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63 页/共 231 页
《斟诠》:「颓影,谓死者颓坠之遗影。戢,《说文》训藏兵,又敛息之义。……戢影有伏藏、敛息其影之义。此处所谓『
颓影岂戢』者,极言诔碑之用,能增光泉壤,流誉后世,俾死者遗影不致淹灭无闻也。」
哀吊 第十三
《文章流别论》:「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干、刘桢等为之哀辞。哀辞之体,以哀痛为主,缘以叹息之辞。」
《文章辨体序说》「哀诔」类:「大抵诔则多叙世业,故今率仿魏晋,以四言为句。哀辞则寓伤悼之情,而有长短句及楚体之不同焉。」
又「哀辞」类:「昔汉班固,初作《梁氏哀辞》,后人因之。……其文皆为韵语,而四言骚体,惟意所之,则与诔体异矣。吴讷乃并而列之,殆不审之故欤?今取古辞自为一类云。」
又「吊文」类:「吊文者,吊死之辞也。刘勰云:『吊者至也。《诗》曰:神之吊矣。宾之慰主,以至到为言。』故谓之吊。古者吊生曰唁,吊死曰吊。」
章太炎《正赍送》:「古者吊有伤辞,谥有诔,祭有颂,其余皆祷祝之辞,非着竹帛者也,《上曲礼》:『知生者吊,知死者伤。』正义曰:『吊辞口致命,伤辞书之于版。』……伤辞多者,不过万字。上世作者,虽若灭若殁哉;观魏武帝过桥玄墓,不忘畴昔,为辞告奠,其文约省,哀戚已隆矣。斯盖古之令轨,为法于今者乎?……自伤辞出者,后有『吊文』,贾谊《吊屈原》,相如《吊二世》,录在赋篇。其特为文辞,而迹可见于今者,若弥衡《吊张衡》、陆机《吊魏武帝》,斯皆异时致闵,不当棺柩之前,与旧礼言吊者异。……今之祭文,盖古伤辞也。……其旁出者有哀辞,《文章流别论》曰:『
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盖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长殇(年十九至十六而死者)以下,与鲜死者同列(《左昭五年传》:「葬鲜者自西门。」注:「不以寿终为鲜。」),不可致吊,于是为之哀辞。礼以义起,是故马仲都以元舅车骑将军之重,从驾溺死,明帝命班固于马上三十步为哀辞。盖君臣慎礼,不以贵宠越也。今人以哀辞施诸寿终,斯所谓失伦者。」
《斟诠》:「彦和『哀吊』与后世文论家所谓『哀祭』一体,内涵有别。前者……仅为『哀辞』、『吊文』二者之并称,后者则通常包括哀、诔、祭、吊四者为一大类。《文心雕龙》以诔合于碑,为《
诔碑》篇,祭附见于《祝盟》篇。《哀吊》其所以特立一篇者,殆因前代文体已有定制。……其时各体文既均有专集行世,疑有序引,可供采撷。……反观后世文论家所设之哀祭类,……以凡人之告于鬼神者,为其标类之总纲,固可收执简驭繁之便;而无如所包名目滋多,义用并非一致,究不若《文心雕龙》之囿别区分,比物丑类,而能各适其宜也。」
哀辞和吊文的区别,从本篇的说明来看,是哀辞多施于幼童,吊文多施于古人。从表面形式上来看,哀辞是四言体与骚体并用,而吊文一概属于骚体。至于《昭明文选》的「哀」类,「哀上」收潘岳《
哀永逝文》,是伤妻之辞。「哀下」所收对皇后的两篇「哀策文」,和刘勰所论似不属于一体。
赋宪之谥〔一〕,短折曰哀〔二〕。哀者,依也〔三〕。悲实依心,〔四〕故曰哀也。以辞遣哀,盖下流之悼〔五〕,故不在黄发〔六〕,必施夭昏〔七〕。
〔一〕 「赋宪」二字,旧校:「孙云:当作『议德』。」纪评:「
赋宪二字出《汲冢周书》,王伯厚《困学纪闻》已有考证,不得妄改为『议德』。」
《困学纪闻》卷二《书》:「《周书谥法》:『惟三月既生魄,周公旦、太师望相嗣王发,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终葬,乃制谥。』今所传《周书》云云,与《六家谥法》所载不同。」原注:「盖今本缺误,《文心雕龙》云『赋宪之谥』出于此。」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此出《周书谥法解》:『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乃制作谥。』今传《周书》文多脱误,惟《困学纪闻》所引尚有此语。」
《校证》:「按纪说是,唐写本、《困学纪闻》二,俱作『赋宪』。」范注:「朱亮甫《周书集训》云:『赋,布;宪,法;胪,旅也。布法于天下,受诸侯旅见之礼。』」
〔二〕 《斟诠》:「短折,谓短命夭折也。」《书洪范》:「一曰凶短折。」传:「短,未六十;折,未三十。」《逸周书谥法解》:「蚤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孔晁注,人「未知事」或「
功未施」而死,谓之哀。
〔三〕 《校证》:「『依』,王惟俭本作『偯』,下句『依心』之『依』同。」范注:「《说文》:『哀,闵也,从口,衣声。』哀、依同声为训。」《斟诠》:「盖悲哀实依心而发,故下又云『悲实依心』。」意思是说,悲是由心发出来的。
〔四〕 《文体明辨序说》「哀辞」类:「夫哀之为言依也,悲依于心,故曰哀;以辞遣哀,故谓之哀辞也。」郭注:「两依字皆当借作●。《说文》:●,痛声也。哀、依不仅古音相同,哀、●古义本亦相近。故云:『哀者,依也。』」
〔五〕 「遣」,发,指表达。《校证》:「『下流』旧本作『下泪』,黄注本『下』改『不』。」
铃木虎雄《校勘记》:「《御览》、炖本作『下流』,可从。下流,指卑者而言。《指瑕》篇曰:『施之下流。』《雕龙》下流之义可知。」
《校释》:「按《指瑕》篇有『礼文在尊极,而施之下流』可证。『下流』者,幼小之流辈也。与『尊极』对文。《三国志魏乐陵王茂传》:『今封茂为聊城王,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
〔六〕 范注:「《尔雅释诂上》:『黄发,老寿也。』《诗南山有台》及《行苇》正义引舍人曰:『黄发,老人发白复黄也。』」
〔七〕 《左传》昭公十九年:「子产曰: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杜注:「大死曰札,小疫曰瘥,短折曰夭,未名曰昏。」正义谓昏是「未三月而死也」。
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赎,事均夭枉〔一〕,《黄鸟》赋哀〔二〕,抑亦诗人之哀辞乎!
〔一〕 《校证》:「『枉』原作『横』,据唐写本、《御览》改。」《校注》:「按『枉』字是。《帝王世纪》:『伏羲氏……乃尝味百药而制九针,以拯夭枉焉。』《华阳国志巴志》:『是以清俭,夭枉不闻。』《文选》谢灵运《庐陵王墓下诗》:『脆促良可哀,夭枉特兼常。』并其证。」《注订》:「夭横,横读去声。非理之死,故曰横也。」《新唐书西域传》:「少死则曰夭枉,乃悲。」
〔二〕 梅注:「《史记》:秦缪公卒,葬雍,从死者百七十七人。秦之良臣子舆氏三人,名曰奄息、仲行、针虎,亦在从死之中。秦人哀之,为作《黄鸟》之诗曰: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范注:「《诗秦风黄鸟》序曰:『《黄鸟》,哀三良也。国人刺穆公以人从死,而作是诗也。』正义曰:『文六年《左传》云:「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针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赋《黄鸟》。」又《秦本纪》云:「穆公卒,葬于雍,从死者百七十人。」然则死者多矣,主伤善人,故言哀三良也。』」《黄鸟》中有「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故此云:「百夫莫赎。」
暨汉武封禅〔一〕,而霍嬗暴亡〔二〕,帝伤而作诗〔三〕,亦哀辞之类矣。降及后汉〔四〕,汝阳王亡,崔瑗哀辞〔五〕,始变前式。〔六〕然「履突鬼门」,怪而不辞〔七〕,「驾龙乘云」,仙而不哀〔八〕;又卒章五言,颇似歌谣,亦彷佛乎汉武也〔九〕。
〔一〕 《注订》:「封土于山,而禅祭于地也。《诗周颂时迈》笺:『巡守告祭者,天子巡行邦国,至于方岳之下,而封禅也。』又《史记》正义:『以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以泰山上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按此见《封禅书》)。汉武以元封元年行封禅礼于泰山。」
〔二〕 《校证》:「『霍嬗』原作『霍光病』,梅据曹改作『霍子侯』。」
《校注》:「『子侯』,黄校云:『……又一本作霍嬗。』按黄氏所称一本是也。唐写本、训故本及《御览》引,并作『霍嬗』。曹改非是。《史记封禅书》:『天子既已封泰山。无风雨灾。而方士更言蓬莱诸贤,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
《训故》:「《汉书》:霍去病,元封六年薨。子嬗嗣。嬗字子侯,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暴病死。《汉武帝集》:嬗死,上甚悼之,乃自为歌诗。」
梅注:「《汉书》:霍去病子名嬗,字子侯。武帝爱之。幸其壮而将之,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天子至梁父,礼祠地主,封泰山,下东方。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阴道,禅泰山下址东北肃然山,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乃遂去。」按此见《霍去病传》及《郊祀志》。
〔三〕 《校注》:「按《汉武帝集》:『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甚悼之,乃自为歌诗。』(《类聚》五六、《御览》五九二引)」武帝悼霍嬗诗亡。
〔四〕 《校证》:「『降』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校注》:「按『降』字当有,于『汉』字下加豆,本书多有此句法。」
〔五〕 范注:「汝阳王,不知何帝子。崔瑗仕当安、顺诸帝朝,皆未有子封王;哀辞本文又亡,无可考矣。」
「王」字,宋本《御览》作「主」。范注附录章锡琛据宋本《御览》校记云:「此本『王』作『主』,则是崔瑗作哀辞者,乃公主,非帝子。」周注:「《后汉书后纪》汝阳长公主,和帝女,名刘广。崔瑗字子玉,善文辞,所作《汝阳主哀辞》,已散失。」
〔六〕 「前式」,指哀辞最初的体式用途。哀辞原只用于夭折者,后不尽限于幼年。
〔七〕 《斟诠》:「履突,犹穿越也。依文例,本句与『驾龙乘云』句,疑当为崔瑗哀辞中之文字,『怪而不辞』、『仙而不哀』二句,则为舍人评论崔瑗哀辞之语。」
《校注》:「按《论衡订鬼》篇:『《山海经》又曰:「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今本无)《文选》陆机《挽歌》:「『今托万鬼邻。』李注引《海水经》(当是《山海经》)曰:『东海中有山焉,名度索,上有大桃树,东北瘣枝名曰鬼门,万鬼所聚。』」
〔八〕 纪评:「此后世祭文之通病。」《注订》:「『履突鬼门』四字与下句『驾龙乘云』皆为崔瑗哀辞中语。『怪而不辞』,『仙而不哀』,盖讥之也。」
〔九〕 范注:「瑗《哀辞》卒章五言,盖仿武帝《伤霍嬗诗》也。」
《校注》:「汉武《伤霍嬗诗》及崔瑗《汝阳王哀辞》,均不可考;惟《史记封禅书》索隐引顾胤云:『案《武帝集》,帝与子侯家语云:「道士皆言子侯得仙,不足悲。」』可推其所作之不哀也。」「亦彷佛乎汉武也」唐写本作「亦髣佛乎汉式也」。
至于苏顺、张升,并述哀文〔一〕,虽发其精华,而未极其心实〔二〕。建安哀辞,惟伟长差善,《行女》一篇,时有恻怛〔三〕。
〔一〕 《校证》:「『顺』原作『慎』,据唐写本、《御览》改。」范注:「苏顺着《哀辞》等十六篇。张升,字彦真,亦见《后汉书文苑传》,着赋、诔、颂、碑、书,凡六十篇。(六十篇中必有哀辞,本传失举耳。)二人所著《哀辞》并佚。」
《文章流别论》:「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苏顺字孝山,京兆霸陵人。东汉安帝、和帝年代,以才学知名,官郎中。《后汉书文苑传》有传。《全后汉文》辑存其文四篇,无哀辞。
〔二〕 《校证》:「唐写本、《御览》无『精』字;王惟俭本『精』作『情』。『其』字原无,据唐写本补。《御览》『心』作『其』。」赵万里云:「疑此当作『虽发其情华而未极其实』。『未极其实』意指未尽其情,或未尽其诚。《国语晋语五》:『夫貌,情之华也;言,貌之机也。……今阳子之貌济,其言匮,非其实也。』」
〔三〕 《训故》:「《曹子建集行女哀辞》云:『三年之中,二子频丧。』是子建之幼子也。」黄注:「《文章流别论》:『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干、刘桢等为哀辞。』是伟长亦有《
行女篇》也。」
徐干,字伟长,北海人。官五官中郎将,有《中论》六卷,集五卷。原集已佚。《全后汉文》辑存其文十篇。现存徐、刘二家辑文中,都无哀辞。《斟诠》:「恻怛,即忉怛,悲喜伤痛也。」《校注》:「《礼记问丧》:『恻怛之心,痛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