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37 页/共 95 页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澄斋日记
光绪卅一年乙巳
乙巳年正月初一日晴。澄斋主人年四十三岁,采涧夫人三十二岁,侍妾王氏二十八岁;长儿宝惠二十一岁,儿妇曹氏二十一岁,次儿宝襄十一岁,三儿宝纶、四儿宝仪同九岁,五儿宝振二岁;长女阿娴十七岁,二女阿丙十岁,三女恩八岁,四女南七岁,五女全六岁,六女美六岁,七女辛五岁,八女林四岁,九女小九二岁。合家和气致祥,乎安欢乐。佘因感冒初愈,尚觉畏寒,未能入贺正旦,请翁弢夫前辈代侍太和殿班。戌刻岁朝立春,以春卷荐先人。傍晚,放生园来追,为蘋侄女诊病,肝气胀痛,以小柴胡汤加味治之,应手而安。余自入秋以来,为亲友看病三十馀,往往有棘手证,揣理审情,精心师古,无不应手立愈,甚至不烦再诊,益信古法之精,特未可粗心浮气耳。因于每日灯下专意研究古医书,以期实有所得。夜,风狂如虎。宝惠往汀州移叔坤亡弟夫妇灵柩,由瑞金循赣江取道九江、镇江,于去腊廿三日安抵里门度岁。其幼儿幼女则由门人张润泽分道由汕头遵海而行,于去腊朔日抵里。
润泽先归,留两孩待宝惠。此事办理甚妥。惠儿初次远出,肩此重任,幸无陨越,余心颇慰。
而润泽师门谊切,独任其劳,犯险茹艰,安全报命,义侠尤可感可敬也。
初二日晴,风。大兄出拜年。笏兄、篆丈俱来久谈。饭后诣笏贺年。入内见嫂。又至放生园改方,其病已若失矣。灯下排城外拜年单毕。
初三日晴,大风。遣宽侄拜城外年。午刻诣弢手谈。其二令嫒猝患血闭,甚危险。余入诊,以药力不能速达,先用针砭法开之,然后开一调和气血方。傍晚,归寓,落神影,再往晚酌。
初四日晴,五日不风,在家闷坐而已。
初五日晴。得宝惠九江、南昌所发两信。饭后入西城拜年,祝黄慎丈生日。晚,赴沈爱苍京兆之约。壬辰消寒局,辞之。
初六日晴,无风。午后游厂,买戴文节画扇,超秀绝尘,自是能品。又买瓷器数种。
饥甚,在信远斋便餐。访杨菊村夜谈,以酒肴相款。菊村推余甚至,以节钺见许。余深愧其言。
初七日晴。访笏斋,午饭,同游厂。买医书数种,颇为世间罕遘之本。此事千变万化,非可执一而沦,直当广参博证,务极精详,庶几临证略有把握耳。又买零种书数本。凡丛书之不全者,其中得一二种作单本收藏,最可爱,往往有至精者。吾辈流连厂中,最宜于此着眼。破摊中能获奇珍,有时惊喜忘寝食。此新年乐趣也。若大部通行之书,平日自可购渚肆中耳。夜,早眠。
初八日子正起,丑正至坛外帐棚,与同事齐班(达茀一学士、贵寿鋆撰文、翁弢夫侍读),先诣坛下恭候。寅正上祈谷于天坛,臣等在自下数上第二层侍班(上拜位在第三层)。
中祀昊天上帝,奉三祖五宗配,礼行三献,乐奏九章。礼成,东方微明(侍班凡七刻,为时最久),退至帐棚,俟车驾启行,乃登车。连日大风甚寒,独今夜风平气暖,碧宇清澈,知昊苍之佑我皇者至矣。归寓解衣酣寝,至午乃起。未刻赴赵芝珊同年寓中之约。半席先行,至湖广馆,赴周少朴、袁季九消寒局。
初九日晴。与菊村通谱。菊长于予一岁,其人伉爽有奇气,可交也。予性坦率,择友亦取质直一路,虽气质略粗,无害也,异曰可与共事。深畏深文厚貌及圆滑人,此种人最不足恃,急则相弃,甚且卖我矣。午后入西城拜年,祝同乡史康侯比部太夫人寿。出城赴苏济帆寓中之约。
初十日晴。午刻至江苏馆,赴花农前辈之约。散后又赴孙孟延手谈局。在德古斋买旧
拓鄂辉堂苏帖四册,乃康熙时吴冢宰一蜚镌本,纸墨古雅,模勒精良,韵味盎然涌现纸上,真坡书上品也。较明拓晚香堂有过之无不及,得之狂喜,把玩几忘寝食。予尝论人之嗜好固不可太过,然亦不宜全无嗜好。嗜好过,则足以累心,因牵缠而生魔障,其甚者,小则倾家荡产,大则坠节败名;若全无嗜好,则无情,万事落莫,生意索然,小而为鄙人,大且为忍人矣。然以嗜好论,却又有别。贪财好色嗜赌,则万不可有。
(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乙巳年三月初一日晴。清明节。晨起至放生园看病。上月廿九日二侄女肾经沉寒,挟气海之气上奔,号痛欲死,冷汗痰涌,昏不知人。余诊其两尺,沉细摇曳,有似鱼游。此阳绝之征,危笃已极。乃用川附片一两,茯苓一两,干姜、蜀椒各三钱以救之。服药后居然大定。次日再诊,尺脉已静,但微细耳。肾气仍有时而上,因本真武汤加味镇之。今日再诊,竟转危为安,不致再生他变矣。亲友闻此重剂,无不骇然。因思上月初叔坤弟幼子汀官患疹出不透,气促神昏,面现青白,泄泻青水,颇有疑为寒疹者。余力断为热极,用羚羊角钱半,清热达表,居然头面遍身透发,神识顿清,不三日而全愈。亡弟妇只此遗孤,当其病剧,余忧烦焦急,五内如焚。儿女十五人,屡患剧症,余皆能自持,从未如此次之动心者。幸赖天地、祖宗及亡弟默佑,得以安全。至今思之犹悸。一月之中,一热一寒,皆以重剂挽救,学医数年,不为无益也。午刻至广和,赴陶兰泉之约。酉刻采涧率成儿自天津归。
初二日晴,大风。午刻至放生园看病。未刻至汪笙叔年丈处,为其孙男女开学取吉兆也。至张季端同年处为其夫人看病。至云山别墅,赴何润夫、冯润田两局,傍晚归。乙酉同年湖广馆月团,润雅舍中翰约同兴堂,均辞之。别墅杏花、梨花十馀株皆盛开,惜风狂如虎,蒙气弥天,名花不免减色耳。诸君拇战甚豪,余独对花惆怅,若不胜情。
初三日晴。上巳。刘子嘉前辈、蓝子方(名光第。蜀之重庆人。其胞兄子彦,名光策,去冬曾以所著《春秋公法发明》求序于余)、萧承酂(湘)相继来谈。午刻赴朱少伯之约。
朱穗庄吹笛,陆叔久调胡琴,余歌以应之,颇解烦郁。申刻在江苏馆,与笏斋同作主人,覆壬辰诸君之局。散后为孙孟延牵率而去作手谈,夜深始归。彻夜不能寐。胡筠楣丈召饮,辞。
初四日晴。辰刻入景运门,皇太后升乾清宫。德国使臣穆默偕亲王福留礼伯觐见。该国文武各员及医邮差各小宫咸随见,共三十六人。福登宝座致词,进呈国主御容。起居注官补褂序立于宫内北上东面(恩露芝、周容阶二学士,文焕章撰文)。使臣等复至西暖阁觐见皇帝陛下,起居注官即退。臣敬惟讲官不应侍太后班,此举非礼也。出城答拜王叔康(晋观),未值(浙江运粮知府)。至放生园诊脉。陈子碾昨诊二侄女,断为虫患,殊有见地。以《金匮》附方九痛丸治之。归寓倦甚,目不能抬,就枕略眠。适于氏何表妹来就诊。八年痼疾,经余一药而起,医治两月,将复元矣。晚间,大兄设小酒肴,为胡锐生太守饯行,余往陪,倦极早归。
初五日晴。半日会客、写字。午后至韩樾堂署正处看病,沈丈子封为介绍其中表兄也。又为季端夫人诊脉改方。至嵩云草堂赴李木斋、欧阳煦庵同年月团局。酉刻赴笏斋局,自制肴馔极精。
大风在云山别墅看桃花漠漠云容重,迟迟酒盏寒。不知何事感,只觉遣愁难。病眼慵开镜(余患目疾近半月),怜花静倚栏。枝头春尚浅,幸可耐摧残。
初六日晴,大风。祖考中丞公忌日,在放生园拜供。刘益斋前辈江苏馆招饮乙酉同人,龙树寺公请沈爱苍廉访、袁季九太守,均不往。写应酬字数件。
初七日晴。一日在家整齐书室为静坐计。自去冬至今,会无谓之客,赴无谓之局,终日征逐,身心俱疲,求六时静坐看书而不可得,以致胸怀扰攘,往往夜不能寐。十馀年所用心性工夫几全数放倒,若不亟自收拾,将为小人之归矣。自二月以来,蓝侄女首患痧疹,汀侄继之,辛女、全女、林女、美女、九女、爱宝,以次递及,一孩甫愈,一孩复病,心绪无一日宁。幸余认定全是肺胃风热,以银花、连翘、桑叶、菊花、黄芩、黄连、栀子、大黄、知母、麦冬、石膏、蝉退、僵蚕、浮萍、竹叶、滑石、车前等药,颠倒而进退之。以次热退身安,不数日而复元。吾乡医家创为疹不可遏之说,禁用凉药,唯以升发卒散为治,患此者十损七八,于是病家咸目为险症。若用余治法,何至濒于危殆耶?拟以此意函致南中,或可保全性命不少。申刻至宗显堂,赴杨子嘉之约。以《史记菁华录》授铭侄,每晚讲解,令其熟读,将此四十馀篇牢着心中,作为根柢,异日作文,当有大得力处。
送胡锐生同年出守河南不踏东华路,挥鞭指汴城。山形随地转,风势挟沙行。竭泽鱼游窄,驱丛雀去轻(近年地方官浮捐苛细,谳狱失平,民皆入天主教以自卫)。时危需吏治,报最属儒生。
初八日晴。张景韩来谈。午刻至便宜坊,赴锐生之约,杯酒话别。未刻赴孙孟延局。
申刻至广和居,赴云依、亚蘧约,为锐生设饯。归至间壁为张荫之夫人诊病。看新出《轰天雷》小说十二回毕。专记常熟编修沈鹏就婚费氏上疏下狱事。书中所载之人虽皆支离其姓名,然指斥无含蓄,全非寓言文体,与古人所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之旨,去之何啻万里!著书本难,即小说亦岂易言哉!近人所出小说,无一足观者。
初九日晴。半日检点亲友书札,一年所得不下四五百函,朋友之相爱至矣。余则懒于作答,不过十酬三四而已。未刻至万福居,赴一市侩之约,略坐即行。至季端处为其夫人复诊,复至福州馆赴张珍午前辈之约。
感事青灯风雨黯春宵,碧血孤魂不可招。高寝劫灰霾王气(圣祖景陵隆恩门隆恩殿二月二十日被焚,配殿、松树均尽),平城丰草牧天骄(日本占我奉天)。局翻黑白迷陈迹(戊戌、庚子以后,两番变政,渐废祖制),梦入东南起暮潮(东南新学盛行,创为邪说,无复忌惮,学界之忧。实国脉之忧也)。晚望太平元祐日(坡诗:“晚为元祐太平人。”),一编谁与续尊尧。
初十日晴。午刻为韩樾堂看病。在广和居便饭,子封丈代作主人。樾堂寓屋,丁丑、戊寅年先君子曾卜居焉,阅三十年琴砚灶臼之地历历在目。余时年十六,补博士弟子员于此。
周览廊室,悲怆不自禁。饭后至冯润田处为其儿妇复诊。申刻至同丰堂,赴刘鸣复、杨寿臣两局。归寓作家书,就枕已鸡鸣矣。苏诲卿有志学医,求余指示门径,因出书数种示之。此道不易言,看书临证,相辅而行,要以灵机活泼为第一著。墨守古书,死煞句下,其杀人与胸无点墨之市医等。
十一日晴。佘东生来久谈。吉甫为景苏丈设吊,余往陪吊,傍晚始归。同乡朱子文观察(宝奎)来拜,吾县横林乡人也。
梅叟见示生日述怀诗走笔奉酬藤榻筠廊眼倦开,忽闻门外送诗来。君如灵运能成佛,我愧文通欲尽才。合座词
人归品藻(座客多名流,诗中咸加月旦),二分春色费栽培(梅叟善养花,得其性情宜忌,虽唐花亦能使历久不谢)。清尊未得陪东阁,犹使袁宏辱见推(是日余因病未赴夜宴,诗语犹深致意焉)。(此诗甚雅切,无一浮响。)
十二日阴,南风,甚凉。至江苏馆祝于海帆前辈封翁寿。入西城贺熙菊彭同年嫁女喜。
申刻在放生园与大兄合请客。为燮尹致杨杏城同年信。
十三日阴,北风更寒,须著皮衣。致钱绍云同年信,交吕藕之带并助藉之旅费洋五元,资送其游奉天。午后,润夫、季端来久谈。申刻赴朱澄侯之约。二侄女猝患腹痛,飞骑来追,因往诊脉,审系寒结经闭,以当归四逆加吴茱萸汤治之。复厚存兄信。
十四日阴。不见日光已四日矣。午刻赴梅叟之招,为其令妹诊脉。酒数行,菜数簋,皆自制,甚精洁。同座周君桐豫,字绍庭,久宦汴省,为余道辉县山水风土之美,服食日用之省,为之神往,动卜居之思。且言其令亲有屋求售。屋六十间,花园十亩,菜圃六亩,竹园二十亩,稻田十亩,各种花三百馀盆,索价只五千金。在县西门外,门对苏门山,绕舍清泉,即百源分流也。处此时局,官无可贪,直须买此宅为归老计耳(其地米薪鱼虾无一不廉,以中人之家计,每岁不过费三百金)。归为大兄述之,亦欣然动偕隐之志。又为二侄女复诊,病已十愈七八。归寓,许锡真、李珩甫来久谈。灯下颇暇,看《邵氏闻见录》二卷,写字三百馀,殊得闲趣。
访梅叟再叠前韵欲酿花消息,春天不肯晴。云容如我懒,柳色向人轻。寺近羌村(工部有羌村诗三首)僻(梅叟居马道胡同,近礼拜寺,左右皆回民也),车稀马迹清(此联确切。羌本从羊,对马字尤工)。频来童仆惯,不用更通名。(前半写春阴景,后半做访字。)
十五日阴。甚寒,换戴凉帽,犹著皮衣。时令不正如此!时事殊可忧也。接次寅信,知署理济南通判驻济阴县缺,虽瘠苦,初次履任,亦可喜。因复一信,交邮寄。午后至季端处看病,答拜各客。补祝寿州师十二日生日。
在梅叟席间闻人述辉县之胜闻说苏门胜,停杯意渺然。山光团舍竹,稻陇带畦泉。常日饶鱼米,高风挹诵弦(邵康节、孙夏峰皆隐居苏门百源间)。何须阳羡住,二顷欲求田。(此诗似圣俞。)
十六日晴,有风。午前至季端处复诊,因留午饭。又至保之师处,为如夫人看病。又至润田处,为其儿妇看病。终日因此奔波,殊可笑也。申刻赴刘式夫同年之约。
十七日晴。吉甫生女洗三,往贺。未备吃局,因至笏处谋食。又在季端处复诊,作半日谈。本日奉上谕,政务处奏复会议苏淮分立行省一折。苏淮分省于治理既多不便,著即毋庸分设。江淮巡抚即行裁撤,所有淮扬镇总兵著改为江北提督,以资镇慑,馀依议。钦此。
先是,去年十一月,两江总督端方据修撰张謇条陈奏请添设江北巡抚,治徐州而割安徽之颖亳,山东之曹沂,河南之归德,徐州府之丰沛、萧砀诸县,合为一省,以靖中原盗贼。下政务处议。政地诸公惮于更张,又不欲重违端张之意,乃建画江之策:以苏、松、常、镇、太为江苏省;江、扬、淮、徐、通、海为江淮省;裁漕督,设巡抚,仍治清江浦,以恩寿为之。
恩寿者,首辅庆亲王之儿女亲家,历任封疆,无治行,由苏抚移漕督,锐志欲复巡抚任,以窥两江一席。政府此举,实为恩地也。诏既下,中外亦不安。江南北之民受害甚深,尤震动。
于是陆尚书(润庠),侍郎陆(宝忠)、顾(肇新),阁学吴(郁生),左丞陈(名侃)联名具疏争之,不报。毓鼎乃复纠合吾苏言官讲垣延清、翁斌孙、于齐庆、吴荫培,召谏徐士佳、汪风池合疏再争之,指陈弊端尤切。政府揣上意仍置之。圣上见疏,深以为然,遂并陆折俱下廷议。八部九卿具说帖者百馀人,俱请收回成命,无一主分者。今日议上遂有毋庸分设之诏。朝廷从谏如流,不惮屈己以徇舆论,岂惟吾苏士民之福,天下实系赖焉。谨记事之始末以志感幸。
十八日晴。至王保师处看病。午后眉卿兄弟来谈。未刻至嵩云草堂,赴张景韩之约,食河豚白,甚佳。然贾厨不甚谙烹调之法,尚未能尽其美耳。席散,复赴子封丈之约,见蔼苍题常熟相国所画翠玲珑馆纳凉图(奚铁生有此图,相国临之)七绝四首,自是诗家当行之笔。因对灯谈诗,所见殊深。此道作者固难,求解人亦复难索耳。
题徐花农前辈自书宋司马温公传论长卷中国相司马,边廷毋用兵。由来大臣重,能使敌人惊。怀古触深慨,借书摅远情。
应贤褚中令,只解写西京(褚登善书《汉书•兒宽传赞》)。(次联有弦外音。结笔用典颇切。)
十九日晴。二侄女忽患霍乱,速余往治。午刻在广和居请同乡朱子文、赵叔泽、佘东生及朱澄侯、黄敏仲、三六桥。散后访张珍午前辈,未值。傍晚,步行访孟延,作半夕谈兼为其如夫人看病。
沈爱苍同年由京尹陈臬山西未行复移广东赋诗赠别棟花风里送鸣驺,绣服新巡十五州。南海鱼龙避旌节,北军荼火散兜鍪。当春再奉金门诏,乘兴真为玉局游。过岭莫嫌无鹰到,勤修书札付江邮。
百年屈指尹京畿,为政风流我见稀。犹有雅音追正始,果然家法出乌衣。身离阙下心应恋,痕扫巢边梦渐非(辛丑年裁詹事府,近又有设文部之议)。惜别而今情更恶,杏花如雨乱红飞。
廿一日。廿二日壬午同年在江苏馆公请陕甘总督并吉甫同年,宾主十五人尽欢而散。
廿三日微雨初晴,花大皆含润意。笏老枉过。率宝惠出门访春。先至嵩云草堂,海棠两大株尚未全开,根本蟠郁,实为巨观。又至云山别墅,鸾枝花正盛,远望但见红光一片,炫耀双睛。古无此花,始见于南宋笔记,龚定庵集中有诗,唯北方有之,然亦不能尽人知其名。花光红艳,他花皆不及也。梨花之白,绶带之黄,掩映其间,尤为出色。在棠梨馆小坐,西爽阁延眺,流连良久始去。又至畿辅先哲祠,无花可赏。满院松柏,如行墟墓中。与宝惠登三层楼极顶,帝京景物一览无馀。梯用螺旋而上,殊省足力。又至官工艺局流览品物。即赴花农前辈之约,花事亦佳,海棠尤妙。二鼓归寓。
廿四日晴。正拟进城,放生园来追,为二侄女看病。先服日本人川田药水,胃气大伤,心荡欲死。予酌定一方救之。未刻赴寿州师之召,正客升制军,陪客皆同榜同年也。散后至张茞南、毕颐臣两处道喜。晚,家庖为幼芙、眉卿饯行。杨子嘉、云依、笏老、大兄、九弟作陪。
廿五日因彻夜不眠,形神俱困。史竹孙同年来淡(新自湖南来)。饭后与幼芙、眉卿送行。孟延处看病,其窗外海棠盛开,艳绝人寰。归寓早寝。闻李亦元暴殁于大学堂。才人短命,殊堪痛惜。亦元诗笔清奇,足以自成一家。其子年甚幼,不知能宝之否。
廿六日巳刻至观音院,为朱古微同年之弟妇成主。午刻在江苏馆请乙未、癸卯两科门生,共九人。申刻哭亦元于龙泉寺。酉刻为二侄女看病。胃脉殊恶,心甚忧之。洋医之误人如是。以余所闻,西医治外症,间有奇效;若内症,于阴阳虚实、经络脉理,全然不解,为所医者,十死八九人。以其洋也而神之,以性命殉新法,可叹,可叹!
廿七日风狂如虎,黄霾蔽天。距立夏四五日,寒气逼人,竟可著皮衣。时令不iE如此,大非好气象也。二伯母忌日,至放生园助祭。为二侄女看病,心脉、胃脉俱可虑,兼请朱晓南参酌,内风已动,亦无把握也。又至冯润田处看病。
海棠正当盛开,连日大风扬沙,摧抑殆尽。一年花事,又匆匆虚度矣。感吟二十字,呈笏斋、梅叟一度看花约,悠悠动隔年。封姨偏有势,青帝太无权。酝酿原非易,飘零正可怜。
深情君共抱,灯下定凄然。
挽李亦元同年把酒论诗地,孤灯尚黯然。连宵共风雨,一昔判人天。并世犹相厄,遗名果孰传。
生前文字习,到此定齐蠲;长抱无涯恨,谁怜有数才。楹书愁漫付,诗卷忍重开。淡月沉孤馆,残花黯暮苔。
门前遂无迹,何限子期哀。
四月初一日晴。孟夏时享太庙,臣毓鼎侍班。丑正登车,寅初至殿阶上,与同事齐班(延子、澄文、翁弢夫)。寅正二刻,皇上行礼,起居注官朝服立于槛外北上东向。卯初二刻礼毕。归寓酣寝。午后为二侄女看病,已有转机。以次儿宝襄嗣从堂弟毓珂。
初二日晴。壬午南榜在湖广馆团拜,请北榜之江苏、安徽人,午刻前往。未刻至福隆堂赴保之师之召,散后仍往观剧。永清朱佑三孝廉(槐之),予旧交也。县革吏潘姓与有怨,勾结佑三旧仆,以五十金贿御史荣寿上疏诬佑三为会匪。廷寄交府尹查办。李大京兆竟派委员将佑三拿解过京。同乡官大哗,欲递公呈。钱侍御(能训)力言于兼尹徐公,事乃解。胥吏之奸恶,满御史之昏贪,府尹之迷谬,佑三遂几受其害焉。
初三日阴。立夏节。天颇寒,竟著棉衣。阴气过甚,大臣专权、夷狄内侵之应也。翰林院值日,八点钟至西苑门朝房,少坐即散。午后答拜各客兼访小南。
初四日阴。子嘉前辈来就诊。屠敬山、胡慈浦来谈。午后至龙泉寺吊亦元。挽联有五六十付之多,佳者颇夥,盖亦元之学问人品有可传,其际遇尤足怨也。至放生园看病。与同人手谈。
再送爱苍官远人将去,春寒燕未来。不辞欢笑异,正惜别离催。岭表方多难,朝端特重才。
白鸥波浩荡,黄卷记频开。(后山、简斋之间。)
初五日晴。访笏斋,见董蔗林相国进呈山水册,八开,画少陵诗意,精深苍秀,为生平最得意之作。索价百元,缺一不可,力不能得,怅恨久之。笏斋因出示家藏蒋南沙所画少陵诗意册,二十开,与董册大致相同,而笔墨深远,又出董上,赏玩不忍释手。饭后至放生园,与小南合诊。未刻至松筠庵赴癸巳公局。归,又至便宜坊,赴润田之约。
初六日晴,天顿热。访季端谈。午后出平则门至圆广寺吊尚会臣同年太夫人之丧。归,至润夫处,为其令妹诊脉。润夫新刻诗集两卷,读其《鸡林集》中秋兴杂感十八首,格律雄健,杰作也。宽仲自南归。以四金买《古缘萃录》,常熟邵氏写印本。伯英前辈受其太翁汴生中丞收藏名迹,又益以妻父杨振甫先生所藏,积储既富,赏鉴亦精。上自唐宋,下至乾嘉,名人手迹不下六七百件,真奇缘奇福也。录中评论考订,亦足继孙、高二家。
初七日晴。午刻与笏哥同至昆师处送同年公祝礼。答拜朱子文,送别沈爱苍,均不遇。
出崇文门至润田处看病。归寓少息复至孟延处,赴朱小南之约。
初八日晴。壬午同年八人,在福建新馆公请升吉甫制军、余尧衢廉访。散后至季端处看病。加军令司正使刘永庆兵部侍郎衔为江北提督,镇道以下均归节制。北洋兵权并及南洋矣。祖宗时汉人不掌兵权,粤匪之乱始变通此制,然曾文正于节制四省保举疆臣之命俱控疏力辞,以外权不宜太重为言。今直隶督臣骎骎都督中外军事矣。大臣权重者国危,深可寒心。
初九日阴。燥热特甚。至汪家胡同祝昆师七十寿。天使赍寿物传旨赐寿。毓鼎赞襄盛典。礼毕风雨大至,急驰而归。
听雨(前四句字字是夜中听雨)
枕畔微凉进,阶前万点空。屐归邻巷客,灯摆破窗风(圣俞诗:“窗缺摆春灯。”)。海警传番舶(俄波罗的海战舰从事东方,已驶人中国境),军书梗僰僮(定兴建议收回四川瞻对土司改土归流,土番遂叛杀帮办大臣凤全)。孤怀与百感,俱在雨声中。(孤怀结次联,百感结三联,雨声二字微起二句。)
十一日雨,竟日未住。午刻至门楼胡同,为贾筱云丈看病。申刻至福建馆赴宝鼎臣、王卓声之约。王荩宣同年(良弼)以所著《义烈阐微》来质正。看前二卷,其书起三代迄明,凡义烈之士,坚苦卓绝,古今不甚知其用心,或反被疑谤者,一一皆与阐发。其思深,其旨远,其目光甚精微,真苦心读书人也。中有与敝见不甚洽者,为下数签。
十二日阴。济帆来,交还五十金。保之师枉过,谈医。午后访弢哥,同车至崇效寺看牡丹,国色天香,群花无可俪者,尊为花王不虚也(详载诗题,不复赘)。展视训鸡图,题诗一绝。归,至广和赴罗景湘之约。
城南枣花寺藏红杏青松、训鸡二图,传自国初,名人题跋甚富。渔洋、竹垞、覃溪诸先生皆有诗。庚子之乱,红杏青松图失去,归于杨荫北京卿。仅存训鸡图,声价较亚。寺中牡丹之盛,甲于京师,多二百馀年旧本。四月十二日偕笏斋往游,花光夺目,清芬袭人,群芳无足俪者。适桂月亭、刘伯潜两侍郎,张劭予、何润夫两副宪,刘子嘉阁学,延子澄侍读花下设筵,为张振卿少宰祝寿,把臂相邀,入座畅饮。客既散,至方丈,访僧妙慈,出训鸡图,与笏斋共赏之。
笏题一诗于上,余亦继吟一绝,信笔挥洒,诗不能工,聊以纪游而已艳雨香风欲破禅,春阴不负看花天。醉中更展题诗卷,累我神游二百年。
十三日晴。以次子宝襄承继堂弟瑾叔为子,为伯父尚书公冢孙。午刻祭祖。瑾叔再拜谢余夫妇。大兄草承嗣议约,翊虞侄执笔书之。尚书公于诸侄中待余最厚,期许甚深。庚子七月,洋兵陷京师,余全家十四口坐困危城,金尽粮绝,殆无生机。伯父于中秋前设法由华俄银行汇寄四百金,始能度日。生我之恩,铭诸没齿。此举所以报也。当与瑾弟约定,本生
父母不改称呼。宗子之法既废,不能执古礼以绳今人。且既改名称,则其生母便了无关涉。
天下无无母之子,亦不能因取后而背之也。
十四日晴。己丑公送昆师戏,前为雨阻,于今日补演。两世兄约往知客。午刻先至云山别墅,赴吴颖芝之约,少坐即行,至汪家胡同观剧。九点钟始出城。
十五日阴。午后至贾处看病。顺访梅叟。又至花老处赏牡丹、兰花。登西院土山坐石榻静话。满山种诸葛菜(即芜菁花)及荷包牡丹。群花酝酿,自发天香,不能复辨其为何花香气也。
十六日晴。午后访笏斋,同至崇效寺。花虽向阑,尚饶香艳。在西来阁下徘徊良久。
读壁间翁覃溪先生丁香树记,颇动今昔之感。北壁嵌唐王仲堪墓志。寺即节度使刘济故宅,舍以为寺。仲堪参济幕府,出使河中,卒子道。嘉庆间,吴荷屋得此志石,因置寺中,吴有跋,记之甚详。与笏重展训鸡图手卷,各又题诗一首。衣冠拜张劭予、吴蔚若两世丈,下媒人请帖。
四月十六日偕笏斋重游枣花寺,连朝风雨,花事已阑,在西来阁下流连久之,感赋一律前有朱王后有翁(竹垞、渔洋皆有诗),西来旧阁忽成空。依然文字二三侣,不见乾嘉全盛风。憔悴名花颜半老,蟠拏枯树气犹雄(寺中楸树三株,花开正盛,皆数百年前物)。
闲庭斜日游踪寂,幽鸟时飞绿一丛。(前四句曾见辛丑记中,后四句较胜旧作,应删彼存此。)
廿一日晴。连日料理喜事,间出为人看病,不琐记。午后至会馆,为瑾弟贺喜,在敬山屋少坐。入城拜盛杏荪丈,未晤。与吕幼舲同年谈。出城为二侄女诊脉。刘少田来,为汀侄、振儿、九女种痘。
廿二日阴。男府过日帖,设盛席,宴两媒人。夜雨达旦。
廿三日雨止而风。贺客颇有来者。
廿四日晴,雨止风息,天气转佳。长女宝娴出阁,赘婿于家。清晨即起,酬应贺客。
午刻祭祖,祀南冈公以下。大兄嫂双拜开礼,一点钟发轿,三点钟新婿奠雁拜堂,邹咏春、吴经才两太史傧赞,五点钟见礼,七点钟设席,宴新婿。九点钟送入洞房。贺客来者一百五十馀人。余未出帖,而来客如此之多,亲友相顾之厚可见。疲甚早寝。正当祀先行礼时,忽报二侄女病发,牙关紧,大兄嫂惊骇欲涕。余乃请大兄代应客,自往诊脉,脉乃无恙,开方而归。婿名之铨,字秉衡,又字量能,松禅相国之侄曾孙,寅臣妹婿之长子,余从妹毓榴所出,年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