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史遗文 - 第 3 页/共 26 页
一日忽然发下一干人犯,是已行未得财的强盗,律该充军,要发往平阳潞州着伍。这刘刺史恐有失误,差着樊虎与叔宝二人,分头管解。樊虎往泽州,叔宝往潞州,俱是山西地方,同路进发。叔宝只得装束行李,拜辞母亲妻子,同樊虎先往长安,兵部挂了号,然后往山西。
游子天涯路,高堂万里心。
临行频把袂,鱼雁莫浮沉。
不说叔宝解军之事。再说那李渊见准了这道本,着他做河北道行台太原郡守,便是得了一道赦书,急忙叫收拾起身。先发放门下一干人。这日月台丹墀仪门外,若大若小,男男女女,挨肩擦背,屁都挤将出来。唐公坐在滴水檐前,看着这些手下人,怜惜他效劳日久,十分动念,目中垂泪道:“我实指望长安做官,扶持你们终身遭际;不料逼于民谣,挂冠回去。众人在我门下的,都不要随我去了。” 唐公平昔待人有恩,众人一闻此言,放声大哭。唐公见他们哭得苦楚,眼泪越发滚出来,将袖拂面,忍泪道:“你们不必啼哭,难道我今日不做官,将你这些众人赶逐去不成!我有两说在此:有领我田畴耕种的,有店房生意客身的,有在我门下效劳得一官半职的,有长安脚下有什么亲故的,这几项人,都不要随我去了;若没有田畴耕种、店房生理,长安中又举目无亲,这种人留在京中也没有用处,都跟我到太原去,将高就低,也还过了日子。” 这些手下人内,有情愿跟去的,即忙答应道:“小的们愿随老爷去。” 人多得紧,到底不知是那个肯去,那个去不得。唐公毕竟有经纬,分付下边众人:“与我分做两班,太原去的在东边丹墀,长安住的在西边丹墀。分定立了,我还有话。” 唐公口里分付,心中暗想道:“情愿去的毕竟不多。” 谁料这干人,略可抽身的,都愿跟归太原,有立在西丹墀的,还复转到东边去。一立立开,东西两丹墀,约莫各有一半。那些众人在下边,纷纷私议。在长安住下的,舍不得老爷知遇之恩,要去时,奈长安城中沾亲带故,大小有前程羁绊,生意牵缠,不得跟去。故此同是一样手下人,那西边人羡东边人,好象即刻登仙的一般。唐公问“西丹墀都是长安住下的了么?” 有几员官上来禀谢道:“ 小人蒙老爷抬举,也有金带前程。” 有几个道:“小人领老爷钱本房屋。”有几个禀道:“小的领老爷田畴耕种,这项钱粮花利,每年赍解到老爷府中公用。” 唐公听毕,分付把卷箱抬出来,不拘男妇老幼,有一名人,与他绵布二匹,银子一锭。赏毕,又分付道:“ 我不在长安为官,你众人越该收敛形迹,守我法度,都要留心,切记。” 众人叩头去了。唐公又向东边的道:“你们这干是随去的了么?”众人都上前道:“ 小的们妻孥几辈了,情愿跟随老爷太原去。”唐公分付:“开一个花名簿,给与行粮银两,不许一路骚扰。经过地方,细微物件,都要平买平卖,强取民间分文,责究不恕。”分付了,退入后堂少息。
只见夫人窦氏向前道:“今日得回故里,甚是好事。只是妾身怀六甲,此去陆路,不胜车马劳顿。况分娩将及,不若且俄延半月起程。” 李渊道:“夫人!主上多疑,更有奸人造谤,要尽杀姓李的人。在此一刻,如在虎穴龙潭。今幸得请,死还向故乡死,你不晓得李浑么?他全家要望回去是登天了。”窦夫人嘿嘿无言,自行准备行李。李渊一面辞了同僚亲故,一面辞了朝,自与窦夫人、一个十六岁千金小姐坐了软舆,族弟道宗与长子建成骑了马,随从了四十余个彪形虎体的家丁,都是关西大汉,弓上弦,刀出鞘,簇拥了出离长安。
回首长安日远,惊心客路云横。
渺渺尘随征骑,飘飘风弄行旌。
此时仲秋天气,唐公趁晴霁出门得早,送的也不多,止有几个相知郊饯。唐公也不敢道及国家之事,略致感谢之意,便作别起程。
人轻马快,一走早已离京二十余里。人烟稀少,忽见前面陡起一岗,簇着黑丛丛许多树木,颇是险恶。
高岗连野起,古木带云阴。
红绣天孙锦,黄飘佛国金。
林深鸟自乐,风紧叶常吟。
萧瑟生秋意,征人恐不禁。
这地名叫做楂树岗。唐公夫妇坐着轿,行得缓。三四十家丁,慢带马,前后左右,不敢轻离。只有道宗与建成赶着几个前站家丁,先行有一二里多路。建成是紫金冠、红锦袍;道宗是绿札巾,面前绣着一朵大牡丹花,玄)袍,肩上缠有一条大剥古龙,金鹘兔带,粉底皂靴。走一个落山健,赶入林子里来。若是没有这两个先来,唐公家眷一齐进到林子内,一来不曾准备,二来一边要顾行李,一边要顾家眷,也不能两全,少不得也中宇文述之计。喜是这几个先来,打着马儿正走,这边宇文述差遣扮作响马的人,夤夜出京,等了半日,远远望见一行人入林:一个蟒衣,是个官员模样,一个小哥儿,也是公子模样。断然道是唐公家眷,发一声喊抢将出来。都是白布盘头,粉墨涂脸,人强马壮,持著长枪大刀,口里乱吆喝道:“拿买路钱来!拿买路钱来!” 建成见了,吃了一吓,跌转马便跑。道宗虽然吃了一惊,还胆大,便骂道:“这厮吃了大虫心,狮子胆来哩!是罐子也有两个耳朵,不知道洒家是陇西李府里,来阻截道路么?” 说罢,拔出腰刀便砍。这几个家丁是短刀相帮,这边建成唬得抱了鞍桥,凭着这马倒跑回来。见了唐公轿子,忙道:“ 不好……不好了!前面强盗把叔爷围在林子里面了。”
喜是翻身离虎穴,谁知失足入龙潭。
唐公听了道:“怎辇毂之下,也有强盗!” 便跳下轿来,分付道:“家丁了得的分一半去接应,一半可护着家眷车辆,退到后面有人烟处住扎。” 自己除去忠靖冠,换了扎巾,脱去行衣,换一件箭袖的纻袄,左插弓,右带箭,手中提了一枝画杆方天戟,骑了白龙马,带领二十余个家丁,也赶进林子里来。早望见四五十强人,都执器械,围住着道宗。道宗与家丁们都拿的是短刀,甚是抵敌不来。唐公欲待放箭,又恐怕伤了自己人,便纵一纵马,赶上前来,大喝一声道:“何处强人!不知死活,敢来拦截我官员过往么?” 这一喝,这干强人也吃一惊,一闪向两下一分,被唐公带领家丁直冲了进来,与道宗合做一处。这些强人看有后兵接应,初时也觉惊心,及至来不过二十余人,还欺他人少。况且来时,原是要害唐公,怎见了唐公,反行退去?仍旧拈枪弄棒的,团团围将拢来,把唐公并家丁围在垓心。不知唐公也能挣得出这重围么?
九里山前列阵图,征尘荡漾目模糊。
项王有力能扛鼎,得脱乌江厄也无。
总评:
旧本有太子自扮盗魁,阻劫唐公,为唐公所识。小说亦无不可。予以为如此衅隙,歇后十三年,君臣何以为面目?故更之。
第 四 回 秦叔宝途次救唐公 窦夫人寺中生世子
词曰:
天地无心,男儿有意。壮怀欲补乾坤陂。鹰□何事奋云霄,鸾凰垂翅荆榛里。情脉脉,恨悠悠,发双指。 热心肯为艰危止,微躯拚为他人死。横尸何惜咸阳市。解纷岂博世间名,不平聊雪胸中事。愤方休,气方消,心方已。右调《千秋岁引》
天地间死生利害,莫非天数。只是天有理而无形,雷电之怒,也有一时来不及的,不得不借一个补天的手段,代天济弱扶危。唐公初时也只道是寻常寇盗,见他到来,自然惊散。不料这些都是宇文述遣的东宫卫士,都是挑选来的精勇。且寻常盗贼,不得手便可漫散。这干人遵了宇文述分付,不杀得唐公并他家眷,仔么回话。所以都拚命来杀。况是他的人,比唐公家丁多了一倍,一个圈,把唐公与众家丁圈在里边,直杀得:
四野愁云跌宕,满空冷雾飘扬。扑通通鼓炮驱雷,明晃晃枪刀簇浪。将对将如天神地鬼争功,马邀马似海兽山彪夺食。骑着的紫叱拨、五花騮、银獬豸、火龙驹、绿离騘、流金騧、照夜白、玉騊駼、蒲梢马、的卢马,匹匹是如龙骄骑,飞兔神驹。白色的,浪瀼万朵梨花;赤色的,霞卷千圈杏蕊;青色的,晓雾连山;黄色的,浮云闪日。舞著的松纹刀、桑门剑、火尖枪、方天戟、五明铲、宣花斧、碜金锤、必彦挝、流金挡、倒马毒,件件是凌霜利刀。赛雪新锋,飘飘絮舞万点。枪尖滚滚,杨花一团刀影。虹飞电闪,剑戟横空。月转星奔,戈予耀目。何殊海覆天翻,成个你赢我负。
战勾一个时辰,日已沉西。唐公一心念着家眷,要杀出围来。杀到东,这干强盗便卷到东来;杀到西,这干强盗便拥到西来。虽不被伤,却也不得脱身。留下家丁又以家眷为重,不敢轻易来接应,这唐公早已在危急的时节了。
睢水寒波咽不流,惊尘遥接阵云愁。
若非天意兴炎汉,怎免南冠作楚囚。
也是数该有救。秦叔宝与樊建威,自长安解军,挂号出来也到临潼山下。听得林中喊杀连天,便跳上高岗一望,见五七十强盗,围住似一起官兵在内。叔宝对建威道:“可见天下大荒。山东河南,一望无际,盗贼生发,也便罢了;你看都门外不上数十里之地,怎容得响马猖獗。” 樊建威指定唐公道:“那一簇困在当中的,不是响马,是捕盗官兵。众寡不敌,被他围在此处,看他势也狼狈了。兄在山东六府,称扬你是赛专诸,难道只在本地方报不平!今路见不平之事,如何看得过?兄仗平生本领,助他一阵,也见得兄是豪杰大丈夫。”叔宝道:“贤弟!我倒有此意,但恐你不肯成全我这件事。”樊虎道:“ 小弟撺掇兄去,怎么又不成全?”叔宝道:“贤弟既如此,你把这几名军犯,先下山去,赶到关外寻下处等我。” 樊虎道:“小弟在此,还可帮扶,兄长怎倒教小弟先去?” 叔宝道:“小弟一身,尽够开除这伙盗贼。你在此帮扶,这几名军犯谁人管领?” 樊虎道:“ 这等仁兄保重。”他领了这几个军犯先去了。
叔宝按一按范阳毡笠,扣紧了铤带,提着金简,跨上黄骠马,借山势冲将下来。
一似猛虎初离穴,咆哮百兽惊。
大喊一声道:“响马不要无礼,我来也!” 只这一声,好似牙缝里迸出春雷,舌尖上震霹雳。只是人见他一人一骑,也不慌忙。就是唐公见了,也不信他济得事来。故此这干假强盗,还恋着唐公厮杀,眼界中那有一个捕盗公人在黑珠子上!直待叔宝到了战场上,才有一两人来支架。战乏的人,遇了一个生力之人,人既凶勇,器械又重,才交手,早把两个打落马下。这番众强盗,发一声喊,只得丢了李渊,来战叔宝。这叔宝不慌不忙,舞起这两条简来。
单举处,一行白鹭;双呈时,两道飞泉。飘飘密雪向空旋,凛凛寒涛风卷。 马到也强徒辟易,简来也山岳皆骞战酣尘雾欲遮天。蛟龙离陷阱,狐兔遁荒阡。
前时这干强徒倚着人多,把一个唐公,与这些家丁,逼来逼去,甚是威风。这番遇了秦叔宝,里外夹攻,杀得东躲西跑,南奔北窜。也有逃入深山里去的,也有闪在林子里的。唐公勒着马在空处,指挥家丁,助叔宝攻击。识势的走得快,逃了性命;不识势的,少不得折臂伤身。弄得这干人:
犹如落叶遭风卷,一似轻冰见日消。
早有一个着了简坠马的,被家丁一簇抓到唐公面前。唐公道:“你这厮!怎敢聚集狐群狗党,惊我过路官员?” 这人战战兢兢道:“ 小人不是强盗,是东宫护卫,奉宇文爷将令,道爷与东宫爷有仇,叫小人们打劫爷。上命差遣,原不干小人们事。” 唐公道:“ 我与东宫有何仇?你把来搪塞,希图脱死。本待砍你狗头,怜你也是贫民,出于无奈。饶你去罢。”这人得了命,飞奔而去。
看那壮士时,还在那厢,恶狠狠觅人厮杀,唐公道:“快去请那壮士来相见。”只见一个家丁一骑赶到,道:“家爷请相见。” 叔宝道:“ 你家是谁?” 家丁道:“ 是唐公李爷。”叔宝兜 住 马,正 在 踌 躇,只 见 又 是 一 个 家 丁 赶 到,道:“壮士快去,咱家爷必有重谢哩!” 叔宝听得一个谢字,笑了一笑道:“咱也只是路见不平,也不为你家爷,也不图你家谢。”说罢,带转马向大道便走。
生平负侠气,排难不留名。
生死鸿毛似,千金一掷轻。
唐公见家丁请不壮士来,道:“这原该我去谢他?怎反去请他?这还是我不是了。” 分付家丁:“你们且去趱家眷上来,我自赶上谢他罢。” 忙忙带紧系缰,随叔宝后边赶来,道:“壮士请住,受我李渊一礼。” 叔宝只是不理。唐公连叫几声,见他不肯住足,只得又道:“壮士!我全家受你再生之恩,便等我识一识姓名,以图报异日何妨!” 此时已赶下有十余里。叔宝想:“樊建威在前,赶上时,少不得问出姓 字,不 如 对 他 说 了,省 得 他 追 赶。” 只 得 回 头 道:“李爷不要追赶了,小人姓秦名琼便是。” 连把手摆两摆,把马加上一鞭,箭也似一般去了。正是:
山色不刊传侠气,溪流不尽泻雄心。
功勋未得铭钟鼎,姓字居然照古今。
唐公欲待再追,故久马力已乏,又且一人一骑,在道儿上跑,倘有不尽余党,乘隙生变,那里更讨一个壮士出来?只得歇马。但是顺风加上马銮铃响,刚听得一个琼字,又把他摇手,错认作行五,生生地把一个琼五牢牢刻在心里。不知何日是报恩时节。
放马正要走回,却见尘头起外,一马飞来。唐公道:“不好了!这厮们又来了。且莫与他近前,看我手段。” 轻拽雕弓,射一箭去,早见那人落马。再看尘头到处,正是自己家眷。唐公正在叙说得琼五救应杀散贼党,这真是大恩人,两两慰谕。只见几个脚夫,与村庄农夫,赶到唐公马前,哭哭啼啼道:“不知小人家主何事触犯老爷?被老爷射死。”唐公道:“我不曾射死你甚主人。” 众人哭道:“ 适才拔下喉间箭,见有老爷名字。” 唐公道:“ 哦,适才我与一干强盗相杀方散,恰遇着一人飞马而来,我道是响马余党,曾发一箭,不料就射死。是你主人,这也是我误伤。你主人叫甚名字?是何处人?” 众人道:“小人主人,乃潞州二贤庄上人,姓单名道,表字雄忠。在长安贩缎,回来到此。”唐公道:“死者不能复生,叫我也无可奈何了。便到官司,也是误伤,不过与些埋葬。你家还有甚人?” 众人道:“ 还有二员外单通,表字雄信。” 唐公道:“ 这等你回家,对你主人道:‘我因剿盗,误伤你主人,实是错误。我如今与你银子五十两,你从厚棺敛,送回乡去。待我回籍时,还差官到潞州,登堂吊孝。’”安慰了一番。
自古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 况在途路之中,众人只得隐忍,自行收拾。唐公说便如此说,却十分过意不去,心灰意懒,又与这干人说了半晌,却因此耽延,不得出关。
离长安六十里之地,没有驿递,只有一座大寺,叫名永福寺。唐公看家眷众多,非民间小户可留,只得差人到寺中说,要暂借安歇。本寺住持,名为五空,闻知,忙忙撞钟擂鼓,聚集众僧,出门外迎接。一边着行童打扫方丈,收拾厨房;一面着了袈裟,手执信香,率领合寺僧众,出寺迎接。唐公分付家眷车辆,暂停寺外。自先入寺来,但见:
千年坚固台基,万载峥嵘殿宇。山门左右,列风调雨顺四天王;佛殿居中,坐过去未来三大士。绮疏朱牖,雕刻成细巧葵榴;赤壁银墙,彩画就淡浓山水。观音堂内,古铜瓶插朵朵金莲;罗汉殿中,白玉盏盛莹莹净水。山猿献果,闻金经尽得超升;野鹿衔花,听法语脱离业障。金光万道侵云汉,瑞气千条锁太空。
诗曰:
佛殿龙宫碧玉幢,人间故号作清凉。
台前瑞结三千丈,室内常浮百万光。
劫火炼时难毁坏,罡风吹处更无伤。
自从开辟乾坤后,累劫常留在下方。
走至殿上,左右放下胡床,僧人参谒了。唐公着令引领家丁,向方丈相视,附近僧房俱着暂行移开,然后打发家眷进来,封锁了中门,自己在禅堂坐住。因想若是强人,既经挫折,不复敢来。恐果是东宫所遣,倘或不肯甘心,未免不至。故此分付家丁,内外巡哨,以防不虞。自己便服带剑,在灯下观书。
不知这干人在山林里抹去粉墨,改换装束,会得齐,傍晚进城,如何能复来?就是宇文述与太子,一计不成,已是乏趣。喜得李渊不知,不成笑话。况且这干人回话,说杀伤他多少家丁,杀得李渊如何狼狈。道:“ 把他奚落这一场,也可消恨。”把这事也竟丢开。但唐公是惊弓之鸟,犹自不敢放胆。坐到二更时候,欠伸之际,忽闻得异香扑鼻,忙看几前博山炉中,已烟消火冷,奇是始初,还觉得微有氤氲,到后越觉得满堂馥郁。着人去看佛殿上,回报炉中并不曾有香。唐公觉是奇异,步出天井,只见景星庆云,粲然于天,祥霞缭绕,瑞雾盘旋。在禅堂后面,原来是紫薇临凡,未离兜率,香气满天,已透出母胎来了。
正仰面观看时,忽守中门家丁报,夫人分娩二世子了。唐公忙着隔门传问安否时,回覆是:“ 因途中闻有强人阻截,不免惊心,后边因遇强人,分付退回有人烟处驻扎,行急了,不免又行震动,遂致分娩。喜得身子平安。” 唐公放了心。捱到天明,唐公进殿,参礼如来。家丁都进禅堂,回风叩头问安。住持率僧人,具红手本贺喜。唐公道:“寄居分娩,污秽如来清净道场,罪归下官,何喜可贺。” 随命家丁取银十两,给与住持,着多买沉香、速降诸香,各殿焚烧,解除血光污秽。又对住持道:“我本待即行起身,曾奈夫人初分娩,不耐途路辛苦。欲待借你寺中,再住几时何如?”住持禀道:“ 敝寺荒陋,不堪贵人居止,喜是宽敞,若老爷未行,不妨待夫人满月。” 唐公道: “ 只恐取扰不当。”分付家丁,不得出外生事,及在寺骚扰。又对住持道:“我观此寺,虽然壮丽,但不免坍颓处多,我倒欲行整理。”住持道:“僧人亦有此意,但小修也得千金,重整不下万两,急切不得大施主,就是常蒙来往老爷写有缘薄,一时僧人不敢去催逼,以此不敢兴工。” 唐公道:“ 我便做你个大施主,也不必你催逼,我一到太原,即着人送来。” 随研香剂,饱掺霜毫。住持忙送上一个大红织金)丝面的册叶展开,唐公楷楷的写上一行,道:“ 信官李渊喜助银壹万两,重建永福寺,再塑合殿金身。” 这些和尚,伸头一张,莫不咬指吐舌,在那边想:“不知是那一个买办物料,那个监工,少可有加一二头除。” 有的道:“你看如今一厘不出的,偏会做缘首,整百什写下,那曾见拿一钱来。到兴建时,寻个护法,还要大块拱他,陪堂管家,都有需索,莫说一万,便拿这五百来,那个敢去催他找足?” 胡猜了一会。次早寻了四盘香,请唐公各殿焚香。撞钟擂鼓,好不奉承,正是:
钱堪使鬼,膻可集蝇。
自此唐公,每日在寺中住坐,只待夫人满月启行。
第 五 回 柴公子舞剑得姻缘 秦解头领文吃担阁
诗曰:
沦落不须哀,才奇自有媒。
屏联孔雀侣,箫筑凤凰台。
种玉成佳偶,挑琴是异材。
雌雄终会合,龙剑跃波来。
世间遇合,极有机缘,故有意之希求,偏不如无心之契合。唐公是隋室虎臣,窦夫人乃周朝甥女。隋主篡周之时,夫人止得七岁,曾自投床下道:“恨不生为男子,救舅氏之难。”原是一对奇夫妇,定然产下英物。他生下一位小姐,年当十六岁,恰似三国孙权的妹子———刘玄德夫人———不好似弄线拈针,偏好似开弓舞剑。不好看些《 烈女传》、《 女孝经》,好看是《三略》、《六韬》、《孙吴兵法》。故此唐公夫妇也奇他,要为他得一良婿,就如当日窦夫人择婿,设一孔雀屏,私誓道:“射着眼珠便与他。” 遂得了唐公。不比是平常嫁娶,只取门户相当,不论人材出众。以此在长安时,求者颇多,唐公都道他是庸流俗子,不轻应允,却也时时留心。
松柏成操冰玉姿,金闺有女恰当时。
鸾凰不入寻常队,肯逐长安轻薄儿。
此时在寺中,也念不及此,但只是终日闲坐,既没个正事关心,又没个寮友攀话,便是个道宗,说些家常话,也没得说了,甚是寂寞。况且是个尊官,一举一动,家丁便来伺候,和尚都来打听,甚是拘束。奈了两日奈不住,只得就僧寮香积,随喜一随喜,欲待看他僧人多少,房屋多少,禅规严不严,功课勤不勤的意思。不料篱笆槅扇缝中,不时有小沙弥,窥觑唐公举动。唐公才向回廓步去,早有一个不曾落发的小徒孙,簌的一响,在捷路上,密报与住持五空知道。五空轻步随着唐公后边,以备答问。转到厨房对面,有手下道人,大呼小叫。住持远远摇手。唐公行到一所在,问:“此处庭院委曲,廓庑洁净,是什么去处?”住持道:“这是小僧的房,敢请老爷进内献茶。” 唐公见和尚曲致殷勤,不觉的步进僧舍,却不是僧人的卧房,乃一净室去处,窗明几净,果然一尘不染,万缘俱寂。五空献过了茶,推开槅子,紧对着舍利塔,光芒耀目,真乃奇观。复转身看屏门上,有一联对句:
宝塔凌云,一目江天这般清净。
金灯代月,十方世界何等虚明。 侧边写着汾河柴绍薰沐手拜书
唐公见词气高朗,笔法雄劲,点头会心,问住持道:“这柴绍是什么人?” 住持道:“是汾河县礼部柴爷的公子,表字嗣昌,在寺内看书,见僧人建得这两间小房,对着舍利塔,书此一联。小僧贴在屏门上,来往官府,多有称赞这对联的。”李公点头而去,对住持道:“长老且自便。”
唐公回到禅堂,是晚月明如昼。唐公又是有心事的人,停留在寺,原非得已,那里便肯安息?因步松阴,又到僧房,问住持曾睡也未曾?五空急趋应道:“ 老爷尚未安置,小僧焉敢就寝。”唐公道:“月色甚好,不忍辜负清光。” 住持道:“ 寺傍有一条平冈,可以看月,请老爷一步何如?”唐公道:“ 这却甚妙。” 僧人叫小厮掌灯前走。唐公笑道:“如此好月,有灯也没用处。”住持道:“怕竹径崎岖,不便行走。”唐公道:“我们为将出征,黑地里常行山径,这尺来多小路,便有花阴竹影,何须用灯。只长老引领,不必下人随从。”
璧月弄光华,庾公兴不赊。
轻风扇清影,欲逐竹阴斜。
住持奉命,引领唐公,不往日间献茶去处,出了旁边小门,打从竹径幽静所在,步上土冈。见一月当空,片云不染,殿角插天,搭影倒地。又见远山隐隐,野树濛濛,人声皆空,村犬交吠,点缀着一派夜景。唐公观看一会,正欲下冈,只见竹林对过,灯火微红,有吟诵之声。唐公问道:“长老诵晚功课么?”住持道:“因夫人分娩,恐贵体虚弱,传香与徒子法孙,暂停早晚功课。” 唐公道:“ 这声音处,却是何人?念些什么?”住持道:“这就是柴公子看书之所,老爷日间所见的对联,就是他写的。” 唐公又听声音洪亮,携了住持的手,轻轻举步,直到读书之所,窗隙中窥视。只见灯下坐着一个美少年,面如傅粉,唇若涂,,横宝剑于文几,琅琅念诵,却不是孔孟儒书,乃是孙吴兵法。念罢拔剑起舞,有旁若无人之状。
一片英雄气,幽居欲问谁?
青萍是知己,弹铗寄离奇。
唐公回身下阶,暗喜道:“ 时平尚文,世乱用武。当此世界,念这几句诗云子曰,当得甚事。必如这等兼才,上马击贼,下马草露布,方雅称吾女,且我有缓急,亦可相助。”走过庭廊,随对住持道:“吾观此子,一貌非凡,他日必有大就。我有一女,岁已及笄,端重寡言,未得佳婿,欲烦长老权为媒妁,与此子结二姓之好。” 住持恭身答道:“ 老爷分付,僧人当执伐柯之斧,明早请柴公子来见老爷。老爷看他谈吐,尽有异人处。”唐公道:“这却极妙。”唐公回到禅堂,僧亦辞别回去。
明日侵晨,五空和尚有事在心,急忙爬起,洗面披衣,步到柴嗣昌书房里来。公子道:“长老连日少会了。” 住持道:“小僧连日陪侍唐公李老爷,疏失了公子。” 柴公子道:“李公到此何事?” 住持道:“ 李老爷奉圣旨,钦赐驰驿回乡。十五日到寺,因夫人分娩在方丈,故此暂时住下,候夫人身体康健,才好起马。” 公子道:“ 我闻唐公素有贤名,为人果是如何?” 住持道:“我贫僧见千见万,再不见李老爷这样好人,因夫人生产在此,血光触污净地,先发十两银子,分付买香,各殿焚烧。又取缘簿,施银万两,重建寺院,再整山门。昨日午间,到小僧净室献茶,见璧间有相公所书对联,赞不绝口。晚间同小僧步月,听得相公读书,直到窗外看相公一会。” 公子道: “ 什么时候了?” 住持道:“是公子看书将罢,拔剑起舞的时节。”公子道:“那时有一更了?”住持道:“那时有一鼓了。” 公子道:“ 李公说什么来?”住持道:“小僧特来报喜。”公子道:“什么喜事?” 住持道:“李老爷有郡主,端重寡言,未得佳婿,故小僧执伐柯之斧,情愿与公子谐二姓之好。” 公子笑道:“ 也不敢希慕此事;但我久仰李将军高名,若在门下,却也得时时亲近请教,必有所益,也是美事。” 住持道:“ 如今李老爷急欲得公子一见,就请到佛殿上,见他一面,何如?” 公子道:“他是个大人长者,怎好轻率求见,明日备一副贽礼,才好进拜。”住持道:“他渴慕相公,不消贽礼,小僧就此奉陪相公一往。”公子道:“既如此,我就同你去。”公子换了大衣,住持引到佛殿,果然好一个郎君:
眉飘偃月,目炯曙星。鼻若胆悬,齿如贝列。神爽朗冰心玉骨,气轩昂虎步龙行。锋藏锷敛,真未遇之公卿;善武能文,乃将来之英俊。
唐公要待以宾礼,柴嗣昌再三谦让,师生礼坐了。唐公叩他家世,叙些寒温。嗣昌娓娓清谈,如声赴响。唐公见了,不胜欣喜,留茶而出,遂至方丈,与夫人说知。另择吉日,转金币,娉他为婿。喜得柴嗣昌父母早亡,将家园交与得力家人,就随唐公回至太原就亲。后来唐公起兵取长安时,有娘子军一枝,便是柴绍夫妻两个人马,早已从今日打点下了。
云簇蛟龙远奋扬,风资虎豹啸林廊。
天为唐家开帝业,故教豪俊作东床。
不题唐公回至太原,却说叔宝自十五日就出关赶到樊建威下处,建威就问抱不平的事,却如何结局了。叔宝一一回答了。虎不胜惊愕。次日早饭过,匆匆的分了行李,各带犯人二名,分路前去。樊虎投泽州,秦叔宝进潞州。到州前见公文下处,门首有系马桩,拴了坐下黄骠马,将两名人犯带进店来。主人接住叔宝道:“主人家,这两名人犯,是我解来的,有谨慎的去处,替我关锁好了。” 店主答道:“ 爷若有紧要事分付小人,都在小人身上。” 秦叔宝堂前坐下,分付店主:“着人将马上行李搬将进来。马拆鞍辔,不要揭去那软替。走热了的马,带了槽头去吃些细料。干净些的客房,出一间与我住下。” 店主摊浪道:“ 老爹!这几间房,只有一间是小的的门面,容易不开,只等下县的官员,府中公干,才开 这 房 与 他 居 住,爷 要 洁 净,开 上 房 与 爷 安 息罢。”叔宝笑道:“这等我也占些福荫了。”主人掌灯火,搬行李进房,摆下茶汤酒饭。主人尽殷勤之礼,立在膝傍斟酒,笑堆满面:“请问相公爷高姓?小的好写帐。” 叔宝道:“你问我么?我姓秦,山东济南府公干,到你府里投文。主人你姓什么?”主人道:“ 秦爷你不曾见我小店门外招牌,是太原王店,小人贱名,就叫做王示,告示的示字。” 秦叔宝道:“我与你宾主之间,也不好叫你的名讳。” 店主笑道:“往来老爹们,把我示字,颠倒过了,叫我做王小二。” 叔宝道:“这也是通套的话儿,但是开店的,就叫做小二。但是做媒的,就叫做王婆,这等我就叫你是小二哥罢。我问你:蔡太爷领文投文,有几日担阁?” 小二道:“ 秦爷,没有担阁,我们这里蔡太爷,是一个才子,明日早堂投交,后日早堂就领文,爷在小店,止有两日停留。怕秦爷要拜望朋友,或是买些什物土仪人事,这便是私事担阁,与衙门没有相干。”叔宝问了这些细底,吃过了晚饭,走堂的把家伙收拾出去了,叔宝闭门睡了。
明日绝早起来,梳头洗面,栊发裹巾,收拾文书,到府前把来文挂号。蔡刺史升堂,投文人犯带见。吏书把文书拆于公座上,蔡刺史看了来文,分付禁子,松了刑具,叫解户领刑具,于明日早堂候领回批。蔡刺史将两名人犯,发营伍中讨收管,附册籍内,以备稽查。这是八月十七日早堂的事。叔宝领刑具,到下处吃饭,往街坊宫观寺院,顽了一日。
十八日侵晨,到州中来领文。日上三竿,巳牌时候,衙门还不开门,出入并无一人。州对过是个大酒肆,昨日何等热闹,今日连酒店都关了。吊闼板不曾挂起,门却还半开在那里。叔宝进店,见柜栏里面有几个少年人裸形顽耍。叔宝举手问道:“列位老哥,蔡太爷怎么这早晚不坐堂?” 内中有一少年答道:“兄不是我们潞州声口?”叔宝道:“小可是山东公干来的。” 少年道: “ 兄这等不知,太爷公干出去了。”叔宝道:“那里去了?”少年道:“并州太原去了。” 叔宝道:“为什么事到太原去?”少年道:“为唐国公李老爷奉圣恩钦赐驰驿还乡,做河北道行台节制河北州县,太原有文书,知会属下府州县道首领官员。太爷三更天闻报,公出太原去贺李老爷了。”叔宝心中了然明白,就是我临潼山救他的那李老爷了。”再问老兄,太爷几时才得回来?” 少年道:“还早。李老爷是个仁厚的勋爵,大小官员去贺他,少不得待酒,相知的老爷们,遇在一处,还要会酒,路程又远,多则二十日,少要半个月才得回来。” 叔宝得了这个信,再不必问人,回到寓中,一日三餐,死心塌地等着太守回来。出外的人,下处就是家里一般。日间无事,只苦吃饭而已。但叔宝是山东豪杰,顿餐斗米,饭店上能得多少钱粮与他吃。一连十日,把王小二一付本钱,都吃在秦琼肚里了。
王小二的店,原是公文下处。官不在家,没人来往,招牌灯笼都不挂出去。王小二在家中与妻计较道:“娘子!秦客人是个退财白虎星,自从他进门,一个官就出门去了,几两银子本钱,都葬在他肚皮里了。昨日回家来,吃些中饭,菜蔬不中用,就捶盘掷盏起来。我要开口问他,取几两银子,你又常时埋怨我不会说话,把客人都恶失到别人家去了。如今倒是你开口,问他要几两银子,女人家的说话,就重此他也担带了。” 王小二的妻柳氏,最是贤能,对丈夫道:“你不要开口。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看秦爷也不是少饭钱的人,是我们潞州人或者少得银子,他是山东人,等官回来,领了批回,少不得算还你店帐。”
又捱了两日,难过了,王小二只得自家开口。正值秦叔宝来家吃中饭,小二不摆饭,自己送一钟暖茶到房内,走出门外来,傍着窗边,对秦琼陪笑道:“小的有句话说,怕秦爷见怪。” 叔宝道:“我与你宾主之间,一句话怎么就怪起来。”小二道:“连日店中,没有生意,本钱短少,菜蔬都是不敷的,意思要与秦爷预支几两银子儿用用,不知使得他使不得。” 叔宝道:“ 这是正理,怎么要你这等虚心下气,是我忽略了,不曾取银子与你,你却那里有这长本钱,供给得我来。你跟我进房去,取银子与你。” 王小二连声答应,欢天喜地做两步走进房里。叔宝床头取皮挂箱开了,伸手进去拿银子,一只手就像泰山压住的一般,再拔不出了。正是:
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
叔宝心中暗道:“富贵不离其身,这句话原不差的。如今几两盘费银子,一时失记,被樊建威带往泽州去了。没有盘费,却怎么处?”秦叔宝的银子,为何被樊虎带去了呢?秦叔宝、樊建威两人,都是齐州公门豪杰,点他二人,解四名军犯,往泽州、潞州充伍。那时解军盘费银两,出在本州库吏的手内,晓得他二人平素交厚,又是同路差使,二来又图天平法马讨些便宜,一处给发下来,放在樊建威身边用。长安又担阁了两日,及至关外,匆匆的分了行李,他两个都不是寻常的小人,把这几两银子放在心上的。行李文书,件色分开,只有银子不曾分得,故此盘费银两,都被樊建威带往泽州去了。连秦叔宝还只道在自己身边一般,总是两个忘形之极,不分你我,有这等事体出来。一时许了王小二的饭银没有得还他,好生局促,一个脸登时胀红了。那王小二见叔宝只管在挂箱内摸,心上也有些疑惑。不知多在里头,要拣出炮头与我;不知少在里头,只管摸了去。不知此时叔宝实难区处,毕竟如何回答小二。
总评:
曲尽和尚趋奉,李公怜才,店主虚套。至囊中金尽,光景如画。
剑啸阁批评秘本出像隋史遗文卷之二
第 六 回 蔡太守随时行赏罚 王小二转面起炎凉
诗曰:
金风瑟瑟客衣单,秋蛩唧唧夜生寒。
一灯影影焰欲残,清宵耿耿心几剜。
天涯游子惨不欢,高堂垂白空倚阑。
囊无一钱羞自看,知己何人惜羽翰。
东望关山泪雨弹,壮士悲歌《行路难》。
常言道:“家贫不是贫,路贫愁杀人。” 叔宝一时忘怀,应了小二,及至取银,已为樊建威带去,汉子家,仔么覆得个没有?正在着急,且喜摸到箱角里头,还有一包银子。这银子又是那里来的?却是叔宝的母亲,要买潞州绸做寿衣,临行时付与叔宝的,所以不在朋友身边,叔宝只得取将出来,交与小二道:“这是十两银子在这里,且不要算帐,写了收帐罢。”王小二道:“爷又不去,算帐怎的?写收帐就是了。”王小二得了这十两银子,笑容满面,拿进房去,说与妻子知道,还照旧服事。只是秦叔宝的怀抱那得开畅?囊橐已尽,批文未领,倘官府再有几日不回,莫说家去缺欠盘缠,王小二又要银子,却把什么与他?口不言,心焦闷,也没有情绪到各处顽耍,吃饱了饭,镇日靠着挡众儿呆呆的望。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