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史遗文 - 第 6 页/共 26 页

数百金值甚,叔宝便尔惊喜感动,有此无端之喜,所以有无妄之灾。   如叔宝英雄,横得数百金,便招奇祸;今之庸妄人却动希非分,安得令终。   投店估银,叔宝全疏脱了,到不如雄信挥金布置,上下周详。然一以取祸,一以全交,可见豪杰处世,不可有一毫疏略。   第 十 二 回 定罪案发配幽州地 打擂台扬名顺义村   诗曰:   失水蛟螭暂未伸,壮心岂肯混凡鳞。   奋飞时欲游天表,洒润常思泽世人。   羞是寸蜓夸得意,笑他尺蠖浪称神。   直交战血玄黄满,方信神龙气不湮。   虎瘦雄心自在,龙困灵气不消。壮士意气,那肯在寥落不显。就如汉高祖,不过是一个亭长,见秦始皇车驾过沛县,道:“大丈夫当如此矣!” 项羽避仇会稽,见秦始皇车驾东巡,道:“此可袭而虏也。” 偶然触发,便有按捺不住雄心,收束不下壮气。   叔宝同金国俊、童佩之出店观看,立于柜栏前,只见街坊上无数少年约有数百人,各执齐眉短棍,摆将过去。短棍后列五方旗号,中军鼓乐,簇拥马上一人,貌若灵官,戴万字顶包巾,插两朵金花,穿猱头补服,系银面挺带,十字横披两匹彩段。马后又是一对蓝旗,许多枪刀簇拥,迎将过去。叔宝问店家:“迎送的这个好汉,是什么人?” 主人道:“三位老爹!我们顺义村,今日迎太岁爷。”叔宝道:“怎么叫这等一个凶名?” 店主道:“我们这位爷,姓史,双名大奈,元是番将,迷失在中原。近日谋干在幽州罗爷标下,为旗牌官。罗爷选中史爷人材,不知胸中实授本领如何,发在我们顺义村,打三个月擂台,三个月没有敌手,实授旗牌官。残岁冬间立起的,今日是清明佳节,三个月。初时,有几个附近的好汉,后边是远方豪杰,打过也有几十场,莫说赢得他的没有,便是跌个平交的,眼中也没见,果是一个好汉子。如今又迎到擂台上去。” 叔宝问道: “ 今日可打了么?”店家道:“今日还打一日,明日就不打了。” 叔宝道:“我们要去看看,可看得么?”店家笑道:“老爹这句话说差了,难道只我们本地方有人打擂台,这顺义村,是个通衢,却是四山五岳来的豪杰,老爹不要说看,有本事打也凭老爹去打。”正是:   吹来残筱发清响,拨处寒灰露异光。   叔宝道:“店家且替我们把行李收了,看打擂台回来,算还你饭钱。”叫佩之、国俊:“富贵不离其身,把盘费的银子,谨慎在腰间。”   三人出得店门,后面看打擂台的黎民百姓,织妇蚕奴,络绎不绝。往街北走,走尽街,就是一所灵官庙。庙门首有几亩荒地,荒地上筑起一座擂台来,也只有九尺高,方圆阔二十四丈。台下有数千人围绕,争看史大奈,吹打迎上擂台,就将鼓手掣在灵官庙伺候。叔宝弟兄三人,捱将进来,上擂台马头边看可有人上去打。还没有人,只见那马头左手,两扇朱红栏杆,方方的一个<角儿。栏杆里面设着柜栏,柜上天平法码,支架停当。又有几个少年,掌这银柜。三人到栏杆边,叔宝问:“列位!打擂是个比武的去处,设这柜栏天平在此何干?” 内中一人道:“ 朋友,你不知道,我们史爷,是个卖博打。” 叔宝道:“ 元来是为利。” 那人道:“不是为利,却是图名。”叔宝道:“要银子怎么不是为利?”那人道:“始初时,没有这个意思,立起擂台来,一个雷声天下响,五湖四海尽皆闻,英雄豪杰,毕聚于台下。我们史爷为人谨慎,恐武不善作,打伤了人,没有凭据。有一个人上去打,要写一张认状。” 叔宝道: “ 怎么叫做认状?”那人道:“就是上去的,本人姓名、乡贯年庚,设个誓,也要写在认状上,见得打死勿论。这个认状,却雷同不得,有一个人要写一张,争强不服弱,那个肯落后,都要争先,为写这个认状,几日不得清白。故此我们史爷说不要写认状了,设下这柜栏天平,财与命相连,好事的朋友,都到柜上来交银子。”叔宝道:“ 交多少?” 此人道:“ 不多,有一个人,交五两银子。不拘多少人,银子交完了,史爷发号令上来打,有一个先往上走,第二个豪杰赶上一步,拖将下来。拖下来的,就不得上去。就是第二个上去了,当场时,有本事打我们史爷一拳,以一博十,赢我们史爷五十两银子;踢一脚,一百两银子;跌一交,赢一百五十两银子。”叔宝道“打不过呢?”那人道:“五两银子,买一顿拳头打,残疾回去,怨命就罢了。一日常有二三十人交了银子,擂台底下,先就打阑残了,出乎其类的上台去,被史爷纷纷的都掼将下来,一月之间,赢了千金,远近皆知,人心都打寒了。有银子,本领不如的,不敢到柜上来交;有本领,没有银子的,也打不成。故此后来这两个月,上去打的人甚少。今日做圆满,只得将柜栏天平布置在此,却也不知道可有做圆满的豪杰来没有?” 叔宝对佩之、国俊笑道:“ 这倒也是豪杰干的事。” 童佩之就撺掇叔宝道:“ 兄上去,官事后,中途发一个财。兄的本领,是我们知道的,一百五十两,手取到幽州衙门中用,也是好的。叔宝道:“贤弟!命不如人说也闲。我的时运不好,雄信送了几两银子没福受用,皂角林惹出一场官司来。潞州受了许多坎坷。这里打人,又想赢得银子。再莫说上去了,只好看看罢了。” 童佩之就要上去,道:“这个机会,不要蹉了,等小弟上去耍耍罢。” 他不晓得利害,只要上去耍子。这个童佩之、金国俊,也不是无名之人,潞州府堂上当差,有名的两个豪杰。叔宝却与他不是久交,因这场官司,雄信引首,得以识荆一拜。叔宝却不曾与他比过手段。见他一头高兴要上去耍耍,叔宝却也奉承道:“ 贤弟逢场作戏,你要上去,我替你兑五两银子。”叔宝交银子在柜上,童佩之上擂台来打。那擂台马头,是九尺高,有十八层疆刹。才走到半中间,围绕看的几千人,一声喝彩,似   一风撼倒千竿竹,百万军中半夜雷。   把童佩之吓得骨软筋酥。   这几千人,是为许久没有人上去,今日又有人上去做圆满,众人呐喊助他的威。却不晓得他没来历的吓软了。却又不好回来,只得往上走。走便往上走,却不像先前的本来面目了,做出许多张致来:咬牙切齿,怒目睁眉,揎拳裸袖,绰步撩衣,发狠上前。下边看的人赞道:“ 好汉发狠上去了。”又有识货的,在后边道:“这个人不是好汉,是个没来历的。”那人道: “ 你怎么知道他没来历?” 那人答道:“有来历的人,再不发狠,扯开拳头生绷硬靠就打。但是发狠的,就是没来历的人。你看竖眉睁眼,跌打时可有一件用得着的么?”下边纷纷议论。   却说史大奈在擂台上,三月不曾遇着敌手,傍若无人。见来人脚步嚣虚,却也不在他腔子里面。狮子大开口,做一个门户势子,等候来人。上中下三路,皆不能出其匡郭。童环到擂台上,见史大奈身躯高大,压伏不下来,轻身一纵,飞仙踹,双脚挂面,落将下来。史大奈用个万敌推魔势,将童环脚拿落在擂台上。童环站下,左手撩阴,右手使个高探马势,来伏史大奈。史大奈做个织女穿梭,从右肋上钻出童环背后,楂住衣服鸾带,叫道:“ 我也不打你了,撺下去罢!”把手一撑,从擂台上撺将下来。下边看的一让,掼了个燕子衔泥,扑通跌了一脸沙灰。正是:   自负强中手,轻同陌上尘。   把一个童佩之,弄得满面羞惭;一个秦叔宝,急得火星爆散。喝道:“待我上去!”往前就走。掌柜的拦住道:“上去要重兑银子,前边五两银子,已输绝了。” 叔宝不得工夫,兑取一锭大银,丢在柜上道:“这银子多在这里,打了下来,与你算罢。” 也不从马头上上擂台,去平地九尺高,一撺就跳上擂台来,竟奔史大奈。史大奈招架秦琼,好打:   拽开四平拳,踢起双飞脚。这一个韬肋劈胸敦,那一个剜心侧胆着。这一个青狮张口来,那一个鲤鱼跌子跃。这一个饿虎扑食最伤人,那一个蛟龙戏子能凶恶。这一个忙举观音掌,那一个急起罗汉脚。长拳架势自然凶,怎比这回短打多掠削。二人相持数十回,不分胜败与强弱。   也不像两个人打,就如一对猛虎争餐,擂台上滚做一团。   牡丹虽好,全凭绿叶扶持,难道史大奈在顺义村,打三个月擂台,不曾有敌手,孤身就做了这一个好汉?一个山头一只虎,也亏了顺义村的张公瑾做了主人,就是叔宝有书投他,不曾相会的。今日这个旗帐鼓手,都是张公瑾备办了,来附和史大奈的。张公瑾此时在灵官庙摆三席酒,本村中邀了个会本领少年豪杰白显道,来陪史大奈吃贺喜酒。故此将鼓手先叫来,在庙里伺候。打完了擂台,好吹打安度饮酒。张公瑾与白显道二人是酒友,等不得安席吃正经酒,先叫厨下的庖人取几样果菜,在大殿滴水檐前,用矮桌低凳,拿坛冷酒,先在那里试酒。   且尝个清圣浊贤,不管他你胜我负。   张公瑾道:“只要熬过今日,这一两个时候,史朋友事便完了。”白显道道:“三个月没寻得一个对手出来,哪争在这一时?平日打出了,吓慌了人,那个还敢来?” 正说时,两个后生慌慌的走将进来道:“二位老爹,史老爹官星也还不现。”公瑾道:“今日做圆满,怎么说这话?” 来人道:“ 擂台上史爷,倒先把一个人掼将下来,得了胜。然后跳一个大汉上去,打了三四十合,不分胜败。小的们擂台底下傍观者清,史爷的手脚都乱了,打不过这个人。” 张公瑾道:“ 有这样事,可可做圆满,就遇这个敌手。” 叫:“ 白贤弟,我们且不要吃酒,朋友的事,不要做得有始无终,大家去看看。”出得庙来,分开众人,擂台底下,看上边还打哩。打得愁云怨雾,遮天盖地:   黑虎金锤降下方,斜行要步鬼神忙。   劈面掌参眉就打,短簇臁擘破撩裆。   张公瑾见打得凶,不好上去,只问底下看的人:“这个豪杰,从那一条路上来的?” 底下看久了的,个个都知道,就指着童佩之、金国俊二人道:“ 那个鬓角里有些沙灰的,就是先掼下来的了;那个衣冠整齐的,是不曾上去打的。问这两个人,就知道上头打的那个人了。” 张公瑾却是本方土主,喜孜孜一团和气,笑溶溶满面春风,对佩之举手道:“朋友,上面打擂的是谁?” 童佩之跌恼了,脸上便拂干净了,鬓角还有些沙灰,见叔宝打赢了,没好气答应人,道:“朋友,你管他闲事怎么?凭他打罢了。”公瑾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恐怕是过中朋友,不好挽回。” 金国俊却不恼,他不曾上去打,元荣无辱,上前来招架道:“朋友,我们也不是没来历的人。要打便一个对一个打就是了,不要讲打攒盘的话;就是打输了,这顺义村也认得本地方几个朋友。”公瑾道:“兄本地方认得何人?” 国俊道:“ 潞州二贤庄单二哥,有书到顺义村,投公瑾张大哥。还不曾到他庄上下书。”公瑾大笑,笑一个:   千里携将锦字,对面不识张郎。   白显道指定公瑾道:“这就是张大哥了。”国俊道:“元来就是张兄得罪了。”公瑾道:“兄是何人?” 国俊道:“ 小弟是金甲,此位童环。”公瑾道:“无来是潞州的豪杰,上边打擂的是何人?”国俊道:“这就是山东历城秦叔宝大哥。” 张公瑾摇手大叫:“史贤弟,不要动手!此乃素尝闻名秦叔宝兄长。”   史大奈与叔宝二人扠住拳。张公瑾挽住童佩之,白显道拖着金国俊,四人笑上擂台来。六友相逢,彼此陪罪。公瑾叫道:“底下看打擂的列位,都散了罢,不是外人来比试,乃是自己朋友,访贤到此的。” 命手下将柜抬往灵官庙中去,邀叔宝下擂台,进灵官庙,铺拜毡顶礼相拜。叫鼓手吹打安席。元是张公瑾、史大奈、白显道,一个人一席酒的。添了秦叔宝、童佩之、金国俊,两人合一席,安下坐来。公瑾席上举手道:“行李在于何处?”叔宝道:“在街头上第二家店内。” 公瑾命手下:“将秦爷行李取来,把那柜里的原银返璧于叔宝。”叔宝就席间打开包裹,取雄信的荐书,送与公瑾拆开观看:“嗄!元来兄有难在幽州,不打紧,都在小弟身上。这个灵官殿的酒,不过是郊外小酌,与史大哥贺喜,还要屈驾到小庄去坐一坐。” 六个人匆匆几杯,不能尽欢,公瑾早已分付手下,到庄去摆酒。   黄昏时候,邀众友都到庄上,大厅秉烛焚香。邀叔宝诸友,八拜为交。   情疏同室积戈戟,义洽天涯是弟兄。   执手相期同奋翮,一行征雁倚天横。   誓同生死,患难扶持。拜罢,摆过酒来。饮到五鼓时候,史大奈也要到帅府回话,白显道也要相陪,备六骑马,带从者十余人,同叔宝齐进幽州投文。不知如何?   总评:   叔宝不肯打擂台,才是英雄本色。见朋友输了,发愤上去,不免见猎心喜。若非张公瑾细密周到,安知不又撩下一场事来也。如公瑾者,其为友全交,不减雄信,而精密过之。后来举龟投地,十分勇决,英豪不可测识如此。   这回形容史大奈上台施设,与童环高兴寻打,秦琼勇力过人,公瑾委曲周全,六人无心邂逅,绝妙杂剧作料也。   第 十 三 回 张公瑾转托二尉迟 秦叔宝解到罗帅府   词曰:   云翻雨覆,交情几动穷途哭。唯有英雄,意气相孚自不同。 鱼书一纸,为人便欲弃生死。拯厄扶危,管鲍清风尚可追。右调《减字木兰花》   交情薄的固多,厚的也不少。薄的人,富贵时,密如胶漆;患难时,却似抟沙,不肯拢来。若侠士有心人,偏道是世穷见节义,莫不极力援引,一纸书奉如诰敕,这便是当今陈雷,也不尽数先时管鲍。   自顺义村到幽州只三十里路,五更天起身,平明就到了。公瑾有个熟人,家在帅府西首,安顿行李,命手下整饭。又叫手下:“西辕门外班房中,把二位尉迟老爷请来。”这个尉迟,不是那尉迟恭,那尉迟恭,是山后马邑县制田庄人,覆姓尉迟,名恭,表字敬德,乃胡地之人,故称为胡敬德,山后河北,有此一种。这个也姓尉迟,兄弟二人,乃周相州总管尉迟=之族侄。尉迟因隋文帝在周,有不臣之心,起兵身死,宗族亡灭,他两人逃入幽州,哥哥叫尉迟南,兄弟叫尉迟北。二人名讳上起字,尉迟南表自强,尉迟北表又强,取南方之强北方之强的意思,向来与张公瑾通家相好,现充罗公标下,有权衡的两员旗牌官:   不能研墨致身,且向兜鍪寄迹。   他这帅府,东辕门外的,是文官的官厅,就是幽州贴堂官做巡捕官。西辕门外,是武弁的官厅,旗牌听用等官,只等辕门里面掌号官奏乐三次,奏细乐,中军官进辕门扯五方旗,放子母炮,帅府才开门。掌号官才奏乐头一次,尉迟南、尉迟北在班房中收拾了戎服,伺候本官。两个后生走将进来,叫:“二位爷,家老爹有请。”尉迟南道:“你是张家庄上的么?” 后生道: “ 小的是顺义村来的。” 尉迟南道:“你们老爹在城中么?”后生道:“就在辕门西首下处,请二位老爹相会。”尉迟南分付手下看班房,竟往公瑾下处来。   公瑾下处,却有六人,不好一齐相会。叔宝是解到他衙门中投文的犯人,童佩之、金国俊是两个解子,怎么好与那两个金带前程的抗礼。把他三人藏在客房里面,待公瑾引手道达过,容相见才好来请。张公瑾、史大奈、白显道三人正坐,手下来报:“二位尉迟老爷到了。” 公瑾下阶迎接上堂,俱得相见,寒暄罢坐下。尉迟南见史大奈在坐,便开言:“张兄今日进城来这等早,想是为史同袍打擂台日期已完,要参谒本官的事了?” 公瑾道:“此事或者有之,还有一事奉闻。”尉迟南道:“还有什么见教?”公瑾衣袖里取出一封书来,递与尉迟昆玉。接将过来,不工致拆开了,兄弟二人展开观看毕,道:“嗄!元来是潞州二贤庄单二哥的华翰,举荐个秦朋友到敝衙门投文。托兄引首,使愚兄弟识荆。秦朋友如 今 在 哪 里,请 相 见 罢 了。” 公 瑾 才 向 客 房 里,叫:“秦大哥,出来罢!” 豁郎郎郎的响将出来。童环捧文书,金甲带了铁绳,叔宝矬着虎彪躯,;锁出来。尉迟兄弟勃然变色道:“张大哥,你小觑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单二哥的华翰 到 兄 长 处,因 亲 及 亲,都 是 朋 友,怎 么 这 等 相待?”公瑾满面陪笑道:“实不相瞒,就是这刑具,元是做成的活扣儿,恐贤昆玉有责备之意,所以如此相见。果然推薄分,取掉了就是。”   尉迟兄弟亲手上前替叔宝疏了刑具,教取拜毡过来,就顶礼相拜:“久闻兄大名,如春雷轰耳,无处不闻,恨山水迢遥,无能相会。今日得兄到此,实三生之幸矣。” 叔宝道:“门下的军犯,倘蒙提携,则再造之恩不浅。” 尉迟南道:“ 兄诸事放心,都在我愚兄弟身上。此二位就是童佩之、金国俊了?”二人道:“小的就是童环、金甲。” 尉迟南道:“二位不必太谦,适才单员外华翰上,亦有尊字,都是过中的朋友,就是愚弟兄也出自布衣,徼幸到此,与足下没有上下之分。” 都请来对拜了。尉迟南叫佩之:“ 那桌上放的,可就是本官的解文么?” 佩之答道:“ 就是。” 尉迟南道:“这件借重把文书取出来,待愚弟兄看看里边的事故,待本官升堂问及,小弟们晓得,下边好答应。” 童环假小心道:“这是本官用钤印弥封,不敢擅开。”尉迟南道:“何水无鱼,何官无私?就是钉封的文书,也还要动了手。不过是个解文,打开不妨,少不得堂上难道官府自拆出,不得愚弟兄两人?开拆在尉迟兄弟之身。帅府有权衡的官将,开外郡解文,不足介意。”在公瑾干系最重,受雄信千里之托,恐怕作事孟浪,波及于叔宝,反为不美,却又不好阻挠。公瑾善于调停,命手下取火酒半杯,将弥封润透,轻轻揭开,把文书取出,递与尉迟昆玉。展开看毕,递还童环,分付照旧弥封。   只是尉迟南嘿嘿无言,如有所思。公瑾道:“兄长看了文书怎么嘿嘿沉吟?” 尉迟南道:“久闻潞州单二哥,高情厚谊,如雷灌耳,恨不能相见。今日看这桩事,却为人谋而不忠。”在张公谨、史大奈,却不知说雄信为何为人谋而不忠。秦叔宝感雄信活命之恩,见朋友说他不是处,也顾不得是初相会,只得向前分辩:“二位大人,秦琼在潞州,与雄信也不是故交,邂逅一面,拯我于危病之中,复赠金五百两还乡。秦琼命运>?,在皂角林误伤人命,被蔡太守问成重辟,又得雄信尽友道,不惜千金之费救秦琼,真有再造之恩。二位大人,怎么嫌他为人谋而不忠?” 尉迟南道:“ 正为此事。先看雄信来书,把兄举荐到我那张仁兄处,单员外友道尽矣。使兄得其友则益。适才看文书,兄在皂角林,打死那张奇,被蔡知府问定重罪。雄信有挽回天地的手段,使蔡太守改重从轻,发配到敝衙门来。普天下有许多福境的卫所,怎么不拣个鱼米之乡,偏发到敝地来。兄不知我们本官的利害,我不说兄却不知,他元是北齐驾下勋爵,姓罗名艺,见北齐国破,不肯臣隋,令家眷统兵一枝,杀到幽州,结连突厥可汗,同心反叛。皇家累战不克,只得颁诏招安,将幽州割与本官,自收赋税养老,统雄兵十万镇守幽州。当不毛之重地,还有许多协边赈济钱粮。本官自恃武勇,举动任性,兄长初到此间,小弟不该说迅利的言语,既与兄结为相知,到此时不得不言。解进府去,恐怕行伍中顽劣,不遵约束,见面时要打一百棍,名杀威棒。十人解进,九死一生。兄既到此间,难处之中,如今设个机变,教佩之把文书封了,待小弟先拿到挂号房中去,分付挂号复将别衙门文书掣起,只把潞州解文挂号,独解秦大哥进去。” 众朋友闻尉迟之言,俱吐舌惊,为叔宝支解不来,恰似:   马逢峻坂行应恰,舟遇狂风进苦难。   张公瑾道:“ 尉迟兄,怎么独解秦大哥进去?” 尉迟南道:“兄却有所不知,解进去的人多了,触本官动怒,一概发下来打,就不好亲目了。秦大哥,这却是素患难行乎患难,兄如今把巾儿取起,将头发蓬松,用无名异涂抹面庞,假托有病。童佩之二位典守者,辞不得责任,进帅府报道:‘本人途中有病。’ 或者本官喜怒之间,着愚弟兄朋友们下来验看。上去回复,果然有病,得本官发放,讨收管秦大哥行伍中,岂不能一枪一刀,博一个衣锦还乡。日后功名富贵,易如反掌。只是如今早堂投文最难,却与性命相关。你们速速收拾,我先把文书挂号。”   尉迟二人到挂号房中分付挂号官:“将今日各衙门的解文,都掣起了,不要挂号,只将这潞州一角文书挂号罢。”挂号官知道尉迟乃帅府得力的两员官将,不敢违命,答应道:“小官知道了。” 此时掌号官奏乐三次,中军官已进辕门。就是那中军官,也不是等闲的,是个不挂印的总兵官做这中军官。   此时叔宝已收拾停当,在西辕门外面伺候。尉迟将挂过号的文书,交与童环,自进辕门随班。里面放大炮三声,奏细乐,扯五方旗。帅府开门,中军官领班旗鼓官、旗牌官、听用官、蓝旗手、捆绑手、刀斧手,一班班、一对对、一层层、一个个,都进帅府。参见已毕,各自归班侍立。府门首报门官报门,边关夜不收马兵,官将巡逻回风人役进,这一起出来了。第二次报门:就是供给官进,乃帅府日用红心纸扎日用等物。第三次报门,却就是挂号官进。挂号官捧号薄进帅府,却是有规矩的,解子犯人,就带着进辕门里面伺候。挂号官出来,却就利害了。两丹墀有二十四面金锣,一齐响起,一面虎头牌,两面令字蓝旗,押着挂号官出西角门,到大门外街台上。执旗官叫投文人犯跟此牌进。童环捧文书,金甲带铁绳,将叔宝斑锁牵进。进大门还不打紧,只是进仪门那东角门,钻在枪刀林内。到月台下,执牌官叫跪下。东角门到丹墀,也只有半箭路远,就像爬了几十里壁陡高山,三人都喘息不定。秦叔宝身高丈余,这一个豪杰因在威严之下,只觉自己的身体都小了。月台上中军官,叫解子上来些。童环金甲上月台来,骨软筋酥,跪伏在地,偷眼看公座上这位官员:   玉立封侯骨,金坚致主心。   发因忧早白,谋以老能沉。   塞外声威远,帷中感士深。   雄边来李牧,烽火绝遥岑。   须发斑白,一品服,端坐如泰山,巍巍不动。难道罗公有意作威?他官尊势重,其威不肃而严。他只是这等平平的说话,叫中军官将解文取上来。中军官下月台边,取了文书,到滴水檐前双膝跪下。帐上官将接去,公座傍验史拆了弥封,铺文书于公座上。罗公看潞州刺史解军的解文,若是别衙门解来的,打与不打,也就发落了。潞州的刺史蔡建德,是罗公得意门生。这罗公是武弁的勋卫,镇守幽州,荣加九锡,乃是武官。蔡建德是方印的文官,怎么是武官的门生?有个缘故:当年蔡建德,曾押解军粮赴幽州,迟了粮限,据军法也就该重处了。罗公见他是个青年才子,法外施仁,不曾见罪。蔡建德知恩,就拜在罗公门下。如今做到潞州正印官,因此文官是武官的门生。罗公见门生问成的一个犯人,将文书看到底,看蔡建德的才思何如,问成的这个人,可情真罪当。才看见军犯一名秦琼,罗公忽似触目惊心,神向外游。停了一瞬,将文书就掩将过来,叫验史:“将文书收过去誊写入册,以备稽查。” 分付中军官:‘叫解子将本犯带回,午堂后听审。”   童环、金甲听得叫他下去,也没有这等走得爽利了。下月台带铁绳,往下就走。月台上喊叫过堂走,却要到甬道翻将过去,走两边丹墀,出西角门,是他帅府的规矩,进东出西。尉迟南、尉迟北偷班,也从西角门跟将出来。此时张公瑾、史大奈、白显道,都在西辕门外伺候。问尉迟道:“怎么样了。”尉迟道:“午堂后听审。”公瑾道:“审什么事?”尉迟南道:“从来不曾有这件事。打与不打,就发落了,不知审什么事?”公瑾道:“什么时候?” 尉迟南道:“ 还早。如今老爷公务已完,闭门退堂,昼寝午膳,然后升堂问事。也要放炮升旗,与早堂一般规矩。” 公瑾道:“ 这等尚早,我们且到下处饮酒压惊。” 出了辕门,卸去刑具,到下处安心只听放炮,方来伺候未迟。众人且   满酌葡萄酿,同倾兰蕙心。   却说罗公发行堂事,他这个衙门,还有上行文书,只是天子的一道表章上行。发下行文书,推趱各处协边赈济钱粮,调遣大小官将,把守各处关津渡口。兵符数十角,衙门越大事越简。公务已完,分付中军官退班点鼓,闭门退堂。退到后堂,不开宅门,回内衙。手下伏侍,除了冠带,戴诸葛巾,穿通袖小行衣,悬玉面@带,小公座坐下。命家将问验史房中,适才潞州解军文书,取将进来。到后堂公座上,展开从头细阅一遍,将文书掩过,唤家将击云板,开宅门,请老夫人秦氏出后堂议事。不知议出甚事来?   总评:   写二尉迟打点衙门光景,与张公瑾曲尽友道,宛宛如睹。   公瑾作事,缜密精练,全无武夫气,真是大作用人。   罗艺见了秦字,便生猜度,可想亲谊之厚。此是叔宝极侥幸处。然此际担忧,却也不少,祸福倚伏,岂偶然哉!   第 十 四 回 秦夫人见侄起悲伤 罗公子瞒父观操演   诗曰:   梗泛萍飘莫浪悲,因风亦自得追随。   存亡久弃浑无定,骨肉何缘得再窥。   老景凄其良足慰,穷途踯躅更堪奇。   喜心极处翻成痛,絮语喁喁泪雨垂。   人生最难得离乱之中,骨肉重聚。总是天南地北,物换时移,经几遍凶荒战斗,怕不是萍飘梗泛,弱肉强食,那得聚头?但是天佑忠良,就如明朝东平侯花云,他在太平府,死抗伪汉陈友谅,身死忠,妻死义,止剩个幼男花纬,托妾孙氏管领,中间生出莲实渡他的饥,浮槎救他的溺。一个雷老指引他见太祖皇帝,何等周旋,岂是皇天无意。   罗公只为有事关心,不入私衙,就在后堂击云板,开宅门。老夫人秦氏,携公子罗成,年方一十二岁,母子相携,令管家婆丫鬟小童相随十数人,出后堂。老夫妇见礼坐下。公子侍坐于老母之傍。管家婆献过了一巡茶,夫人开言:“老爷今日退堂,为何不回内衙,唤老身后堂商议何事?”罗公长叹道:“当年遭国难,令先兄武卫将军弃世,可曾有后人遗下么?”夫人闻言,眼中就落下泪来道:“先兄秦彝,闻在齐州战死。嫂嫂宁氏,止生个太平郎,年方三岁,随任在彼。今经二十余年,人居两地,天各一方,朝代也不同了。存亡未保,不知老爷今日为何问及此事?”正是:   谁知国破家亦亡,天南地北何茫茫。   罗公道:“老夫昨夜梦见令先兄,在帐前嘱付老夫,教好好看他后辈。及至惊觉,乃是一梦,谯楼方才三鼓。” 夫人道:“这是亲情之故,梦寐的事,也不足为异。” 罗公道:“梦寐的事,何足为怪。适才升堂,河东解来一名军犯,夫人你不要见怪,到与夫人同姓。” 夫人道:“河东可就是山东么?”罗公笑道:“真是妇人家说话,河东是河东,山东是山东。相去有千里之遥,怎么河东就是山东起来?” 夫人道:“既不是山东,或者天下同姓者有之。”罗公道:“方才那文书上,却又原有个山东齐州公干,到于潞州说话。” 罗公年高,容易忘事,却在疑似之间。那文书还在小公座上,罗公用手揭开,又看道:“夫人!这个人正是山东人,齐州奉差,到河东潞州。” 夫人道:“既是山东人氏,或者是太平郎有之。他面貌我虽不能记忆,家世彼此皆知。老身如今要见这姓秦的一面,问他家下行藏,看他是否,可能得够么?”罗公道:“ 这个也不难,夫人乃内室,与配军觌面,恐失了我官体。必须还要垂帘,才好唤他进来。   罗公叫家将垂帘。传令出去,小开门,唤潞州解人,带军犯秦琼进见。他这班朋友在下处,饮酒压惊,止有叔宝要防备审时答应,不敢纵饮酒。其余喧哗说笑,只等放炮开门,才上刑具来听审。哪里想到那小开门,那辕门以内蓝旗官,地覆天翻喊叫:“老爷坐后堂审事,叫潞州解子,带军犯秦琼见!”哪里找寻?直叫到下处门首,方才知道。慌慌张张,把刑具套上。尉迟南、尉迟北是本衙门官。童环、金甲带着叔宝同进帅府。张公瑾三人进辕门,不得进帅府大门,只在外面伺候消息。这五人进了大门仪门,上月台到了堂上。将近后堂,屏门后转出两员家将来,叫:“潞州解子不要进来了。” 接了铁绳,将叔宝带进后堂,叫到阶下跪了。叔宝偷眼往上看,不像早堂有那些刀斧威仪。老者素衣打扮,后面立青衣大帽六人,尽皆垂手。第二层坡台下,立家将八员,都是勇巾,扎袖战袄,各跨短刀。是这两班人物,叔宝此时心也宽了些了。   罗公叫秦琼上来些。叔宝装病怕打,俯伏爬不上来。因此项上铁绳,被自己曲膝压住,一爬时就跌倒了。罗公叫家将,且把那秦琼刑具疏了。两员家将下来,把秦琼的刑具疏了。叔宝心上又宽了些,只是不知审什么事。罗公叫再上来些。叔宝却不好爬,肘膝往上捱那几步,满腹柔肠,简点答应上官。罗公问道:“ 山东齐州,似你姓秦的,有几户人家?”秦琼道:“齐州历城县,养马当差姓秦的甚多,军丁止有秦琼一户。”这也亏秦琼公门应役,答应上官,口舌利便,不然也说不出这行详细来。罗公道:“这等,你是武弁了。”秦琼道:“是军丁。” 罗公道:“ 且住,你又来欺诳上官了。你在齐州当差,奉那刘刺史差遣,公干河东潞州。既是军丁,怎么又在那齐州,当那民家的差使?” 秦琼叩首道:“老爷因山东盗贼生发,本州有告示,招蓦有能捕盗者重赏。秦琼元是军丁,因捕盗有功,刘刺史赏小的马兵捕盗都头,奉本官差遣,公干河东潞州,误伤人命,发在老爷案下。”罗公道:“你元是军丁,补县当差。我再问你:当年事北齐主尽忠的武卫将军秦彝,闻他家属流落山东,你可晓得么?”叔宝闻父名,泪滴阶下道:“ 武卫将军,就是秦琼的父亲。望老爷推先人薄分,笔下超生。” 罗公就站将起来,道:“你就是武卫将军之子!” 那时却是一齐说话,老夫人在朱帘里,也等不得,就叫:“那姓秦的,你的母亲姓什么?”秦琼道:“小的母亲是宁氏。” 夫人道:“ 呀!太平郎是哪个?”秦琼道:“就是小人的乳名。”老夫人见他的亲侄儿,伶仃如此,也等不得手下卷帘,自己伸手揭开,走出后堂抱头而哭。” 罗公也顿足长叹。公子在傍边见母亲悲泪,也啾啾唧唧啼哭起来。正是:   廿年相忆徒成梦,今日相逢何限悲。   手下家将着忙,把刑具拿了。到大堂外面,叫潞州解子:“这刑具你拿了去,秦大叔是老爷的内侄,老夫人是嫡亲的姑母,后堂认了亲了。领批回不打紧,明日佥押了送出来与你。”尉迟南兄弟二人,鼓掌大笑出府。   不须为挽西江水,涸辙枯鱼已得生。   公瑾等众朋友,都在外面提心吊胆的等候,见尉迟兄弟笑出来,问道:“怎么两位喜容满面?” 尉迟南道:“ 列位放心,秦大哥原是有根本的人,罗老爷就是嫡亲姑爹,姑母却在后面放声大哭,已自认做一家了。我们且到 下 处 去 饮 酒 贺喜。”   却说罗公携叔宝进宅门,回内衙,分付公子道:“你可即陪了表兄,到书房沐浴更衣,取我现成衬服衣妆,与秦大哥换了。”叔宝梳篦整齐,洗去面上无名异,一时鲜健起来。公子就耍他道:“ 表兄,你这一时,就干净了许多。”叔宝道:“不瞒表弟,方才实是装病来的。” 叔宝随即拜见姑爹姑母,与公子两兄弟,也拜了四拜。罗公的官尊,帅府深远,叔宝却不得出府去外边面别诸友。问表弟取柬贴二副,写两封书:一封书,求罗公佥押了批回,发将出来,付与童佩之潞州谢雄信,就报这个喜音;一封书,付本府旗牌官尉迟兄弟,转达谢张公瑾三友。   此时后堂摆酒,已是完备,请叔宝饮酒。罗公老夫妇就上坐了,叔宝与表弟列坐于左右。管家婆斟酒。酒行二巡,罗公开言:“贤侄,我看你这般一貌堂堂,必有兼人之勇,令先君弃世太早,令堂又寡居异乡,可曾习学得些武艺?”叔宝停杯道:“小侄会用双简。”罗公道:“正是令先君遗下这两根金装简,可曾带到我幽州来么?” 叔宝道:“ 小侄在潞州为人命事,蔡刺史将这两银简作为凶器,还有鞍马行囊,尽皆贮库。”罗公道:“这也不打紧,那蔡刺史就是老夫的门生,容日差官去取来就是了。只是目今有句话要与贤侄讲:老夫镇守幽州,在此有十万雄兵,千员官将,却都是论功行赏,法不好施于亲爱。我如今要把贤侄补在标下为官,恐营伍中有官将议论,却使贤侄无颜。老夫的意思,来日要往演武厅,去当面比试武艺,你果然弓马熟娴,就补在标下为官,也使众将箝口。” 叔宝躬身答道:“若蒙姑爹提拔,惠小侄终身遭济,恩同再造。” 罗公分付家将。” 兵符传出帅府,晓谕中军官,来日尽起幽州镇守人马,出幽州教军场操演。”中军发号令于五营四哨大小官将头目人等,三更天就放炮,要知会这十万人,出东郭教场。   黎明时,罗公放炮开门。中军奏乐,簇拥史大奈在大堂参谒。回覆打擂台事,补了旗牌。一行将士都戎装贯带,随罗公驷马车出帅府。   十万貔貅镇北畿,斗悬金印月同辉。   旗飘易水云初起,枪簇燕台霜乱飞。   叔宝那时怎么打扮?他武弁官各有品级,金带是金带前程,银带是银带前程,就是全装披挂,带束腰间,分其品级。叔宝却不曾受职为官,也只像罗公本府的家将一般打扮,头上是金顶缠棕大帽,穿猱头补服,银面@带,粉底皂靴。公子见表兄乃母党的瓜葛,与本府的家将一般,心上象过意不去的。他却才十二岁,没有权衡,又加不得个服色到表兄身上,自己带束发紫金冠,面前簪这颗珠缨,取将下来。本府书房中听用的银匠,把表兄缠棕帽面前安起个管儿来,就将珠缨簪在上面。这珠缨倒不大紧,里面箝着一颗夜光珠,原是边外将官失机,求公子方便,寻来的一颗宝。公子教巧手匠人就镶嵌在朱缨里面,簪在表兄的缠棕帽上,映得满面红光缭绕。叔宝也上马跟罗公出东郭教军场去了。   公子带四员家将,随后也出帅府。守辕门的旗牌官拦住,请小爷下马。公子下马,教手下带了。守门官叩首流泪道:“旗牌官甘死于小爷马前,不敢放小爷出辕门。” 这守门官,怎么敢阻挠公子?元来是罗公的将令,不是今日分付的,平昔分付下的。公子虽十二岁,膂力过人,骑劣马、扯硬弓,常领家将在郊外打围。罗公为官廉洁,恐公子膏梁之气,不惜小民,踹踏百姓田苗,下情不能上达,戒下守门官,再不许放公子出帅府。罗公的号令严明,军威整肃,公子却也不敢违父命,命家将牵马进府,回后堂,老母跟前,一些刚锐之气也没有,拿出孩童的景象,啼哭起来。说要往演武厅去,看表兄比试,守门官阻挠,不肯放出。老夫人爱子之心,无所不至。他心里却也要公子去,却不是独爱公子。夫人自己有这个私念:秦琼却是他面上的瓜葛,不知武艺何如?要公子去看看,先回来说与他知道,开自己怀抱。唤四个掌家的过来。四人近前,俱是皓然白发,齐道:“老仆俱在。” 这四个人,跟罗公从北齐到今,同荣辱、共休戚,都有个金带前程。因帅府有责任,不得差出外用,本府称为掌家,四人自称为老仆。老夫人不好叫他四个人服事公子,以美言抚慰:“你四人还知事,可陪公子往演武厅去,看秦大叔比试。说那守门官有拦阻之意,你说我教公子去的,只是瞒着老爷一人就是。”四将道:“知道了。” 公子见母亲叫四个掌家陪他同去,料守门官不敢相阻。得陇望蜀,不止于看操。书房中收拾一张花梢的小弩,锦囊中带几十枝软翎的竹箭,看表兄比试回来,就荒郊野外射些飞禽走兽耍子。五人上马,将出帅府。守门官依旧拦住:“呀!小爷怎么又出来了。” 掌家上前道:“太娘娘着公子演武厅看秦大叔比试,只瞒蔽老爷一时。” 守门官道:“ 老将军,可是太娘娘分付的么?” 四将道:“不是太娘娘分付,我四个人怎么便好跟去?” 守门官道:“求小爷速些回来,不要与老爷知道。”公子大喝一声:“不要多言。”五骑马竟出辕门,到东郭教军场,正似:   猛兽初离柙,饥鹰乍出笼。   此时教场中,已放炮升旗,这五骑马到东辕门外下马,营伍中大小官将,那一个不奉承公子的。不要说公子,就是这四员老将,个个都是钦敬的。遂命手下的,将马牵去上料,取点茶的茶果,奉承公子五人。公子那里要吃什么点茶茶果,竟奔东辕门来,来瞧操演。只是这罗掌家,恐老爷帐上看见公子,着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把公子夹在中间,东辕门来观看。毕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五 回 勇秦琼舞简服三军 小罗成射鹰助一弩   诗曰:   沙中金,石中玉,干将埋没丰城狱。   有时拂拭遇良工,精光直向苍天烛。   丈夫踪迹类如许,倏而云泥倏虎鼠。   汉坛高筑惊一军,淮阴固是绎灌侣。   困穷拂抑君勿嗟,赳赳于城在兔罝。   但教有宝怀间蕴,终见鸣珂入帝家。   俗语道得好:“运去黄金减价,时来顽铁生光。” 叔宝在山东也做了些事,一到潞州,吃了多少波查,只是一个时运未到。一旦遇了罗公,怕不平地登天,显出生平本领。   罗公为要扶持叔宝,大操三军。罗公坐帐中,中军官执令旗,站在月台。十万雄兵,画地为式,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遁甲、正奇出户,用兵之法,井井有条。罗公帐前大小官将头目人等,全装披挂,各持锋利器械,雁翅摆班于左右。叔宝在左班中观看,暗暗点头。“ 我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在齐州当个捕盗的差使,捉拿两个无名的响马,就自负我是个豪杰。你看我这姑爹五旬以外,须发萧然,着一 品 服,掌 生 杀 之 权,一 呼 百 诺,大 丈 夫 定 当 如此。”就是这些话,叔宝却也不曾口中明言,不过是腹内踌躇。罗公却不要看操,留心于叔宝。见秦琼点头有嗟咨之意,把他令将过来,叫:“ 秦琼。” 答应道:“ 有。” 擎拳长跪。罗公问:“ 你会什么武艺么?” 秦琼道:“ 小将会用双简。”罗公昨日帅府家宴问过,今日如何又问?今日乃故意问他,晓得秦琼双简在潞州贮库,不好就取简与他舞,因秦琼答道会简,罗公命家将:“将我的银简,取将下去。” 罗公这两根银简,止有叔宝一条简重。怎么就轻了一半?叔宝这两根简,六十四斤一根,两根简,共重一百二十八斤。罗公这两条简,却是总兵官谋干在他标下为中军效劳,用一千两多些银子,叫巧手银匠,打就了这两条简,连金镶把子共重六十余斤,比叔宝简长短尺寸,也差不多。只是用过重简的手,用这罗公的轻简,越觉松健。两个家将用锦绒袱捧将下来。叔宝身高一丈,跪在地下有八尺高。挥手取银简,尽身法跳将起来,轮动那两条简,就是银龙护体,玉蟒缠腰。罗公在座上,自己喝彩:“舞得好!” 难道罗公的标下就没有舞简的人,独喝彩秦琼么?罗公却要坐前诸将钦服之意。诸将却也解本官的意思,两班齐声喝彩道:“ 好。” 这便是百犬吠声,又道是矮人观场。公子在辕门外面,爬在掌家的肩背上,见表兄的简舞到好处,连身子多不看见,就是一道月光罩住。不敢高声喝彩,恐罗公帐上听见。暗暗喜道:“果然好。”叔宝舞罢了简,将双简捧将上来。罗公又问道:“还会什么武艺?”叔宝道:“小将还会用枪。” 罗公叫取枪上来。两班官将,奉承叔宝,绝好的好枪,取将上来。就是枪杆,也有一二十斤重。铁条为心,攒竹制就,外用牛筋缠绕,生漆漆过。叔宝接在手中,把彪躯一矬,左手松一松枪杆,右手一迎,牛筋都迸断,攒竹粉碎。一连挠折两根枪,秦琼就跪下道:“小将用的是浑铁枪。”罗公点头道:“真将门之子。”命家将:“枪架上,把我的缠杆矛,抬下与秦琼舞。”两员家将,竟抬将下来,重一百二十斤,长一丈八尺,银丝缠杆点钢矛。叔宝接在手中,打一个转身,把枪收将回来,觉道有些拖带,不甚熟落。罗公暗暗点头道:“枪法不如,此子还可教。”   这里隐着个罗府传枪的根脚。罗公为何说叔宝枪法不如,因他没有传授。秦琼在齐州当差时,捕盗有功,得官府另眼相看,也就得些时运,做仗义疏财的事。江湖上行教的把势到齐州,图叔宝的盘费,知道他用枪,就教他一路枪。今日是这个教他一路枪,明日是那个教他一路枪,传杂了。叔宝却也有一段聪明,把众教师传他的枪法,攒簇做一家,做一个野战之法。在山东捕盗,又不曾遇个名将大敌,不过绿林中捕盗,有枪法也得了手,无枪法也得了手。此地无,砂,赤土为上。他就说枪法用得好了,却怎么当得罗公的法眼。恰也将就称赞几声。这些三脚猫的军官,见他舞得这重枪,也便吃惊,看他舞得蔟蔟不辨好歹也随着罗公喝彩,也便了了一场事,连叔宝心中未必不自道好哩。叔宝舞罢枪,捧将上来,归班。罗公传令开操。只听得教场中炮声一响,各队中战鼓齐鸣。将台上号带一旄,下边阵势一变,先是先天一气,后边总衡四阵,后成八阵,里面又分小成中成大成分拨,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