寒论》、《金匮》,从中搜求精蕴,默契真源,以期确有心得,或能济世活人。
二十九日晴,甚热。至子封丈处为其夫人诊病。在编书处午饭。访陆伯葵尚书议乡里近日疾苦,谋所以纾之。归寓烦燥甚,食瓜果稍解。闻大兄病暑,即刻步往施治。见户部复奏折,据予疏力驳苏抚加赋之非,淋漓痛快,有功民生不小。某抚本以媚邸致通显,抚豫两载无一善政可纪。办理开封沙压地升科操之过亟,致生变,株戮良民无算。移吾省甫三月,信任候补道朱之榛,革道杜俞,革镇郎桂林,行虐民之政。吁!难已。
六月初一日晴。午前为大兄诊病。林诒堂代约至福州新馆为其同乡梁澜平(禹甸,乙酉拔贡)诊病。两点钟到畿辅学堂议事。又至粹、酌两处复诊。终日冒暑奔驰,无非此事也。
酌升约便宜坊对酌,食大比目鱼,甚佳。灯下甚热,勉看农学稿本一卷。大雨骤至,暑气稍清。坐小院纳凉,唤两瞽者说书,与妻妾儿女环而听之,颇有乐趣。
初二日阴雨。
初三日阴。午前出齐化门,至浙江漕运局为曹(晋泰)诊病,十馀年老友也。乃曹君恐余惮于出城,特扶病入城诣余处就诊,遂致相左。归路入东便门,在润田处便餐。车趋西南,越天桥,绕坛根而行,以避泥泞。灯下看《长春真人西游记》,乃道光年抄本,卷末徐星伯、程春庐二跋考订地理极精核。明初修《元史》,秉笔者皆词臣,不通蒙古文字,不谙西北地理,于元太祖开国武功,绝大汉而陵亚欧者,大半阙略。有元幅员之广,空前绝后,亦几无所考见(其地实全有今亚细亚洲)。国朝先哲考古之学卓越前代,其时泰西古籍未入中华,得《元秘史》、《西游记》、《双溪醉隐》诸书,已珍若球图,借以补证《元史》。观于二跋,可见其用功之勤,搜讨之难,为自来舆地家所不及。今则书史大通,成吉思汗之奇功盛绩详载于西史者,皆得而迻译之,而元和洪文卿、顺德李芍农两侍郎《元史补注》、《元秘史注》遂成一代奇书矣。阅邸抄,陕西候补道潘振声丈(民表)服毒自尽。折中谓其贫病交迫。闻友人言,则以新政滋扰而无实济。愤激捐生也。潘丈乐善好施,重气谊,为今之古人,唯迂拘不达时变云。又同里潘蕉生(家怿)为贵州都匀府知府,因办新政筹捐操之稍急,致激民变,蕉生恐干重戾,亦服毒自尽。同邑二人皆姓潘,皆死于非命,亦奇矣。
初四日自夜半雷电交作,大雨倾盆,至晓未息。东院积水三寸。一日雨声滴沥,天气顿凉。坐舫斋静看农学书五卷。
以荷花瓣题诗柬罗舍人荷瓣题诗寄景湘,开函犹带露华香。不嫌骑马泥涂滑,共领蕉窗一味凉。
初五日晴。至兴升店为曹星阶诊病,因在店午饭。拖泥带水,两掌皆生重茧。傍晚,访梅叟,偕至王粹老处复诊,同饮于广和居。大街为路工局挖地成沟,潴水深三尺馀,长几里许,两岸店屋悬灯倒影水中,点点小繁星,大有江南河房风景,真奇绝也。无事读《三国志》三卷。余自癸未岁治此史,二十年中未尝释手,集录诸家评论及余自加按语,写于眉端,丹黄殆遍,每次展读,辄获新知,亦可谓胸有陈癖矣。
初六日晴。午前至编书处。厅堂后新种竹数十竿得雨都活。散后至葛振卿尚书处为其小女诊疾。出城又至聂处诊疾。复盛耔云丈信。刘梅舫自奉天来,谈新奉次帅檄办法库门,新设抚民同知事宜。与论奉政甚详。次帅孜孜求治,而为史绳之(念祖)所蔽,政事
日堕。甚矣,知人之难也。史为天下劣员,尽人皆知,次帅独倚重之,殊不可解。
初七日晴。董辅臣来见。午后至大川淀为二侄女诊疾。傍晚至夏厚庵、王梓甫两处诊疾。申刻赴赵子登惠丰堂之招,座唯梅舫及任景枫。任即法库门人也。
初八日晴。骑马至兴升店为星阶复诊。至江苏馆赴王清泉之约。刘梅肪约便宜坊,座唯子登、景枫。饭毕杯茗清谈,畅论东三省吏事,处得为之地,操可为之权,乃唯以诇察搜括为事,何以慰来苏之望乎?谈至酉刻,余复作主人,洗盏更酌。散后又为大兄诊病。
初九日晴。至工艺局为黄敏仲诊疾。因诣编书处,与同事办公之暇,浮瓜沉李,谈笑逭暑,亦京曹乐境矣。又至葛、王、夏三处诊疾。因到大川淀,子侄辈设酒肴为大兄暖寿。大兄发热,未能入座,颇觉无聊。
初十日晴。大兄五十岁生日。午前到大川淀拜祝。面后至黄敏仲处祝其夫人三十寿兼为诊疾。归寓大吐眩晕,家中无人,静卧至夜,力疾往看电灯活动影戏。夜雨。
十一日晴。甚热,避暑不出门。看编书处书稿数卷。傍晚至余、夏二处诊疾。接娴女信。
十二日阴。会客半日。午后至北城为博泉丈儿妇诊疾。云沉雷动,疾驰而归。夜,微雨。灯下看编书二卷,接季文太叔祖信。
十三日晴。午刻诣编书处。傍晚至夏处诊疾。接严咏云信,咏云归办吾郡巡警,志专力果,劳怨不辞,寄来城厢站岗图,极精细。余为致函府尊两邑侯主持一切。此举若成,有益闾阎不浅。其实向来保甲之法,何尝非此意,无如相沿已成具文,倘整肃而实行之,亦著大效,然今日时趋,名曰保甲,则诋为不适用,名曰巡警,则震而矜之,翕然推服矣。
阅报纸,载湖南学生滋事情节颇详,麇聚全班,无理混闹,逼死监督(俞姓,伯钧,太史鸿庆之弟)(〔眉〕后知监督未死),詈辱官长(张啸圃廉访前往弹压,几受殴辱)。大吏畏之愈甚,此辈挟制愈横。(〔眉〕地方官视学生如骄子,百姓视学生如教民,而学生自视乃如欧美人。)从前科举之法固不善,然行之三百年,曾有此等暴动乎?在此中求人才,恐牛毛而麟角耳。孟子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灯时至大川淀稍谈。
十四日晴。午后为敏仲诊疾。襥被宿淀园内阁公所(地名八望亭,距宫门里许),屋甚精洁,唯湿气重耳。夜卧月光满身,如濯魄冰壶中,真清绝也。
车中读龚定庵诗偶成一绝我论诗文只贵真,衣冠刍狗漫虛陈。何知唐宋元明派,自写澄斋现在身。
又得诗二句:“红日回光射云脚,绿波摇影上车帘。”
十五日晴。六点钟起,七点钟恭诣宫门外听起,事下即行。归寓少息,未刻出彰仪门赴王卓声之约。
十六日晴。伯母吕夫人生辰,在大兄处拜供。午饭后祝李星桥同年太翁寿,吊袁宝三之母丧。又答拜数客,与顾愚溪前辈谈。夜雨甚寒。
寿李玉书年丈(汉阳人,官训导。星桥编修之父。六月十六日七十正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