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51 页/共 60 页
施公见无甚形迹,好不纳闷。当即退出,回至公馆,便将上项的话与黄天霸等说了一遍。天霸听说,吃惊不小,因向施公道:“在大人的意见:这琥珀夜光杯忽然失落,还是为宫内的人所盗去?还是为宫外的人盗去呢?”施公道:“据本部堂看来:宫内的人断不敢有此胆量,定然是宫外的人所盗。但经本部堂亲去查勘,毫无形迹,因此又疑惑是宫内人了。”天霸道:“据卑镇看来:定是宫外人所盗。惜卑镇不能进宫查勘,若能奉旨入宫,查勘形迹,便可知道这盗杯的人是宫内的人,抑是宫外的人了。”施公道:“且候本部堂明日早朝,再行奏闻。如蒙奉旨准予贤臣入宫查勘,即就有些端倪了。但不过一层,如果查出是外人盗去,恐怕贤弟又不免要奉旨访查了,那时如何推却?”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为臣子者,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今者上用之物被人盗去,若不访缉出来,既非慎重国宝之道,也非忠君之心。而况访拿缉盗,是卑镇等应分之事。
如果有旨奉行,何敢不遵呢?”施公大喜道:“贤弟如此忠心为国,某当代奏明,贤弟明日可即预备,候旨遵行。”天霸唯唯答应。
施公到了次日果然奏明圣上。当即奉旨,着黄天霸入宫查勘一番。只见失落御杯那间房内屋上,有一排望砖,非同他处可比,分明是盗贼由屋面揭去砖瓦,垂身而下,将御杯盗去。
天霸看明,也就出来回明施公,请施公代奏,并请旨宽限。施公答应,次日又代奏闻,圣上大喜。这日圣旨出来:仍着施公回淮安漕督本任;黄天霸补授江南提督;所有漕标向来出力员弁,均着以本缺坐升;其贺人杰着加恩以游击遇缺补用;殷龙着赏给“急公好义”匾额;殷猛等兄弟四人,均以千总发交施公差遣;殷赛花也有奖赏。施公遵旨,便率领黄天霸等谢恩、请训,就预备出京回任。施公、天霸当殿陛召见之时,圣上又命他出京以后,沿途遇有土豪恶霸,不公不法之事,仍要随时办理。并面谕黄天霸仍随施公前往江南,沿途缉访御杯所在,俟拿获正盗,取回御杯,再行赴提督本缺。施公、黄天霸二人,复又遵旨谢恩退出,三日后即行出京。这日,自有许多官员前来相送,这也不必细表。
计自施公上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到京,至本年二月二十八日出京,统共两个月。这日出京,自然还带了关小西、何路通、计全、李昆、李七侯、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贺人杰等人。现在关太已坐升总镇,计全升副将,李昆升参将,何路通升都司,其余皆坐升一级。沿途之上,大家皆为那一对琥珀夜光杯用心查访。在路行程,不止一日,并未访出一毫影响。
这日,到了山东沂州府界,正是三月中旬,颇觉春光和煦。
当下施公就命随从诸人等就驿站住下。施公因闻沂州有座琅琊山,甚是高峻;昔日齐景公曾与晏子说过:“吾欲观于转附、朝舞,遵海而南,放于琅琊。”这琅琊山就在沂州府境内。施公便想到琅琊山凭眺一回,却不曾与黄天霸等人说明,心中却是暗想。哪知黄天霸等已知此心,却不是为去游观,想要到琅琊山左近,访查访查可有夜光杯消息。当下施公就在驿馆中住下,当晚就与黄天霸等说道:“本部堂因近日车马劳顿,意欲此间暂歇一两日,再行前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黄天霸等齐道:“便是某等也想暂歇一两日,不过不敢与大人启齿。今大人既有此意,某等当得遵命。”施公大喜,一宿无话。
次日,黄天霸等也就进内禀明施公,欲往附近一带地方访缉访缉夜光杯的消息。施公当也答应。黄天霸等大家商议,就留贺人杰、金大力二人保护施公,其余诸人皆分头往各处而去。
施公自己也就换了便服,招呼施安看守驿馆,便自出去游玩一番。此一去有分教,闹出一件天翻地覆的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450回 钦使遥临琅琊税驾 高贤莅止蓬荜生辉
话说施公出了驿馆,向街坊上走去,原来这馆驿的地方就唤做琅琊驿,也是六街三市,颇为热闹。施公在街上闲逛了一回,只见人烟稠密,甚是齐整。因信步走去,不觉走了二三里地,却离街坊已远。但见前面一座大树林,当此暮春天气,树木正旺之时,远远看见,好不可爱。又当麦苗欲秀,遍地生气勃勃,更夹着那些桃红柳绿,实在是春景怡人。施公心下颇为适意,因慢慢向着那大树林走去,不一会已走至树林前面。但见林外现出一所大村落,有数十间房屋。施公便穿林而过,到了村口,又见村庄迎面一条护庄河,旁边支着一道小板桥,便于来往出入。河堤一带,栽着许多垂柳,更夹着许多桃花,真是别饶风趣。施公看罢,又向村中那一带房屋看去,又见迎面朝南有一道大门,周围一带垣墙,约有一二里方圆光景。在庄房里面,西北角有一座茅亭,高露墙腰,里面陈设却看不清楚。
茅亭四面,好像是一座花园。那一带房屋甚是造得清爽齐整。
施公看罢,羡慕之至,意欲过小桥游玩一回,又恐人地生疏,不敢冒昧前去;意欲回去,又想到花园中游玩一番。正在斟酌行止,忽见从门内窜出好几只狗来,一见施公,便狺狺乱吠;接着有一个苍髯老者走了出来。施公将他上下一看,但见他身穿的一件土布夹衫,脚踏芒鞋,手携竹杖,颇有隐士之风。
那老者一闻狗吠,知道有生人前来,赶紧出来。一见施公站在村口徘徊观望,他便将施公细细打量一番。觉得施公形容虽然生得古怪,却有一派正气,与俗不同。他便上前说道:“老先生请了!小庄僻陋无华,老先生何不请至敝庄暂驻芳踪?何事站立桥畔,观望徘徊呢?”施公见老者前来招呼,且听他言语不俗,也就赶着应道:“岂敢岂敢!只因某路经贵地,偶尔闹游,不期信步而来,得瞻风采。某因爱尊居如此清雅,真是城市山林;亟拟进府奉拜,又恐素昧平生,不敢造次,所以在此徘徊观望。不期老先生赐教,施某真是万幸了。”施公因羡慕他人品又好,地方又好,不意将自己姓名,忽然道出。所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老者听施公说出“施某”两字,凝了回神,不禁正色说道:“老先生得毋总漕施公么?”施公见自己为人家识破,不能隐瞒,只得说道:“漕督使者,便是施某。”那老者听说,便急向施公道:“某僻居村落,不知钦使遥临,有失迎迓,罪何可及。敝庐局促,不知台驾尚肯惠临一叙否?”施公道:“亟拟进庐,不敢造次。既承相召,幸何如之。”那老者见施公答应,当下喜悦非常,便向施公道:“既蒙辱临,某当领道。”说着,就引施公过了小桥,不一刻已到庄门,只见有两个庄丁,站在庄门两旁,鞠躬伺候。那老者并不向庄丁言语,一直领着施公,进了庄门。
施公进内,走了两进房屋,从东南角门内走进去,便是一座小小花园。其中虽无玲珑山石,却竹篱茅舍,潇洒出尘。中间有一条曲径,两旁编着一路的麂眼篱笆;走过曲径,便是朝南一座五开间的一所竹屋,甚是宽敞洁净。那老者邀施公入内,两人站定,便行了礼,即让施公坐下。施公也不过于谦让,就客位坐了下来。这才向那老者说道:“施某荒唐之至,虽承雅爱,还不曾动问上姓大名,疏忽之处,务求宽宥。”老者亦谢道:“某姓吕名焕,贱字云章,曾中丁酉科进士,世居于此二贤村。只因无志功名,告老致仕,守两亩园田,免得与人争名夺利。”施公道:“据老先生所言,真是勘破俗尘,安享田园之乐,可羡可羡!”吕云章道:“岂敢岂敢!不过聊以守拙而已。岂似大人兴利除害,救弱锄强,为国家栋梁,功在社稷,德被生民呢?”说着,有庄丁献上茶来。那吕云章一面让茶,一面招呼庄丁备酒。庄丁答应。吕云章又向施公道:“某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亟欲趋谒,恨无缘可入;今幸得见颜色,真乃识荆有幸了。但不知大人此次驾经敝地,还是进京陛见?还是公干到此呢?”施公道:“某因去岁奉旨陛见,入觐天颜之后,又奉旨仍回本任。现在道经贵地,是往淮安回任。因连日车马劳顿,暂息征尘;又因天朗气清,故此偶尔出游,不期得遇老先生,并瞻仰华庄之盛,某亦是喜出望外了。但老先生有几位世兄?想皆是清贵之品,可能请出一见么?”吕云章道:“有三个豚儿:长名沛,系前科的举人;次名济,曾补县学生员;三名泗,尚在幼读。本当唤出来谒见,只因长次两子,皆就馆于外,使他们借此阅历;少子因连日感冒风寒,不堪出见,容日再令其竭忱恭叩便了。”施公道:“有老先生家学渊源,三位令郎,某虽不见,可想其饱学了。”吕云章道:“辱承雅爱,又何敢当?所幸三子皆守书本,幸能遵守成规,谨法而已;其他也就毫无所知矣!”施公见说这番话,于是又问道:“此时沂州府知府秦霭仁老先生,想是常见的了。”云章道:“秦太尊自去岁到任后,承他到敝庄拜过一次,今年彼此循俗例,互相贺了个年节;此外如宴会等事,皆未与列,某亦不愿与官府往来。并非某故事耿介,只因敝族亲友甚多,保无有词讼事件。他们一见某平时与本地父母官时常往来,设若遇有事故,必致前来请托。某如不应,势必有拂亲友之情;若竟答应,今日你来,明日他至,不但烦劳之至,且于某声名有碍。存了这个心志,就是亲友之类,也不甚相怪于某。某若遇有地方上兴利除弊之事,某亦不敢坐视不言。倒也要挺身而出,帮同料理。可谓公事则与闻,私事则不敢稍涉。也好在这秦太尊亦复是个良吏。更此间民俗质朴,亦不难治。”施公听说,又着实称赞一番。此时已有晌午,庄丁已将酒饭摆上。吕云章就请施公入座,就此宾主二人,施公坐了首位,吕云章在对面相陪。施公先道了谢,然后举杯饮酒。
不一时酒饭已毕,净面漱口,又饮了两杯茶。吕云章即请施公到他花园内,游玩一会。但见插竹编篱,豆棚瓜架之外,也有些四时不谢之花,颇为雅洁;又在草亭上坐了片刻,但闻有朗朗读书之声,又有琴声自墙外而至。施公便问道:“读书之声,想系令孙辈在馆中所读;这琴声又从何处而来呢?”吕云章道:“只因幼女淑兰,酷好丝桐,想是她在那里胡乱拨弄的。”施公听说,又复称羡不已。各处游玩一遍,施公便道谢告辞。吕云章只得将施公送至庄口,躬身一揖而别。施公仍走原处,穿入树林,忽从后面有一人,在施公腿上尽力打了一棍,将施公打倒。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51回 朝舞山王朗激云鹤 二贤村世雄劫施公
话说施公进了树林,走未多远,忽从背后来了一人,给施公冷不提防,在他两小腿上就是一棍。施公“哎呀”一声,登时栽倒在地,已昏晕过去。那人便从身上掏出绳索,将施公四马倒攒蹄捆绑起来;又脱了一件衣服,将施公连头带足包裹好了,向肩头上一负,背了就走。你道这人是谁?原来那日黄天霸大破关王庙,关王庙的智明和尚却不在庙中,至城里访探事情,因此被他漏网。后来他知道关王庙的人全被黄天霸等人捉住,一概正法;他又怕随后仍要捕捉于他,因此别了他的相好,就远走高飞,投奔他一个至好朋友。他这朋友,姓曹名勇,绰号盖世大王,生得虎背熊腰,两臂有千斤之力,惯使一对流星铛,更有一种暗器,名唤百练飞抓,百步之内打人,百发百中。
这曹勇却是绿林中后辈,现在朝舞山独自为王。专劫各方远地富商大贾,或一年做一次,或半年做一次。下有两个结拜兄弟:一姓朱名唤世雄,一姓尹名唤朝贵。这二人也是飞檐走壁,本领甚高。朱世雄惯用两柄飞抓,能在空中打人;尹朝贵惯用一把单拐,平时帮助曹勇做些买卖,到得山上,三股均分。
这日智明从大名府逃至此处,见了曹勇,将关王庙如何被施公私访,如何被黄天霸破了关王庙,杀死众位兄弟;因自己不在庙中幸未被捉,赶紧逃脱前来,请他报仇的话,说了一遍。
当下曹勇闻说,大怒道:“俺不料施不全竟如此作恶,专与俺们绿林中作对。此仇不报,还算什么义气?”说着,就将智明留下。又与他道:“贤弟但请放心!为兄慢慢的打主意给众兄弟报仇便了。”智明道:“兄长但说报仇,不知施不全手下能人甚多,仅靠咱们这三四人,断断不能行事,总要想出个妙法来才好。”曹勇道:“贤弟无虑!劣兄自有章程。因不久得了一个极好的朋友,与愚兄也是结拜过的,姓云名鹤,绰号就唤飞云子;却是道家装束,其人能在空中行走,如风卷白鹤一样。他有两口宝剑,名唤灵武剑,却是一雌一雄;这两口宝剑真是削铁如泥,任你什么兵器,只要碰着宝剑,立刻截为两段。当今之世,可说天下无敌了。若请他前去,何患不能得手呢?”智明道:“若得如此,即使我们不能亲自报仇,也可算得是借刀杀人了。但不知此人现在何处?”曹勇道:“现在琅琊山镇山太岁那里帮忙,起造一所名楼,名曰:齐星楼。”智明道:“这镇山太岁起造齐星楼,做何用处?”曹勇道:“镇山太岁这座楼,起得却大有道理。现在也不必问,随后你我自然知道,而且可以到他楼上去立一番事业。”智明见如此说法,也就不再往下追问了。
隔了一日,曹勇来到琅琊山见了飞云子,和镇山太岁王朗,说明一切。飞云子道:“此事万不可行。”曹勇听罢,高声说道:“兄长平时常说,为人一生,总要做几件出色惊人,惊天动地的事来,我等皆以为兄长必非虚言。今日有这件事,我们料兄长必然欣然前去,哪里知道反而畏惧起来?也不知兄长是恐怕自己的本领不佳,不敢前去。若是不愿前去,我等却也不敢勉强了。”这番话说罢,那飞云子冷笑一声道:“二位贤弟言之差矣。想愚兄具此一身本领,虽不敢说天下无敌,却也不弱于人,有什么不敢前去?但恐闹出事来,将来贤弟们恐遭不测,愚兄才有这番言语。今二位贤弟既如此说,愚兄只好勉强一行,若能得到手中,可是有一句话,愚兄交与贤弟之后,我就要远走高飞了。好在此间楼已造成,无事可以帮助。贤弟们若能答应,愚兄便去走一遭;如若不然,我却不敢应命。”王朗道:“兄长且将此物取来,再做计议。如果不抛小弟,共图大事,则是小弟的大幸。万一坚执,小弟亦不敢勉强,听兄自便了。”
此时曹勇、王朗二人,见飞云子答应,好不欢喜。是日即大排筵宴,给飞云子送行。飞云子也就即日前去。你道飞云子所取的这样东西,却是何物?为何如此贵重?原来就是盗的那琥珀夜光杯。飞云子去后,曹勇也就回朝舞山,这是十二月的话。
飞云子不日到了京中,就将那琥珀夜光杯盗出,送回琅琊山,交与王朗,他也就真个走了,不知去向;直至后来黄天霸大破齐星楼,捉拿王朗,才有飞云子的说话,随后自有交代。
曹勇回至朝舞山,就与智明、朱世雄、尹朝贵三人说道:“现在飞云子虽然前往北京,能否到手也不能知。咱总要再遣一个人去京,打听打听;万一不得手,那里也有个人知道底细。并且还可以打听施不全是否留京内用,还是回淮安本任,我们还好另想别法。”智明就说道:“小弟情愿去走一趟。”曹勇道:“你不能去,莫若朱贤弟辛苦一趟。”世雄道:“小弟怎敢推却?明日前往便了。”曹勇大喜。说:“贤弟此去,务要谨慎小心,不可疏忽。”朱世雄唯唯答应。次日就别了曹勇往京师而去。及至到了京中,细细打听,那琥珀夜光杯早为飞云子盗去。
现在京城内一体访拿盗杯之人。并有旨饬令黄天霸等细细访缉,务要人、杯并获。朱世雄打听清楚,好不喜悦。就将此事摆在一旁,再探施公是否内用,抑系回淮?
这日有旨下来,着令施公仍回本任;黄天霸又升了江南提督。等到施公陛见出京的这日,朱世雄暗暗想道:“我若此时回山送信,叫他们前来拦劫,这件事不必妄想;他手下有这些人,如何拦劫得去?我何不跟他下去?等他沿路住下,若有疏漏的时候,我能独自将施不全拿住,送回山中,这件事也算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了。”因此跟着施公一路而来,可巧这日施公在琅琊驿住下,又往二贤村游玩,不期竟被朱世雄说着。当施公出了驿馆,在街坊闲游时,朱世雄正在酒馆内饮酒,瞥眼见施公出来,又看了看,并无一人跟随,好生欢喜。当下就尾随于后,争奈人多不能动手;及至到了二贤村,又被吕云章邀入庄上。朱世雄暗暗想道:“你这赃官!除非是不出来,你若要由此经过,却休想逃脱。”想罢,便在树林内暗自躲好,等到施公由庄上出来,朱世雄在暗中打探,见吕云章并未着人护送。朱世雄便等施公到了林内,他由施公身后,拿出铁尺,在施公腿上打了一下。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52回 恶智明疑是疑非 贤总漕不生不死
话说朱世雄一铁尺将施公打倒,当下绑缚起来,用衣服裹好,背负飞奔而走。看看天已将黑,走到河口,叫了一只船,将施公放在船上,他也上船,喝令船家开船。那船户不知底细,便问道:“今夜如何开得?且到天明再开罢。”此时施公却也醒了,听说此话,便大声说道:“船家你万万不能开船!这个人是个强盗,我乃漕督施某,被他抢夺而来;你若能将这强盗拿住,将本部堂送回琅琊驿,本部堂自有重赏。”此话尚未说完,只听朱世雄大吼一声,向这船家说道:“你胆敢多言!若再不开,我便送你的狗命。”那船户也道:“你这大胆的贼强盗,胆敢抢夺钦差,该当何罪?难道你不知王法么?若要我开船,只怕今生也休想。”朱世雄听了这话,忽然大怒,随即在腰间拔出铁尺,恶狠狠直往这船家打来,这船户知道不妙,即将身子一让,只听扑通一声,往水里跳下。朱世雄却也会水,见船主跳下水,他也跳下水去追。这船户见朱世雄也跳下来,知道不能抵敌,只得踏着水逃命而去。
朱世雄在河底下追了一回,见捉不住那船户,也只是钻出水面,仍然上船,将衣服脱下来拧干,晾在船板上,使风吹干,即便撑篙将船开去。原来这条河,却通朝舞山后面,不过半日就到,但须走那后港;若走前河,非两日不能到山。朱世雄独自撑篙,不过到天将微明,已经行至后山脚下。当即弃船登岸,却将施公背起来,直往山上而去。却好有巡山喽罗,见二王回来,赶着一面进内报信,一面就迎接上山。朱世雄一见喽兵前来迎接,便将施公摔在地下,交与喽兵,便送与大寨。那喽兵怎敢有违,当即答应。朱世雄便独自上山,走进大寨,早有曹勇、尹朝贵、智明等人迎接出来。朱世雄道:“我且进寨再谈罢。”说着,一起进了大寨,挨序坐下。曹勇又急急的问,朱世雄就将以上情形,说了一遍。大家听说,齐道:“无怪贤弟满面喜容,这个古怪,真是比那夜光杯更宝贵了。”犹有智明在上说道:“诸位兄长,不必过于喜悦。依小弟看来,恐怕不是真施不全。”曹勇道:“贤弟!这话怎讲!”智明道:“只因施不全诡计甚多。去年在大名府将智亮拿住后,他就假扮了自己,即日动身。将智亮交与府县审问。那时小弟见他已经动身,便赶着回庙送信;我大哥就差人暗暗在半途行刺,居然出其不意将他刺死。我大哥当时自然心满意足,以为除了一害,又可代我们绿林中报了仇。哪知大破关王庙之后,方才知道前次杀死的并非施不全,是大名府狱内死囚改扮起来,故意叫我们刺他,好叫我们不防备,他好于中行事,乃竟上了他的当了。朱兄长今日又将他捉住,所以小弟想起去年的事来,颇为疑惑,惟恐又是假的。”朱世雄一听此言,倒反觉疑惑起来,暗道:“若果是假的,就将他杀了。”当下说道:“智明贤弟!你既如此说,真施不全你可认得么?”智明道:“我曾前去行刺,看得明明白白,怎么能不认得的?”曹勇道:“这就容易辨别真假了。莫若将他抬上来,给智贤弟认一认。若是真的,愚兄另有用处;若是假的,即便将他杀了。算是朱贤弟白吃一趟辛苦,随后再想别法便了。”正说之时,只见喽兵进来报说:“禀二大王!那个十不全的人,已经将他抬上山来,现在外面,请大王不下。”
曹勇道:“即将他推进来。”喽兵一声答应,即刻退了下去。不一刻,蜂拥推到,来至大寨。施公向上一看,只见四个强盗,内中还有个和尚,心中暗道:“莫非这和尚就是关王庙那个在逃的秃驴么?”正是暗想,忽听上面大喝道:“施不全你抬起头来,可认得法师么?”原来智明一见施公,已知道不是假的了,故有此言。施公见他一问,更觉明白,一定是关王庙在逃的那个智明,因大骂道:“好大胆的贼秃!尔前次幸逃法网,不曾按律问罪,就该悔过自新,勉为好人,方是道理;竟敢不知悔过,仍复怙恶不悛,将本部堂劫夺到此。尔等究是意欲何为?若好好将本部堂送至山下,或可减一等问罪,否则恐尔等亦不免碎尸万段。劫夺钦使大臣,哪里还知道王法呢?”说罢,又复大骂不止。
智明亦骂道:“施不全!我且问你,我那师兄等与你平时有什么冤仇?你偏欲与咱等作对。尔以为仗着黄天霸等这一班小辈,可以保护于你;今日尔既被拿,你那保护的人尚能到此来救你出去么?这也是你作恶多端,杀人无算,也有今日之报。
尔尚有何言呢?”施公道:“本部堂既已上山,尔等要杀便杀,不必多言;就便死了,看尔等也未必能够逃罪!”说罢,就低头不语。只见曹勇说道:“智明贤弟!愚兄却有个主意,若就将他杀了,虽破腹开膛,也毫不费事,那倒便宜他受用。咱们先叫他受些凌辱罪,然后等他将死未死之时,再将他破腹开膛,二罪并罚。你道如何呢?”智明道:“但不知兄长如何处治他呢?”曹勇道:“可将他先吊在厕所旁边,叫他受些秽气;然后把他送往暗室内,饿他三日,将他饿得气息奄奄;再把他拖出来,给他一个开边庭,从脊背上用刀划开,劈分两爿;把他的心割下,遥祭绿林中诸位已死的朋友。你看这个主意,可好不好么?”智明道:“兄长此言,甚是有理。”施公听了暗道:“不期结怨已深,致有今日,料想这条命今日是活不成了。但不过这起恶贼存心未免太毒。”施公正在暗想,忽听曹勇喝令喽兵:“将他推下,先吊在厕坑旁边,叫他受些秽气;然后再将他送至暗室,封锁起来,多派人看守,给他饿三日,等他气息奄奄,再来禀报。”喽兵答应,推推拥拥,将施公拉至寨外,就向厕所旁去吊。寨内是日大排筵席,互相庆贺。
且说施公吊在茅厕旁边。固然臭气难闻,更是心骨疼痛,恨不得自己寻死,免得受此恶罪。无奈欲死不得,实在悲惨交集。约有半日光景,忽然有个喽兵走此经过,一见施公,登时吃惊不小。暗道:“这便如何是好?我若不救他,我就天良全灭了。但是怎样救他才好呢?”急中生智,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我何不如此如此,问问他们情形呢?便向左右喽兵问道:“这是什么人?将他吊在这里?”内中就有一个喽兵答道:“王头目!你那里不知道么?”那人又道:“我怎么得知呢?我刚才从山下回来,到底他是谁人呢?”那喽兵又道:“这就是漕督施不全,今日被二大王将他捉上山的。”那人道:“既将他捉住,为何不杀他呢?”那喽兵又将曹勇说的话,细细的告诉了那人一遍。那人一闻此言,故作失惊!说道:“既大王招呼你们那样办去,当要小心。”但他如何救出施公,且看下回分解。
第453回 用巧言报恩旧主 设妙计醉倒喽兵
话说那人向喽兵说道:“你看他气息奄奄,已是将死的样子,还不快将他送往暗室,受那饥饿的罪去。”那喽兵见他说了这话,向他冷笑了一声,说道:“王头目!这句话也不像你说的,三位大王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他如何吩咐是要照做的。招呼我将这施不全吊到向晚时节,然后令他再受别罪。此时才有半日工夫,便将他换了地方,设若为大王知道,岂不说我们违他的号令?那时问起罪来,如何担受得起。你们是事外人,故可说这现成话,我是万万不敢违令的。而况这赃官平日专与我们绿林中作对,曾记我哥哥在关王庙当个庙祝,好容易小心伏侍,讨了无量的欢喜,将庙中所有的田地,归他掌管。
满想三年后便可起家立业,享个半世安闲。谁料不上数月,就遇见这赃官,无辜的不干他事,偏要明查暗访,寻出破口,命黄天霸、贺人杰等,无辜的杀死我哥,复将十八罗汉正法。幸亏智明师父那日未曾上山,脱了此难,方有今日。可怜我哥哥在庙中睡觉,忽然来了一个大汉,手提朴刀,不问青红皂白,将他杀死。我幸亏不与他住在一处,听见前面大事已过,开了后门,连夜逃走。所有上半世辛苦的钱财,以及我哥哥的遗物,全行去了干净。后来若非访知智明师父到此,来这里投奔,早已经饿死了。平时想起来,恨不能将这人碎尸万段,方泄心中之恨。难得今日为二大王捉住,背上山来,这也是冤家路窄,独巧今日派我当差,命我看管这厮。你想一想,如此大仇,可能轻恕么?”说罢,气恨不止,又将施公大骂了一顿,复将绳索紧了一紧,然后向那人道:“王头目!你此暂且去午饭,等到向晚时节,你我两人沽一壶酒,慢慢的在此饮酒,看他受罪。”
那人听喽兵说了这番话,方知他与施公也有前仇。心下想道:“这厮如此恶毒,若再深说,反使他疑惑我。看他这样,也是一个酒徒,何不如此如此,将他灌醉,然后干事。”登时带笑说道:“老哥!我道你平时甚是和气,凡大小事件,无不彼此相商;今日何以如此动气,原来有这缘故。若不说明,小弟几乎怪你。此时既遇仇人,报了前仇,小弟理当也奉敬一杯,为老哥贺喜。”说罢,转身出去,到了厨房。向厨内取了一壶热酒,另用一托盘,摆了四碟下酒的小菜,将酒也摆在里面;唤了一名打杂的喽兵,命他端好,跟着自己来到原处,向那看施公的喽兵说道:“老哥!此时暂平一平气,咱们先到那屋里饮一两杯。谅这赃官,吊在这里,没什么要紧。等到向晚时节,搬到那忍饥受饿的地方,使他很受点罪孽。你老哥意下如何?”
喽兵见他如此殷勤,又见盘内端着酒菜,本是个酒徒,岂有不欢喜之理?随即满脸堆下笑来,向那人道:“王头目!承你这般美意,小弟只得领情了。但是这赃官在此,也须要人防备,不可大意才好。你看这十不全的模样,倒是个怪可怜的样子,殊不知他心地比什么人还毒十倍。加之他手下一干人,那黄天霸、关太、贺人杰等人,无不武艺高强。此时虽吊在这地方,设若大意,保不定他那众人将他劫去。咱们就此胡饮一顿,岂不是公私两便。”
那人听了喽兵这两句话,心下很是着急、暗道:“你这厮倒也小心。若不将你骗离此地,何能报我从前的大恩?他现在如此讲说,究竟作何话说,方使他随我走去?”当想毕,哈哈笑道:“此时仇人见面,正该痛饮两杯。难道小弟请老哥饮酒,该派在这污秽地方吗?你自己虽忍得下去,也不问人能受不能受。”说罢,脸上便装着怒容出来。喽兵见他已动气,赶着笑脸说道:“王头目不必动恼,此不过小弟谨慎的意思。既然你老不愿在此,咱们到里面去便了。”说罢,命那打杂的喽兵,将酒菜端入屋内;自己与那人也就过去,设了两副座头,彼此对面坐下,先向那人道:“王头目!今日小弟得报大仇,该咱做个东道,反叫头目破钞,只是如何说起?也罢,头目先请一杯。”说着,取了两双箸儿,摆在各人面前,随将酒壶提起,满满的在酒杯内斟了两杯。那人见他如此爽快,正合己意、忙道:“老哥也不必谦让,你我皆是直性,不分彼此。但以多饮的为是。”
喽兵本是个有酒必饮,不醉不休的人,见那人如此说,却将杯即自斟满即吃,连添数次,又闻得酒杯内香味扑人,钻入五脏里面,登时笑不绝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那人见他并不推辞,随即又斟满一杯,复又饮下。就此你谈我说,不知不觉,早把那一壶酒,饮得空空如也。那人见喽兵尚没有十分醉,乃道:“老哥酒量甚高,这小小酒杯,不能满量,不如换只斗来,好痛饮一番。”说罢,随命打杂的喽兵,复到厨房内,取了两只酒斗,又加了两壶酒来,复又痛饮一回。
究竟有心算计无心人,不多一会,喽兵又有了七八分醉意,歪着头,斜着眼睛,口中不住的流出浓涎。那人见他到了这地步,心下好不欢喜。不禁大喜道:“老哥!你平时酒量甚好,为何今日便醉了么?”喽兵不等他把话说完,忙道:“王头目!你也是门缝内看人了,我虽比不得李太白为酒中的仙人,若说这两杯酒将我醉倒,也太胡说了。你若不信,我再饮与你看。”
说着,满口浓涎滴滴的,站起身来,将那酒壶执在手内,也不向酒斗去斟,自己的嘴对着壶口,噜噜苏苏的说道:“你看我醉不醉!”这句话未曾说完,早已听不清楚。但见他如牛饮水,仿佛一口气,将所有的酒全行饮下。只听咕咚一声,连人带壶,俱跌倒桌下了。那人哈哈大笑道:“我说你醉了,偏不相信,此时真醉倒了。有这差事在此,又不能无人看管,只好我代你照应一会了。”那人此时见醉的醉,走的已走,忙道:“此时不救恩公,等待何时?只是我一人也不能将他救离此地,必得问明他的来历,方可设法。”想罢,走到外面,先将头道绳索解放下来。不知施公此时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54回 叙前言将恩报恩 骗恶贼因计生计
话说那人复将绳索从铃铛上解开,轻轻将施公松下,用手将他胸口一摸,所幸周身温暖,再向脸上望去,虽然皮色大变,鼻孔内尚有呼吸之气。知道他未曾气闭,赶将施公扶坐,在地下将他手足展放开来,又在脊背上轻轻拍了数下。
此时施公虽不能开言,心下却甚明白。过了一会,将眼睁开,将那人上下一望,好像在哪里见过相似,一时想不起来,暗道:“在这强盗窝内,谅有什么好人,无非是他一类。但他忽然将我放下,不知他有什么意见,倒要问他一问。”当时先舒了一口气,然后问道:“汝这狗强盗,本院乃朝廷大臣,只因赤胆忠肝,为民为国,将天下的强人、恶寇,扫除净尽,为百姓除害。今日不幸,遭那强盗之手,要杀便杀,还有何说!方才为那班狗头将我吊在此地,已是拚着一死;汝为何复将本院解下?难道那强盗使汝前来,又有什么摆布吗?”那人此时,正想施公说话,一见他能说言语,心中大喜,两手一松,将施公推在前面,转过身来,纳头便拜。说道:“小人受大人厚恩,何敢另有歹意?小人此来是救大人的。大人且看一看,可认得小人么?”施公见他说了这番话,反而疑惑起来,忙道:“汝这人姓甚名谁?为何说前来救我。汝且将名姓说来,免得本院疑惑。”那人道:“小人不说,大人也忘却了。可记得大人前在江都任上,捉住那窃贼王雄么?自蒙大人不治死罪,历年以来,恨不得结草衔环,以报大德。今见大人遭此大难,人非草木,何能不拚命来救。”
施公听了此话,方才明白。原来初任江都时,合境窃案迭出,屡次出差擒贼。那些有本领的人,皆闻风逃走;独将这无本领的王雄,捉来完案。施公讯了一堂,知他是个生意中人,不肯将旁人的罪名,推在他身上,因此劝了他一番,命他改邪归正,又赏他几吊大钱做营生,免得做这不法之事。此时听他说出“王雄”两字,方才想起,乃道:“王雄,你这人好无血性,本院从前免汝死罪,本想汝改邪归正,做个好人。为什么事隔多年,仍然怙恶不悛,在这山上为寇。今日还亏你有这面目来见本院。送往厅前,不关汝事。少不得日后黄天霸等闻风到此,将汝等捣巢灭穴,鸡犬不留。”当时大骂不已。
王雄见施公动了真怒,当时不敢言语,跪在地下,只不开口。等施公骂毕,然后说道:“且请大人息怒,小人有下情上禀。自蒙恩放之后,便将赏给的钱文做了生意。在前数年倒还无往不利,每日必赚得数百余文;后因本钱稍多,因想这小本营生,断无出头日子,适身边积聚得百十千文,有人与小人合本,说近年北货甚好,如金针菜、枣子、柿饼等类,若由出产地方运回江都贩卖,可得数倍利息。只因小人图利的心重,一闻此言,便将所有的本钱同人合本,预备到河南、山东一带,贩卖各货。谁知到了这琅琊山下,被这班强人打劫得一无所有。
彼时自忖不想活命,谁知山上的寨主名唤盖世大王曹勇,见小人生得魁梧,不但不杀小人、反向小人说道:‘汝若能归顺俺大王,补你个喽兵头目,包管你一身吃着不尽。’小人彼时出于无奈,因此在这里数年。不意今日得遇恩公。恩公为何被捉?还是一人前来?还是另有别人?大人可从速说明,小人好设法解救。”
施公听了他这言语,方知他无什么歹意,便将进京陛见,蒙恩仍回淮安本任,以及无意遇见朱世雄,被捉上山的话,说了一遍,乃道:“本院今日被捉,能将我救出,随后自与你个前程,免得在此做这不法的事件。但是方才那个喽兵,到哪里去了?为何换了你来?”王雄见问,便将酒醉喽兵的话告知了。
施公便道:“此是你的一片诚心,但此时天已不早,耳目又多,设要这看管人酒醒过来,或有人前来探望,见你将我解下,报与大王知道,那时两人的性命不保。”王雄道:“惟今之计,大人且将同来的人说明,住在何处?今晚谅曹勇等人绝不能将大人置于死地,必得小人下山送信与众人,然后大众商议一条妙计,好将恩公救出,方保无事。”
施公正要告之天霸等人的住处,忽听屋内一声响亮,施公吃了一惊!忙令王雄里面去看。原来那喽兵因饮酒过多,睡在地下,一时酒涌上来,不禁大吐不止,过了一会,复又转身呼呼睡去。王雄道:“此时天已将晚,必得如此如此,方免这厮疑惑。是以禀明恩公,非是小人斗胆。”施公道:“汝此番救我,正是汝周密之处,汝但照行便了。”原来王雄欲将施公仍然捆起,然后去喊那喽兵。此时见施公允许,当时在地下先请了罪,依然照方才所捆的式样,捆缚起来,放在地下。走到里面,将那喽兵喊醒、叫道:“你这人酒量不佳,便不该说嘴要吃。你是醉得快活,只是累得我苦。费了钞请你吃,还要代你当差。你看天已晚了,大王怎样招呼你的,还不将这厮送到那暗室里面,然后去禀明大王呢!”
喽兵被他喊叫了一会,此时酒已半醒,睁眼看来,果然天色已晚。无奈身体困倦不堪,满嘴里如同麻木一般,实在是懒于起来,就说道:“王头目!你一个人情,可当到地头,我万分起不来了。大不了的事,就请你将他搬到那暗室里去,怕他还逃得了么?他想逃时,已有半死了。等到半夜之时,真是奄奄一息,那时我酒已全醒,再去禀明了大王,结果了这厮性命,岂不是好?免得此时空跑了一趟。”说着,向王雄谆嘱了几句,正要去睡,谁知曹勇那里已派人来问。王雄见有人来问,又回来道:“施不全现已不能动弹了,我现在帮同你老哥,送他到暗室里去,使这赃官再受些饥饿的罪,方泄我的仇恨。等到临危之时,再送与大王处治便了。你们此时回去禀知大王,说我也在此处。”来人见是王雄,也就别无话说,照他的话回复曹勇去了。
这时王雄只得将施公送至暗室,先去寻了一张芦席铺在地下,令施公睡下、低声说道:“大人权且耐心片刻,小人出去,取点人参,好请大王充饥。”转身又到自己房内,取了两枝出来,复去送与施公,又嘱咐了一番。施公也只得答应。王雄直至定更以后,方才偷下山去,寻找天霸等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455回 出驿站细访琅琊山 入酒馆小闹沂州镇
话说黄天霸、关小西人等早间出了客店,一去访琅琊山的所在,以便将夜光杯的下落探访出来,好完了这件大事。众人到各处探问了一回,不见有什么动静。到了晌午时节,又值暮春天气,不免困人。小西向天霸道:“黄贤弟,你我走得困了,此时腹中饥饿,不如拣个酒馆,众人痛饮几杯,便可问知路径。”天霸听他说得有理,乃道:“小弟也是这般想着,只是没有镇市如何?”王殿臣在后说道:“你们只管想,怪不得望他不见。你看这东北角上那一带,树木森森,不是极大的村镇吗?既有这派气概,想必也是个通衢要道,自然酒馆饭店也俱全有的了。”天霸转身一望,果然偌大的一座镇市。众人随信步向镇上而来,不到二里远近,已到了镇口。只见牌坊上面有三个金字,乃是“沂州镇”。
到了镇上,但见客商店面热闹非常,原来是个水陆码头。
离城三十五里。由北京大道至沂州城内,皆须由这镇上经过。
天霸到了此时,见前面街口挂了一个酒幌,下面悬着个灯笼,上写着“家常便饭”四个红字。天霸向众人说道:“料想这地方无什么大的酒馆,就在这里面胡乱饮酒罢。”说着领了众人走到里面。谁知在街上看来,不过是个饭铺,绝无出色地方;哪知到了里面乃是正开间,一连三进,陈设的器具无不精致非常。所有座头皆是十分拥挤。天霸见前一进没有空位,只得到第二进看;及至到了二进,仍然如是。王殿臣道:“这店内生意如此兴旺,此时正是午饭,想必第三进也是如此了;我等何必再进去,不如另寻别的所在,免在这等候座头,小二招呼不到,要这件没那件的。”小西道:“你说的虽是,现在已经走了两进,爽性到第三进看。若再没有地方,那时出去,也是甘心。不然看这热闹馆子,自己不得入座,岂不可恼?”说着,就左脚已入了第三进的腰门,歪着身子,抬头向里面一看,所有的座头,俱已坐满;惟有正中间着一张四仙桌位,上面设着一副座头,没有人坐。小西向殿臣说道:“照你说来,岂不将这现成的桌位错过,既有这席面在此,你我数人也够坐的了。”大家见了如此,俱各欢喜非常。天霸抢走一步到了里面,向小二招呼道:“堂倌!且取几副座头来,让咱们在这中间桌位坐下,好吩咐你去喊酒。”哪知喊了半晌,没有人前来答应。天霸一时兴起,也不问他原由,走到上面,在椅子上坐定,举起手掌,在桌上乱拍了几下,早把那吃酒的众人,吓得鼓舌摇头。只听天霸骂道:“汝等这班狗头,老爷喊了半会,全没有一人来招呼。难道吃酒不给钱吗?人家来此吃酒,老爷也是吃酒,同一买卖,为何如此看待?”众小二见他动怒起来,欲想上去,又不敢上去;又见他是个武职打扮,同来的人皆非寻常之辈。又必得说明,他方知道里面的缘故。内中有一个胆大的堂倌,看见天霸如此,远远的丢下笑来,高声喊道:“上面老爷,且请息怒,小人有言奉禀。老爷是初到敝地,不知道这地方的事件,只道我等懒惰,也难怪老爷们动怒。小人说明原由,老爷便不怪小人了。”天霸见众人笑面而来,反不再去骂他,乃道:“汝有话快快说来,究竟是什么缘故,不来招呼。”小二说道:“老爷是明理之人,我们开了酒馆,为的生意二字,一去不来,岂有买卖上门不去招呼之理?老爷若是在别处座头,见我等不来优待,便是小人的不是。只因这中间座头,任你是天王到来,坐也不许坐的,莫说要我们优待了。”天霸听了此言,越发不解,骂道:“汝这狗头!格外胡说了。这位子既不买卖,为何又设在这里呢?这分明是无话可说,用这言语来支吾老爷。今日偏要在这位上饮酒,看汝能奈何我怎样?”
两人正在争论,旁边有位五十多岁的中年老者,见天霸如此着急,深恐小二吃苦,赶着起身,向天霸说道:“我辈以酒杯消闲,何必遽然动恼?且请过一叙,可知中间这席位,店小二不让与尊驾,却有他的苦衷。这沂州道上,不比南方各省平安无事。只因离此三十里有座山头,名唤琅琊山。山上有个寨主,姓王名朗,真是人才出众,武艺超群,任你千军万马,也没有一个伤他性命;手下有班头领,俱非寻常之辈。只因这王朗喜于饮酒,见这酒馆地方洁净,肴馔俱佳,因此与店主说明,将这第三进中间的席位包定,每天无论来与不来,以十两纹银交兑。凡有过路的客人不知道他包去,要想在正中这席位请客,一切责成小二,不许一人上前招呼。违了他的号令,这个酒馆就开不成了。所幸这通镇的人家以及来往熟客,皆知道这寨主的厉害;凡到这里饮酒,俱不到中间席位上去。客人既不知道,老汉说明,尊兄就不怪这小二了。好在老汉已吃完,且请在这边来坐。”说罢,便命小二收拾残肴等件。
当时天霸等听了此言,心下想着,我等此来,正为琅琊山起见,难得遇见这机会,何不就此探探这人口气。当下也就转过脸来,向着老者拱手道:“咱等不知贵地有这缘故,既是老丈指教,何必寻找是非?便借光老丈桌位了。但咱等萍水相逢,便蒙厚爱,何以克当?拟请老丈暂停玉趾,加饮一杯,聊申敬意。不知老丈可肯赏脸否?”那老者笑道:“贵客盛意相招,理合前来奉陪。”说着,天霸便请老者坐了首位。小二上来问道:“请问客官用什么酒菜?”小西道:“但有上等的酒肴,尽管送来,临了一起给钱与你。”小二见他如此说话,知道这个阔老,随即答应,向前而去。转眼间托了两大壶酒来,四小盘菜,摆在桌上,又将杯箸摆好,然后说道:“客官要添热菜,随意招呼便了。小人还要照应别处,求客官莫怪。”天霸道:“咱知道了。”说毕,随手斟满一杯,递与那个老者,道:“在下初临贵地,还不知老丈尊姓大名?”老者道:“老汉姓徐名德升,向以钱业为生。但不知尊兄何方人氏?”天霸道:“在下姓李名霸天,这位姓胡,这位姓汤。”不知徐德升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456回 贪赏赐小二说真情 访行踪云章留豪客
话说黄天霸说了姓名,向那老者问道:“方才老者所言,这琅琊山寨主名唤王朗,想必他是横行不法的了。为何这偌大的府城地方各官不去拿获呢?”老者见他追寻根底,深恐惹出是非,乃道:“客官是过路之人,管他什么?我看这寨主在这地方并无什么害处。自从他上山以来,这十数年以内,沂州左近地方从无一家失窃。即便有异方的盗贼前来作案,只要到他山上去说一声,他反要人赃井获,交还原主。有此一来,地方上所以也不在意。”又见天霸是行伍装束,深恐连累自己,忙道:“老汉也从未去过,方才之言,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现有紧急事要去,实在不能奉陪了。”说着,打了个招呼,匆匆而去。天霸也不便再问。
当时关小西说道:“这老者方才说琅琊山离此只三十五里,今日天气还早,何不就此一行。”当时王殿臣、郭起凤齐声说:“愿往。”反是计全说道:“黄贤弟,你们真是急性,难得这里有点头绪,少顷小二上来,再问他个仔细,俟明白了,明日前去不迟;而况大人面前也要禀明,随后方有准备。”众人正说之时,那个小二又来问菜。计全便在身边,摸出一锭碎银,向小二说道:“适才这位客官,不知你这里的缘故,错怪于你,这一锭银两是赏你吃茶。但是那个姓徐的老者说的那琅琊山寨主,名唤王朗,我们这位朋友,惯走北道,与这位寨主很有交情。如今正要打听他的路程。汝等既然晓得,可快说明,好让我们酒后前去。”小二见他如此赏号,已经喜笑颜开。又见他们说是个保镖的出身,而且如此装束,也就深信不疑,忙笑道:“客官哪里要如此费钞,早说是王寨主朋友,敢不招呼吗?此去出镇向南走去,约有五里远近,有座吕祖庙;过了庙宇向左转弯,便是一带树林;树林过去,再走十数里地方,名唤琅琊道,就此一直前去,不过二十里,远远见那座高山,便是琅琊山了。”说毕,复问长问短,方才走去。天霸说:“路径是问明了,既然今日不去,也该早回驿馆,回明大人了。”计全道:“咱也不住在这里,问明了,谁说不走?”当时酒饭吃毕,到柜上给了钱文,出了酒馆,仍由旧路,回驿馆而去。
到了日落时节,已离驿馆不远。只见贺人杰站在门首,两头盼望,一见天霸等回来,连忙迎到面前,向他问道:“黄叔父,你们去了这一日工夫,可知大人向哪里去了?”天霸见他说此言,忙道:“我们早间是赶先走的。临行时节,还招呼汝等在家保护,为何大人出去,汝两人不知,此时反来问我?施安可在家吗?”贺人杰道:“我与金叔父到后园内闲逛,回来时,便不见大人,那时就问施安。他说:‘大人招呼,一人出去阔步,不必人跟随。登时换好了便衣,就出去了。’施安此时也在那里盼望呢。”众人听了此言,一一惊疑不定。天霸道:“这地方非比寻常,设有意外之事,便觉十分碍手。这街坊上面也非说话之所,且到驿馆内计议。”当时众人走入里面。
施安见大众进来,也是这番言语。计全道:“大人此去,必又是查访去了。稍停上灯再不回来,必另有意外之事。此时且等一等,然后再分头去寻。”内中惟有天霸性急,说:“无论有事无事,我等就此寻找一番。若能遇见好了,否则还须另想方法。”说毕,仍留贺人杰与金大力在家等候,自己一人先出门而去。随后郭起凤与关小西向东寻找;李昆与李七侯向北;计全与何路通向南;王殿臣已先随着天霸向北而去。众人分头走后,四面八方寻找了半夜,哪里访得出影响?
但讲黄天霸与王殿臣两人出了镇口,凡有村庄镇市,无不细细探问,皆说不见有此人经过。约有二鼓以后,肚中不免饥饿,心中正是着急,忽见一个村庄,一带树林遮盖在四周。天霸道:“你看这个庄院倒是个大户人家,咱们且进去询问一声,能在里面最好。不然与他说明缘故,寻点饮食充饥,然后再去寻找。”两人计议停当,迈步向着前庄而去,不知里面早已惊觉,犬吠之声不绝于耳。天霸到了前面,见一带护庄河,甚为宽阔,只得高声喊道:“里面庄上有人吗?”他两人在外面喊问,里面早已来了数人,手执火把,向外答道:“汝等是哪里来的?我家庄主问你,欲寻何人?”天霸见有人答应。只答道:“贵庄可有一位学究先生,布衣布履,年约五十以外的人吗?”
天霸正在这里喊问,忽见里面走出一个苍髯老者,身着布衫,手携竹杖,见天霸过来,将两人上下一望,说道:“汝等可是找漕运总督施大人吗?”天霸听了此言,不觉也大吃一惊!又见他气度不俗,知道是个隐士。只得据实说道:“下官实为施大人而来,但不知尊处何以知道?”只见那老者笑道:“施公午前惠临敝地,老夫尚与他杯酒盘桓,本拟屈他暂住一宵,以尽地主之谊。只因他以萍水相逢,不肯久留,已于午后回去了。何以二位此时尚来寻找?”原来这地方并非别处,就是吕云章的庄上。天霸见他如此说项,以为施公又向别处耽搁,上灯时节,当可回去。吕云章道:“如此说来,真是先后一步。料想此时尚未晚膳,敝庄粗酒残肴,若不嫌弃,就此权请充饥。”
天霸道:“叨扰不当,何敢嫌弃?既然老丈命食,下官只得领情。”当时便随云章到了里面。顷刻庄丁端出酒肴。天霸与殿臣谦谢一番,彼此饭罢,已是三更之后。天霸道:“下官冒昧造府,又扰嘉珍,惟有铭诸心版。此时未见大人,总觉放心不下,就此告别。”吕云章见他二人如此忠心保护着漕督施大人,重复问过姓名,方知是黄天霸与王殿臣两人。又赞叹一回。知他们不可久留,命庄丁送过庄河,自己与天霸一拱而别。
不说吕云章回庄而去。单说天霸等二人出了庄外,遥想施公早已回去。两人带着月色一路向驿馆而来。到了门外,已交四鼓。两人到了里面,只见计全、李昆等人已经回来,忙问:“大人可曾回来否?”计全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我等寻了这半夜,也不知大人的下落。不得已又回来询问,你忽然问几时回来,难道你送大人回来么?”天霸听了此言,不禁跌足道:“这明是出事了!”当时就将在吕云章家的话,说了一遍。众人道:“照此说来,这必是回来时节有了阻隔。但是这地方很不安静,设要遇见仇人,那时如何是好了?今日既知这琅琊山的路径,惟有明早前去一趟,以便访个实在。”就此众人也不睡觉,等到天明,仍向沂州镇而去。不知此去可访出施公,且看下回分解。
第457回 听言语天霸追踪 说姓名吴球交手
话说天霸等到天明,一路向沂州镇而来。到了镇口,已是辰牌时候,觉得肚中饥饿,大众仍然到了那酒馆内。小二看见,忙招呼道:“客官说到王寨主山上去逛,为何今日复来此地?”
天霸随口应道:“咱此时正要前去,由此经过,特来用了早点心,好去赶路。”小二听了此言,忙道:“现在二进内,正有空桌,客官就此请坐罢。”天霸一心要问他的底细,只得依他的言语,走了进来。谁知才进里面,见上首桌位上坐了一个黑面大汉,年约四十上下,满脸的杀气。旁边坐着一个少年小子。
见天霸进来,将他上下一望,若有惊疑的模样。天霸也将他一望,随与计全丢了个眼色,彼此心中会意,拣着那个空桌坐了下来。当时小二送上茶水,去喊点心。只见那个小子向大汉说道:“爷!咱们吃了点心,赶快走罢。听说朱二爷得彩,这也是意外的事情。咱们前去看看。”大汉听了此言,连忙打了个暗号,叫他不必多言。天霸等是个绿林的出身,岂有不解之理?暗使何路通在门前守候,自己吃完早点,已见大汉给了茶钱,出门而去。
天霸连忙起身,便在后面追去。到了门外,向何路通说道:“这厮有几分着眼,汝且进去,命大众前来。”说着,便一直
向北跟去。约走了一二里远近,忽然大汉转身一望,见天霸跟在后面,知道不妙。于是向着少年说道:“你我今日不利,此时仍然回去罢。想他那里也不能瞒我。”说着,便向东北上岔路走去。天霸听得明白,暗道:“不怕你走到天边,要想将大人藏匿,也是万难。”当时仍就紧紧的跟在后面。复走了四五里路,忽然想道:“我已经为他认破,此时跟在后面,他越发不露真实了。”想罢,见前面有座树林,赶着抢前一步,隐身入内,远远的望那前面路径。大汉在前走了一会,回头见天霸已不知去向,复向少年道:“你这个小狗头,几乎为你误事;茶坊酒店,乱喊乱叫,就是你一句言语,那厮便随了,倘若退的路程,设若为他访出,朱二爷岂不是白白的辛苦。”少年听了这话,乃道:“爷也太多心了,哪里会这样巧?此时那厮已走,你这还是前去。听说朱二爷昨日下夜时分,将这对头捉住。俺便要前去观瞧,究竟这人有多大胆量,偏与咱们作对。”大汉随即骂道:“你这杂种,叫你不必多言,你偏要在此乱说。你道他真走了?咱们今天偏不前去。”说着,仍向前面去。
天霸此时虽在树林,远远的听得清楚,见他不肯回去,深恐误了大事。忍不住大声喝道:“汝这狗强盗,向哪里走?俺黄天霸在此。”说着,身躯一纵,如燕子穿帘仿佛,早到大汉前面将身落定,便想动手。大汉也吃了一惊,将身倒退了几步,高声骂道:“俺道你是个三头六臂,享这大名。照此看来,也是一个鼠辈,不要走,吃我一拳。”说着,举起左手,便向天霸胸前打来。天霸全不在意,身躯一转,让在右边,再将左手腾出,使了个朴刀削掌式,在大汉胳膊上打来。大汉知道不好,收回拳头,改做个泰山压顶,一拳向天霸头上打去。天霸将腰一扭,让过一拳,两脚在地上一顿,早蹿到大汉的后面,飞起右腿,向大汉肋下扫去。大汉见一拳打空,知道后面暗算,欲回转身已来不及。幸亏少年看得清楚,见大汉不能招架,赶着迈步上前,用了个海底捞月的架式,将周身的气力,运于右臂,伸开手掌,便想抓天霸的右腿。天霸哪里在意,随将腿一缩,脚尖向下一进,认定少年手掌踢将过去,只听“哎呀”一声,五指早已断落地下。少年既已受伤,不敢向前再斗,只有没命的逃奔而去。天霸正想去追赶,又见大汉转身过来,拔出腰刀,当头劈下。天霸回向大汉劈去,彼此一来一往,约有数十个照面。若论天霸的本领,早把大汉杀死。无奈他欲访施公的消息,须得把他生擒过来,方可问个明白。彼此正在恶斗,后面计全、何路通等人早已追到。李昆见天霸擒他不得,赶着身边取出个弹子,向着大汉的面门,拨溜的打去。大汉见天霸刀法厉害,已是兼顾不及,不提防迎面又来一暗器,一刀才架过去,忽然迎面一阵冷风,来了一个石子。晓得不好,向右一偏,耳旁上早中了一下。当时鲜血直流,十分疼痛。知道迎面有了帮手,不敢再行恋战,随即向前虚砍一刀逃去。天霸哪里肯舍?一声暗号,众人紧紧追来。谁知大汉迅速非常,转眼之间,已被他逃入树林里边。天霸到了此时,只急得三尸冒火,七窍生烟,也就不问什么暗器,不问深浅,蹿入林中,提着朴刀,四下里寻找。谁知找了一会,早已不知去向。只得复行出来,向计全说道:“这厮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大人的下落,他明明知道;只是擒他不住,如何是好?”计全道:“我看这人,也不过住在这左近。他既到沂州镇酒馆,或者那小二知他的下落,也未可知。贤弟与李贤弟前去追寻他一会,若仍然寻他不着,我等仍在酒馆内聚集便了。”天霸听了此言,复又向前追去。
此时日光已经过午,计全等人回转镇上,进入馆内。忽见昨日那个老者又在那里,彼此招呼了一番,拣了副座头坐下。
先把小二喊来问道:“方才那个黑脸大汉与一个少年小子,在此吃茶,俺们见他甚是面熟,一时记忆不清,不敢上前招呼,此人可是琅琊山的大王么?你可晓得他仔细,可说与咱听。”
小二见问,笑道:“客官是看错人了,他却也不是大王。这人姓吴名球,绰号叫一溜烟;那少年小子便是他的义子,名唤吴洪。此人以砍柴为业,平日王朗也招他去结义,他却不愿前去。
说绿林买卖终无了局。若山上什么疑难事件,一经招呼,定来帮助。因此王朗知他的禀性,也就不去勉强。所以绿林中朋友却与他皆有交情。此人离镇十里远近,有座高岗,名叫猫儿墩,他就与他义子住在那里。”计全听了此言,乃道:“原来就是吴球,我说有些面善。你且去取几件酒肴,这人我知道了。”小二答应出去,却巧黄天霸与李昆已走进来。计全也不动声息,命他与徐德升打了照面,众人入座,吃好了酒,然后出门而去。走到僻静地方,计全把方才的话说了一番。天霸道:“既有此处,便好寻找了。莫若我等分头前去。”众人齐声道:“好!”
就此各人前去。不知天霸果访出施公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458回 天霸寻黑汉斗父子 王雄送实信遇英雄
话说天霸分头追那吴球,走了八九里路程,果见前面有一高阜之处。天霸往前远远望去,但见周围一带多是松林,没有什么房屋。心中暗道:“莫非计大哥受了那小二的谎骗?这所地方多是树木,连来往的客人俱皆没有,纵有吴球哪里去寻?”
正望之间,忽见林内一闪,好像一人又蹿了过去。天霸便大声喝道:“你这狗头,往哪里躲避?俺不将你捉住,誓不甘心。”
说着,一个蹿身进入林去,早又不见。天霸此时愈加着急,只得蹿林越树,提着朴刀四下张望。忽背后一声响,早有一枝冷箭射了过来。天霸知道暗算,赶将身躯望前一俯,弯着腰,用了个毒蛇出洞的身法,往旁蹿去有一丈多远,那枝冷箭早落于地下。天霸转身,再向前一望,又是一个少年小子,与那吴洪仿佛模样。只听他向天霸骂道:“你这无义的死囚,俺兄弟手指为你所伤,爷爷正要寻你报仇,却好自来送死。不要走,吃我一棍。”天霸见他说出吴洪,知是他们一类。忽见他一棍打来,也就提起朴刀,举手劈去。用个独手擒王式,右手向前,左手背后,刀尖望前一进,认定少年胸口,拚力挑来。少年见这刀来得凶猛,赶将身子一转,复又蹿于林前,将天霸一刀躲过。天霸见自己的刀落空,只得也追出林外,与他厮杀。谁知这少年身体异常灵便,等你进去,他便出来,等你出来,他又进去。就此来来往往,把天霸急得大叫连天,做了个“英雄无用武之地”。突然想道:“我一人在此,何必与他胡缠?谅这小子,也无什么本领,且将他置之死地,然后再去寻那吴球。”
主意打定,故意这次用了足劲,举起朴刀,蹿入林内;那人依旧蹿跳出来,天霸在林内也不追赶,随在身边掏出金镖,对定少年的右腿一镖打去。那人在林外,不见他追来,心下已是疑惑,赶着回头望去,一镖已到了面前,说声:“不好!”右腿已中了一下,“哎呀”一声,栽倒于地。
天霸见一镖已经打中,正欲上前摆布,只听得大吼一声道:“黄天霸休得逞能,连伤我二子,怎肯甘休?”天霸吃了一惊,掉转身来一望,原来就是那黑脸大汉,一刀已经到了腰间。天霸赶将朴刀招架过去,高声骂道:“吴球你这狗才!汝不识好人,与俺交手。今日不将汝这厮生擒活捉,不知俺的手段。”
吴球听他此言,也就高声骂道:“天霸你休得胡言。”两人各举单刀,杀在一处,斗作一团,此往彼来,日光早已落尽。天霸见天色已晚,想道:“一人在此恶斗,后面又无人前来,虽然不惧怕这吴球,设若为他逃走,那就又费周折。”到了此时,只得倒退了数步,取出金镖,向他打去。谁知吴球眼力甚好,见他手一起,知有利器到来,赶着向左边一让,天霸的镖已落于地下。吴球哈哈大笑道:“天霸小子,汝这物件能打别人,焉能伤我?不要走,俺的宝贝也来了。”说着袖口一扬,早有一枝袖箭向天霸面前射来。天霸也不在意,将朴刀一起,打落一旁。天霸见未打中,只用了个虚张声势,仍然叫道:“吴球,俺金镖又来了!”说着,将左手故意一掩。吴球不知是计,也就防备躲让。天霸进前一步,举起朴刀已到肋下。吴球说声:“不好!”赶着移动脚跟,向后一纵,退去有一丈远近,天霸一刀仍未砍到。彼此正在拚力恶斗,却好关小西与何路通已到,远远向天霸喊道:“黄贤弟!不要将这厮放走了,愚兄等前来助你。”说罢,扑扑两个都到面前。关小西将倭刀一摆,杀上前来;何路通双拐一提,紧紧的打来。吴球见天霸有了帮手,知道难以取胜,不禁大声喊道:“汝等这班狗头,也非英雄好汉,一人斗俺不过,便添了帮手,俺今日放你去了。”说着,撇了众人,复行蹿入林内。
此时天霸见天已不早,虽然有点月光,究竟不比日间可以入林追赶,只得在林外大骂不止。何路通道:“黄贤弟!且莫焦躁,这人不过躲入里面,俺去寻个火种,将这树林烧着,看他到何处躲避。那时将他拿住,再要他交出大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此叫骂。谁知路旁,喘吁吁的走来一人,听众人说“大人”二字,连忙问道:“诸位在此何干?方才所说,可是淮安漕督施大人么?”小西一听此言,赶将那人一望,虽觉得不明白,隐约之间,好像是个喽兵装束。忙道:“俺等正是寻找大人,汝是何人,前来问俺?”那人道:“众人且莫问我,究竟大人与你们在何处分手的?为何此时寻访,若说明来,大人自有下落。”天霸忙接口道:“大人是昨日早间由琅琊驿起身的,一夜未曾回去,我等有保护之职,安得不来寻访?偏偏遇着这对头,他知道大人的下落,再也不肯说出,叫俺与这厮打了半日,现又为他逃入树林去了。汝果晓得,可赶快说来,俺等将大人救出,随后自保举于你。”那人听了这言语,不禁失声道:“小人跑得苦了,这也是大人命不该绝,因此得遇众位老爷。但不知这里面有黄总镇么?”天霸见他问着自己,忙道:“俺便是黄天霸,汝有话赶快说来,大人现在究竟如何?”那人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且到前面,小人当告诉明白。”
说罢,匆匆的便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