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35 页/共 95 页
钟山投老地,雪竹想重新。
初二日晴。聂婿来云,寿女服药已退烧,咳嗽略减。午后至小学堂查课。访弢老。酉刻至全福馆,赴林梅桢、曾奂如之约。日人冲桢介在京立文明学社,余去岁曾访之,与谈法律,以其为法学专家也。近因俄日开战,改易中国衣装至哈尔滨,谋招集胡匪断俄人归路,为敌所觉,以枪毙之。冲君此行并未奉其国家之命,乃蹈险出奇,思立功以报国,甚可敬也。
初三日晴,大风。德国阿刺贝尔亲王觐见,毓鼎侍班。巳刻皇太后升乾清官宝座,德使穆然及阿王水师提督以下文武官三十二员入见。阿举一黑漆匣呈御(远望不知何物),致词毕,群入西暖阁觐见皇上,佩刀铿然,杂沓而入。御前侍卫及起居注官均退出至檐外恭候约七分钟,德人退出至上书房赐宴,上亲往酬酢,毓鼎乃归。王重光自河南来谈良久。傍晚,复诣聂处诊脉改方。
初四日晴。弢老、正卿来久谈。接叔坤信并官照。
补录三月廿七日立夏后作:南风吹雨压纤尘,犹是韶华第九旬。景物自随人意改,满庭芳草不关春。(此意似未经人道及。弢评极似宋人。)
初五日晴。出门拜客。门人陈子绳自汴会试归,以闱作呈阅。近年于灯下读医书,略有所得。此道精深活泼,非沉笃而又聪颖者不能工也。而世俗识字未全之人乃亦悬牌市诊为煳口计,杀人如草,王法不能使之抵偿,岂不可哀可恨。吾意国家宜立医科,试入格者,方给文凭,许行道。否则以假冒法论。每季令其将所诊医案并病家甘结呈验,注明得失。得多失少者奖之,半者罚,失多者黜,以药杀人者论抵。或亦保全民命之一道乎?初六日晴。午后至弢处看竹。晚饭后归。寄叔弟书。
寿何润夫副宪暨尊阃乔夫人六十生日(补作)
东阁添春暖,南星应寿昌。不因辞宦日,那得养生方。斗韵晨催钵,看花夜举觞。
息心缘事省,耐老赖情长。世道怀何限,吾生乐未央。鹿车还共挽,同志在闺房。
(弢评:古淡得之寿诗为难。)
初七日晴。黄慎之丈以工艺局成效开复原官原衔,衣冠来谈,景旭林及弢老皆久坐。
寄次弟书。午刻壬午公局,在江苏馆请广西右江道张翼臣前辈(星吉),奉天知府孙幼谷同年(葆瑨)、赵芝珊学使(唯熙)。幼谷谈东事甚悉。日本连战皆捷,俄兵望风而溃,所占我奉天城隘,以次退出,日本即交还华官,而袒俄者犹谓日意叵测,俄之退让,自有军谋,真可谓别具肺肠矣。
初八日晴。
(原稿此处空二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四月廿三日吏部具奏: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之子宝惠,请给予荫生。奉旨:知道了。
钦此。廿六日专折谢恩,在仁寿殿碰头。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五月廿三日晴。至西苑门外朝房员递封奏正折一件。因广西抚匪复叛,陷据柳郡,军资帑饷劫掠一空,复窜陷柳城,有大股北扑桂林省城之信。桂事大坏,敬举知兵大员云南布政使刘春霖,请调抚广西,任以兵事,并劾粤督岑春煊、桂抚柯逢时,请加严谴。附片二件:一劾护理湖南巡抚张绍华贪庸衰迈,将偾湘事,请催抚臣陆元鼎速赴新任,别简藩司;一为抚宁县举人王维勤杀死李氏一家十二命,请饬刑部秉公定谳。九点半钟事下,乃行。旋知奉旨:刘春霖调补广西布政使。电催陆元鼎迅速赴湘。片交刑部严讯。边疆重寄,因微臣一言,乃蒙圣主采纳,即赐施行,同人咸谓见信之深云。出城至聂处看寿女病,病势已入膏肓,恐非药石所能疗矣。弢老得常熟电,知松禅师相于廿一日薨逝。两朝师傅,十载枢臣,未脱编管之条,遽应骑箕之兆,为之感伤不能已。访弢唁之。
廿四日晴。殿试传宣前十本。状元刘春霖,直隶肃宁人,本系第二人,拆封时,上特拔置第一。刘姓名与桂藩同。两日之间连见简拔,亦奇事也。榜眼朱汝珍,探花商衍鎏,皆广东人。发叔坤信。王叔掖来作半夕谈。
廿五日晴。状元归第,在畿辅先哲祠演戏,余往同作主人。因寿女病笃,心绪不佳,少坐即至聂处。盖旦暮事矣。
廿六日晴。晨至小学堂甄别学生,出题后即行。全家俱至聂处。寿女竟于申刻逝世。
此女幼失父母,依我时甫十龄,孤苦已极,余夫妇抚育较生女有加,唯恐稍有不至,伤孤女心。去秋适聂氏,得重闱欢心,伉俪亦笃,喜其得所,方慰予怀,不意未及一年,乃以瘵死,年甫十七耳。深可痛也!与献廷酌办各事,抵夜始归。弢来夜谈。
廿七日晴。公局请陆申甫观察、王聘三太守,在全福馆,主人二十人。余承办,午刻即往。三席并列,觥筹交错,尽欢而散。夜,访弢。微雨。
廿八日晴。寿女接三,余摘冠缨,素服,以其生时曾有为余夫妇服衰报恩之戏言,而余又不便行服,故以此待之。抚棺大恸,不能止,左胁牵掣作痛,勉抑哀而出。在彼午饭。
至南河泡赴乙酉同年公局。山清野旷,荷花盛开,独立田问,稍解悲郁。傍晚归。
廿九日晴。午刻往聂,为寿女成主。久坐乃行。答拜各客。在吴蔚若丈处久淡。夜雨。
六月初一日晴。寿女发引,殡于三圣庵。其婿命三,连日皆不出,亦未持一日服,唯远出以避之。其父母无如之何。余苦口劝导,亦不余应也。溺爱任性,蔑弃情义,一至于此!
晨,未起,大兄偕罗景湘来,栉沐而出。弢奇、蔼苍、振卿接踵至,遂作竟日酬对。薄暮客去,疲惫不支。昔卫叔宝以谈死羸弱之人,真有如此者。接皖省四兄信并百金。
初四日晴。复接四兄信,有学堂两学生来京肄业,持信求见,人皆恂恂。随作函复四兄。
初五日晴。新进士第一日引见,余帮同带领。向来新进士归翰林院带领。请大学士帮忙。此次王、孙二相奉旨免带,崇、徐二相感冒,敬相病假,唯裕相一人,本掌院也,乃奏请添派内阁学士二员并新章读讲学士二员合带(翰林院带引见,本系正少詹帮带。自裁缺后,于去年七月奏明由学士帮带)。四点半钟登车,七点钟到园,九点钟在仁寿殿恭带,裕相当头,希少甫、杨筱村二阁学次之,余及景佩珂学士又次之,从容毕事而出。在步年统领公所下榻,热甚,不能出外游玩,直待晚凉始至近处荷花塘侧小立,略领清趣。夜,早寝。饮食供给皆出于供事,以其办朝考颇有沾润也。
初六日晴。七点钟始起。衣冠至宫门外,率领新进士而入,仍系九点钟引见。退后易便衣入城。蘋侄女感暑患头晕发烧,神昏体倦,余为诊治处方,以清心利湿,一药而健。
初九日晴。晚至大兄处暖寿。
初十日晴。为大兄拜寿,吃面归。访弢略谈。晚,备肴移樽在弢处祝大兄,弢增肴酒,尽醉而散。
十一日晴。向李紫东买钞本《桐江集》凡八册,不甚分卷数,大约以一册为一卷。《虚谷集》无刻本,此本系从振绮堂汪氏传钞,卢抱经、鲍以文皆尝手校,其原本藏常熟瞿氏(见铁琴铜剑楼书目)。此又过录之本也。虚谷为人无足取,然论学论诗皆有宗旨,其集自不能废,况又传录无多,殊足贵耳。又向翰文斋买旧钞《宋遗民录》二本,纸墨的系明钞,录凡十一人(王鼎翁、谢皋羽、唐玉潜、张毅父、方韶卿、吴子善、龚圣子、汪水云、梁隆吉、郑新南、林景曦),感慨淋漓,读之增君国之重。梁、林二君诗尤格律沉雄,音节悲壮。
十二日阴。弢哥延为其乳妪看病。其病间曰寒战,不热无汗,脉沉弦,舌苔厚。此邪入阴分,不治将成间日疟。余仿仲景治少阴,用四逆散法,以柴胡、葛根提邪,使从三阳解。
一剂而战止热作,且见微汗。再诊脉转浮数,此欲解矣。乃加羌活,以发太阳之表(不敢用麻桂,以羌活代之);加石膏,以守阳明中路。夜间遂得蒸热大汗而解,舌苔退而胃口大开。
余于此症,颇喜能用古人法外之意,弥觉习医者之不可不读书也。晚至广和赴献廷之约。
十三、十四、十五日晴。连日病暑,服药不出门。江苏巡抚恩寿奏报,已革大学士翁同龢病故,奉旨:知道了。尊师重道,祖宗家法,虞山虽得罪,然两朝授读之劳不可没也。
枢辅诸公不能匡正阙遗,与有责焉。弢老郁郁不快,偕大兄往访之。
十六日晴。先世父生忌,至放生园拜供。连日读《宋遗民录》一过。诸君子当国亡之后,往来言动,踪迹甚露,而当道之罗网,逻卒之诇察,曾未之及,足见元祖待胜国之宽厚也。此事若出于明初,则数君子穷捕株连之祸,岂可言哉!
十七日晴。黎明赴园。翰林院引见满汉讲官三缺于仁寿殿。毓鼎偕恩露芝学士帮同裕相带领。出至宫门外,遇张劭予副宪,邀至兵部公所午餐,偕弢老同往(兵部公所在挂甲屯扇子河畔),相与剧谈。刘供事来送信,满缺圈出侍讲学士达寿、侍读延清,汉缺圈出侍读翁斌孙。未刻归寓。夜雨达旦。
十八、十九、二十日连日大雨倾盆,时作时止,檐溜之声日夜不息,天甚凉爽。跬步
不能行,唯看书写字消遣,颇得清闲之乐。买《衎石纪事稿》(嘉兴钱仪吉著),中多掌故有用之文。又买黄梨洲先生《南雷文定》六本,余求之十馀年而始得者。
廿一日天竟放晴。午后出门,略拜数客。屠雨航(庆溥)自东省来见,余详问奉天情形,谈日俄战争甚悉,且及善后事宜,颇有条理。傍晚步行访弢,相对小饮。
廿二日晴。湿热不可耐,余以水湿之躯尤不相宜。罗镜湘来剧谈。此君权变有才气,论事多不凡。同人为方勉甫世丈祝寿,余亦与焉。其少君啸霞既殁,今昔之间不堪回首,所以慰老人者不可无此举也。花围翠绕,颇有可观者。
廿三日阴。午后赴园,借住扇子河侧兵部公所,劭予副宪相约也。下榻矗云楼,山色波光远映几榻,仿佛江乡情景。与劭丈夜谈,竟夜大雨。季端同年来访,论广西乱事及所以弭乱之方,确有把握,其言须从团练保甲着手,与鄙意甚合。
廿四日翰林院值日。六下钟起,命人至宫门外听起,着衣冠,驾车以待。八钟二刻来报,无事。雨忽大忽小,一日未息。烟雨迷濛,真一幅米家山也。看书睡觉,极为清闲。与长少白尚书(庚)纵谈。长公江宁驻防,由伊犁将军内召,生长西陲,在关外几五十年,熟悉边情,言之娓娓。余问,以陇外一隅,十六国时并建数国,日从事于干戈,安得如许兵卒,如许粮饷?长公谓,此事古今无人道及。其所用皆蒙古及回兵也。以时征调,故不养兵;其人逐水草而无城郭,故不须筹饷。吕光自西域入凉州,直兼有今之新疆,特当时不以蒙、回名之耳。余因悟赫连勃勃以灵夏之地雄视北方,盖亦兼有河套以外蒙部矣。
廿五日晨雨犹滴,午后始有晴色。弢老自城中来同宿。余为湿气所苦,头眩呕吐,卧不能兴,以茯苓、半夏、白术药之。
廿六日皇上万寿圣节,天竟畅晴,晨曦初出,光采照人。五下钟起,推窗望远山,朗润欲活。六钟二刻,敬诣宫门外与同事齐班(恩、达二学士,翁侍读)。七钟二刻,上升仁寿殿受贺。起居注官蟒袍补褂侍班于殿中(须换戴白罗胎冠。龙袍万丝冠,盖御服也),西上北向,末一人立齐槛。王公百官行礼讫,上下宝座退入后殿。御前大臣二人(国语名戈什诸班)、起居注官四人向宝座行三跪九叩礼,乃退回公所。饱餐即入城,泥泞难行,一下钟到家。傍晚,写应酬字四件。因看《宋遗民录》,检吴氏《宋诗钞》谢、林、梁、汪诸家诗读之,诗格悲壮卓健,迥非晚宋江湖诸人所可望。
廿七日晴。立秋节。先府君忌日拜供,不出门。方勉丈招南河泡,辞之。季超、亚蘧、大兄久谈。岳平叔(道坦)自里中来。晚,阴而雷,竟不作雨。买李氏新刻《古文辞类纂》,其板口与黎氏《续编》同,行宽字大,校对精审,胜于康刻。李氏自序谓康刻乃惜抱先生中年未定之本,此则据其晚年定本也。子夜,风雨雷电交作,高树怒号,门窗皆震,余起挑灯危坐半时,始再就枕。
廿八日晴。先大父生辰,至放生园拜供。归寓后看书写字。湖北饷员周寿昌来见(号安生。以董氏世母论之,与余为中表行)。
廿九日晴。未刻与大兄在万福居请同乡诸君,主客十一人。闻董景苏丈殁于广西崇善任所。丈以翰林改官,远投瘴地,尽出家资以行之。官未匝月,遽归道山,遗妾一人,儿女六人,稚者甫五龄耳。遗骨难归,诸孤流落,寒士苦官,为之酸鼻。吉甫子夜来访,为发太平思顺道余绶屏、浔州府张丹铭两同年各一电,托其料理。两公皆热肠重义,必能有以处之。
吉甫既去,悲怆浮世,百感丛生,遂通夜不成寐。人生百年,若无功业可建,亦唯修德乐道,委心顺时,以自怡悦耳。纷纷奔竞,戚戚忧惊,何为也哉!
柳州降贼复叛,陷郡城三日,焚掠而去忽变泾原卒,街衢作战场。未闻柙虎兕,只是豢豺狼。弃甲争狂走,空城听饱飏。
可怜繁庶地,回首尽斜阳。
粮积空赍贼,官还报复城。王恢犹逭法,赵括枉谈兵。荒峒沉云暗,炎江照火明。
连营称十万,谁使一军惊。
七月初一日晴。午刻,胡锐生、杨朗轩邀饮龙源庄。座中张朴园同年(维彬)精于星相,所以谀我者甚至。散后至中街一行。夜间仍不能寐。
初二日晴。寿女五七,俗归母家祭奠。在三圣庵为作佛事一天。翰林院新庶常上任,余往宣旨。出城至大兄处为二侄女诊病,系阴虚发热,以青蒿、鳖甲煎治之。申刻至嵩云草堂,赴杨子嘉同年之约。散后又至广和居为大兄陪客。夜睡仍不酣,大为跳蚤所苦。夜,大雨。
题朱野云听松观瀑图卷子(余三月间以十三金得之。精致苍秀,兼之甚难。)
何处征途逢此境,平生使我一开颜。正当日烈尘嚣地,恍在涛声雪浪间。双白倒飞冲绝涧,万青横出断遥山。兹图便作归田券,只恐悠悠两鬓斑。
初三日晴。吉甫在观音院为景丈成服,往行礼。赵次山年丈过谈。晚,在寓为弢老设饯。子封丈、大兄同作主人。张劭丈,李益元、沈爱苍两同年作陪。
岑楼岑楼百尺接云高,顾盼居然一世豪。风雨漂摇仍不动,全因平地着根牢。
书怀风雨初陵惨暮寒,更闻柳水激惊湍。越秦肥瘠舟中济(桂事以督抚不和而坏),楚赵雌雄壁上观(日俄战奉天,中国守中立,不敢过问)。属国长缨尽贾谊,中朝盐铁愧桓宽。
貂蝉当自兜鍪出,不作人间有福官。
初四日晴,酷热。余子厚来谈,以审定《儒林全传》见托。夏午槐来见。门人萨起岩分校秋闱所得士,以惠州同知发广东,年四十八矣。午后至放生园,为二侄女诊病。胡锐生、杨朗轩过访,三鼓乃去。
初五日尤热。午后雷雨交作,顿有凉意。写致翁寅臣夫妇信,寄去娴女衣裳尺寸单,托弢老带。晚,访弢送行。夜饭后归。买《陈后山诗文集》。后山文谨严深健,义法不苟,以配南丰,正无愧色,自是北宋古文家,世人但知其诗耳。率玉兴木厂至武阳馆勘估工程(商人沈姓),将拆修文武二圣阁及后廗住房也。
初六日晴。写寄杨濂甫前辈、王孝玉、贾子咏信。请赵季备为采涧诊病,又偕至放生园诊二侄女病。王卓声约南河泡,以候医不得往。灯下作字,颇顺手,润泽适在此,以一纸贻之。
苦雨(补上月作)
积暝云难拨,无风雨易为。篆阶苔宛宛,垂户竹离离。壁润衣多卸,瓜凉价不奇(五字未经人道)。九衢泥苦滑,剥啄少亲知。
立秋后九日作万树催凉早,空斋又晓秋。西风非有意,人事自生愁。避热稀青眼,投闲误黑头。
云开雕路阔,一举豁双眸。
初七日晴。缪恒庵来谈,留其便饭。午后出门,答拜各客,凡二十馀家,无一值者。
泥泞纵横,车辙深几尺许,刻刻有颠覆之虑。街道厅自王聘三外放,继之者为王铸言(金镕),木讷寡交游,不接世事,世事亦复不解,劣胥播弄于上,顽民侮玩于下,遂举前任苦心所经营者瓦解而绳弛。循例用人,其弊如此!傍晚,东皋尚会臣同年(其亨)来拜,畅谈良久,知次弟已委赴河工,为之心慰。与罗景湘夜饮于广和。景湘读书,眼光如炬,特有会心,其才虽近纵横,实今日有心人也。
初八日晴。晨起入城,法华寺拜长少白尚书,未值。贤良寺答拜赵次山尚书,略谈。
次丈盛称史润之中丞(念祖)战功治绩,为今日罕得之人才。外间毁之者极多,皆无实迹,唯寻声附和而已。史公此次召自废籍,次老举之也。张朴园则谓,史任滇藩时百事废弛,实无足取。朴园滇人,所论当非无因。又至碾儿胡同,送周安生兼晤兰泉。归寓,门人三六桥来辞行。傍晚,访旭林。晚饭后访叔掖夜谈,为诊病开方。
初九日晴。至小学堂考新到学生。近来中外学堂皆注重日本之学,弃四书五经若弁髦,即有编入课程者亦不过小作周旋,特不便昌言废之而已。不及十年,周孔道绝,犯上作乱,必致无所不为。其害终中于国家,其流毒且甚于祖龙焚坑之祸。南皮总督真吾道罪人也。余与袁寄云熟商改订学规,专以四书五经为主,冀有一线之延。寄云与余同志,深以为然。未刻风雨交作,雹大如弹丸,击窗铮铮有声。雨止,胡锐生招饮龙源庄。席散,亚蘧又招饮广和居。接五、六两弟信。官定学堂课程,有所谓修身学、伦理学。夫四书五经,何者非修身,何者非伦理?吾不知此外更以何者为修身、伦理也。其背戾不通,一至于此!
初十日晴。先妣忌日,拜供。午后步行访孙孟延,遍观其收藏字画。刘石庵题布袋佛、睡仙、烧香僧三图长卷,录自作诗及摘录内典语,凡三十馀则,茂密洞达兼而有之,真无上品。又董思翁《琵琶行}墨迹,即刻入玉烟堂者。又王觉斯诗草稿本。又梁山舟细书《画筌》两巨册(画筌系江上笪侍郎著)。皆精美。又王石谷临安山色长卷,为觉罗廷雍所藏,丰泰主人任景峰以摄影法照之,与墨迹不隔一尘,分为十九幅,合之可成一长幅,洵画苑巨观。
此卷真迹不易得,得此亦足饱眼福、快临摹矣。又戴醇士山水三幅,皆真本。流连至晚,饭后始归。元遗山《中州集》搜取金源一代人物,略备小传,亦详明有法,可作金臣言行录观。
所选诗大致在苏、黄之间,格律尤多近江西派。金诗无他选本,是集极有法度门径可求,出自名人之手,固当持择不苟如此。渔洋不甚许可,盖诗派不同,乃文简境诣,所短门户私见,未可凭也。余两年来剧嗜是编,愈读愈有味,不忍释手。汲古阁初印本字仿欧体,挺健而有流逸之致,刻印甚精。
十一日晴。中元过节,摊茄饼祀先,兼赠亲友。午刻两宅拜供。写上张晓帆中丞书。
又复连兰亭观察,刘晓沧、覃述访两大令信,均托朱仲修世丈带(朱系文定公孙。先大父戊戌会试出文定门下)。朴园、锐生来访,偕步至大兄处便酌。
悲柳州分明偶语漏铃辕,坐使狂童启四门。(柳州统领祖绳武,岑督私人也。招降叛匪三营,即以贼帅统之。二营驻城外,一营驻城中。或言于岑督,恐其为变,檄调移屯广东。降贼反侧不安,谋为乱,事颇泄。绅民密禀道府,乞调官军为防。祖不为意,叱其诬。六月初十夜,贼遂作乱。)
瘴雨难浇三日火(贼纵烧官廨民居,火三日不灭),凄风谁唤万家魂(贼不据城,掳居民数干
户而去)。脐然都市天方快(城官尽逃。祖绳武为贼拥去,或传其已死,或云降贼。居民恨之,思食其肉。祸实始于岑督),血洒重泉鬼亦冤(柳为完富之郡,境内乱贼已清,若非安置降贼,断无惨祸。绅民尤痛心焉)。愧杀本州夸昼锦(岑督桂之西林人。朝廷授以当州,实望其公私交尽耳),江东父老岂无言。
十二日晴,颇热。安徽学堂高等学生朱崇理(字子厚)、焦发第(字镜芙)来见,询其学业,颇有所得。午刻至工艺局,赴屠雨航之约。散后至粤东馆,乙酉消夏第七局,与大兄同作主人,兼请尚会臣同年。粤督岑春煊、桂抚柯逢时电奏互讦。朝旨两责之,调和其间,斗益甚。疆吏如此,乱安得平。晚唐姑息藩镇,作和事老人,何以异?吴佩伯有信来,别纸问经史四条,犹有古师生问学馀意。
十三日晴。厂肆文琳堂新得浙江沈氏郑斋藏书二百馀种。沈子封丈约往检阅,与陈松山前辈、李益元同年偕行。书凡两皮箱,其中多精钞及国初名人手批手校之本。每部皆有藏书名家收藏图章。书之多不及广东方、孔二家,而精粹则大过之。余择钱牧斋手批《玉台新咏》,毛斧季(扆)手校《松陵集》,何义门手批《唐诗八种》,王惕夫手批《金石三例》,及精钞孤本数种如《姜白石诗集》、《王炎午集》、《西塘集》、《耆旧续闻》(知不足斋校本)之类,拟得之,尚未议价。有北宋本《周礼》,乃黄荛圃《百宋一廛藏书》,影刻入《士礼居丛书》者也,惜只四本。阅后同至万福居午饭,与沈丈俯仰承平旧事,黯然神伤。归寓,橘农来谈。申刻,再至万福居,赴申仲符之约。
赠孙孟延大弟洒落孙公子,深交我恨迟。同庚惭齿长(余与孟延同癸亥生,而长六月),一话托心知。
乔木延恩第,秋风感遇诗(孟延落拓郎官不得志)。唐书世系表,掩卷有馀思。
余因作此诗有感于前朝重用世家,与政治上实有关系,盖世家累代贵仕,与国家情谊联属,休戚相关,君臣之际有一段亲切诚挚之意,而世家子弟每顾家声重自爱,其于朝章国故,多所谙悉,无鄙陋之愆。较之寒门新进,自是不同。若市侩杂流,风斯下矣,更不足论。东晋以下专用门望为清要官,且倚以立国,实造贵族政治之极致。此风至南宋而少衰。本朝祖宗时,尚有此意,同治而后,无人议及矣。从前大员子孙遇引见时,应碰头陈明某某之子,某某之孙。上往往加恩。毓鼎己丑朝考后引见,先世父资政公特自常州发电问应否碰头,余询诸当道,云久无此事。盖世父犹忆咸丰朝故事也。济宁孙芥航前辈散馆赋误用大雩(本朝只有常雩,而无大雩),文宗批云:孙楫乃世家子弟,不应不谙本朝掌故如此。特抑置二等末,改中书。然屡掌文衡,犹念其先世也。
十四日晴。看《南雷文定》卷一、卷二。午后至龙源庄,赴朴园之约,流连至晚。灯下作复佩伯书并答其经史各问。
十五日晴。中元节。午刻至李珩甫处,为其亡媳题主。未刻至畿辅先哲祠,赴沈爱苍京兆之约。申刻至醉琼林,赴刘味霖侄婿之约。屋小人多,不能一刻居。一日燥热特甚,夜中遂得大雨,俄顷即晴。
秋感秋声飒飒满园林,浊酒无情偶一斟。明月照残思弟泪,西风吹老感时心。孤花色冷闲芳蝶,古树枝空泣暮禽。(第三联上句感遇,下句忧时。)(尾联原缺。一一整理者注)
十六日晨雨,迨午始晴。访锐生,候御史消息,竟杳然。适朴园、朗轩均在,又招云依及大兄同饮于龙源,云作主人。申刻又赴张季端同年约。其戚秦仲勤习训(恩述。乙酉拔贡。广西人),久在广西,谈酿乱本末,治匪方略,甚详悉。欲平桂匪,非从保甲、团练下手,不能收肃清之功。匪无坚巢,无大股,聚散无定,民匪不分,大刀阔斧,断无用处,徒殃及平民而已。余连日饮,病大作。晨起吐水,倦不能支。仲勤取上等玉桂锉末,以开水冲服,顿觉胸次温通,所苦渐释。余藏佳桂颇多,当合药服之。
即景恶湿疏倾酿,贪凉懒坠帘。繁花连夏艳,骤雨隔秋炎。(郁热得雨略解,雨后旋复蒸热。此隔字颇有意。)菱熟方登市,莼香好下盐。思量归自胜,宦味本难兼。(贪对恶,懒对疏,连对隔,皆一定之法。)
十七日晴。午后至西城拜客。无事依枕读《瀛奎律髓》,颇窥见贾姚四灵妙处,其命意、遣词、烹炼,皆有律法,向来不甚见及。昔人所谓一番举起一番新,未可随人议论高下也。河间甚恶武功、四灵,意见太深,所评全不足看。接思缄广州电。
十八日晴。午刻与子封丈,松山前辈,益元、绶金同年饮于广和。未刻至全福新馆,赴张珍午、杨味莼两侍御之约,宾主二十二人,合拍一照。元侄媳于九点钟三刻生一女。
十九日阴,半日雨。得烟客山水横幅,乃吾邑庄裴斋先生(缙度)所藏。苍秀浑融,邱壑深远,真大家也(款署癸酉。在崇祯朝,烟客四十二岁,正中年笔也)。价甚廉,求售者不知其何许人,但称为旧画而已,故余得而收之。又钱舜举《黠鼠图》,精工绝伦,衣折尤入妙。图章用水印,与后来印刷油迥别,确系元时物,自明以后失传。有项子京诸印(天籁阁。墨林秘玩。神品。珍藏。子京父印),国朝信郡王二印,辅国公一印。元胡若思(俨)
一跋。馀跋尚多,劣甚。装裱亦极草率。又广陵禹慎斋(之鼎)山水横幅,超秀可爱。写致王爵生学使信,为朴园作。午后步诣大兄,为翊侄、二侄女诊病开方。申刻在家备酒肴与大兄合请朴园、朗轩、锐生、云依。席散,久谈乃去。诸君遍观余所藏苏帖多种,咸啧啧叹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