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45 页/共 95 页
十二日阴,得雪一寸馀,意犹未已也。看《民法编》二卷。致端仲帅书。午后至大兄处与子厚、朗轩谈。润雅舍来访,议史馆,议叙事。接门人黄补臣信。又次寅信。余读《资治通鉴》已三过,然于唐代事犹多恍惚,特检《唐纪》再细读,自今日为始。
十三日阴。半日见客。午后至编书处。访会臣,同至土地庙各花厂,买大小梅株六盆,水仙四头。
十四日阴。余子镜赠牡丹二盆,红梅二盆。置牡丹于厅事,为设微火,夜则覆以湿桑皮纸,鲜润始不减。招三兄来赏之。午后祝聂献廷生日。至大兄处为侄妇、侄女诊病。
申刻赴孟馨斋之约。《通鉴》叙元宗平韦氏之乱有声有色,不啻目睹耳闻。盖《唐书》文
笔本佳,又同时纪载甚多,足供参取也。毕氏《续通鉴》不如正编之精神,固由鼍宋史》笔墨不高,亦纂辑能事稍逊前贤耳。《通鉴》叙蜀吴猇亭之战颇乏精采,则以陈志《陆逊传》不免冗漫,又无他书可参用,遂不能自出心裁。(《陆逊传》叙火攻正文,仅以“一尔势成”四字了却。语晦而无味。)
十五日晨雪掩地,至午即晴。一日写各处信。寄大女洋三十元。复谢伊犁长将军信,交浚川源托折差带。申刻约云依、大、三兄、袁先生率子侄围炉炙羊肉。梅叟作半夜谈,论诗甚畅。长芦运署捐寄公善堂库平银二百五十两,随手作复。
十六日晴,颇寒。范俊臣来谈,斟酌续编公法书体例。饭后入城,预祝杨德孙明日生日。访那相未值。谒肃邸久谈。答拜送车,谦恭特甚。子与王在内廷久相识,而未造府修谒。王语陆天池欲见予,予乃往,故情意殷殷也。至朱子文处夜饭。与子文、听轩闲话。
以马车送予归。亥初刻月食(食七分)。今年六月十五日曾月食。此月朔望又日月连食。接周揆一上海信。
和濮青士丈岁暮感怀长安开九衢,车马日如织。昼行常苦短,夜梦亦反侧。功名自前定,盈歉随所值。
得之本固然,巧乃诧人力。翳子忝微禄,冉冉新岁逼。玄黄方战争,乾坤候变色。快心虽未遭,异患庶无涉。澄斋风日和,隆冬足偃息。馀润融雪痕,清芬逗梅缬。远观天宇宽,近忘人事迫。寄怀青溪翁,共保岁寒质。(来诗中语。质字借韵。)
十七日晴。午后谒振贝子。又访孙京尹未值。马俊卿来夜谈。侍读马吉樟疏劾邮传部侍郎唐绍仪,奉旨罢右丞陈昭常,署右参议施肇基,严饬该侍郎引用私人。倘再师心自用,定不宽恕。雷霆奋发,群臣当知所戒惧矣。
十八日夜雪积寸许,黎明晴。诣起居注,送乙巳年记注。同僚到者十一人。辰刻恭送至内阁孙相国验收尊藏大库。同人回署晓餐。向来由咸安宫厨役备席,自二十六年后百物荡尽,存款支绌,久罢此宴。今年领款颇有赢馀,余乃召福寿堂备席两桌,相与痛饮,同人咸快甚,午初始散。答访董绶金,见其自日本携归各古书,又岛田翰所著《藏书目录》四巨册,考究版本精详有心得。岛田年仅三十馀,为日本藏书家,所藏有六朝卷子,《汉书•食货志》、《扬雄传》,唐李善《文选注》原本,真古帙矣。至南池子吴絅斋处行吊。又出城至长椿寺杨荫北处行吊。风大起,寒甚,未刻始到家,假寐一时许。夜,岷远来谈。
十九日晴。午初刻入署封印。与景佩珂学士同车至尚会臣处贺嫁妹喜,午餐而归。
东坡先生生日,招同人公祝(徐花农、何润夫、褚伯约、杨朗轩、耿伯齐、沈子封、濮云依、袁锡三、大兄、三兄)。悬笠屐像,以茶、酒、果品、香花供养,陈列余所藏苏帖廿馀种。行礼者或衣冠,或便衣。灯后设席畅饮,人出份资壹两。梅叟、子封未到。
坡公生日,重修公祝之举,系之以诗朔风晴雪赴残冬,斗室重瞻笠屐容。灵气千秋犹宛在,胜游二客未能从(坡公《后赤壁赋》:“盖二客未能从焉。”李方叔《祭东坡文》:“名山大川,壮万古英灵之气。”此二句用典而不觉其用典。今日之局唯润夫、子封二君未到)。春花供养当筵艳(唐花牡丹二盆盛开,色香俱胜),腊酒传呼隔座浓(此联句法本老杜“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贏得年年张夜宴,兴酣同听子时钟。
二十日晴。恩女生日。六弟妇许恭人三旬生忌拜供。江苏学堂放年假,前往行谒圣
礼。访剑秋久谈。至长椿寺行吊。午后写字数叶。申刻赴田介臣同年同丰堂之约。
岁杪杂作四首东风转窗户,告我岁将除。百年例如此,澹然寻旧庐。古人耻无闻,白头勤著书。
传世亦幸耳,名氏多翳如。并世尚难必,安知来世欤?沾沾文字癖,兴到聊自娱。
灼灼牡丹花,光艳发冬季。巧争大造权,价重五都肆。自忘非其时,一往逞妍媚。
植根既甚浅,结蕊亦易萎。人力所经营,虽贵未足恃。
昔贤感一饭,报之以生死。一饭何足云,所重在知己。束带初立朝,已阅百甲子。
衮衮几名公,悠悠谁国士。天门开九重,良骥致千里。伯乐未易逢,长嘶泪盈眦。
玉以刚而折,金以柔而全。柱下教云尔,吾意殊不然。丈夫重意气,畴能受人怜。
谡谡山顶松,托根直且坚。袅袅桑上藤,寄生难久延。草木尚如此,吾生果谁贤。
二十一日晴。林诒书来谈(新放江西提学使)。午后至畿辅学堂公议金台学堂事,鹿尚书、刘博老均到。归至南横街,为二侄女诊脉,胎已发动,一日夜,气时上冲,其脉左已离经,右三部则未动,恐尚非瓜熟蒂落时也。夜,大雪。接潘爽卿黑龙江信并银乙百五十两。
又河北道冯叔惠、东抚杨濂帅信件。津镇铁路再提议,作柬致黄慎之、柯凤孙二丈,嘱各约会苏东同人于廿五日在松筠庵集商。
二十二日雪积四寸馀。腊雪覆麦庶几深透矣。午后始止,天即放晴。至刘惺庵同年处为其儿妇、次孙诊疾。李嗣芗、林诒书、王酌升、黄锦廷诸君围棋,予坐旁观局。诒书为今之国手也。因留午饭,至恒裕久谈。申刻赴云依之约。京师请邯郸县铁牌求雨,始于光绪初年江西万文敏公为顺天府尹时,是夏旱甚,屡祈不应,文敏奏请恭诣邯郸龙王庙迎铁牌,牌至甘澍即降。文敏亲往祭谢,大新其庙,并题联以志其事,后遂用为成例云(酌升云)。
帝念三辅农田,远挹甘泉成澍雨;我持两朝使节,又来沼水拜灵湫。
二十三日晴。适翁氏大姊到京,至东单牌楼二条胡同晤谈。过恒裕存款。马路冰冻,车行甚迟。上灯后送灶。连日以旧梅花玉版笺临坡公书,共得八纸。戏鸿堂钩刻苏帖(养生论、寒食帖、墨妙亭、赤壁赋、春帖子),皆精深,得用笔之妙,香光固深于玉局者,快雪堂苏书数种远胜三希。立春节。
二十四日晴。有旧家以麓台山水直幅求售,收藏灭裂不堪,而画心独无恙,苍浑雄劲,精神阅二百年犹涌现楮墨间,真神品也。黄小松一跋亦疏散。予以四十五金得之。岁除获此为不负矣。午后心情无累,访梅叟,同至云山别墅,登西爽阁望晴雪,林屋疏落,天然一幅清閟画图。斜阳返照,映雪作微赪色,景尤佳,为画所不能到也。流连久之乃归。
仍至梅叟处酌酒清谈。闻俞曲园先生于廿二日归道山,东南耆宿尽矣(先大父甲辰典浙试所取士,曲园为鲁灵光,自此无一人矣)。
二十五日晴。写春联。未刻至松筠庵,三省集议津镇铁路,拟具公折。余当时即起折稿,请诸公签字。嗣芗前辈、惺甫同年因意见不合,大起冲突,余为作调人,然未浃洽也。晚饭后步行访吴蔚若丈、袁寄云商今日事。又作长函致刘性庵同年。
二十六日晴。晨起祀神谢宅。午后入西城吊顾康民世丈、王馨庭年丈之丧。馨丈殁而乙卯年伯凋谢殆尽,京朝官唯余一辈而已。申刻在寓请客。
挽俞荫甫先生文献东南硕果留,庐陵门下剩眉州(先生为先大父甲辰典浙试所得士)。说经早夺儒生席(《春在堂丛书》、《群经平议》确守汉儒家法,海内奉为经师),记事争驰使者輶(丛书中有小说家言数种)。自昔龙门登日下,从今马帐感风流。怆怀一代薪传尽,寂寞西湖百尺楼(先生于湖上建俞楼,有泉石之胜)。
二十七日晴。尚会臣来告,磨盘院有巨室一所待赁,急访会臣往定,则今早已为捷足所得矣。予觅屋几一年,其难如此!因与会臣午饭,纵谈。出至松筠庵再议铁路事。筑室道谋,自古所叹,昔贤所以贵独断也。接益都李俊臣、武陟陶星如信并件。
二十八日微雪。一日写酬应各件。云依得孙,往贺之。
二十九日晴。今年外省亲友所赠度岁之资较丰于去岁,年景颇觉从容,以其馀略助贫亲友,命宝惠开销账目。至东西城投隔年名刺,不知者以为辞岁,其实因师门邸第皆当于元旦谒贺,而元旦各有家礼,无暇四处奔驰,乃于除夕投刺,嘱阍人书入新正初一日客籍,以示敬,非辞岁也。在汪家胡同衡宅午饭。衡氏四昆仲(三衡永,字亮生;四衡光,字子中;五衡桂,字小山;六衡彬,字子惠)皆麟见亭河帅之孙,先曾祖姑(讳珠,字星联)之曾孙,与余为表兄弟,数世老亲,近始过从稍密。薄暮归寓,尚不甚疲。接次寅书。
除夕隔年春信逗蘧庐,日月侵寻夕又除。照眼梅花元自好(承首句),齐冠鬓发渐成疏(承次句,以情对景)。名场变幻嘘云蜃,宦兴销磨上竹鱼(梅圣俞晚入书局,谓其妻曰,今乃成猢狲入布袋矣。妻曰,君仕宦得无似鲇鱼上竹竿乎)。守岁长安三十四,较量风景费踟蹰。
(是宋人体)
三十日晴。命宝惠、宝铭敬悬先像,陈设供品。至云依处贺喜,午面后诣孙、王两师处贺岁。答访经才,久谈。为黄慎丈诊病。至保安寺街董宅辞岁。归寓少憩,即率儿辈诣大兄处行礼。归在先像前行礼,合家辞岁。今年十三月悠忽度过,唯为宝惠由荫生纳赀得一京官,连得两子,稍足言耳。子初刻接灶。
除夕守岁今夕伊何夕,华灯照绮筵。春风偷度腊,人意怯加年。博簺宁违众,诗书足破眠。
回思一岁事,变幻等云烟。
老马掉头去,羝羊转眼来(《元秘史》纪甲子,有鼠儿年、羊儿年之称)。兽臣难自主,乌影尽相催。吾道忧阴雨,天心望奋雷。占星行换岁,壮志未全灰。
澄斋日记
光绪卅三年丁未
光绪三十有三年,岁次丁未,正月初一日,元旦澄斋四十五岁。子初刻焚天香,辰正二刻,慈禧端佑昭豫康颐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升皇极殿受贺。皇帝率王公百官行礼。
臣毓鼎在宁寿门阶下侍班,直中甬御道(同事世仁甫、朱桂卿两学士,柯凤孙侍读)。礼毕迤逦赴太和门内。巳初二刻,皇上升太和殿受贺,臣就三品班诸臣跪听宣读贺表(大学士二人捧表跪于殿门槛外,各用手执表之一端,读祝官一员居中,用国语跪诵,面皆向上),行三跪九叩礼。是日天日清朗,气候融和。归寓在至圣先师位前行礼,次在先像前行礼,然后合家拜年,大、三兄率侄辈咸至,予复诣大兄处拜像贺年。午后在舫斋蒙被酣寝一时许。狂风顿起,至董宅拜年。
初二日晴。拜城外年。傍晚至梅叟处,适值褚伯约、徐花农、左笏卿、邹咏春、张兰圃、熙小舫及梅叟作消寒局,拉余入座,并列局中,纵谈而散。
正月初二日访梅叟,适竹林七贤举消寒会,固邀余入局,因赋二律呈梅叟暨诸公开岁方二日,出门先诣君。客来真不速,情至自无文。觥政时传令,诗坛共策勋。
(皆是日事)长安冠盖地,一醉等浮云。
七国雄秦楚,容余作附庸。光阴春似海,谈笑气如龙。皇路方开泰,吾侪且放慵。
知君恋朋友,不忍便归农。(次首较雄宕)
初三日晴。拜西城年。至黄慎丈、吴质钦、杨朗轩三处诊病。晚落神影。
初四日晴。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折谢恩。辰初刻诣景运门内朝房,折下行礼,至政治馆早餐,刘仲鲁大理饬庖人为之也。因拜东北城客。在广年伯母、翁大姊处略坐。未刻赴济帆局,酉刻赴梅叟局,倦甚先归。
初五日晴。祝黄慎丈生日兼复诊。午面后入城至质钦处复诊。又至大兄处为二侄女诊。岷远来夜谈。接陶斋函件。
初六日晴。至东北城拜年。在希文叔岳处午餐。
初七日晴,有风。午刻赴会臣丰泰照相馆之约。宴毕游厂及火神庙,买汲古阁初印本《松陵集》、《田山蕴全集》。敏仲约晚局,辞之。厂甸向设于吕祖祠、土地祠外,厂街地狭人稠,物摊林列,车马壅塞,殆不能行。今年民政厅令移于琉璃窑门内,兼辟北路通西河沿,地既空旷,游车出入各途,游人虽多,一无阻碍,亦善法也。
初八日晴。孟春时享太庙。毓鼎侍班。卯正二刻驾临,辰初二刻礼毕。归寓稍眠。
一日在家看《山篮先生年谱》一卷。山薑以二甲第四名外用推官,缺裁,改考中书舍人。
内阁办事中书,前明皆资郎为之,间有任子,名为异途,为士流所不齿。至是(康熙年)
用李棠奏,改用进士人员,山薑首膺其选,大为词林诸人所薄。一日赴友宴,一词林后至,径趋上座,谓山蕴曰:“我非不欲揖让,唯我词林,尔中书,贵贱分也。”又一词林典试,副以中书,归语人曰:“此行乃吾本分,特与中书偕,为可耻耳。”当日之轻风池如此!山蕴既得而大悔之,与同官互发牢骚,至相对泣下。居官六年,升户部主事,始自喜为成正
果。今则词林变为冗官,几致言者齿冷,东观西清无甚分别。今昔官制升沉,可为慨叹。
《山薑诗话》论松陵诗,谓松陵一派七律,西山爽气,碧水澄波,“白云蓊欲归,远树忽削半”,诗境似之。又谓松陵两君子七言绝句,别具风骨,不屑雷同。
初九日晴。粤东张祖诒来见,字伯荫,开平人,曾为南海学官,家伯侍郎公督粤学,奏保知县,分发山西,借差来京。因感家伯知遇,特介花农前辈来谒。午刻赴张振卿年丈局。灯下答端午帅书。
初十日晴。皇后四旬千秋,外廷百官并无典礼,唯入内当差者蟒袍补服,一天不入内者并此而无之。辰刻至德胜门,赴姜汉卿军门之约。午刻出城至宾宴楼,与初二日同局诸君茗集,同赴宝记拍照。因践邹咏春前辈局,同人均有诗,余亦成一律。
消寒第八集,与褚伯约、熙小舫两观察,徐花农侍郎,何润夫副宪,左笏卿给谏,张兰圃侍御同集邹咏春侍讲斋中昼游花市夜开尊,灯火风光近上元。鬓影茶香春旖旎,传壶剪烛月黄昏。陈遵好士投宾辖,杜牧忧时有罪言。过饱侏儒成一笑,主人兼味整盘飧。(〔眉〕诗已三易稿,此作较清整完密。)
十二日晴。志雨民来谈,留其午餐。偕大、三兄游厂,买初印《渔洋感旧集》(翻雕本则削去钱牧斋)。酉刻赴邹紫东同年惠丰堂局。
十三日晴。午后入城,访陆伯葵丈。因张季直献导淮复河以工代赈之议,午帅颇为所动,已设局委员,四出测量。聚数十万饥民,掷数千顷民田,以兴此旷日持久必不可就之巨工,无论淮不可导,河不可复(北流已久,南河久淤);三四月以后,饥民皆须归籍刈麦,且及时播种,以谋后日生计,今乃留使兴工,人多日长,安能防变。测量非旦夕可竣,巨款非仓猝可筹。此种议论,实百思不解其故。余初九答午帅书,已详言其害。更思得凤、葵二老合函阻之。葵老亦大以此举为不然,已驰书午帅及杏荪丈矣。南皮制府曾云:“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洞谓庸人安能扰天下?唯有才者轻举妄动,师心自用,乃能乱天下耳。”
(《议改外省官制致政府电》中语)旨哉言乎!至廊房头条胡同买纱灯。夜间,儿辈为采涧夫人设席暖寿。岷远作半夕谈。
十四日晴,甚暖,大有春意,撤炉火。梅叟以车来迓,为姑太太诊病。因留午饭,以自制鸡汤清煨冬笋佐饭,味清而腴,真珍品也。偕梅游厂,买《述学》两册,医书一本。
酉刻至福州馆赴黄执垒、孙子钧消寒局。归作致午帅书。汪容甫先生初拟著《述学》一百卷,既而仅成内外篇数卷,其文欲合汉魏唐人为一手,渊懿朴茂,根柢厚而气味深,王怀祖推为宋以后人所无,虽不免稍过,然自是一代作家也。
十五日晴,大风。采涧生日,客来极多,酬应日繁,于兹可见。午后至大恒通一行。
上灯时两宅祀先,夜月甚佳,寒气凛冽如严冬。
上元采涧夫人生日箫鼓竞京华,春灯十万家。风高传绛树,月皎夺银花。楚橘青丝笼,湘裙宝幰车。
良辰增绮岁,长祝鬓如鸦。
十六日晴。辰刻至顺直学堂开学,率教习、司事、学生向先师位前行三跪九叩礼,归寓。未刻以车迓袁先生,命儿女开学。夜,在便宜坊请师,余有它局,宝惠作主人。为于氏袁妹、吴经才表弟妇、吴质钦次郎、杨朗轩侍人四处诊疾。灯下校阅《民法编》二卷。
十七日晴。用四川所制百花笺录近诗,应伯约丈之令。午刻至松筠庵与三省京友议津镇铁路事。自去岁至今已七次集议矣。议定由余领衔具呈邮传部请代奏。群推余主笔,因挥毫脱稿。归寓已上灯。易衣冠至灯市口赴蔡和甫之约。夜,大风。
十八日晴。午刻至江苏馆起居注同官团拜,到者十五人。达茀一侍郎已升学部,仍与会。先在中庭行团拜礼(各科各署名为团拜,而此礼不行久矣),再入座。两席交错,尽欢而散。申刻赴汪叔平便宜坊局。宋以后古文家,于明吾取归震川,于本朝吾取姚惜抱、汪苕文、汪容甫。四家笔墨性质皆与吾性相近也。
十九日晴。午初刻诣署开印,先拜印,次谒圣庙,次拜韩文公祠。相传学士封印开印无逾两次者,以例应读学当头者将事不及一载,必升官而去也。余与景佩珂学士各已四次,宦途迟速今昔不同如此。韩公祠在署大门内,小屋三楹,中奉文公,左祀土地,右祀观世音菩萨。祀菩萨于翰苑已属不经,而文公生时专力辟佛,至欲取其骨而焚之,兹乃肸蚃一堂,讵能一刻相安哉!余向寿州师言之,师亦不禁失笑,拟别营小厢而迁佛焉。至朗轩、慎丈、经才三处复诊。傍晚始抵家。申刻至江苏馆赴鲍川如同年约,席半先行。赴花农前辈消寒局,诸君皆有诗,以次捧读,觉老辈诗酒风流犹在也。归,夜已深,犹篝灯读宋人文数篇(顾氏《宋文选本》),以舒心定气。十馀年来,每夜必如是,不以劳顿废也。
二十日晴。钟端臣大令(本楷)来见。至经才处诊病。午刻在福兴居为公善堂请客,共商改设工厂事。散后在大恒通小坐。祝何二表嫂生日。晚饭后步访嗣芗前辈。经才又来延,再往诊视,病已危亟,恐不可为。得笏斋信件。以程青溪(正揆)《江山卧游图》长卷付存粹斋装池。青溪,孝感人,崇祯末进士,生平绘卧游图五百本,长正浓淡各极其致。此其一百五十本也。此卷得之于丹徒周氏,价甚廉,长八尺馀,笔法苍劲奇古,屈盘处纯以篆籀法行之。凡南宗、香光、待诏、石谷诸家所画皆江浙山水,以浓厚秀润胜古人,横皴大劈之法为之一变。石田、清湘特出古意,纵笔为之,其奇肆处往往不入世眼。青溪此幅酷似石田,白是杰构。近人久无此力量矣。明人字画,往往有奇气,故士大大多以风骨著。即如文章一道,齐梁人绮靡不振,五代人芜冗不治,而世道即因之。文运与国运相终始。近来文体叫嚣诡怪,举先辈敦厚之旨、和平之音一扫而空之。世变之忧,正未艾也。
廿一日晴。午刻与大兄在江苏馆具柬合请朝贵二十八人,列者十六人。余巳刻即往,客尚未至。独立江西院,柔风拂面,融气怡情,远忆乡园,不禁神往。灯下读汪苕文志墓文数篇,可谓善学半山、震川,笔下复有醇厚之气以鼓荡之。在桐城派未出之前,自是一大宗,似出方、刘之上。望溪以经术为文章,托体高而行气实,吾病其少性情,无沁人肝脾之味。
海峰则又下一级。故言桐城者断当推惜抱翁为初祖。
廿二日晴。同乡庄耀孚(鸿烈)白山东来见(曾任历城、寿光等邑,以道员过班。
陶荃孙亲家之婿,与隽侄连襟),携有次寅书。午后朗轩以车来迓,为太夫人复诊。出城至献廷处诊姻伯母病。灯下写信五封。翊虞、宽仲二侄自南来。津镇铁路三省公呈遣侯升递邮传部。
廿三日晴。巳刻至编书处,申刻始散。饶简香、林少數云山别墅消寒局,辞之。
廿四日晴。访王仲度,偕诣寿州师处,请点总校、总纂、详校各差,余拟数人,俱照行。午后至吴经才处吊丧。至宝兴隆,交去致顾渔渭表弟信并全年月助四十二金。归寓复看李子伟丈所辑《各国舆地志》十馀卷,为之审正体例。余去春得日本丹波元简所著《伤寒论辑义》,喜其搜集古今诸家注释完备精审。见其凡例,尚有《金匮要略辑义》,亟思得之,以备仲师一家之学合成双璧,问之肆中无有也,常往来于心。今年游厂,无意购得,又得丹波元胤所辑《难经疏证》,皆善本也。
廿五日晴。午后入西城,吊唐蔚芝同年太夫人之丧。至蕴和店答拜庄耀孚。刘正卿、鲍川如、张口口、朱鼎新相继来谈。川如于南赈筹之不遗馀力,其难及处全在拙而戆,不取巧,不徇时,不视人颜色为进退,不畏难而中止,以此任事,何事不成,余深敬佩之。
灯下校阅《民法编》二卷(三十二卷俱阅竣)。连日在车中看《难经疏证》、《脉学辑要》,援据古说,一扫时俗相沿之谬,觉心中大有所得。向来诊治俱在五里雾中,从此用功当渐有把握耳。琉璃厂帖家李云从以访碑图小影册子索题,久未应之,屡来请问,今日临寝信笔为题百馀字。此等题跋小文,以庐陵《集古录》跋尾为最有味,元之袁清容亦佳,本朝如金谢山、朱竹垞、钱警石诸先生皆可法,翁覃溪则专事考索,不以文字论矣。若古文中书后大篇,横空发议,则近于史论,与小跋又不同。
廿六日春雨霏霏,春阴漠漠。午初诣编书处发缮正本。未刻寿州师到局,侍谈良久。
书局初开时诸同事,曹再韩、于海帆两前辈,李橘农、夏闰枝两同年,二年中相继外简,唯余一手经理,不少间断,寿州亦倚任甚专,无言不听,通籍几廿载,仍埋头龟于故纸堆中,冷局生涯固可笑,亦殊有味耳。申初至惠丰堂与大兄合请亲友四十馀人。散后复至大恒通一行。接周揆一寄三百金,张啸圃丈寄百金。余等劝募江北赈款续得三千金,一时未能收齐,而饥民待赈甚亟,极贫各户有朝不及暮之势,因商诸冯润田,请其先垫电汇,润田慨然如约,其重义轻财有足多者。
廿七日阴。祝孙孟延夫人生日。至长椿寺行吊。赴任景枫丰泰之约。散后与尚会臣、成子蕃步游书肆,余买邹代钧《五色舆图》一巨册(中外地图最精善之本),《财政学》两册,满州、蒙古地志各一本(均日本参谋本部所著,于东三省地势、政策考较详密,盖其注意甚深,故著书特详,确为得要领。中国人自著之志反而不如也。读之可借为筹边要典)。
此五书皆极有实用,得之胜于搜求古籍。余近来学问宗旨,欲专从事于计学,为异日致用之具。旧书如《文献通考》、王圻《续通考》中财赋各门,《经世文编•户政》,新书如此种财政诸编,皆当悉心研究也。又买新小说三种。
廿八日晴。余之乳姆汤王氏于子刻病殁,年七十二,为之从丰棺殓,以报其三年乳哺之劳。午刻至南横街贺云依新孙弥月之喜。云依借座广和居设汤饼筵。散后入西城为葛都统令嫒诊疾。至湖广馆赴癸巳同年团拜之请。观剧数出,在恒裕易便衣赴萧翰臣昆仲万福居约。
廿九日阴。吴蔚若、张哲夫、张吟樵、萧子植同时来谈。午刻吊刘子嘉前辈丧。又至乳母棺前备祭筵上香一揖。观者如堵墙,以绳枢瓮牖之家,几类卑田院,不应有此等吊客也。因至朗轩处午餐,即到编书处。出城过献廷处复诊。夜,大风。
二月初一日晴。范俊臣以所编《公法类》来商榷,余颇嘉其详而知要,繁而不碎。
午后至云山别墅赴左笏老约,半席往葛振老处复诊。接笏斋要信。夜,大风。灯下看《财政学》,甚静定,夜分始就枕。
笏卿给谏邀饮云山别墅东风一尊酒,西阁万重山。天冷春犹浅,云行客自闲(此句从老杜“云在意俱迟”换骨)。芳梅延皂盖,醉镜借朱颜。初月升林杪,耽吟不记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