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史遗文 - 第 10 页/共 26 页
节俭以自牧,至德良可师。
胡为后世主,作法亦何痴!
髡山备栋宇,斤斧无休时。
截然云汉低,深邃杳莫知。
丹翠夺锦绮,贝玉饰庭墀。
使鬼固云疲,黎民曷堪之。
手足困拮据,倉廪竭鞭笞。
君安民苦危,民危君亦随。
试问阿房宫,千古空伤悲。
天下物力有限,人心无穷。
论起人君富有四海,便有兴作,也何损于民?不知那一件不是民财买办,那一件不是民力转输。况且中间官吏虚冒侵克,那一节不出在小民身上。为君的在深宫中不晓得,今日兴宫,明日造殿;今日构阁,明日营楼。有宫殿楼阁,便有宫殿上装饰的,宫殿前点缀的,宫殿中陈设的,岂只一土木了事?毕竟到骚扰天下而后止。故汉文帝曾造露台,有司估计百金,文帝道:“ 百金,中人十家之产,岂宜轻举。” 这是圣明恤民之主。只是常言说的:“偷来的财易尽,买来的官易坏。” 篡来的皇帝便多妄为。陈后主造临春、结绮阁,劳民伤财,以致国家败亡,这是隋主目击的事,那时岂不笑他骂他,一到自己即了大位,想起平日用这许多苦心,结识杨素,弥缝皇后,谋夺东宫,也只图一时快意。况且天下一统,没个敌国外患来窥伺我的天下,东起沧海,西抵羌夷,南极五岭,北抵沙漠,千百州县,亿兆人民,便取用些、征调些何害?也有个放恣意思了。可可民间谣言道:“修理洛阳还晋家。”他自道:“我自晋王为太子,晋家应是指我了。”
七月即位,到十一月才止四月,传旨驾幸洛阳,封皇长子杨昭为晋王,镇守长安。他心中道:“ 自此长安至洛阳,常要往来,陆行不免费事。” 这条黄河,他自星宿海发源,到雍州龙门地方,顺流南下,又到华阴,是太华山阻住了,得巨灵神一手擘开,仍旧自南向东到砥柱,也是一座山耸立,似柱子一般生在河中,任你狂涛险浪,千古冲他不动。这番又到孟津地方,是武王伐纣领兵渡河,白鱼跳入舟来的处所。此下便是洛水,自冢领山来,又合着伊水、瀍水、涧水,流入大河的地方,河与洛,原是相通。但是天下大势东南低西北高,水势乘高而来,地土又松,把泥都冲过来,常易阏塞。隋主传旨:“自长安到洛阳,大发丁男八十万,自龙门起,凡是长平、汲郡、临清关,直到浚仪、襄城、上洛,都要开得深、开得阔,以便大船行走。” 此时部文到州,州转到县,这些吏胥,不管村居城市,捱家佥点,卖富差贫。有钱的,便家有十余丁,容他借名隐射;没钱的,便是单丁、女户、老疾,也要佥他。或逼他出钱顾倩,还要他备办畚锸。一到工所,那里顾他是隆冬天气,赤身露体?动不动是责打施行。
吏胥如虎急追呼,荷锸河干冻裂肤。
毳帐君王知也未?艰辛谁为绘征夫。
大河东西,河南河北,各道百姓,不胜扰害。
到了大业元年春,却又传旨:营建东京,命仆射杨素,充大总理。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充副总理。赐杨素一道R,是各府州县官,俱听委用差遣;各府州县钱粮,俱听办济取用;各府州县民丁工匠,俱听征调。先差官在附近采办木植芦片,搭盖厂屋。次差官在川湖,采买楠柏,闽广采取花梨、紫檀,沉香各色奇木;江南采取雪璧、太湖,五岭采取英石、大理等异石。开厂烧造皇砖,琉璃黄瓦,水路船只搬运,陆路车辆载发。杨素先定了皇城内大殿、后官朝房、内侍宫嫔阁子,次定都城内省寺部院府卫衙门、宗庙及城外郊坛基址,这番打造宫殿各衙宇式样。差官奏闻,大都揣摸着隋主好盛的心,多依新创,少有仍旧的。择日兴工,工匠之外,一日驱役百姓做工,可也有二百万之数,但见:
石采山枯髓,林空地鲜毛。阴阴雷吼,和来邪许之音;的的电光,落下斧斤之影。奠玉础,掀翻地轴;驾虹梁,撼破天关。百寻千尺,岂少豫章名材;水运陆输,尽是闽川异产。匠石呈材,郢人运削,那一个不是良工国手;离朱引绳,公输流目,那一处不是鬼刻神镂?正是:
工穷土木逞豪奢,殿阁重重云雾遮。
转眼悲看王气尽,筑愁筑怨为谁家?
专职是将作监、太府监两个衙门,又差委府县佐贰首领,昼夜督催。正是饥者勿食,劳者勿息。又差委官采买,并移文出产地方州县官部,解银油漆、石青、石绿各色,备彩画之用,芸香、椒垩,备涂饰之用。贱的是铜,以至云母罗钿,黄金翠羽,珍珠宝石,备镶嵌之用。不只两月,都已完成。
高阁奠中州,嵯峨逼斗牛。
玉街疑雪积,金殿滞云流。
日影接黄阁,烟光映翠楼。
岂宜尘世有,应得并瀛洲。
宫殿已造完,又要措置那宫殿外的苍松翠柏、异卉奇葩、怪石假山各项。宫殿外点缀了,宫殿内要摆列的珠帘玉几、金屏象床,铺设的锦帷绣褥、宝簟文衾,陈设的商彝周鼎、玉爵金瓶,那一事不是剥民?那一件不是劳民?妨功失业,不消说得了。又道人民不多,若不殷富,也不是一个京都光景。传旨把附近大家富户,俱迁移进都城居住。凡是穷民好移,他有甚么家私,挈了妻子便走。这些富户,住的是重楼邃室,少甚么水□山庄。还有的是千箱万笼,如何移得?那严旨一下,官吏督催,却不怕你不移。又把这干人弄得失产抛家。
田园固足恋,跋涉更可悲。
赢得梦中魂,故里时追随。
把中原百姓,已是骚动得极了。
不料又差出三员官来,一员是内史舍人封德彝,奉旨在涧水边营造显仁宫,又跨着洛水,就取着这两股水,在宫中为渠为沼,或在水中起山,或在岸上起山。因他是个书生,心思极巧,会得点缀,故此差着他。还特旨着他不拘江南、江北、川、广、闽、浙,采取古怪的山石,珍异的花木鸟兽,输送洛阳。出了这个题目,那封德彝又是要讨好的,凡是深山穷谷虎狼做巢穴人烟尽绝的所在,也毕竟差人搜到。或在山岩里挖得一块古怪的石头,起得一株稀奇的树木,就是得了珍宝,便费几个月工夫,百十人扛抬,百十两使用,不怕州县官不解来。还怕损伤枯萎,都担了一把干系。若是这地方闻得有了一奇兽奇鸟,便是这方悔气了。差拨了猎户,掘井布网,那理管烧毁了人家树木,踏坏了人家田禾。搜来的奇石花木鸟兽,有费了百十两银子运到,或者好中选好,选下来;或者中途磕坏,摧折死伤,又都成无用了。自古道出处不如聚处。若说奇石,只除了百十丈的玉山,不曾寻来,其余少甚?
天工刻就玲珑,鬼斧雕成岩险。
凌空黛染青峰,磊落翠生绝巘。
若说草木,只除蓬莱、方丈的瑶草琪花没有,其余
深谷养成异质,穷崖产出奇村。
艳若仙姝独立,香疑檀麝飞来。
若说禽兽,唯是麒麟、凤凰、驺虞之类,世上罕有,少甚么
鸾带西池翠色,鹤移缑岭行云。
神雀颂成黄霸,一角就赋终军。
封舍人督率,将这些木石相度堆植,鸟兽畜养,真将来布置得:
山连魏阙阴阴起,水绕宫墙湛湛流。
花弄清香迎御辇,鸟舒新韵续歌喉。
这是一员差官了。
又一员,乃尚书右丞皇甫议。因隋主做晋王时曾镇守扬州,扬州是江北最繁华富丽的地方,有新旧城,游玩处所有二十四桥、梅花岭、琼花观,更有一种当隋主意的,是有颜色、会艺技、能书善画、弹琴对局、妙舞清歌的女人。他旧游之地,不能忘情,也常形之梦想。但离京路远,陆路携带三宫六院不便。一日披阅山水图经,见先时黄河自星宿海,经山陕河南,由兖州入海。后边屡屡冲决,出泗水合淮水入海,已离江都不远。况江都有一条邗沟,上接高邮、邵白、宝应各湖,至清江浦与淮水相连,下边直通扬子江。看了是可通得的,发这高兴,差他与总管麻叔谋开浚。又因路途迂远,工程浩繁,又差太原留守李渊协理。这是宇文述因杀子之疑,要借差将他调离太原,然后就河工上寻他空隙。此时柴绍夫妻在樗县,早已知得。且宇文惠及死时,长安都谣说是唐公家将,他料是宇文述奸计,忙与李氏计议。李氏道:“这差不唯恐有祸,还惹民怨,可一面差人报与父亲,叫他托病。一面父亲曾有三千银子寄来与秦叔宝。叔宝去久,你要自去送与他,又不曾去。不若我再凑些装资,与你进长安打关节,另换一人,庶几无患。” 果然柴绍去买了一个梁公萧矩,是萧后嫡弟;一个千牛宇文晶,是隋主弄臣,日夕出入宫禁的,做了内应。外边又在张衡处打了关节。张衡原是造谣言害唐公的,他也不过是为太子,原不曾与唐公有仇,况是小人,见了银子就罢了。唐公病本到,就改差左屯卫将军令狐达,着他仍养病太原。这两员官领了R,定限要十五丈深,四十步阔,河南淮北共起夫三百六十万,每五家出老幼或妇女一名管炊爨馈送,又是七十二万。又调河南、山东、淮北骁骑五万,督促工程。那里管农忙之时?任是甚山根石脚,都要凿开。坟墓民居,尽皆发掘。起手便掘了一个大金仙的墓,棺中这人,容貌如生,肌肤玉洁,头发自头上长到脚根边,又倒生在背下。棺前一块石铭,是鸟迹篆,一个下邳的役夫识得,道:“我是大金仙,死来一千年。数满一千年,背下有流泉。得逢麻叔谋,葬我在高原。发长至泥丸,再候一千年,方登兜率天。” 叔谋只得将来改葬,自后着神见鬼,也不敢休息。
浚竭黎民力,锄穿赤子心。
试看落来泪,应共汴河深。
这役未完,又传旨要在长安到江都,沿河筑御道,两岸都种垂杨。人烟凑集所在,建造行宫,务极开广华丽,共有四十余所,以备临幸。仍赐新河名为通济渠。这时河南、河北、山东、山西、淮南、淮北,也没一所不差拨的。却又放不过江南这带地方。他道南人船,北人马,若要打造船只,在通济渠来往,毕竟是江南船匠。故差这一员是黄门侍郎王弘,在江南打造龙舟。颁来式样,龙舟四层,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上重是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重有一百二十房,都是金楹玉楹,绮窗珠帘;下重是内侍住立的。皇后是翔螭舟,制度也不甚差。又有浮景九只,是三重的。漾彩、朱鸟、苍螭、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通场、玄坛,都是两层的楼船。此外更有板舱、黄蔑、青龙、艨艟、艚艐、八櫂、艇舸,共数万余只,取用木植、钉油、灰料,不可胜计。各处工役,有司但晓督催,刻限完工,那一个肯来轸恤工匠夫役,那边风雨寒暑相侵,饮食失度,没一日不死千百人,正是:
图遂一人之欢,那计万民之苦。
那知他奢侈之心,还又未肯歇息,直要件件做到,方才住手。
总评:
杨广之恶,自近及远,故起手于显仁,结局于高丽。若使天假之年,寇盗不作,不知何所底止矣。
秦政之筑长城,为防胡计,非为游娱也。开河之役,诚有功于后人。若论杨广,则只为流连之乐耳,未可与秦皇并也。
剑啸阁批评秘本出像隋史遗文卷之六
第二十六回 二百里海山开胜景 十六院嫔御斗豪华
词曰:
涂膏砌血,打叠就、一人欢悦。苑囿池台,似天角隐隐,云霞层列。水满铜沟,山开玉巘。琪树寒烟结,景色天然,直是域中奇绝。 可堪世换时移,不堪回首处、香残艳竭。箫鼓声希,只换得、鸟声蛩语凄咽。春风罗绮,转眼向谁寻觅也。野花黄蝶,世事如伊,笑杀前人谋拙。右《满江红》
宫室所以容身,是少不得的。若说苑囿,不过是略取点缀,可以适情而已,着甚要紧。定要移山换水,迭异徵奇。初时把一块荒榛衰草之地,变换作锦绣园林。到后来锦绣园林,仍旧还做了荒榛衰草。一段乾忙,许多花费,都在那里。况且不知拆了多少房产,成得一两座亭馆;毁了多少田园,成得一两座池台;多少人儿啼女哭,博得个一院笙歌;多少人百结悬鹑,博得个满身罗绮;多少人鸠形枵腹,博得个食前方丈。却只是侈心不歇,这便是真正大痴人了。
话说隋家建都长安,自有天然的山水,大内皇城前面,对着终南,回环着涧水。仁寿宫枕着骊山,里边包着温泉。这一道泉,常温暖可以沐浴,景致不消添说得。隋主兴建东都,恨是移不得这些山来,他便要以人力胜天工,在显仁宫筑起一所西苑,方圆有二百余里。传旨:要在苑中因洛水、瀍水之势,开作五湖四海,沿湖海边,建有十六院,都定有名来。海分东西南北,不须细说。那湖是哪五湖:
东曰翠光,南曰迎阳,西曰金光,北曰洁水,中曰广明。
院是哪十六院:
一曰景明,二曰迎晖,三曰栖鸾,四曰景光,五曰明霞,六曰翠华,七曰文安,八曰积珍,九曰影纹,十曰仪凤,十一曰仁智,十二曰清修,十三曰宝林,十四曰和明,十五曰绮阴,十六曰降阳。
五湖四海,独有北海开广四十里,里边用巧手结构,堆砌出三山,仿着海上蓬莱、方丈、瀛洲。这三座高处置列峰峦,深处布置洞壑,或是堆成绝壁,或是布出层岩。地稍平坦,便构楼榭。可眺望处,就是亭台。四十里海,着这三山,也不多大,却点缀得径路极其委蛇。回廓曲槛,登览不尽,景致极其幽杳。深林远岫,观看不穷。苍山绿树,里边忽隐着一座楼台。碧瓦朱楹,却似青天中霞流影绮;翠麓丹崖,中间乱绕着千条嶝道;玉阶璐砌,却似疏林中烟抹氤氲。
水绕寒山山绕楼,清幽应是小瀛洲。
鹤声一一松阴里,应是神仙向此游。
湖是东湖极大,五湖中,也都有山。沿湖堤岸,都是灵璧石砌就,上边覆以桃李名花。通水处所,都以白玉石为桥,护以朱栏。十六院,或是依山的,或是傍水的,或在山顶,或在山腰,或跨广渠,或围池沼。或在翠竹丛中,清阴蔽日;或在碧梧深处,疏影留烟。院院各占一胜地,院院各成一新式。每院分美人二十人,共三百二十名,下宫妾侍婢,不计其数。还各院有内监数十人,供美人使令,出入市易。这西苑,不只山光水色,树影花香,又添这一干远山眉、秋波眼、杨柳腰、桃花脸,越觉浓丽了。正是:
巫山行雨多神女,洛浦凌波有艳姝。
隋主厌是两地往来,行动不便,率性自大内到西苑,开成御道,两边短垣,护以长松高柳。隋主没个时度往往来来,自大内到西苑多乘马,宫娥也都是马,急管紧弦,凤箫龙笛,簇拥在前后。到西苑,是龙舟凤舸,游历四海五湖十六院。一到舟中,将次一院一院櫂舟接驾。
鸣榔力怯故深深,香散风前展翠裾。艳质不堪临水照,一池清影浸芙蓉。每日问水寻山,偎红倚翠,不拘在大内与在苑中,开宴时,自己与这干宠妃,是一席。文帝嫔妃,与自己亲幸的梁公萧钜、千牛宇文晶,是一席。酒至半酣,彼此谑浪,也不论个君臣,不分个男女,总只是个流连光景,沉湎女色,数不尽禁苑繁华,并他一身快乐。况是有这干会点缀的女人,使了这些没考核的银子,又是这干风太监,为他采买,佐酒的少甚山珍海错,赏玩的少甚异卉名花。桃堤柳岸,雪槛冰山,便到穷冬时候,万木凋零,这干美人要好看,把这些落叶树枝上边,将锦绮做成各色像生花朵,或是初开,或是半谢,或是半卷叶儿,欲放的蕊儿。起初起自一院,后来各院相效,愈出愈奇。把五湖四海中,也布上许多红莲白莲、紫芡青菱、黄苹丹蓼,用尽数日工夫,消不得一番风雨。剑啸主人,常摹出他四时欢畅:
到春来,和风煽暖,丽日流辉。黄莺千啭绿杨,紫燕双栖画栋。玉阶红雨,落花阵阵堪怜;绣陌轻霜,飞絮纷纷无定。说不尽宫庭的春色,单表着宫女的春心。穿上了薄薄罗衫,走动了纤纤莲步。摘青梅,把黄蜂戏打;展锦袖,将粉蝶轻兜。半天落下秋千,香裩尽露;绕地滚来蹴踘,媚眼横流。隋主每遇春时,与嫔妃走马花间,宣淫柳下。常选美少年数百,挟金丸游猎内庭。男女混杂,笑语喧阗,催花击鼓,曲水流觞,以尽三春之典。
到夏来,南轩荐爽,北牖生凉。峭壁阴森,石洞寒泉无暑气;高梧荫覆,云廓深箔绝炎歊。绮宴频开,不住的进霞浆、浮瓜沉李;瑛盘胪列,一个个舒玉腕、雪藕调冰。时卷芰荷风,何用复摇八宝扇;新开茉莉蕊,采来抛入七香汤。雾縠腰裙,一条桃子缝微微界线;冰绡胸抹,两颗鸡头肉,簇簇堆尖。见这般弹得破的娇姿,不由人吹得着的欲火。或于湘簟,或在胡床,双剔绣鞋,钩起两弯新月;斜欹珊枕,铺开满榻香云。隋帝日恋深宫,那知酷暑。
到秋来,金飚清暑,玉露澄空,桂吐天香,兰蕤国秀。晶莹碧汉,天开着美夜良宵;灿烂银蟾,光映满云廓水殿。井梧簌簌,间着蛩韵凄凄;槛竹萧萧,衬出茶声细细。隋帝呼卢浮白,无暇悲秋;选伎徵歌,务期卜夜。萧后率着韩俊娥、袁宝儿几个美人,登台远眺,惟恐天工吹上广寒宫;立辇夜游,常被暮云迷入高唐梦。花笼翠幙、景清幽,况兼薄醉三分;月睨牙床、光炫耀,更觉痴情百倍。碧幌中、双眠稳稳,合宫灯炬尚星悬牙床上、娇喘吁吁,隔院笙歌犹鼎沸。恣酒色之沉湎,致子午之混淆。凭着他几部拾遗,载不尽九秋乐事。
到冬来,朔风司令,瑞雪飞空。顷刻间、圆璧方圭,添补上瑶阶玉砌。金猊宝鸭内,焚一片、遍绕各宫,这是海外远来的香草,说甚么红炉兽炭;雕盘珀碗中,费万钱,方供半箸,这是人间未见的珍羞,数不着美酒羊羔。隋帝又筑造浴室一所,名曰戏鸳池。暖玉为阑,铜龙热水。壁涂兰桂之雪,汤和蔷薇之露。白皙儿郎、妖娆女子,裸游其内,互相嬲嫐。一个个玉茎挺竖,贝户流膏。皓腕交加,冰肌映耀。绛绡拖抹,溅起珠玑;香气氤氲,结成云雾。帝恣淫极欲,时男时女,东搂西抱。分不出贵贱高卑,只一味迷痴颠倒。
他大内与西苑嫔御中,有美色的固多,抱技艺的也不少。这干女人,少甚么弹丝品竹,妙舞清歌,踢球走马,舞剑谈棋,技擅丹青,才工咏雪。隋主傍着自己才,酒酣与那能诗的女官,吟诗续句,彼此褒评称赞。隋主自亲制《 望江南》 词八阕,咏这湖上月、湖上柳、湖上雪、湖上草、湖上花、湖上女、湖上酒、湖上水,却也清新俊逸。道:
湖上月,偏照列仙家。水浸寒光铺枕簟,浪摇晴影走金蛇,偏称泛灵槎。 光景好,轻彩望中斜。清露冷侵银兔影,西风吹落桂枝花,开宴思无涯。
湖上柳,烟里不胜摧。宿雾洗开明媚眼,东风摇弄好腰枝,烟雨更相宜。 环曲岸,阴覆画桥低。线拂行人春晚后,絮飞晴雪暖风时,幽意更依依。
湖上雪,风急堕还多。轻片有时敲竹户,素华无韵入澄波,望外玉相磨。 湖水远,天地色相和。仰面莫思梁苑赋,朝来且听玉人歌,不醉拟如何。
湖上草,碧翠浪通津。修带不为歌舞缓,浓铺些作醉人茵,无意衬香衾。 晴雾后,颜色一般新。游子不归生满地,佳人远意寄青春,留咏卒难伸。
湖上花,天水浸灵芽。浅蕊水边匀玉粉,浓苞天外剪明霞,只在列仙家。 开烂熳,插鬓若相遮。水殿春寒幽冷艳,玉轩晴照暖添华,清赏思何赊。
湖上女,精选正轻盈。犹恨乍离金殿侣,相将尽是采莲人,清唱谩频频。 轩内好,嬉戏下龙津。玉管朱弦闻尽夜,踏青斗草事青春,玉辇从群真。
湖上酒,终日助清欢。檀板轻声银甲缓,醅浮香米玉蛆寒,醉眼暗相看。 春殿晚,仙艳奉杯盘。湖上风光真可爱,醉乡天地就中宽,帝主正清安。
湖上水,流绕禁园中。斜日暖摇清翠动,落花香暖众纹红,苹末起清风。 闲纵目,鱼跃小莲东。泛泛轻摇兰棹稳,沉沉寒影上仙宫,远意更重重。
当时萧后,也有一首《湖上月》:
湖上月,飞破碧云窝。的的似留湘浦□,行行疑弄锦机梭,寒色逼衣罗。 欢未极,莫向柳阴过。媚脸正宜邀玉鉴,清樽聊借漾金波,醉舞影婆娑。
宣华夫人,却有一首《湖上柳》道:
湖上柳,雨露沐恩稠。嫋嫋腰肢羞自舞,纤纤眉黛怯闲愁,旖旎画楼头。 眠未得,荏苒起还休。怪是斜阳留不住,空教风里弄轻柔,飞絮满汀洲。
容华夫人,有《湖上雪》一首,道:
湖上雪,一望玉无痕。剪彩不须花自发,绕枝惊见蝶狂奔,絮影汉林园。 琼阁倚,野色接云屯。指冷梅花吹未得,杯倾竹叶席生寒,欢饮失朝昏。
仪凤院夫人庆儿,有《湖上草》一首,道:
湖上草,偏向玉街生。莲瓣蹴来微有迹,羊车归去寂无声,花落自纵横。 无个事,采接角输赢。讶是摧残疑有恨,妒他连理似多情,幽闷共牵萦。
晨光院周夫人,有《湖上女》一首,道:
湖上女,燕赵集娉婷。目弄回澜清湛湛,神凝秋渚韵亭亭,依约似湘灵。 相将去,荡桨过前汀。岂是荷香目巧笑,不关花影是娇形,秀色映青萍。
韩俊娥有《 湖上花》一首,道:
湖上花,清影映寒沙。白腻莹莹凝素雪,红妖的的喷丹霞,一片锦云遮。 知何似,琼岛集仙娃。玉脸泪滋惊雨湿,朱颜骈向困风斜,烂熳称夭家。
朱贵儿有《湖上水》一首,道:
湖上水,一碧欲浮天。风织翠纹成绮縠,霞抒彩色染长川,好泛木兰船。 轻桨动,惊起渚中鸳。十里画桥通宛转,数湾明月影勾牵,清赏且留连。
袁宝儿有《 湖上酒》一首,道:
湖上酒,歌舞乐名时。琥珀清光浮玉斗,葡萄香韵溢金卮,中有好花枝。 拼一醉,到手莫教迟。坠落翠环增韵致,湖生红晕长娇姿,中圣复何辞。
把自己与众嫔妃的词,都谱入乐中。或是着美人清歌佐酒,或是与宫女清夜在马上出游,就在弦管中吹将出来。正是:
酒迷花谷主,色困醉乡侯。
那里记得当时陈后主,也只为得不理国事,恋酒迷花,自做《玉树后庭花》曲,静夜与宫人清歌妙舞,送了国家。所以后来,直惹得陈后主魂携了张丽华,到西苑海中,作诗相嘲,笑隋主道:“终始更不若他。”相期吴公台下相见。
总是妖由人兴,说甚邪不胜正。
总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