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54 页/共 60 页
第476回 刘县令具详请示 施漕督拍案惊奇
却说刘县令登场之后,命衙役将尸身抬上,把被褥掀开,不禁吃了一惊!暗道:“这案叫本县实是惊骇,莫说未曾见过,连这致命的所在,从未听人说过。若真奸情,本县定将这奸夫加一等问罪。”当时只见衙役如此验毕,高声报道:“男尸身下部致残,系毒物咬毙。”衙役尚未报毕,贺芳忙到了案前,向县官说道:“这案求大老爷另换衙役,秉公相验。此人显系奸夫贿托,相验不明。仇瑶夫妇,两人在床,明是同房之时下的毒手。这衙役报的毒物咬毙,此乃有心掩饰,欺蒙老爷,求大人复验。”刘大成听了此言,赶将衙役传来问道:“这尸骸身死,乃是夫妇同房,以致毙命,汝何以说是毒物呢?可知这案情重大,不能糊混。汝受何人贿托?从实供来!”衙役见县官如此询问,忙跪下回道:“老爷的前程,小人的性命,弑夫案件,非同儿戏。小人若受贿欺蒙,情甘具结。如有相验不实,请老爷反坐便了。”刘大成见他如此言语,乃道:“你说他是毒物咬毙,你究竟有何凭据呢?”衙役道:“下部尚有齿痕,照此验来,恐是毒蛇之类。”刘大成还不相信,只得亲身下了公座,目睹一番,果然不错。无奈李贺芳一口咬定是奸夫谋杀。
当时刘县令只得将尸骸权行小殓,详情临封相验。然后将王氏、李氏并贺芳一干人证带回衙中,细细审问。无奈据仇李氏说他媳妇十分贤孝,绝无苟且;王氏但说愿随夫死,惟求大老爷将此案讯明,究竟是何物毒毙!李贺芳总说是另有奸情,请老爷照弑夫案办。把个刘大成弄得抓耳挠腮,想不出个主见。但看他婆媳言语,迥非奸淫所致。欲想代她剖白,又不敢十分相信,一人只是委决不下。却巧施公命地甲同店主前来,断那裘伯虎案件,传他前去。刘公得着此信,自是喜悦非常,说道:“本县正因这案难办,难得施大人到此,他乃是第一清官,疑难案件,不知断了多少,何不向他禀明,请他详查。”当时便带了原班,随着来人,一齐前去。
到了店房,对施公请安已毕,侍立一旁。施公问了名姓,方知便是大成,乃道:“本院一向风闻贵县的官声甚好,今日奉请前来,只因本院路过此地,休息在此店中,夜间偶得一梦,因此破了这案件。本院虽是漕督,只因此案乃贵县境内的事件,特请贵县前来,将朱二带回衙中,录供详报,照谋财害命的律例抵罪便了。”当时刘大成诺诺连声,口称遵命。遂即上前打了一躬,禀道:“卑职有一案不明,本欲具详请示,幸得宪驾到此,特来面询。”说毕,将仇瑶的案卷呈上。施公展开看了一遍,也是惊骇非常。乃道:“据这仇李氏的口供,说这王氏实是个孝媳,但是这仇瑶身死,实在可疑。贵县权将朱二带回衙中,将此案完结,明日前来候示。”大成见施公也断不出个虚实,只得遵命退出,带了犯人,回衙而去。
这里施公候他去后,复将案卷细看一番,只是不明其理。
暗说:“夫妇敦伦,本是常事,而且他彼此阔别,自必鱼水和谐,胜人一倍。为何这般伤法?若谓毒物咬毙,姑作床上有什么蛇物,为何王氏也无伤损呢?这事叫本院实在不明。”一人坐在房内,将原卷看了十数番之多,依然寻不出理解。到二鼓以后,复又寻思一番,忽然拍案叫道:“必是这个缘故了!”
说着,当时便写一道札文,将那审案的原由叙在上面,命天霸连夜进城,传刘大成明日午堂验明,前来复命。当时天霸只得领了札文,向城中而去。到了县衙,刘大成当即迎入,天霸遂在身边将公文取出,交与县令,对着刘大成说道:“大人吩咐,请贵县今晚将公事看毕,依计而行,定可知晓。”大成当时称谢一番,请天霸吃了夜膳,命人送回驿馆而去;然后将公事细细看了一遍,回至上房,与夫人商议了一番。
次日早间,未及升堂,将原人证传齐,说是午堂问讯。此时王氏在狱听候审讯,忽见有个老年媒婆进来说道:“娘子,今日里面夫人传出话来,命我带你到后堂问话。”当时便将刑具除去,出了狱门,向后堂而去。王氏到了里面,只见上面旁边坐了一位二十二三岁的少妇人,正中间坐了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太太。当时往前问道:“哪位是夫人?”早有媒婆指道:“这位便是夫人,那中间的便是太夫人。”王氏上前,叩了两礼。只见太夫人问道:“好一位娘子,偏偏遭了这事。老身听见,亦为可怜了。你今年纪多大了?”王氏见她二人皆是一团和气,连忙答道:“小妇人今年二十八岁。”太夫人道:“你多大嫁与仇家的,于今几年了?你丈夫出门贸易,何以这许多年?家中除了婆婆而外,尚有何人?”王氏听了此言,不禁心内一酸,登时流泪,忙回道:“罪妇十八岁于归,弹指之间已有十载。丈夫结姻三月便至广东,直至前日方归故里。谁知命途多舛,便尔身亡。想来好不苦恼!”说到此处,那声便呜咽下来,不能再说。太夫人见她如此讲话,实不是个淫妇,乃道:“据你说来,实为可叹!但是你丈夫出外,家中做何养活呢?”
王氏道:“针黹度日,侍奉婆婆。”太夫人又道:“你有小孩么?”王氏道:“丈夫在外,焉有小孩?”问到此处,太夫人便起身叹道:“照此说来,你真苦煞了!难道你年少青春,便能够久旷在此?我知道你受屈了。随我走来,有话问你。”便将王氏携进房中,低声问道:“你这案件,老爷久知道你是孝妇,无奈你丈夫实是死得奇怪,不将这缘故问明,你那个表小叔李贺芳固然是要上控,就是你这个名节反而有伤。你且将你丈夫那日回来,以及临睡时同房,如何身死的话细说一番,好与你转禀老爷,结此案件。”当时王氏只得将前后的话,带泪含羞,说了一番。
太夫人想了半晌,问道:“照你说来,是同房之时身死的了。但是你平日可曾思念么?”王氏道:“丈夫初出之时,四五年间,心有所思。只因妇人从来不敢越礼而行,故十年以来,犹恐守身未固,时值婆婆年老,立志同卧一床。一则代丈夫聊尽子道,二则完全自己名节。不觉苦志十年,反遭此祸。”太夫人道:“你但言四五年前,偶尔思想,近年可还思想么?”
王氏道:“近年之间,每遇思念的时节,觉有一物,在腹下里面蠕动,稍顷便也忘却了。”太夫人听了此言,怪道:“难得!难得!你今日的冤枉可以明白了。”王氏听得他言,也是不知何故,只见他出来对那少年的妇人低声的说了一番,然后对王氏道:“你且出去等候,顷刻老爷便升堂了。”当时王氏只得出来。谁知刘大成早已在套房里面听得清楚,随即传令坐堂,问明此案。不知如何讯结,且看下回分解。
第477回 验毒物表扬节妇 明字理叙述案情
却说王氏退了出来,听候传令升堂,当时便在大堂伺候。
谁知刘大成往日皆坐大堂,今日忽然在花厅升座,命将犯人一并带入,当时威武一声,皂役、书差两旁侍立。先将李贺芳带上来,问道:“汝供你表嫂谋杀亲夫,可知你那位表嫂实是个孝妇。本县已访明实情了,好言劝汝,汝反强词夺理,可知诬害节妇罪名难逃,本县若不将此案理清,也不能使汝心服。尔且具结前来,若果取出毒物,便将汝加等问罪。”李贺芳听了此言,心下暗想:“明是这狗官欲了此案,见我言语坚执,特用这言词哄吓一番,此时若听他道,如何能泄我仇恨?”当时回答:“小人所禀,实系真情,若是虚浮,小人反坐便了。”
说罢,当时便具了一张切结送到案前。刘大成复又说道:“王氏乃女流之辈,问案之际,本县与汝应得避嫌,你我二人,权在此堂上,令他婆婆协同王氏,并媒婆等人,到上房取验,若有毒物,随禀前来,你心可甘服么?”李贺芳此时拿稳取不出物件,当即回道:“只求我姑母亲眼看见,取出了这物,小人也就深信了。”说罢,大成便命媒婆并李氏、王氏,同到那花厅对过闲屋里面,复行将太夫人、夫人请出,督同看见。
只见太夫人向李氏说道:“你这媳妇甚是贤孝,可知你儿子身死,并非他不端之故,乃是他贞烈所致,以至生此毒物,伤害你儿子性命。我们老爷禀明施大人,方得了这件秘法,为你儿媳申冤。你在这里眼看着便了。”便命媒婆取物,李氏也不知何故,说道:“我媳妇本是个好人,无奈我儿子身死可疑,因此前来控告,若蒙老爷问明,依然留我媳妇,以尽残年,也就感激不尽了。”说罢,只见那个媒婆,命王氏躺下,先将底衣脱去,命李氏将两眼遮盖,免得她见了害怕。随即从身边取出一根短小铁条来,一面用牛肉裹好,先在滚水内烫得湿热,然后由下部诱引,用力往外一拖,只听砰的一声,突见一物抽出在地,随即上前将它击死于地下。
李氏此时大惊失色,忙哭道:“我媳妇也不是妖怪,为何里面有这毒物,难道我儿身死,便是这物件害死的么?”太夫人连忙道:“何尝不是?若非施大人寻出这个道理,几乎将你媳妇冤煞了。”说罢,便将王氏搀扶起来,连忙问道:“你此时觉身上怎样?”王氏道:“不知何故,但觉腹下松了许多。”
媒婆当时说道:“娘子,你肚子有此怪物,焉得不害人的性命?现在老爷在堂上等信,我去禀明就来。”说罢,便取了那毒物,到了花厅,正是刘大成在那里盼望。见她走来,随即问道:“媒婆,尔可曾验明白么?手中所取何物?”媒婆见问,连忙上前禀道:“小人奉命将王氏试验,果如施大人所言,腹中有此一物,现在此间,请老爷审阅。这仇瑶身死,必是为此物咬毙的。”
刘公听了此言,真是惊叹不已。随对李贺芳言道:“现在已有实据,这毒物是方才验明出来。”说罢,便将王氏在上房说的言语,以及媒婆如何试验的话,说了一遍。然后道:“汝这狗头,无端诬控,非本县细心查核,几乎将贞烈的妇人污了名节。可知此物名叫女贞,此乃防节保身之物,非真是节烈妇人,断不肯有的。汝此时可明白么?”
正说之间,李氏又哭了出来,说道:“大老爷!我媳妇为这案件拖累多时,今日方才明白,这是老妇人亲自看见,想必我儿那日也是这样送命的了。但求大人将我媳妇放回家中,买棺为我儿成殓。这里老妇人叩求销案。”李贺芳听得刘大成一派言语,复见他姑母前来销案,当时只得不发一言,听县官做主。刘大成复又说道:“大凡平常细故,一经诬告,审出情由,皆加三等问罪。此乃杀夫讼案,汝乃挟己偏见,越俎公庭,汝说你表嫂往日不端,尚可解说。他自从丈夫外出,尽心竭力,伏侍孀姑。今日特遭此事,汝便该愈加怜悯,曲示张罗,代她办此丧事,方是亲戚的道理。本县屡次劝汝,还敢坚辞固执,顶撞本县,如此刁风,岂可以长?本县且将带汝至施大人面前,禀明此案,拟定罪名,以为遇事生风者戒。”说罢,就命差役,先将贺芳钉上刑具。然后命人拿了一块大红缎匾额来,铺在公案上面,自己取了大笔,浓墨写了四字,乃是“贞节可风”。
复将自己官轿执事预备在堂前,然后将王氏传到面前,说道:“汝事姑尽孝,守节堪嘉。可知非遇着本县,几将汝冤沉海底。本县非施大人到此,也不能水落石出。今日案既问明,此后可愈加谨慎,以保终年,若日后不周,本县定来接济。那请旌表之事,谅施大人皆要代奏的,守节孝妇,幸勿稍失,勉之慎之。”
这番话说罢,随命众人鸣炮奏乐,用了自己的仪仗送王氏回去。
王氏当时却感激万分,遂即叩头谢恩,与李氏一同乘轿回去。
这里刘大成带了那女贞毒物,同李贺芳一齐到了陶家洼来见施公,已经下昼时分。当时到了里面,先将试验明白的话,说了—遍。然后说道:“卑职年幼无知,但从赴任以来,无不以民心为心,实缘事大案重,卑职思量数日,实想不出个缘故,不知大人从何处得来,便如此明鉴万里。敢求指示,俾有遵循。”
施公道:“贵县如此用心,诚为难得,本院昨晚因看案卷,见贵县详文说这王氏平时颇为贞节,因思古人造字,大抵因鸟兽成名,如此这般,不一而足。曾记《说文》:贞,定也,精诚不动,诚之谓贞;尸格上面又说他致命所在是毒物咬毙。显见这物是腹中之物了。以她贞节上推求,必是她丈夫外出,思念过深,日久便生此物。若是她平时不端,断不会有此物的。而况人之一身常有虫物,如虱子、蚤虫等类,无不由皮肉内生来,由此类推,方明此理。不料果然验出。”便叫人取来看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78回 施大人谢恩任事 黄天霸远别回衙
却说施公说明那女贞缘故,遂将那物命人取来,看了一会。
又道:“可知这审案一层,万不可粗心浮气,若尽以一纸供词,便可为据,或以原告口利,辩说分明,即定了罪案,也不知冤枉许多人了。但酌理推情,细心揣度,断无不明之理。贵县如此细心,尚不愧为民吏。但说王氏口供案卷,贵县可摘由详报,以申奏朝廷,表请旌节。”刘大成便将先赏匾额,及将她送回去的话,说了一遍。施公甚为称赞。遂命刘大成将李贺芳照诬告例严加惩办,惟念情节太重,罪至凌迟,着减等永远监禁。
朱二之案,问明正法。刘大成一一领命下来,伺候施公起程。
施公又道:“贵县且请回衙办理案件,本院明早启程,无须贵县往送。”刘大成知道施公平时禀性,当时只得进城而去。
次日早间,果然大众启程。惟有裘伯虎的儿子痛哭非凡,恋恋不舍。施公便去安慰他一番,然后向淮安进发。萧县离淮安不远,数日程途,这日早间到了城外,早有漕督衙门差官前来迎接。施公亦不另择公馆,遂即乘轿到了衙门。此时护院的总督却是淮阴道代护。当时出来迎接,请了一安,预备交卸。
所有黄天霸等人皆到院上,忙忙碌碌闹了一番。到了下昼时分,方有头绪。施公择了次日子时接印。天霸等人虽各有衙门,欲想回去看视一番,无奈见接印的时辰甚早。当时众人计议道:“我等连日车马劳顿,此时回去,又有一番讲说,不如在此权住一宵,候大人接印之后,再回衙署。”于是命人到厨房里面备了酒肴,大众到了晚间,吃酒已毕,安歇去了。
到了二鼓以后,大众便都起身,穿了披风,齐到大堂,两旁侍立。少顷,巡捕官设了香案,三声炮响,锣乐喧天,淮阴道差官捧出样印。施公朝服行过拜礼,然后望阙叩首谢恩,升公堂座,用印标封,受僚属贺礼。这些礼制已毕,已是天亮时候。黄天霸候施公退了后堂,众人方来请示,各回衙门。此时张桂兰久已得情,听说大人回来,连忙着了差官到院上打听。
遂命厨下备了酒席,以便为丈夫接风。所有褚标、朱光祖,现在俱在衙门,得了这个信息,也就到里面向桂兰说道:“听说你家大人回来了,此时夫荣妻贵,做了夫人,万勿能让我老朽退出门去。现在预备的何席?赏点我两老吃吃。”桂兰听了,忙道:“老爷子,酒已摆了,你去吃罢。”朱光祖早将褚标拖出,此时天霸到了署内,夫妻见面,自必喜欢非凡。桂兰忙叫道:“贺贤侄哪里去?为何不同你前来?”天霸道:“贺贤侄究竟有孩子气,今日一早便同我说,听说关叔父家,婶娘生了个兄弟,他要去望,此时准是去了。”说罢,他的母亲也就走了出来,与天霸见礼已毕,问了入京以后的话。却巧人杰走了回来,见了张桂兰磕头便拜;然后又向他母亲磕头。此时母亲见他得官回来,自必愈加欢喜。桂兰道:“姐姐真是福气,佳儿佳媳美玉成双,此时官职虽卑,日后定然重用的。”人杰母亲也只得称谢一番,说:“承妹夫提拔。”
当时人杰向天霸问道:“黄叔父,那个飞云子,你老曾问过老爷子么?他们可曾晓得。”天霸道:“我们方才回来,哪里就要问起这事。总之,这人也非什么大有名人,不过那座山头有点碍手。”张桂兰听了此言,知道又出了事件,连忙问道:“你们问的是何人?莫非又有什么案件!”天霸道:“何尝不是!不然我们还在京中,哪里便可回任。只因皇上内殿的御物为人盗去,因此大人禀明出京,访此案件。”当时便将元宵佳节飞云子盗琥珀夜光杯,沂州府施公被擒,以及劝降吴球,大破朝舞山,杀死智明,并自己偕同贺人杰夜走琅琊山,人杰中了火箭逃回驿馆的话说了—遍。张桂兰道:“照此看来,这飞云子又不可小看,而且此人必不是歹人,他如与王朗一类,何不便在山中?这总是智明与王朗以义气待他,故此他去盗此物。听说得来犯禁之物,依然远走高飞。我们虽在江湖上多年,可知强人之中还有好手。且请老爷子等人进来询问,或者他们知道这人。”当时人杰早已出去对褚标与朱光祖说知。光祖一闻此言,随即到了里面,向天霸道:“这飞云子可是姓云叫云鹤么?”天霸见他来问,疑惑知道此人,忙答道:“正是此人,你老可知道么?”朱光祖道:“这人虽未见过,但他这大名久听万君召说过的。他说,陕西五子惟这个飞云子最狠,其余什么穿云子、吞云子,皆不及他。照此看来,必得将这人访明,细问了他的楼图,然后这案方可明白。但不知万君召现可在家?必得命人前去问他,随后寻找飞云子,方有下落。不然,则偌大的天下从何处得知呢?”天霸听了此言,方晓得飞云子本是个能人。当时又谈论些闲言。人杰便将肩头的伤痕褪出,与朱光祖看。朱光祖道:“这必是此人了。不是老汉说大话,凡此道上的利器,无论谁人的案件,到了眼前,未有不知。你这伤痕,却是个云派,所幸入肉未深,不然也没有性命了。”彼此谈论一番,日光已是交午。
天霸饭罢,早有何游击、计副将、李参将、关总兵,都到了天霸衙门,与褚标、朱光祖两位老英雄请安。天霸又将朱光祖的话说了一遍。计全道:“黄贤弟总是性急,当时王雄前来,说了‘飞云子’这三个字,俺就知道他不是等闲了。此时万君召既知道此人,且等明日禀明大人,前去到那里询问。”众人在此谈论了半日,复又日光落尽,明月东升,大家便饮酒畅谈,席散回去。
贺人杰虽是新婚,无如殷赛花大破关王庙之后,已随殷龙仍回殷家堡而去,此时到了内堂,母子两人各叙了些家常的事件。惟有天霸与关太两人,久别闺房,此时张桂兰、郝素玉鱼水寻欢,自说不尽那夫妻之乐。次日天霸一早起身,同贺人杰到了衙门,见关太等人已到了里面。当时等施公升堂,堂参已毕。天霸等进入里面,便将朱光祖知道飞云子的话,说了一遍。
施公道:“朱老英雄,本院久经阔别,现在仍住在贵提督衙内,何妨就此去同褚老英雄一齐请来,一叙离愫!”天霸见施公如此,只得命人杰先行回去,说大人相请。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79回 说姓名好汉识好汉 谈委曲英雄感英雄
却说褚标、朱光祖两人见人杰回来,说施大人请他前去。
当时两人换了衣服,同人杰到辕门,来至后厅里面,早有差官报了进去。施公当即起身迎到檐前,高声招呼道:“老英雄一向可好?本院久违了!”朱光祖、褚标两人见他迎来,赶着抢上一步,口称:“我等山野村夫,何敢劳大人迎迓!”当时进入屋内,彼此行礼坐下。施公先叙了寒喧。褚标等向施公道喜,道:“某等前闻差官传说,大人钧驾已抵前路,知是圣眷优渥,复莅此邦,真乃万民之福。昨日大人接印,便当前来叩贺,借叩钧颜,只以山野村夫,不知仪节,反恐有扰大典。顷间才正拟趋前,面申阔怀,不料大人不弃葑菲,遣使相传,实深感激。但不知大人破关王庙后,圣意若何,连日京中有无新政?我等虽不知时事,但道听途说,聊助谈资,尚祈示教。”
施公见他二人说这闲话,那琅琊山之事犹同不知道一般,因此想道:“这必是他想我请问了。”乃道:“本院自蒙诸位贤弟及老英雄大破关王庙,除去淫僧,谁知漏网一人,复行为祸。虽蒙主上加恩,宠眷优渥,无奈恩光愈重,报效愈难。此次出京,几为逃犯智明丧了性命,皇家宝物亦为人盗去,虽蒙众贤弟将本院救出,复莅斯邦,无奈这钦限的案件未能破获。明知这琥珀夜光杯在琅琊山里面,只是无人破得,徒叹奈何。以上各情,想黄贤弟已与老英雄等说过,但不知这飞云子,众英雄何以能知此人?尚求见教。”朱光祖道:“我等生长江湖,绿林中英雄无不知道。后来与万君召偶然谈论,那时也不过是一句闲话,谁知今日果有此事。若要访飞云子下落,除万君召知道,别无一人。”施公听了此言,也半忧半喜。喜的是万君召尚能知道,忧的是万君召非褚、朱两人去请,不肯前来。当时向朱光祖说道:“万英雄既知此人,足见是国家洪福。但他远在海州,本院虽想趋前,屈躬下问,无奈到任伊始,未便擅离。往来案牍,全未披阅,若命别人前去,又恐万英雄见怪,说本院自高声价,不肯屈尊。有此两层,以此不妥。老英雄与万英雄交情莫逆,拟想求大驾前去一行,将本院下情,务求转达,然后将飞云子下落细问一番。务请他同老英雄前去寻找,上为国家出力,下为百姓除害,不但本院刻刻不忘,那百万苍生也受德惠的。”朱光祖听了这番言语,不禁踌躇了半晌,乃道:“某等自蒙知遇,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岂有不肯前去万家村之理?但万君召的性格不与人同,自他回转海州,立志再不出来管世间闲事。即如我等在黄贤侄衙内,他还说我等俗尘未除,贪恋那富贵场中。即便前去,他亦闭门不纳;想要他出来,更是无望了。”施公见他推辞,乃道:“万英雄性格,本院岂有不知,但此时非江湖中绿林可比,为国为民,一举两得。老英雄与他是莫逆的朋友,前去尚未必行,如黄贤弟等人皆身有官职,这些人前去,更是水火不入了。”复向褚标道:“褚老英雄与万英雄也是至好,敢求两人同去海州,将本院不得已苦衷细细转达。万英雄素称爽直,或可鉴本院的诚意,惠然肯来,两位幸勿推却。”朱光祖还是推辞。
只见贺人杰走了上来,向朱光祖说道:“老爷子!大人如此言语,你何故总是不去?可知我这肩头上中了那一箭,虽然未曾丧命,至今还未封口。说若因此丧了性命,我父亲英雄一世,半路之上,只留我一人继承宗嗣。那时老爷子也不代我报仇吗?你平时很为疼我,今日我为人伤害,又有大人如此相求,你竟不肯前去,忍令我这无父的孩子,吃人家暗苦,你平时亦是白疼我了。若是我父亲在日,何至如此?”说罢,站立在朱光祖面前,好像要流泪样子。谁知这番话说来,不但施公与黄天霸等人听了悲惨,反把个光祖与褚标说得哑口无言。心想:“贺天保在世那样英雄,江湖上谁不知道?现在只有这孤子,即使施大人不令前去,自己看人杰吃人家暗苦,也要拔刀相助,为其报仇,方不负‘义气’两字,而况贺天保与大众皆有交情,平时又疼爱这人杰,今日坐视不顾,不独负施大人的这番美意,兼又何以对得起天保?”故此听了此言,不觉悲感起来,十分惭愧。
褚标在旁看见,知光祖甚为作难,乃道:“万君召那人虽然古怪,但以大义相劝,未必始终不允,你我两人便去一走罢了。”光祖到此时也推辞不得,乃道:“非是我明作故意为难,有负大人的盛意,其实此人实难解说。既是你老情愿同往,或者两人以情相待,或肯前来,我们明日便去是了。”人杰见他已经答应,自是欢喜非凡。当时向他说道:“老爷子!你可要将他请来,不然我这一伤痕一天不好,那就不恨王朗同飞云子两人,专与你这老爷子作对了。里外你这胡须太长,爽性将它拔去,同你拚命。”这番话反把光祖说得笑起来。本来施公最喜人杰,见他说了此言,虽是戏言,却比自己亲说的愈加切实,乃道:“人杰,你也休得无礼。老英雄前去,自会将万英雄请来,何容你在此乱说。”当时便命人摆酒,请朱、褚二人上座,为他送行。
两人道:“大人初回此任,我等礼合具酒奉敬,为大人洗尘。乃寸意未伸,先叨厚惠,岂不是倒来么?”当时逊谢一番,大家坐下。朱光祖说道:“此去海州虽不远,但琅琊山一事,此非数人可以破得。殷龙老英雄在家,而且他令郎、令嫒,俱有一身好武艺,出色惊人。若能请他到此,随后借重甚多。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道:“本院久有此意,且殷赛花与人杰新婚未久,便随本院赴京。此时正思念人杰前往,一则使殷老英雄与佳婿聚会,二则将赛花接到淮安,使他夫妻完合,好侍奉他母亲。只因各事纷纭,未计及此。且候老英雄赴海州去后,本院使人同人杰前去便了。”人杰听了此言,自是欢喜不尽。天霸亦甚欢喜。当时彼此痛饮一番,席散而去。朱光祖向施公说道:“不知大人可有书信么?”不知施公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80回 回衙门激说朱光祖 问路径打倒王大拳
却说朱光祖与褚标席散之后,问施大人可有书信带往海州?
施公道:“本院岂可无情?人既不能前往,简帖复又不周,岂不令万英雄怪我?老英雄且请回衙安歇,本院少顷写就,命黄贤弟带回如何?”朱光祖道:“如此,某等前去,便可措词了。明早动身,不再来院请示,俟万君召如何回答,再来禀明。”
当时与褚标两人就此告别,带了人杰,一同回总兵衙门。此时张桂兰与贺人杰的母亲,见朱光祖、褚标两人到衙门,一天未曾回来,正在家里盼望。忽见两人一同走了进来,张桂兰连忙问:“老爷子!可是今日吃醉了,睡在施大人那里胡说连天么?不然何以此时才回?”朱光祖笑道:“我倒未曾胡说,偏为这小猴狲说了一番,惹下这件事来,叫我如何办法?”张桂兰就忙问何事,褚标只得将施大人请他到万家村的话说了一遍。张桂兰道:“这事实是难说,即如我父亲回去之后,至今连信息俱无,把个凤凰岭以他为养老的所在,听你有何大事,他不但不肯出来,连好歹一句话皆不开口。万君召叔叔也是如此古怪,此事确实难行。但施大人如此盛情,贺贤侄又是个年幼的孩子,怪可怜的,吃了人家的暗苦,免不得你老下一番说词,将他请出。好在你老口舌便利,虽然这题目难做,尚不至惹人笑话,说你全无用处,连客皆不会请。”朱光祖听了此言,不禁笑道:“你看你这张利口,先将你父亲说得古怪,同万君召一样性格,不肯出来,露了自己脚步,怕人批驳于你;然后用这派话头来激我,总要将他请出,不然羞也羞煞了。可是你这利口,我也不同你辩,但愿黄贤侄出外十年,终日与那些男子英雄打仗,不回来同你交锋,那时你也就要念佛修心,不说这刻薄话了。”
张桂兰听了此言,不禁啐了一声道:“你这老古董,人家说的正经话,你偏用这话缠人,你便去罢。明日要动身呢。”说着,自己也就回转房去。却好黄天霸也由院上回来,将书信交与朱光祖,然后取出一包银两,与他两人为路费。当时又说了些话,并请他致意万君召一同前来,然后回转上房。
次日一早起身,朱光祖与褚标两人,每人各带了一个包裹,吃了早点,直向海州而来。原来海州虽是个直隶州,却与淮安毗连,不过三四日路程便到。万君召的所在虽在海州的乡下,离城也只有数十里地。这日朱光祖与褚标到了海州,先在城外找了个客店住下,向那小二问道:“这一带有一万家村,你可知道吗?”小二道:“这个最大的村庄谁不知道?但是姓万的太多,他们族中,连自己皆认不清楚。不知你要问去哪一个万家?”朱光祖道:“他村上有个万君召,这人可在家么?”小二道:“别人或不知道,好个万英雄,却甚有名望。听说淮安漕督施大人羡慕他的武艺,保举他为官,他只是不肯。现在终日在家栽花插柳、种竹养鱼,享那田园之乐。就连这城内也轻易不到。你老从何处来,问这人何故?”朱光祖道:“咱不过与他朋友,便问一声,看他在家不在。”当时小二送上茶水,问了酒肴,与他两人饮食。当晚与褚标歇了一夜,次日一早,给了房钱,直望万家村而去。
行至晌午时候,见前面有一座大大的村镇,镇外一带尽栽着杨柳,每棵杨柳中间夹着杏树。遥想二三月之内,真是个绿荫满地,红杏在林。两人到了镇前,去那个杂货铺中询问。朱光祖道:“你看这个镇市,好一个所在。为什么与我从前来时不对,莫非咱们走错了不成?”褚标道:“咱虽与万君召认识,他这所在确未到过。既是你有点疑惑,何不到镇上问他一句?”
当时朱光祖只得进了镇门,上首有个杂货铺子,门首站立个少年,约有二十上下年纪。光祖走上前来,打了个拱手道:“朋友,借问一声,这里可是万家村么?”那个少年将他一望,见是个过路客商,乃道:“你这人也不是瞎子,这圈门上明明写的是‘华家镇’,为什么要代他改号!说是什么‘万家村’,还不为我滚去。你这个老杂种,向着你爷噜苏。”朱光祖看了此人,反觉好笑,心中暗想道:“这厮真是造化,放着俺十年前的性情,早将你这厮一拳打死!俺问你的路,便出口伤人。”
当时反笑道:“朋友不必动怒,老朽不认得字,故而动问,既不知道,再问别人何如?”说着,便向前去。
谁知那少年见他如此说项,疑惑他可以欺吓,当时追了上来,一把将他的肩头揪住,骂道:“老子叫你滚,你便要在镇上胡闹,你要问路出镇门去,这地方不准你到。”此时朱光祖虽然动气,总因自己手辣,不肯轻易动手,反将一肚怒气按捺下来。谁知后面褚标正是忍不下去,当即上前喝道:“汝这少年,如此撒野!俺朋友问你的路,你不知道也就罢了,为何不许他另问别人?难道这镇上是你一人家住么?还不与我松手?像你这模样,也要在俺面前骂人!”少年见褚标前来说他,当时转过脸来,高声驾道:“你这个老乌龟,老子与他说话,谁要你多言?你来,我爷爷就与你作对,只要你认得爷爷的拳头,也不打听打听,爷爷在镇上,谁不知道这个王大拳,容你这个老杀材的多嘴。”褚标见他举起拳头,实是又怒又笑,骂道:“你这小狗头便叫王大拳吗?你褚爷爷也叫褚大拳,怕你那个大拳遇见俺这大拳,就叫王不拳了。”那个少年听了他言,哪里容得下去?当时举起拳便向褚标的胸前打下。褚标倒也好笑,顺手向外一推,只听咕咚一声,一个仰面朝天,早跌在地下。
当时爬起身来,抱头便跑、嘴里骂道:“你这两个老杂种,在此等着爷爷,总叫你吃苦头便了。”说着,出了镇口,飞奔而去。朱光祖笑道:“这人也是倒运,今日遇见你我,但不知他姓甚名谁?”旁边那店内说道:“二位爷!这人便是前面万家村的,此人姓王,你老问万家村何事?”朱光祖闻了此言,便问他的路径,不知那人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481回 见良友入室谈心 命表弟鞠躬赔礼
却说朱光祖听那人说出万家村来,连忙道:“在下正要向万家村去,不知走哪条路径?方想借问一声,偏遇着这杂种,胡闹了一气。”那人见朱光祖年纪虽大,却是甚有精神,知他两人不是寻常之辈,因指道:“此去转弯向东行,过了那三岔大路,前面一带树林便是了。”朱光祖谢了一声,遂与褚标两人顺着他说的路径走去。
到了前面,果然一派村庄,不下有四五十户。朱光祖道:“这地方不错了,他的住宅,还在这庄子后面。”说着,便向前引路,绕过大庄,复向小路走去。远远见一所庄房排立在对面,庄前有一道护河,两边也是栽的杨柳,沿堤一带有几只渔船在那里撒网;当中一道石桥横卧在水上。两人过了护河,便是个大大的打麦场,锹锄犁耙,无不齐全。门外高积了一个草堆,高过屋脊;大门口外坐着个小童,石凳上拴着一头黄犊。
看见有客前来,连忙起身问道:“二位客人到此何干?且请说明,好进庄通报。”正说之间,里面早出来两条恶犬,见有生客,不住乱吠起来;接着又走出一个四五十岁中年老者,向朱光祖询问。光祖道:“烦你进去通报一声,说淮安府黄总兵衙门内有位姓朱的,同一位姓褚的,前来造访。”那小童听了此言,忙道:“可是黄天霸么?”光祖见那孩子甚是伶俐,也道:“便是此人,你何以知道?”小童道:“我家爷在家时,常说起什么黄天霸、关小西,我等听熟了。你两老来此有何事件?”
褚标道:“稍顷见了你家爷,便知道了。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小童道:“我家爷也未说过,我又未与你见过,哪里知道?”
正说之间,早听里面有人招呼道:“朱老叔、褚老叔,你两老什么风吹到此?小侄屡次思想,欲着人前去相请,又恐这山野村庄,不得那富贵场中热闹,因此屡屡中止。既然不远而来,且请里面坐罢。”说着,命小童将他包裹携着,向里走来。
褚标四下一看,只见大门之内一个极大的院落。院内皆种绿竹。过了竹院便是二门,却是三间矮屋,过去一带竹篱,编就些荆条等类,弯弯曲曲一条幽径,下面铺着卵石;穿过竹篱,朝南一个方厅,皆是竹子造就,里面摆设皆不离个“竹”字。
上面设了一张竹床,床上铺了两面竹箪,正中设一个竹几。竹几上摆的竹根帽筒,下面竹椅、竹桌、竹凳、竹帘、竹窗、竹灯,无物非竹子造成;过了方厅,又是一个院落,中间四棵柏树,清风拂拂,音韵欲流。地下栽的绣墩草,旁边有一个六角洞门,进了此门却是一个花园,里面海棠、兰草、芍药、牡丹各类齐备。当中一个六角琉璃厅,里面铺设十分幽雅。万君召将他两人邀至里面。朱光祖道:“老朽一别经年,实深怀想,还不知贤侄有如此乐境,较之前次造访,益发幽逸了。”说着,彼此见礼,下榻而坐。小童送上茶来,然后打了面水,为他两人净面。褚标道:“难怪贤侄置身高尚,原来有此幽境,我等到此,几成俗物了。”万君召道:“二位老叔前来,经过此地,施大人与诸位兄弟可好?诸位可升官否?侧耳听来,好为他称贺。”朱光祖见问,忙道:“某等特地前来,专程造谒,不知贤弟可能容纳否!”说着,早有小童送酒肴,请他两人饮食。
彼此方才入座,忽听外面众人喊道:“这两个杂种连跌我两个筋斗,还未同他算帐,此时到咱这里,哥哥为什么留他,不把他重打一顿,为我报仇,反将这厮当作客人相待,岂不令我气死!你们这班狗头,为何他来要报知里面?汝等小心是了,早晚令你们认得我的拳头。”朱光祖听得清楚,不禁大笑起来,向万君召道:“听说贤侄武艺,越发长进了,两只拳头长得有水缸大小,不知这话果确与不确?”万君召不解何故,忙笑道:“你两人初来此地,何故拿小侄取笑?人的拳头,哪里会如许大法?”朱光祖道:“你说拳头不大,怎么你家有个王大拳呢?没武艺人尚称大拳,你这有武艺的拳头,岂不有水缸大么?”
万君召听了,方才明白,忙道:“莫非这厮得罪老叔么?”光祖道:“他虽得罪于我,我却未与他动手。却是褚标老叔气他不过,跌他两个筋斗,但不知此人,贤侄可认得么?”万君召道:“此人便是小侄的表弟,名叫王陶。只因姑母亡故,无处安身,因此将他留在庄内。无奈他不肯上进,教传他武艺,也不经心,学了几趟毛拳,便自生非闯祸。每日里在那镇上,与他人争斗。所幸小侄尚有人缘,因人人看小侄情面,不与他较量。今日又得罪老叔,岂不是自寻苦楚么。”当时只听得他在外乱叫,随即喊道:“王陶,你还不进来赔罪,不知这两人便是时常我说的朱光祖与褚标两位老叔,你有眼不识泰山,还在此乱喊乱叫。”说着,便自己出去将王陶拖来。此时褚标反不好再说什么。只见王陶到了里面,向朱光阻说道:“咱王大拳,听哥哥吩咐,为你老赔礼了。今日你老跌我筋斗,为你作揖,明日你老将送我命,哥哥还要磕头呢!”
朱光祖见他是个半痴,忙道:“贤侄且请坐下,老夫有一言奉劝,大凡人生世上,皆不可以自满。强中更有强中手,何能自以为是?譬如咱与你表兄本领,不在人下,还以和气为贵,今你本领未经到家,何能与人交手?下次这个性情,千万要戒一戒方好。”王陶听他言词,只得默坐一旁,无言可对。还是褚标将他邀入席中,一同饮酒。
彼此饮了数杯,朱光祖道:“某等今番到此,也是喜者喜,愁者愁,不知施大人此时怎样了!”万君召忙问道:“老叔由淮安而来,不过数日,何以便虑及他人?闻得施大人去岁进京的,皇恩高厚,而且大破关王庙,除去淫僧,久已威名大震。此时出京回任,正是喜事重重,哪里有什么愁事?”朱光祖便将智明如何在关王庙逃走,投到朝舞山,与曹勇等人到琅琊山上,请飞云子谋害施公,盗取琥珀夜光杯,起造齐星楼,以及大破朝舞山的话,前后说了一遍。然后道:“某等此来,正为此事。”说着,将施公亲笔的手书由身边取出,递与君召。不知他说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482回 辞委任褚标用激词 感知遇君召勉应命
却说朱光祖将施公的书信取出,万君召看了一遍,方知是欲叫他去寻飞云子的下落。当时冷笑了一声,向朱光祖说道:“这事你两者也空跑了。小侄蒙大人知遇之恩,不究前罪,此恩德没世不忘,理宜为其前去,稍尽微劳。只因其中有两层缘故:一则小侄避居此地,闭门思过,犹恐难周,名利两途,久无此志。此时忽然出去,知道的是为宪命所迫,不知的恐笑我无恒。虽承施大人盛意殷殷,屡思保奏,无奈宦途人事,缺然于怀,故小侄不肯应命。如此时可以前去,当日保荐的时节,久已为官。耿耿此心,你两老谅皆知道。二则飞云子虽与小侄有旧,他却还在陕西,自从早年路过潼关,与兄弟见面,当时承飞云子盛意,苦留小侄歇马陕西,不必再回此地;那时小侄心高志大,立意回来。临走之时,飞云子言道:‘但愿你老哥此去,大业能成。设有不然,切莫再来此地。’言犹在耳,何日忘之?不料回转此间,大事未成,依然故我。虽蒙施大人宽厚,得以养晦田间;回思飞云子之言,尚自羞愧无比。此时再到面前,恳求此事,岂不令人愧死?而且他行踪无定,或往或来,还不知现在何处。有此两层,小侄万万不能前去。还求老叔回禀大人,另派能人前往,方有不负委任。若命小侄,断不能从。”朱光祖听了说道:“贤侄之意,老夫岂有不知?故动身之前,又向大人告禀;无奈他谆谆劝导,义不容辞,故此前来一走。但人生在世,与其隐姓埋名,与草木同腐,何如为国出力,留此芳名;虽不做官,未为不可。若说飞云子,无颜见他,这话殊为费解;未来之事,岂能预知?那时未遇施公,自然独行其是,古人言:‘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哲者必知机。’既遇贤人,理宜顺从。此正是英雄的作为,即令飞云子听见,还道是贤侄不敢去会他。在某看来,总宜前去为是。”万君召仍是一言不发。
见褚标道:“朱大哥,那时我说不来,你偏不肯相信,可知他果不出吾所料。我如有这样田园、房产,虽死在此地,也是情愿;管他什么大人的知遇,朋友的盼望,旁人耻笑,名声好不好,我只求快活便了。难得生个人来,为什么要奔走劳苦?我看施大人也不思想思想,有人能行的,有人不能行的,一味的苦心苦意,屈己求人,到此有何用处!万贤弟不肯前去,想必知道这个飞云子,有不敢去的缘故,方才如此,何必苦苦的奉劝呢?可惜我等老朽无能,不知道这飞云子住所,若有一面交情,虽万水千山,也要前去一走。一则蒙大人如此看待;二则为国家出力,替主宣劳;三则为朋友助一臂之力;四则虽不做官,也叫人敬重,享个大名。有此四件,虽赴汤蹈火,也可去得。何况访人的下落呢?”褚标这一派激功,把个万君召说得开口不得。过了半晌言道:“你老之言,人非草木,岂有不知!但不过一出此山,更多事故。小侄若执意不去,两老岂不责我!但有一言,先行告禀。此去陕西,有两个月的来往,若到潼关之时,飞云子在家,自是顺事;设或他未曾回去,由琅琊山往别地方,这偌大天涯,尚不知在于何所?既然大人有命,总之将飞云子的楼图得来为度。随后事件,小侄不能过问了。况飞云子之父云逸,其人家学渊源,不可究竟,制造一切,奥妙非常,如诸葛武侯之木牛流马,《淮南子》飞车等类,无不得其真传。五子之中:长名云龙、次名云虎、三名云鹤、四名云雕、五名云鹄,飞云子班次行三,凡云逸的真传,他俱皆学会。所造这个齐星楼,想必另有秘法,俱是他殚心竭虑,始获造成,未必轻易将图取出,这事只好临时再说了。”朱光祖、褚标见他肯去,当自是欢喜。席终而罢,撤去残肴,彼此又谈论了一回。万君召方将他两人带出庄前,观看了一番村景,直至月光东升,始行入内。晚间席散,便在内花园内安歇一宵。
依朱光祖、褚标两人,便想次日启行,无奈万君召苦苦相留,耽延了两日,到了第三日,三人方才一齐动身,各带包裹,向淮安进发。晓行夜宿,一路而来。
这一日,已到了淮安城内,当时来至辕门,先命差官进去通报。此时施公正与天霸等人在里面议论,说:“朱光祖有心推却,虽然勉强前去,尚不知万君召果否肯来;设若绝计不行,这飞云子无人去寻,齐星楼何日能破?那时误了钦限,如何是好?”天霸道:“大人不必忧虑,朱老英雄不去则已,既往海州,不将万君召请来,他也不能辞责。而况褚老英雄一同前去,即使君召不肯前往,见他两人殷殷劝驾,也觉得不能固执了。”
正说间,只见差官进来禀报,说:“朱老英雄同万壮士在辕门伺候,请大人示下。”施公一听此言,自是喜出望外,当即命人请见。一面与众人走出后堂,在厅前迎接。一见三人进来,连忙高声言道:“老英雄回来了!万壮士一别数年,今始到此,真乃万幸!”说着,抢前一步,携手同行,一同到了厅内。君召道:“小人自蒙知遇,片刻不忘,只以山野村夫,不谙世务,虽欲趋前叩谒,不免言与心违。日前接到赐书,复邀驱使,惟恐前途渺渺,报效不周,有负厚望,当即力言推却;无奈朱、褚二位老叔之言,言之谆谆,万不敢自外生平,安居乡里,只得趋前请示。但不知大人何以知道这齐星楼是飞云子所造?设若假用其名,虽万某奉命前往,恐亦无济于事。”说着,与施公见了一礼,然后与天霸见礼坐下。此时彼此又叙了寒喧,复又提到这齐星楼之事。不知施公与天霸如何方得万君召前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483回 万君召远赴陕西城 贺人杰三入殷家堡
却说万君召到了淮安,施公接入里面,说那齐星楼何以知道是飞云子所造?恐有人冒名,为此欺愚外人。施公道:“壮士不必多虑,此楼本院虽未亲见,据黄贤弟说来,甚为险峻,所有的埋伏皆是目所未睹。况朝舞山头目王雄现尚在本院衙门,曹勇与王朗所谋之事,无不尽知。非壮士将飞云子下落访出,将原图得来,此楼万难破去。”万君召道:“岂敢推却?但是飞云子远在陕西潼关口外,若他果在家中,自是幸事;设若行踪无定,再往他方,那么再等小人回来,岂不误了钦限?在某愚见:一面到陕西寻访,一面请大人派人前往,另请能人先破这山寨。万某此去,断不偷安推卸的。”施公听他所言,甚是有理。当即命人摆了酒席,众人入座谈心。
酒至三巡,施公道:“本院除黄贤弟等人,别无能手,且请壮士先行前往,此处再设法便了。”朱光祖道:“某等在海州数日,不知大人果曾命贺人杰到殷家堡去么?”施公尚未回答,万君召接着问道:“可是那殷老英雄么?此人本领甚为惊人,何不请他同去?此外如黄贤弟之岳父老英雄张七,此两人与朱老叔、褚老叔皆是江湖上前辈,见多识广,本领高强;若得此两人与众位仁兄前去,何愁此山不破!”褚标道:“据你说来,将这个琅琊山视同儿戏了。可知你我长枪大戟,虽斗个三天五夜,也不惧人。若是摆什阵图,说什么门径,不知他的法则,何能去破他?贤侄能将原图得来,那时也要随众兄弟稍助一臂。日前命贺人杰去请殷龙,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施公道:“贺千总已于昨日动身了。”万君召见众人所言,是专等自己前去,当时道:“既蒙大人委任,何敢自外生平,此地既无别事,万君召明日动身便了。”施公见他绝不迟延,心下甚是欢喜。当时称赞了一番,席终而散。是晚朱、褚众人也不回去,一齐在此歇息,以便明日送行。次日一早,便起身出来,取了二百两碎银送他做为路费;又给了沿途文凭一道,恐此去日期耽搁,脱了盘川,或有什么案件,或到地方官那里办事。
万君召当时接在手中,用油纸包好,揣在身边。然后穿了短衣,装成那武士的模样,带着两柄腰刀,一个小小的包裹背在背上,别了众人,直向陕西而去。权且将他摆住。
单说贺人杰从朱光祖到海州去后,次日施公便命一个差官同他向殷家堡而去。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这日到了庄前,却巧殷强在庄前闲游,抬头见是人杰,不禁喜出望外,迎面跑来,向他问道:“贺贤弟!你今日来了么?爹爹连日正是盼望,不知道大人可曾出京?满想命大哥到淮安探问,你我快些进去罢。”
说着,命庄丁将他包裹接下,自己一人先跑进去。人杰与差官进了庄院,早听里面许多笑声,跑了出来,齐声笑道:“我们娇客到了,快些进来,叫赛花姐姐放心。”人杰抬头一看,乃是赛花的两个表姐,并殷刚、殷猛等人,接着殷龙也走了出来。
人杰赶着上前叫了一声,然后到厅前,只见赛花站在厅前,笑容可掬;人杰反不好意思前去招呼。只得向殷龙见礼,然后与殷刚兄弟见礼坐下。
殷龙问道:“大人是何时出京?听说又回本任,你此时由何处前来?”人杰道:“从正月十五大内里失去御物,次日皇上命黄叔父擒获此案,便命施大人回任,一路访获这案。小婿等于十七日便随大人启程,到日前方抵淮安接印任事。”殷龙忙道:“怪不得久久无信,原来有这些情节,看这钦限案件又要为难。但不知大内里失去何物?这盗取的人,可曾访出么?”
人杰道:“访是访出了,实有许多碍手,小婿几乎送了性命。”
这句话,把个殷赛花吃了一惊,忍不住出声问道:“谁人与你作对,现在怎样了?”殷龙道:“怎么讲?可慢慢道来,与岳父知道。”人杰道:“一时也说不了这案件,小婿前来,无非是施大人的意思,请岳父同破此山。少顷小婿再为细细告知。”
殷龙见他如此,只得命人取面水来,送上茶点,使他进了饮食。
人杰方将飞云子盗去琥珀夜光杯,黄天霸大破朝舞山,自己夜探齐星楼,及朱光祖到海州请万君召,前后的话,说了一遍。
殷龙明白此事,忙道:“我儿肩上的伤痕可好么?你母亲精神可好?”人杰道:“家母幸尚康健,命小婿请安道谢。肩上伤痕,虽未全好,谅也别无妨碍。但不知这个飞云子,岳父可也知道么?”殷龙道:“北道上面,虽常听人说及,是什么云家五子,想必就是其人。但未曾见过,不知他本领怎样?我儿且在此间多住几日,养息伤痕。即使朱光祖到了海州,将万看召请出,既是飞云子远在陕西,非一朝半日之事便可回来。
明日且着人到淮安打听,万君召何日动身的,几时回来?然后你我再行启程,也不误事。”贺人杰听了此言,乃道:“岳父之意,虽是爱惜小婿的道理,但大人为这个钦限,日夜焦愁,恨不能立时破去,故命小婿前来,面请岳父助一臂之力。若在此耽搁,岂不令他盼望?”殷龙道:“他虽着急,你今日才到这里,难道明日便走么?你岳父自有主见。”当时命人预备酒席,郎舅、夫妻到了晚间,便在后堂畅叙,当时众人酒过数巡。
殷龙又问起关王庙事后,皇上升赏如何?人杰将众人提升,以及自己升官的话,告诉一遍。殷龙望着他直笑声不止。遂向赛花道:“我的儿!人杰居然已升官了。这也是你的命好,八字旺夫。”说着,那胡须皆乍开,反把赛花说得面孔飞赤。大家谈笑了一番,然后席散。殷龙向人杰道:“你连日路途辛苦,今日且早些安歇罢。”说毕,复命殷猛兄弟各自回上房而去。
这里人杰与赛花到了房中,彼此欢爱之情,自是笔墨难述。赛花复问了他别后一番细话,然后彼此就寝。次日一早,便自起身。要知底细,且看下回分解。
第484回 小夫妻逃走殷家堡 贤郎舅约探齐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