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46 页/共 60 页

第405回 报佳音老幼两相欢 齐赴任英雄双接印   话说贺人杰迭连给张桂兰、郝素玉二人磕了两个头,站起来正要开口,他母亲便急急说道:“你为什么如此,敢是发疯么?”贺人杰道:“孩儿不是发疯,现在黄伯父与叔父都升了官了,孩儿不要给二位婶娘道喜么?孩儿本来回来给张婶娘道了喜,再去郝婶娘那里道喜的。难得郝婶娘也来到此,孩儿省得又过去了,所以就在此磕了头,不过就不恭敬些,不曾亲自登门。”张桂兰、郝素玉听了此话,不等贺人杰说完,就一齐抢着问道:“你叔父真升了官么?”贺人杰道:“二位叔父不曾升官,难道侄儿这两个头,是无故磕的吗?那是母亲所说,真个发疯了!侄儿早间到衙门里去,尚不曾有此消息,后来奉谕出去,接到圣旨。黄叔父升补淮扬镇总兵,关叔父升黄叔父的缺,计叔父就补关叔父的缺,何叔父顶补计叔父的缺,李五叔父现在大人已给他请要守备缺了。圣旨还令着大人进京陛见呢!侄儿本早要回来送喜信,因衙门里走不开,所以此时才回来的。如此喜事,难道不要给二位磕头道喜么?”张桂兰、郝素玉二人听了这话,真个是喜出望外,登时就眉飞色舞起来。   贺人杰的母亲,也就给他二人道喜。郝素玉便向张桂兰说道:“姐姐,你现在深信无疑了罢!方才你说我冤枉于你,这可不   是一件大事?”张桂兰道:“罢呀!你还说不冤枉人,人家不晓得,你偏要说人家晓得,只可不是冤枉我么!”郝素玉道:“此时不冤枉你了,是一位堂堂皇皇的总兵夫人了。”张桂兰一听,带着笑望郝素玉说道:“你不要嚼碎舌头,你家老爷回来,反不听与他说话。”郝素玉还想要回他两句,取笑一番,却好褚标抢了进来,向着二人说道:“你们二人不要如此争斗,咱看起来都是夫人,都是太太,只是咱老头子到今日还是个白丁。看起你们这些小孩子,夫人的夫人,太太的太龙咱老头子真要气死了!咱这白丁的老头子,倒要给你们恭喜恭喜啦!”   张桂兰、郝素玉一齐笑着说道:“老爷子!你可不要这样说,你老人家是不愿意做官,难道当日大人不曾给你老人家保举吗?   你老人家肯做官,包管还要比他们大得多了。就是他们现在如此,也是你老人家提拔出来的,你老人家心里也该欢喜。”褚标道:“天霸与小西两人,咱倒不曾十分提拔他们。郝姑娘面上,咱也不敢居功,那全是李五爷的大力。张姑娘你倒不要说,自从你偷盗金牌以后,以致将你匹配与天霸,其中虽然是朱老儿的力,可大半是咱老头子的力多啦!你现在居然做了二品的夫人了,真也可喜之至;就是郝姑娘比你略卑一节,指日也是要擢升的呀!”褚标又哈哈大笑,却好有人进来请吃晚饭,褚标只才出去。这里张桂兰也就留郝素玉吃饭,素玉也不推辞,此时二人好不欢喜。晚饭以后,郝素玉告辞回去。张桂兰送他上了轿,然后进来,又与贺人杰的母亲闲谈了一会,这才大家安歇,只也不在话下。   过了两日,黄天霸、关小西、计全、何路通俱已回来,先到衙门里见了施公。请安已毕,施公命他们坐下,当下慰劳了一番,又将京中的事问了一遍。天霸就将解御马进京,直至捉拿双飞燕为止,细细陈说了一回。施公大喜道:“足见恶人万做不得,即如双飞燕那样凶恶,今日也就将他拿住,明正典刑了。”当即传出话去,着令山阳县将双飞燕的首级解往徐州犯事所在,悬竿示众。并饬令传原告,当面验明销案。当下人传话出来,外面自然遵照办理。施公又与黄天霸等说道:“诸位贤弟!恭喜你们都升了官,本拟即命饬令各赴本任,以重责守。   但是本部堂昨奉谕旨,着令进京召见。本部堂意见,还想诸位贤弟一同进京去走一趟,或者沿途有什么事办,方有照应。到京以后,本部堂或回原任,或留差遣,那时再让诸位贤弟各赴本任何如呢?”黄天霸等人齐声说道:“悉听大人的吩咐!”   施公见他们如此,心中甚喜,又改说道:“诸位贤弟,现补各缺,都是钦差谕旨的。本部堂何能擅自做主?好在各衙门皆在城里,各位贤弟稍停一二日,就择期赴各本任接印,以重责守了。”黄天霸当即谢了饬赴本任的恩。施公又将麻雀子飞来鸣冤的话,告诉了天霸等。天霸等亦觉可怪,当下又道:“大人不必过虑,好在总兵等已经回来,细细打听,细细查访,将此案访明便了。”施公点头,又道:“诸位贤弟,沿途辛苦了,可各回衙门歇息歇息罢。”天霸等只才告辞出来,又与众家兄弟谈论一番,然后各回衙门而去。   且说黄天霸、关小西回到自己衙门,张桂兰、郝素玉接着,自然是先行道喜,然后叙述一番阔别之情。又过了两日,黄天霸、关小西先就料理起来,预备交代,各赴新任。这日,择定九月二十四吉日,黄天霸与关小西接印上任。计全自然也是二十四日接印,不必细说了。到了这日,早有两边衙门里的书差预备齐全,两人各接了印,望阙拜印谢恩。诸典礼俱皆行过,然后二人又到辕门,禀知接印任事,并谢恩。这一日,在城文武各官及两地绅士,均往两处道贺如仪。隔了两日,黄天霸又将家眷迁到总兵衙门里居住,关小西家眷也就迁到副将衙门里来。计全等人,自然也就各往任所。大家忙碌了半个月,只才布置大定。接着,施公的进京日期又将次看近。大家不能不预为料理,恐怕施公还要带他们进京,因此各人又预备起来。暂且按下。   再说施公看看十月将近,批折尚未回来,不知漕督着何人署理。麻雀子鸣冤一案,究竟是何冤情,尚未查访出来,倒也是烦恼异常。这日正在盼望批折,忽然由驿递将批折寄回。施公当即敬谨拆开一看,见了上面奉朱批:漕运总督印务,即交淮扬海兵备道兼行护理。施公看罢,一面札饬淮扬道遵此,一面择了十月二十六日启程,一面随将日期奏报出去。又附片奏明,仍带黄天霸等北上,如有淮扬镇总兵等员缺,均就近拣员署理。这日拜发了奏折,仍交驿差驰递进京,算是进京的事已将料理清楚了,只等届期启程。惟有那麻雀子鸣冤一事,至今毫无头绪,施公实在纳闷。又过了有半个月,又是十月十五日,循例往天王庙拈香。施公先两日就挂出脾来,饬知所属文武各官,一体遵照。到了十五这日,施公便乘轿亲往天王庙,拈香已毕,打道回衙。才上了轿,那五只麻雀又飞进轿来,仍在扶手板上落下,望施公喳喳的乱叫。施公心知有异,因道:“雀儿,雀儿!尔果有灵,或应今日破案,尔便带同部堂前去,本部堂即可代尔等申冤了。”施公说了此话,那五只麻雀子果然飞出轿门。施公见麻雀飞去,命随从人等跟着麻雀儿走去。究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06回 报恩德麻雀再鸣冤 察形迹和尚真倒运   话说施公在轿内命随从人等,抬着轿子,跟那麻雀前行。   忽听施公在轿内喊道:“尔等将路上那五个和尚拿来,不准放走一个,全带回衙门听审。”差役闻言,一声答应,即将头一掉,果见路旁有五个和尚,若有躲避之意,那种颜色甚为局促。   差役一见,一齐动手,立刻将那五个和尚一齐拿了。施公见捉住了五个和尚,就命打道回衙。你道施公为何捉这五个和尚?   只因他坐在轿内看得清楚:那五只麻雀儿在前时飞时止,忽然飞到此处,便歇在和尚站的那里,喳喳的叫了几声。施公便闪眼一看,忽见那五个和尚,皆穿着一色簇新的缁衣,就如麻雀儿身上羽毛一般。因此施公顿然省悟。又见那五个和尚,面貌颇非善类,所以才命人捉拿。   一会儿到了衙门,当即吩咐差役,将和尚好生看管,听候午堂严讯。施公下轿,进入书房,更衣已毕,便将计全等人传来,告知他五个和尚的光景。因道:“诸位贤弟,你们大家看,这五个和尚内中有什么缘故?”计全道:“参将等不敢妄议。”   施公道:“现在外面,你们何不前去看看,以便大家商议定了,好升堂审问。”计全答应,随即出外来到班房内,将那五个和尚详视一番,复进入书房。施公问道:“诸位贤弟,看见过了,究竟那和尚有无形迹可疑之处?”计全道:“在参将看来,恐怕不尽是和尚。”施公道:“何以见得?”计全道:“如此说,内有一个和尚甚觉可疑,有类女流的气概。”施公道:“本部堂在先初见时,尚未曾详视出来,及至带回衙门,沿途见他们步履,内有一个甚非男子的步法。今贤弟所云,实在所见略同。但不知这和尚中,何以又杂人尼姑一人,甚是不解。难道是僧尼通奸不成!”计全道:“大人的明鉴,参将还有一事可疑,何以那五个人,皆穿着一色簇新的缁衣?显便新近改妆,使人不能识破。少时大人升堂审问,参将却有个愚见。”说至此,便走进一步,低声说道,“可如此如此,即可分别出来,立判真假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听罢,拈须微笑道:“所见甚是。本部堂随机应变便了。”   不一会,施公便命升堂。外面也传出伺候,书差衙役均已齐集。此时街坊上的人皆已知道,都说:“这五个和尚既未闯祸,又未犯法,何以施大人将他们捉去审问?我们倒要前去看看,单看施大人何以审法,审出什么案情来,我们也可以见识见识。”因此随声附和,纷纷而来。偌大的一庭大堂,竟被那六街三市的闲人挤得全无隙地。当由差役弹压,手里拿着刑杖,向两边乱扎,好容易分在两旁,站立下来,中间让出一条甬道。   正在纷纷扰扰,众口喧哗,忽听阁子后头响一声,从差役起以至闲杂人等,无不肃然起敬,鹄立两旁,屏气敛容,听候施公升堂。又见暖阁门开,施公从内里一踮一跛走了出来。当下差役即齐呼威,喊堂已毕。施公已升了公座,当将朱笔标了提刑牌下,着人去提和尚。   差役答应,不一刻立将那五个和尚一齐提到,当堂跪下,五个人齐磕了头。施公便指着那中间灰面的,问道:“你唤什么名字?”那和尚道:“僧人唤作悟空。”施公又问道:“你是哪里人氏,俗家姓谁?”悟空道:“僧人是桃源县人,俗家姓郎。”施公问道:“出家几年了?”悟空道:“僧人出家两年。”施公道:“你为何事出家?”悟空道:“只因看破世情,向空门中寻些乐趣。”施公道:“你在哪里剃度?”悟空道:“在京口金山寺剃度。”施公道:“你受过戒么?”悟空道:“还不曾受戒,此时正从金山告假,前往五台山受戒,走此经过,便到俗家省视父母,然后再行北上,去受三衣钵,具顶礼皈依。”   施公听他说话,甚是不俗。因又问道:“尔曾读过书么?”悟空道:“僧人也曾读书,但涉猎不精,粗识之乎而已。”施公问罢,又向上首那淡黄色面皮一个问道:“尔唤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俗家姓谁?”那一个道:“僧人名唤悟性,也是桃源县人氏,俗家姓黄。”施公道:“你又为何事出家?”悟性道:“也因为看破世情,因此一齐在金山与悟空削发。”施公又问下首那粉红面皮的一个道:“你叫什么名字,俗家姓谁,哪里人氏?”那和尚道:“姓李。”施公听说姓李,即便留神,因为李盛氏一案。又听他说道:“名唤悟色,也是桃源县人氏。悟性与我家邻居,隔有五六家。我也因看破世情,与他一齐往金山寺削发。”施公听他所说的话不甚圆转,因望下追问道:“尔俗家尚有何人?”悟色道:“俗家并无多人,尚有一个母亲。”施公道:“你为什么不在家中侍奉老母,却去削发为尼的?”施公有意错说一句“为尼”,即从此看他的颜色。哪知那悟色一听此言,登时脸色变了颜色。而施公看得清楚,便将惊堂木一拍,道:“尔往下讲来,为什么削发为尼?”只见悟色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勉强答道:“大人怎么说我是削发为尼,这话可不奇怪?”施公一面听他说,一面又去看悟性、悟空,及那两个颜色。但见悟性、悟空神色不定,又想悟色说话的光景,早看出有五六分奸情来。因又向悟色说道:“尔说不是女尼,本部堂细看你相貌,微察你声音,无一非女人形体。本部堂在先就看出来了,因此才叫人将尔等拿来,尔尚敢狡辩!”   这一番话,只问得悟色面如土色,不敢声张。施公道:“尔为什么不开口,难道本部堂说的话不是么?”悟色正要勉强辩驳,只见悟性在下面禀道:“大人可不要错疑惑了,僧人与悟色既系邻居,又系同志,实系不是女流,尚求明鉴。”施公道:“若非同志,焉得僧尼同行?本部堂明镜高悬,尔可代他狡辩。本部堂少停一刻,给尔个凭据,究竟是僧是尼,那时尔才无得抵赖。”   说着又去问那两个和尚,道:“你这两个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俗家姓谁?与他三个人想也是一齐削发的了。”这一个道:“僧人名唤觉慧。”那个道:“僧人名唤了凡,均是寿州人氏。出家五年,尚未受戒。今年闻说北五台放戒,僧人前去受戒,走此经过,遇这三位师兄,约同一齐前去。僧人万不敢为非,务求大人超豁。”施公听罢,见这两个和尚,却非悟性、悟空那种酒肉气象见于形色,因道:“你们两个,不是与他三个一齐削发的?”觉慧、了凡齐说道:“僧人实在不是与他三人一齐削发。而况从前并不相识,还是前月在此地客栈内遇见,说起来才与他们三个人相熟的。”施公道:“你既要往北五台受戒,为何不去呢?”觉慧道:“僧人本即要前往,因悟性、悟空说之至再,要结伴同行,又道:‘放戒日期尚早,我等还有件事尚未清楚。稍等半月,将事办毕,即与你同去了。’当时僧人就说道:‘我等盘川不敷,未经受戒,沿途又不能挂单,等到你们何时呢?’悟性、悟空又道:‘你二人不必着急,盘川不足,自是我等资助,何足为虑。’因此就耽搁下来。”   施公道:“你既与他们不是一起,所穿衣服,又何与他们三人一色簇新呢?”觉慧道:“这两件新缁衣,也是悟空做给的。”施公听罢,也不往下再问,即传官媒立刻到堂谕话。   毕竟传官媒为的何因,且看下回分解。 第407回 命官媒仔细验尼僧 审逃妇推敲判曲直   话说施公命传官媒,当下差役答应,立刻将官媒传到,给施公磕了一个头,站在一旁。施公便指悟色道:“尔将这个和尚带去,将他验明,前来回话。须要据实禀报,不准含糊隐瞒,若有半句虚言,本部堂定严究不贷。”那官媒听说,暗道:“今日大人传俺到堂,这做官媒虽属贱业,到底是妇人,何以令我去验看和尚!这事如何做得呢?”只见她甚是为难的站在那里。   施公见此情形,也知道她的本意,因又道:“你为什么违背本部堂的堂谕,还站在这里不去么?”那官媒听说,又向施公跪下,回道:“大人的吩咐,官媒究是个妇人,何以能去验和尚,还求大人的明鉴。”施公听说,便微笑道:“你疑惑他真个是和尚么?他却外面是和尚,其实是个尼姑,本部堂业经看明无误,只因还欲强辩,所以将尔传来,确实查验,方使他毫无遁饰。本部堂岂有不知你系女流,何能与和尚查验。因本部堂业已查明,欲使尔作个见证,尔可从速前去。”   官媒听了这些言语,不敢不遵。只有站起来,走到悟色面前,即拖下去。悟色一见官媒婆来拖,真个吓得魂散九霄,魄飞天外,跪在那里哀求,说道:“僧人实系和尚,并非女流,还求大人明鉴。”施公听罢,忽然大怒道:“尔等可先代他将衣服剥下,验明之后,如果实非女尼,本部堂当从宽释放;若果系女尼,定即严刑处死。”那些差役一声答应,即走过来,将悟色翻倒在地;官媒婆首先动手,先将他外面缁衣剥去,即来剥他的第二层,一连剥了两件,官媒即用手在悟色胸前一按,掉转头来向施公回道:“大人的明鉴,底衣毋庸剥了,验得他胸前两乳高耸,确系女流。”施公闻言,即命将她翻转过来问话。差役答应,又将悟色推至公案下面跪倒。此时悟色直吓得口噤难言,向上只是磕头求恩。施公道:“本部堂将尔验得明白,尔尚有何抵赖么?”悟色道:“尼僧再也不敢抵赖了。”   施公道:“尔为什么与和尚同居一处?”悟色道:“这才是悟性害得我好苦,求大人问悟性便知道了。”施公道:“但凭尔据实说来,若真为他所骗,本部堂代尔申冤。”悟色正要说出,见悟性在旁使了个眼色,悟色欲言不语了。   施公看得清楚,即向悟性大喝道:“好大胆的刁僧,在本部堂公堂上,还敢如此刁狡,速看大刑。将这习僧拖下去,先行打五十大板,然后再问。”差役一声答应,立刻将悟性拖到阶下,按倒在地,褪下裤子,一五一十,连打五十大板。只打得悟性叫苦连天,皮开肉绽。施公命将他拖翻过来,又问道:“你为什么与尼姑杂居一处?其中定有隐情,尔快从实招来!   若有一句不实,再看夹棍相待。”悟性在下面还是辩道:“僧人并不知所犯何法来,遭大人提案,真是冤枉!而况僧人实不知道她是个女尼。她说为僧人所害,僧人还说为她所累呢。要求大人明鉴,格外施恩。”   施公见他还是不招,因又问悟色道:“尔为什么为他所害?尔可从实招来,若有虚言,也叫尔皮肉受苦。”当下悟色见悟性被打如此,若不说出来,定要挨打,只得说道:“小妇人本非女尼,他也本非和尚。小妇人姓李,母家姓高;他姓柏,名唤长善,与妇人是邻居。只因他将小妇人骗出来,当时小妇人深恐为人看破,他便叫小妇人前去削发,他自己也将头发削去,一路改扮和尚,由桃源逃至淮城的。”施公道:“原来尔被他奸拐出来的。”李高氏道:“何尝不是。”施公道:“尔为何受他的哄骗呢?”李高氏道:“只因小妇人家贫,丈夫实不能养活,因此他逐日甘言蜜语,将小妇人诱上手,然后逃出来。也是小妇人一时不明,致罹法网。”施公道:“家有何人?”   李高氏道:“丈夫名世良。”施公道:“你婆婆母家姓什么?”   李高氏道:“姓盛。”施公道:“你丈夫名唤世良,你婆婆母家姓盛,你丈夫果知道你被他奸拐么?你家中曾有人出来找寻你么?”李高氏道:“小妇人自从被长善奸拐出来,怎么得知道家中有人出来寻找,料想我婆婆都要着人出来寻找小妇人的。”   施公道:“这句话倒被你猜着了。尔可知尔婆婆到本部堂这里来告,说是他儿子世良,被你因奸将他谋害死了。头一日他儿身死,第二日尔就逃出。可是据尔所说,尔丈夫定是为尔谋害无疑了。快讲!为什么将他谋害?从实招来。”李高氏一听,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因哭诉道:“小妇人实在不曾谋害亲夫呀!是他自己病死的。大人如不信,可传小妇人的婆婆来问,便知明白了。”施公道:“尔说不曾谋害亲夫,尔丈夫第一日死,你为什么第二日就跟人逃走呢?”李高氏道:“只因家中贫寒,丈夫一死,小妇人更难度日,因此柏长善就将小妇人带出。”   施公道:“胡说!天下岂有此情理,亲夫才死,尔便跟人逃走。其中显系谋害,恐怕随后被人觉察,因即先期逃脱,何可瞒得本部堂来。”说着即命人将夹棍抬上,差役答应。施公又道:“将他夹起来再问。”差役一声吆喝,登时就将李高氏夹起来,将两头绳子执在手中,听候吩咐收紧。施公在上又问道:“尔招是不招,若再不招,尔就要吃大苦了!”李高氏道:“青天大人呀!妇人实在不曾谋害亲夫呀!”施公听说,喝道:“尔不吃苦头,断不肯招。”令将夹棍收起。下面差役听说,即刻将两头绳子一收,只见李高氏大声喊道:“痛煞小妇人了,小妇人没命了。求大人宽恩放下来,小妇人情愿从实招来。”   施公便命松下来,李高氏这才招道:“丈夫李世良本来多病,自从去年又添了病症,只因家贫无力医治,柏长善就常来资助些银钱,给丈夫医病。日过一日,渐渐与小妇人眉来眼去,后来竟为他诱奸,其时丈夫并不知道。小妇人也常与柏长善说:‘若我丈夫病好了,知道我与你如此,我没有命了,我丈夫定要处死我的。’柏长善听了小妇人这话,他就叫小妇人不要怕。   他说:‘你家丈夫定然不久于人世,眼见要死了。’到了两个月前,小妇人的丈夫,更加病重起来了。柏长善这日到了小妇人家内,他见我丈夫病势垂危,他还为叹息,临走时他又向我婆婆说道:‘我看你家儿子这个病,是好不得了。若要好,须服一灵丹,或者碰他的造化。’我婆婆说:‘哪里来的灵丹呀!’他又说:‘那灵丹么?不过这样说罢了。’我婆婆就谆嘱他:‘如有处讨,讨一服来给他吃。’长善说道:‘既这么说,我就去讨来。’到了将晚那时节,他果然拿了一包末药来,交给我婆婆,说道:‘既然如此,我给你办一服,给你儿子吃下去,碰碰他的造化罢。’柏长善当时就走去了,我婆婆也将末药交与丈夫服下了。到了半夜,丈夫果然真死了。小妇人就将婆婆喊起来,告诉他,丈夫已死了,这是怎样好!我婆婆也不疑惑是那末药吃死的。到了天明,柏长善又来到小妇人家内问病。才进门来,我婆婆就告诉他,人已死了,这是如何好,衾衣棺木一概没有。他就向我婆婆说道:‘既然如此,我给你办一套来,随后你再陆续还我钱罢。’我婆婆听说这句话,真个是千恩万谢。他办了棺木衣衾,当日就将我丈夫收殓起。后来他就告诉我道:‘你丈夫本来是要死的,与其留在世上受罪,不如叫他早些死了还好,是我那末药将他毒死的。’”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08回 治罪人遵依国法 率臣职入觐天颜   话说李高氏说出她丈夫李世良是柏长善用末药毒死,收殓以后,才将实话告知李高氏。施公听到此处,便向李高氏问道:“柏长善既告诉你丈夫是为他末药毒死,你那时听了这话,是怎样对他说的呢?”李高氏道:“小妇人听了这话,便与柏长善道:‘你如此狠心,害的我好苦。我丈夫虽不会好,还让他好好善终;你今日将他毒死,叫我所靠何人呢!’他就说:‘我早预备了,现在没有别的主意,你明日就跟我走将起来,定不少你的吃着,总比你丈夫在日好些。’小妇人当时只是不行。他见小妇人不行,他又说道:‘我费了多少心,不过为的是你。你丈夫虽然死了,我又买衣衾棺木,将他收殓起来,也算对得起他。我好意花了这些钱,又将你带走,还给一生吃着不尽。此时你不跟我走,不但叫你所有的衣衾棺木的钱立刻还我,还要带你去县里报官,说丈夫是你害死的,我们是邻居不能不报,那时你可就没命了。若即时跟我远走他方,我定看待你比你丈夫好上几百倍。’彼时小妇人听了这话,若不答应跟他走,怕真报了官,小妇人还是没命,因此就跟他逃走出来。到了外面,他又说:‘我同你男女同行,路上诸多不便,不若一起削去头发,才好掩人耳目,人家才看不出来,而且断不疑惑。’小妇人心想:既已逃走出来,也不能再回家去,万一被人识破,反而不美。不若就依他的话,把头发削去呢。这就是小妇人的实供。丈夫实在不是小妇人谋害的,求青天大人明鉴!”   施公道:“据尔所说,只是尔与柏长善两人逃出来,怎么又与那三个人在一起呢?”李高氏道:“那个觉慧、了凡,实是在客店里遇见的。这个悟空也是桃源县人,小妇人却不认得。这日走在路上遇见他,他却认得柏长善。他一见了柏长善,又见小妇人,他就问柏长善,道:‘这是何人?’柏长善当时便骗他道:‘是我表妹。’他又说道:‘既是你的表妹,你为何与他私自出来?’柏长善听见这句话,疑惑他是知道拐奸的情节,便邀他到了客店,苦苦哀求,叫他不要声张了。他见柏长善情虚,也就种种的敲诈起来。柏长善见他如此,怕他声张,因此衣服饮食均是柏长善包管。”施公道:“据尔所说,怎么他也去削发呢?”李高氏道:“他本来是和尚,就是柏长善叫小妇人削发,还是看见他,才想起这个主意来的。”施公听了,便叫李高氏跪在一旁,去问柏长善及悟空。他两人见李高氏一一招出,知道不能抵赖,也就说了口供。施公便命分别收禁,候传到李盛氏再行发落。差役答应,即带下分别收禁起来。施公也就退堂。那些看审的人,无不佩服。   闲话休提。过了两日,差役又将李盛氏传到。施公又将那柏长善等一干人犯,提到堂上,又复了一审。施公又命柏长善照着原供,细细招出。李盛氏在旁听得清楚,才知自己儿子是被柏长善害死,当即求施公申冤。施公即判:将柏长善秋后处决。李高氏虽非谋害亲夫,亦非自己起意,事先不知情,但不应听凭柏长善诱奸;事后既已知情,亲夫为人所害,因何不投官求雪,反因柏长善骗吓,遂致潜逃,已是罪有应得,判将李高氏绞死。悟空遇事生风,任意敲诈,着重责二百板,押解回籍,勒令还俗。觉慧、了凡,讯无别项事情,姑从宽释放,着即赶紧出境,不准逗留。李盛氏准着其于族中择嗣应继。施公判毕,当即发落清楚,这才退堂。你道那五只麻雀儿,又何以知道前来鸣冤呢?只因李世良当日见一古照壁上,有个麻雀窠窝,那时被那狸猫在上争食,误将麻雀儿窠跌下来。李世良便上前一看,见窠内有五只雏雀,他存心不忍,即将这五只雏雀,带回家中喂养。等到羽毛丰满,即将这五只麻雀儿放去,所以五只麻雀儿感他这一点好生之心,今日前来与他申冤雪恨。亦老人结草、黄雀衔环之意。所以,世间人万不可因细物无有知识,遂致戕其性命,以为此不过是些飞禽昆虫之类,即戕害亦不足奇。殊不知古来有多少善人,一念好生,遂致大富大贵、福寿绵长的不知凡几。类如那董昭,在河岸旁边见了一丛蚂蚁被水冲散,氽在水面,他即用一根芦,慢慢的将些蚂蚁救起。   到了夜间,梦见一位黑衣使者,前来谢他,口中说道:“我乃蚁王也!蒙君能拯救我家的族类性命,赖以更生,感君之恩,特来敬谢!我已上恳天曹,保君今科大魁天下。”谢毕,那蚁王辞去。后来董昭果然状元及第。又毛宝于幼时,见渔人网一大龟,浑身绿毛。他一见便觉奇异,就掏出钱来向渔人买去。   那渔人见他钱少,又见他是个小孩子,因与他说道:“我绿毛龟,若担到市上去卖,人家要用绿毛龟板的,定然出多钱买;不然我卖药铺里去,也要值好些钱了。你这几个铜钱,就买这绿毛龟,哪里肯卖。”毛宝当下就问那渔人,道:“你说这龟可以卖多少钱,人家买去有何用处?”那渔人道:“将这龟打碎,配在药中,可以治病。”毛宝听了这句话,又问那渔人,道:“这龟既为人打碎,那不是死了吗?”那渔人道:“自然死了。”毛宝听说,心下好生不忍,因即将那渔人领回家中,向他父母索出多金,将这绿毛龟买了。等渔人走后,他又重到那河边上,将龟放去。后来毛宝被难,到了前临大河、后又有追兵的时节,他自问是死定了。正在无可设法之时,忽见河内浮起一个绿毛龟来。那龟头只是望他乱点,若有救他之意。毛宝会悟,想起幼时曾放一龟的,或者就是这个龟前来救我。因此就跳上龟背,只见那龟头昂在水面,将毛宝渡过江去,后来毛宝官居极品。   闲话休提,再说施公将各事办毕,便料理行装。到了这日起行,便带了黄天霸等,乘坐绿呢八人大轿,出得衙门。只见六街三市扶老携幼,望切攀辕者,塞满于途。施公一一致谢。   走了好一会方才出城,下轿登舟而去。那在城文武各官,亦恭送如仪。施公又谆嘱一番,然后开船而去。施公此一去,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09回 夫妻母子惜别依依 兄妹姑嫂叙谈款款   话说施公自钦命南江漕运总督,三年满任,循例禀请陛见,迨奉旨:着即日来京。施公便遵旨入觐,并带领黄天霸、关小西、何路通、计全、李昆、李七侯、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贺人杰等人一同进京,为的沿途恐有事办,一来用资防护,二来借此访拿恶霸土豪。这日雇了船只,率众同行,前集书中已说明一切,不必再表。   此时随从诸人,却都情愿,惟有关小西放心不下,看官你道为何?只因郝素玉已有身孕,行将足月临盆。王道不外人情,所以关小西实在不放心他妻子一人在家,却又王事勤劳,不便辞却。只得重托黄天霸,转托张桂兰并贺人杰的母亲,随时照应。张桂兰与郝素玉本来情同妹妹,岂有不答应之理。关小西这才放下一半心来,跟随施大人入觐。临行时,又亲至总镇衙门,与张桂兰面托一番。这才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光景。那贺人杰此时也跟随施公前去,在贺人杰的意思,只想立一两件功劳,再升个一官半职,不但自己有荣耀,且可慰死父于地下、生母于堂前。哪里知道,他母亲却实在有些不放心他前去。这日未动身的前一日,向着人杰说道:“儿呀!你明日就跟大人与诸位伯父、叔父进京,在你的本意,固是一心向上,耀祖荣宗。可知道为娘的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但愿你沿途谨慎,不可逞一己之勇,目下无人。诸事总要听你黄天霸叔父的教训,不可违背好言。只要随大人安稳回来,为娘的也可放下一段肠子了。”说罢,不禁流泪不止。贺人杰看见如此光景,不免也流下几点英雄眼泪,因即说道:“母亲!何必如此伤感,孩儿此去,沿途有诸位伯父、叔父一起同行,还有什么可虑的事情。   即使大人有一两件事派孩儿去办,孩儿自当遵依大人的吩咐,并随时请教诸位伯父、叔父的指示,总期有益无害,免得您老人家挂怀。母亲,您老人家放心罢。”他母亲听了人杰这番话,实在又悲又喜。喜的是儿子不过才十八岁,便知立功替父增光;悲的是这样一个年轻孩子,在别人家,方且连大门尚不许他出去,只因他没有老子,便几千里的跟着施公出远门进京。因此一想,故又不禁悲喜交集。好容易忍着泪,又向人杰说道:“我儿,你能如此谨遵母命,为娘的也可放心了。”人杰退出,他母亲又去黄天霸住宅内,面托天霸道:“叔叔,你明日跟随大人进京去了,此一去定然官封极品。家中,叔叔倒不必挂心,妹妹与侄儿自有愚嫂照应。但是愚嫂要重托叔叔,人杰儿年轻,叔叔看他父亲的分上,随时随事教训于他。不但愚嫂铭感不忘,就是他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要感激叔叔的。”黄天霸道:“嫂嫂说哪里话来,想我天霸与大哥情同骨肉,只恨他去世太早,不能共享荣华。今人杰侄儿能与大哥增光,也是嫂嫂的福气。咱天霸说的话,不必嫂嫂吩咐,此去回来,即使沿途无甚功劳,想大人也要保举侄儿加一官半职的。再那回来之后,咱便要与人杰完娶婚姻。殷家女儿年岁也不小了,早一点娶回来,也好早些抱孙子,好慰晚景。嫂嫂你但放心了,总之人杰的事,总是咱天霸一人承当,不须嫂嫂担忧,也可对得起咱大哥在日那种交情呢。”说罢,贺人杰的母亲自然心里感激不尽。又将人   杰唤来,当着天霸的面教训一番。张桂兰在旁也就说道:“嫂嫂,你尽管放心罢。侄儿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不懂事,他已十八岁了,兼他聪明加人一等,嫂嫂你还有什么可虑的呢。”   人杰的母亲也道:“这总是叔叔、大妹妹抬举他的罢。”又谈了几句闲话,这才大家各去安睡。一宿无话。   次日早间,黄天霸带领贺人杰,便随施公动身。那边关小西也叮嘱了素玉许多话,无非叫他临产时加意保重。郝素玉也不免一番惜别之情。施公动身以后,酌定水陆并进,按站而行,代访土豪恶霸,并一切疑难案件。暂且不表。   再说郝素玉自关小西动身之后,不到十日,便觉身孕沉重,大有临盆之意,她便先为预备。俗话说得好:六甲行人,说到就到。郝素玉早将临盆一切应用物件,及饮食之类,预备停当。   又将贺人杰的母亲接来,以备临盆时需人照应。却好她的嫂子是早知她有身孕的,且晓得她将及临盆,也从菊花庄家内赶来,并由郝其鸾亲身送到,兼来看看他妹子。是日兄妹姑嫂见了面,好不亲热。你道郝素玉自从嫁与关小西之后,与她的哥嫂已有三四年不见,今日见面,岂有不亲热之理,此亦人情之常,不足见怪之事。当下郝素玉就备了酒席,代她哥嫂接风。此时郝其鸾还不知道关小西跟随施公进京陛见,还是郝素玉说出,方才知道。当下其鸾夫妇,又与贺人杰的母亲见过礼。郝素玉又将始末的话,告诉其鸾夫妇知道。郝其鸾方才晓得是贺人杰之母,也就羡叹了一回。一宿无话。   次日,郝其鸾便独自街坊上闲游了一回。他妻子又去拜望张桂兰,当由张桂兰接入,彼此又谈了许多阔别之情,是日桂兰即请她便饭。次日张桂兰又去回拜,郝素玉也就留桂兰便饭。   隔了几日,张桂兰又备了盛宴,请素玉的嫂子赴宴。郝素玉的嫂子也都送了些土仪过去。此时,褚标闻了郝其鸾来了,也想   去拜望一回。又因只有行客拜坐客,没有坐客拜行客之礼。却好郝其鸾闻得褚标尚在天霸衙门内,他便先去拜望。褚标听说他来,好不欢喜,当即请见。彼此见面,真个是言语投机,心心相印。谈了好一会,郝其鸾这才别去。次日褚标便去回拜于他,郝其鸾正把褚标请入里面,家丁献上茶来,彼此尚未谈了两句话,只见有小丫环匆匆的走了出来,向外边喊道:“你们快来两个人!贺太太吩咐,着一个去总镇衙门里,将黄太太即刻接到;着一个赶速去接稳婆。太太现在要临盆了,你们切不可误事。”那外面的家人听了此话,哪敢怠惰,即刻如旋风一般分头前去。这里小丫环也就仍回上房。褚标与郝其鸾听了此言,也就帮同催人再去接。张桂兰先到,接着稳婆也来,大家到了上房。此时也不便与郝素玉说话,只问了两句,腹中觉得如何。郝素玉只是双眉并蹙,勉强答应道:“也说不出怎么样!惟有腹痛难忍,好是往下坠的光景。”毕竟何时方产下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410回 郝素玉喜产佳儿 张桂兰巧捉窃贼   话说郝素玉身孕已经足月,将次临盆。只见她紧蹙双眉,哼声不止,当由稳婆代她试验了一回,知已要产。即便扶她上了盆,又命人打了许多水来。外面白有郝素玉的嫂嫂率领丫环仆妇安排参汤等类。不一刻,只听房内稳婆喊人拿大汤。外面答应,即刻将参汤端进,由稳婆取在手中,递到郝素玉唇边。   郝素玉轻启樱桃呷了两口。此时只觉腹中愈痛愈紧,虽当此九月天气,总痛得香汗盈腮。房中虽围着多人,却是静僻,毫无声息。大家正在等候,只见郝素玉眉头一蹙,脸一苦,一个噤战,忽听“哇”的一声哭,已产下一个孩儿。稳婆接在手中,先报了一声喜,是一位公子。大家一听,俱各欢喜,却也不便多说话,只催着稳婆将素玉扶上床,好生坐定。稳婆这才来与小孩子用水净洗。此时却早有小丫环飞报出来,给郝其鸾报喜。   郝其鸾一听此言,自也喜欢无限。褚标在旁,便与贺喜道:“恭喜老侄台,添了外甥了。关贤侄虽不在家,这场饼宴是要老侄台代办的。”郝其鸾道:“自不必老叔烦心,小侄自当代办。”   当下又问小丫环,产妇是否结实?小丫环回道:“太太结实的很,现在已上床了,舅老爷请放心罢。”郝其鸾自也欢喜。不一刻褚标辞去。郝其鸾便走进上房,在房门问了一声,由他妻子代应了一声。郝其鸾又吩咐他妻子好生照应,又向贺人杰的母亲并张桂兰道了谢,然后出去。房内尚有些未了之事,又由稳婆进去收拾清楚,这才告退出去。张桂兰因自己家中无人也要回去,临行时又谆嘱郝素玉一番,叫他格外保重。郝素玉又道了谢,张桂兰这才回去。郝大奶奶送上轿,并请他闲日来看洗三,吃汤饼宴,张桂兰亦满口允诺。   郝大奶奶回到上房,自然小心照应。郝素玉自上床之后,果然结实异常。隔了一日,便下床来净洗一回,又抚弄婴儿一番。说也奇怪,那孩子酷肖小西的模样。贺太太在旁便取笑道:“妹妹,当日倒难为你家老爷呢,怎么这小孩子与你家老爷竟是一模无二!不必说睁眼睛的看见,知道是关老爷的儿子,就便瞎子来摸,也不会说错的。真正像极了。”这两句话,把个郝素玉已说得满面通红,好不害臊。光阴迅速,又是三朝。张桂兰一早就来道喜,接着稳婆又来。到了午末未初,便代小孩子洗浴,大家又掷了许多洗儿钱,稳婆更是欢喜。洗儿已毕,正要抱出去给人观看,却好郝其鸾领着褚标已走进来,稳婆即把小孩子抱出来,先给郝其鸾拜了两拜,然后送至切近与其鸾解看。其鸾便命稳婆抱着,代小孩子拜见褚标,口中说道:“尔还不会给老爷子磕头。”稳婆即便抱着小孩子,转身向褚标拜了两拜,又送至切近给褚标观看。褚标一见,便笑道:“不必猜疑了,分明是个小关西,还有什么话说。”于是抚弄一回,又在身旁取出两件器物,是把镀金锁、一副小金镯,当下给孩子戴上,口中说道:“保佑你福寿绵长。”稳婆在旁代为谢过,郝其鸾又谢了一回。却好外面已有家丁进来,请赴汤饼宴。当下郝其驾便邀褚标至外面饮酒,上房里面也摆出酒席。是日贺太太首座,郝大奶奶相陪。素玉独在房中,自己生产后不能出来,恐怕经风。稳婆自有老妈妈陪他去吃饭。一会子,大家饮酒已毕。郝素玉开发了稳婆的钱,稳婆告退下去。于是张桂兰等四人,大家说笑了一回,也就散去。郝其鸾与褚标饮酒已毕,褚标然后告退,仍回天霸署中。郝其鸾又写了一封书,着人送到驿站,沿途探报关小西,使他得知,以免悬挂。郝其鸾夫妇等素玉满月之后,因家事摆脱不开,也就回去。   趁此交代,这日张桂兰与贺太太回到衙中,也无甚闲话可表,用过晚膳,各自安歇。不期这日夜间,总镇衙门里却捉住一个窃贼。过天星的小贼,姓蒋,排行第二,人就唤他蒋二。他本是宿迁人,因在本地犯窃的案子太多了,各衙门捕捉得紧。   他因为怕被捉住,便离开宿迁,换个地方,一来让让风头,二来拣个把富户做一趟买卖。这日到了淮安,听说城里有一大家富户,叫作王十万,就在总镇衙间壁。蒋二打听清楚,便思去王十万家行窃。又因近逼镇台衙门,更兼闻黄天霸新近升了总兵,恐怕此去万一王家警觉,惊动了黄天霸那边,那可实在不妙。后来又打听,天霸已随施公进京,这蒋二便大胆前去,准备将王家偷窃一空。当晚,就独自喝了一两壶酒,趁着酒兴,拖到三更时分,从黑暗里溜到王十万家后墙片。本来是挖洞而进,因墙垣的根脚皆是石头与三合土砌就的,甚难钻人,因改从高而进。哪里知道看错了路径,不意走到总镇衙门里来。当下还不知道,跳过墙垣,一路蹿房越屋,直望上房而来。可巧走到这爿房屋上面,就是张桂兰的卧室。   此时张桂兰早已睡觉,忽从梦中惊醒,觉得房屋上面有脚步声音,再一细听,果然不错,暗道:“这个笨贼,也不打听打听,怎么偷到你祖宗这里来!也罢,我且看你如何偷得去。”   暗自说罢,一翻身坐了起来,侧耳细听,只听得“啪”的一声,从屋上掷下一件东西来,知是问路石子。张桂兰一听,也就轻轻的下了床,顺手取了一把刀,正要开房门出去,复又听那屋檐口有人下来的声息;他便蹑着脚步,走到窗子口,向外面一看,果见一个人从屋檐上,用着一根绳子放了下来。张桂兰一见,便知此人无大本领,也就不放在心上,心中暗道:“我何不使个关门捉贼计呢,料想这个贼也脱逃不去。”正在暗想,又听房门外有撞门之声。张桂兰还是不声张,反将窗户轻轻用刀撞开半扇,他便一纵身跳出窗外,复将窗户反关起来,便由外面绕到堂前。此时蒋二已将房门撞开挨进去。张桂兰见窃贼已进了房,她也挨身进内,便从房门后将身子掩住,看那贼人行事。只见那小贼,先将火卷一亮,四面一照,便走向皮箱前,从腰中取一把小刀,准备去剥开皮箱,以便倾倒。这个时候,张桂兰却不等他划皮箱子,便一个箭步,轻轻跳在蒋二背后,将刀一举,便刀背子认定蒋二的右臂上,一声断喝,一刀背砍了下去。不知蒋二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11回 总镇署桂兰擒窃贼 济南府施公接状词   话说窃贼蒋二被张桂兰一刀背砍中右臂,登时栽倒在地,口中哀求说道:“求老爷饶命。”一连喊了两声。张桂兰复又在他左肩头,用刀背又砍一下,直砍得蒋二哼声不止,死去活来,蹲在地上动弹不得。张桂兰见他已是不能动弹,这才取了火种,将灯光亮起来,在蒋二脸上一照,见他约有二十多岁年纪,虽然来做窃贼,倒也生得不甚丑陋。再将他浑身上下一看,他穿一身玄色衣靠,旁边地下落下一把八寸八长的尖刀。张桂兰看罢,将灯放在桌上,便喝问道:“该死的贼囚,尔胆敢凌太太的虎威么?尔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太太是何等样人!你这死囚也不打听清楚了,就来犯窃,咱倒不曾听说窃到总镇衙门里来了。”蒋二此时已被他两刀背砍昏晕过去,渐渐苏醒过来。   一闻此言,方才明白,是偷错了人家。又听张桂兰太太长、太太短,在那里乱嚷,心中暗道:“怎么女人家有这等本领,想来定是个蛮婆子。”一面想一面将眼睛睁开一看,见是个三十上下的美貌妇人,心中更觉奇异。正要开口求饶,又见张桂兰问道:“你这贼囚,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怎么太太问你的话,你还装佯不睬太太么?”蒋二哀求道:“求太太格外施恩,小人实是误犯。小人姓蒋,排行第二,就唤作蒋二,是宿迁人氏。只因小人幼失父母,稍长便喜舞弄枪棒,又好结交朋友,却是无以生计,因此就做了狗偷之事。起初窃了一二回,无人知道,也未犯过案,被地方官捉去,由此胆大起来,以为这件事是终不犯案的。哪里知道愈做愈多,失窃的人家恨极了,就去禀了地方官,请地方官捕捉。地方官因窃案迭出,觉得于他自己官声有碍,又恐被地方上官绅士告发他纵贼贪赃,因此差了捕快,立限捉拿,务要将屡犯贼案的窃贼拿获到案,追究惩办。果真上头追得紧了,他们就叫小人去别处躲避躲避,等过这阵风头,然后再行回去。小人在宿迁窃案可做得不少。平时虽有捕役地甲做了护身符,从来不曾拿获到案。此次因失主有两个是本地方的绅士,坐在县里要人。他们知道再也不能蒙混,只得令小人向外躲避,躲些时再行回去,小人因此到了此磁。才进了城。就听人说衙门隔壁有个王大户,有万贯家财,只可恨他为富不仁,专在小人身上刻薄。小人听了这话,又因他是个为富不仁的,就便偷他些钱财,也不为损德。后来一想,断不可去。他既靠在总镇衙门,难保不与总镇黄天霸大人有些往来。黄大人是下个名闻天下,武艺超群的人,万一小人去偷时,把他家人惊醒,被黄大人前来捉我,不必说一个蒋二,就有一百蒋二,也不在黄大人心上。那时小人因此想不去,不料又闻人说:‘现在黄大人已随施总漕进京去了,动身尚未多日。’小人因此拿定主意,前去偷他,满拟此次得手,必然得注大财物,小人就想趁此洗手不做了,免得留一个贼名。哪里晓得鬼使神差,误入此处,若非太太方才说出‘衙门’二字,小人再也不知道,还当在王十万家被人捉住的。今既被捉,虽太太赐小人以死,小人亦死有余辜;若太太恕小人无知,真是误犯的,赐小人一条生路,小人当感太太的大德。自今以后,再也不做此偷儿的事了。”说罢,磕头不止。   张桂兰听了他这些话,暗道:“这人虽然是窃贼,听他所说之话,倒也是句句老实,并无狡赖情事。而况我家物件,又不曾损失一件,我又何必难为他呢!”因问道:“你这贼囚,你说能蒙咱太太宽恕于你,饶你一条死命,尔便从此洗手,不做此等生涯。咱恐你有此言,并无此心。不过现在被咱捉住,希冀免目前之难,只要咱果真放了你的生路,你又故态复萌,虽不在此地做此狗贼,还是到宿迁干你的旧业,咱可不能相信于你。况你除了这件事,还有何事可以做呢?”蒋二听张桂兰说出这些话,似有放他意思,因又哀求道:“小人果真实是要洗手,再也不做此生涯。太太的明鉴,从前小人所以恋恋不舍者,实因所窃各案,向来不曾被人捉住,故也不曾吃过苦恼。今日吃太太这两刀背子,小人想来,从前实乃万幸,如何再去干这等事业。从今以后,小人洗了手,不论什么事,只要我混得一碗饭吃,小人也愿心愿意去干,再也不做此等事了。”张桂兰听说,又道:“你果真再不做此事么?”蒋二道:“如再做这偷儿的事,小人定死于刀箭之下。”张桂兰道:“你果能如此,咱有一件事,你可做得:咱这衙门里,虽不要使唤,就再添上一名兵卒也还可以。你如愿心愿意,咱就给你补上,每月兵饷银三两六钱。你可甘愿做此事么?”蒋二一听此言,赶着叩头说道:“能蒙太太提拔,小人虽死也难报此大德,还有什么不愿干呢。就请太太给小人补上这名兵额罢。”张桂兰答应。   此时天已将明,内里的仆妇、丫环,是已早知捉住窃贼,皆在房内看张桂兰审问。桂兰当下即命丫环到外面,将褚标请进来,告明一切。褚标也甚愿意,暗暗羡张桂兰居然能恩威并用,收服小人。又与张桂兰说了两句话,便即将蒋二带了出去,一面命人随时补了兵额。蒋二自此以后,就在总镇衙门里当兵,后来居然是个好人,而且成家立室。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施公带着天霸等人进京陛见,一路上水陆并进,饥餐渴饮,夜住晓行。按站俱有地方官前来迎接。施公不肯骚扰,所有供给费用悉行免去,故此一路上颂声载道。又兼施公审案神明,清白无比,那赛龙图的声名,早已传闻远近,因又引出许多事来。这日到了山东济南府,才进城垣,往济南府衙门暂且一宿。一来息肩,二来打探些本地人情风俗。一众人等,方到济南府衙门,忽见轿旁有一美貌女人,手捧状词,跪在一旁呼冤。施公听她之声颇为情急,因命天霸将状词收下。天霸答应,随即在妇人手里将状词取过,呈送施公细看。施公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当即准词,命先退下,候补提被告,再行审断。毕竟这状词内写的是何情节,是何冤枉,且看下回分解。 第412回 节妇鸣冤孤儿待恤 贤臣听讼太守无知   话说施公在济南府收下一张状词,先令原告退下,候补提被告,再行判断。那美妇当即退下候讯。施公也就由济南府迎接入内。济南府参见已毕,分宾主坐下,家丁献上茶。施公先问济南府道:“贵府所属民情,想是循良的。”济南府道:“卑府所属,托大人的福,‘物阜民良’这四个字,尚可称得。”   施公道:“这府城内绅士,尚跋扈否?”知府道:“绅士与卑府倒也是和衷共济,凡遇地方上大小事件,无不秉公酌办。”   施公又道:“据贵府所言,绅土悉皆品行端方,这也难得。可有一二劣绅,借恃欺孤虐寡、贿赂公行的事么?”济南府忽听了这句话,登时就有些不安。你道为何?只因这知府姓汤名法,是个捐纳出身。今见施公问了这句话,他故此立时不安起来。   当下回道:“卑府自到任以后,弊绝风清,断不敢行贿。即遇有所属解府的讼词案件,卑府亦细心研究,总使民不含冤,上酬朝廷知遇之恩,下慰小民清白之望。贿赂之事,一概尽绝不行。”施公道:“这是贵府难得了!但本部堂方才在贵府署前,收到一张状词。据那状词看来,贵府就是不公的意思。但不知贵府曾判断过这种公案么?”汤法道:“卑府不知是何案件,求大人明白示知。”施公见说,当在靴桶内将美妇控告的那张状词取出来,与汤法观看。汤法接过,随即打来看。只见上面写道:具禀孀妇王梁氏为族侄背义诬蔑贞节,斩宗灭伦,谋家夺产,迫切申冤事:窃氏夫王有仁向为绸业,家资数万,年数八十,嗣续尚虚。氏父梁鸿才,数受氏夫恩德,无可报答,因于五年前,将氏身许与氏夫为妻。春宵一度,氏遂有身孕。不料氏过门以后,未及三日,氏夫便尔身亡,应派族侄王法,过门立嗣。彼时族侄见氏年轻,又听信合族之言,恐氏不安于室,令氏再醮。氏因女子从一而终,誓此死守,不甘再嫁。彼时氏亦不知有身孕,比至三月后,方才知觉,当以含羞,不便告人。迨至足月后,产有遗腹一子。在氏方且窃喜,以为氏夫虽死,尚留一点亲骨肉以为嗣续;讵料氏族侄见氏生有一子,不谓氏夫有此遗腹,反诬氏以苟且之行。当即邀集王姓合族人等,聚议纷纷,皆谓氏夫年逾八十,枯杨何得生根?合族诸人,又以族长王守道为主。王守道亦诬氏定有私情,硬将氏母子等即日逐出。氏母以王家势力甚大,不敢与辩。又复因氏夫家合族之言,据以为信。当时将氏母子由氏父母带回母家。氏父复以氏做此不端之事,以为羞辱,遂欲置氏母子于死地;幸氏母舅张弼臣闻风到来,百般劝令氏父母,不能以无端讹语,屈贞节为淫污。因此氏母子由舅领回权为收养。氏遭此诬蔑,心实不甘,遂呈控本县,以求申雪。讵料氏夫族长王守道唆氏夫族侄王法,贿通官吏,得以批驳不准。   氏又控诉本府,以为可以申雪,亦复显遭驳斥。皆因氏夫族长王守道暨族宗王法贿通所致。氏因含冤未雪者,已及五年。氏含此覆盆,若不切实申雪,非但氏遭此诬蔑,心实不甘,即氏夫嗣续,亦将灭绝。氏不忍既受诬蔑,复又灭绝氏夫宗支,为此追求:青天大人申签提氏夫族长王守道暨族侄王法,暨合族人等集以申冤屈,而存宗嗣,实为德便,朱衣万代。上禀。   汤知府将这状词,前后看了一遍,不觉吃惊不小,暗道:“这王梁氏竟有如此胆略,敢在施公前告状起来。这件案既经了施公判断,一定有个水落石出。等到判明,果真王梁氏实系冤屈,本府恐有些判断不明的处分;莫若此时趁他未审之先,自己站立脚步。”想了一回,因说道:“王梁氏具控一案,当原告来控时,卑府就思彻底根究。后因该氏族长王守道,并该侄王法等合词具禀,情愿自行具结。卑府的愚意,以为地方上总以息讼为是。因此,也就批了个‘着该族人等,持平议结’。去后,已经两年,并未具见该氏复票呈控。今见大人驾临此地,或者该氏将出以刁狡之情形,冀蒙大人神明之断,亦未可料。在卑府的愚见,大人既准了该氏状词,何不就先提该氏一问,但须加以恫吓,料该氏定能吐实承招。是否虚实,亦得以明了。不知大人尊意如何?”施公听了此言,暗道:“好个刁猾的官吏!可恶,可恨。本部堂想来,何不将计就计,先将王梁氏提来一问。得其大概后,再提被告人等,有何不可。且可使这狡吏领略领略本部堂的风味,叫他先为寒心。”想罢,因与汤法道:“贵府所言极是!就请贵府转饬差役,提该氏立刻到案。   本部堂先讯一堂,是否问个大概。”汤法答应,即刻传令差役,立提王梁氏到案听审。差役答应下去,不一刻将王梁氏提到,回明施公。   施公当即升堂,并令知府汤法坐在一旁观看。差役将王梁氏提到堂上,王梁氏就在公案前跪下,先向施公叩了头后,口称:“钦差青天大人,申冤!”施公在上,复将王梁氏看了一遍,见她生得端庄贞静,绝非苟且淫污一流,因往下问道:“王梁氏,据你所控各节,尔父向来做何生意?尔是几岁由尔父许与王有仁为妻?尔夫在日,实在年纪究竟若干?尔父因为何事,感尔夫大德,将尔许嫁与他?尔可从实诉来,本部堂自然代尔申冤。若有半字不实,可莫怪本部堂问尔诬告之罪。”王梁氏见问,又磕了头,口称:“青天大人容禀。孀妇的父亲,曾领氏夫一千两银子资本,出外贩卖绸缎,不料半途遭风,资本消灭,因此回来不敢见氏夫之面。哪知祸不单行,是年,孀妇的祖母又因病弃世。孀妇的父亲,此时就出外设法向人借贷,给祖母置备棺木;不期中途遇见氏夫。当经氏夫问明原委,孀妇的父亲颇抱不安。后经氏夫百般劝解,说道:‘出外经商,赚钱折本亦复常事,何必如此。现在尔母既然见背,棺木衣裳想也无从设法,不若仍在我处,取一百两银子回去,置办停妥,赶紧成殓。等尔将转运之后,再还我不迟。’孀妇的父亲不得已,只得又借他一百两纹银,回来殡殓祖母。因此父亲就感氏夫之恩不尽了。”王梁氏说至此处,知府汤法便插口说道:“大人何必如此审问?只须问她到底有无苟且之事便了。”施公听了此言,登时将脸沉下。不知施公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413回 梁节妇申诉冤诬 施贤臣设策试验   话说施公正问王梁氏的情由,忽见知府汤法从中说道:“大人只须问她有无私情之事。”施公听说,也不等他说完,便将脸往下一沉,正色说道:“贵府!你也为民父母,怎么问案不从根源上问起,何以能得实在情由?今贵府受了王姓之贿,不令本部堂问出情由。贵府安坐,勿复一言。施某当得悉心根究。”   因又问道:“王梁氏,你父亲又受了你夫百两银子,置备棺木,与你祖母殡殓,后来还受他什么恩德呢?”王梁氏道:“后来孀妇的丈夫,因孀妇的父亲终日在家毫无生计,又命他与孀妇的堂侄王法,合理绸缎之事。孀妇的父亲,因此更加感德了。后来见孀妇的丈夫已经八十余岁,尚然无子,常叹道:‘此人平生积善,存心忠厚,怎么没有子嗣?’又见他虽年老,却是强壮过人。因此情愿将孀妇嫁与他为妻。彼时亡夫尚且不肯允,后经我父苦苦相劝,亡夫方才允纳。不料过门之后,一宵而有身孕,未及三日,亡夫便即身亡,彼时孀妇才十六岁。此是孀妇因父亲感受大恩,将孀妇许配为妻的实在情形。至以后各种情节,悉在大人状词上面,求大人公断便了。”施公又问道:“这王法是尔丈夫的侄儿,还是远房抑是近房呢?”王梁氏道:“孀妇过门三日,尚未得知。后来才知道,王法是亡夫的四服族侄。因近房无人,不能应继,所以派王法承继过来。其实亡夫所遗家产,将来也不免公分。”施公道:“王法既不容尔守节,尔既生产,产后他倒没有暗害你么?”王梁氏道:“大人的明鉴,怎么不存心谋害?只以孀妇防守甚严,他等无从下手,因此才将孀妇的父亲唤来,诬孀不节,退回母家。孀妇的父母又迫于势,只得领回。又亡夫八十多岁,似不能一宿即有身孕,也就疑惑孀妇有私,故亦要置孀妇于死地。幸亏孀妇母舅张弼臣到来,将孀妇母子领过去,才得以不死,以全王门之后。孀妇彼时心实不甘,屡在县老爷及府大老爷前控诉,均被王守道、王法串通贿赂,俱经驳斥不准。今蒙大人驾临,是以孀妇冒死渎诉,还求大人从公提讯,以昭冤屈。”施公道:“你遗腹子今年几岁了?”王梁氏道:“今年六岁了。”施公道:“尔子曾带来么?”王梁氏道:“不曾带来,尚在母舅家内。”施公道:“下次集讯,尔可将尔子一并带来,给本部看视。”王梁氏答应道:“遵大人吩咐。”施公又道:“尔且退下,候传齐被告,再行讯办。”王梁氏道:“遵谕。”退下。   施公退堂,与知府回至书房,又道:“再烦贵府即刻传渝,本部堂明日早堂集讯。所有原被告,均限辰刻带到听候,不得有误。如有抗提不到等情,俱惟贵府是问。”汤知府只得唯唯答应,当即传谕出去。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施公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点,即传令升堂。   却好黄天霸也进来,给施公请早安。施公一一见毕,命天霸等皆在外面伺候。施公即便升堂,就公座上坐定,即命:“先带原告。”差役答应,将王梁氏带上。施公见王梁氏右手携一小儿,虽只六岁,却生得鼻正口方、眉清目秀,实是仪表非俗,心中已暗暗欢喜道:“老翁有此令子,实为积德之征。”因往下问道:“王梁氏,这就是尔夫的遗腹子么?”王梁氏答道:“正是。”施公道:“叫甚名字?”王梁氏答道:“乳名叫八三子,因是亡夫八十三岁时生的,所以取名叫八三,以记不忘念之意。学名还不曾起呢。”施公道:“本部堂给他起个学名,唤做‘德官’罢。以取他父亲积德而有此子之意。”王梁氏叩头道:“敬谢。”施公于是又将前情细问一遍,王梁氏复申诉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