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59 页/共 231 页
诔碑 第十二
《礼记曾子问》:「贱不诔贵,幼不诔长。」注:「诔,累也,累列生时行迹,读之以作谥。」
《斟诠》:「诔,初本行状,后世以为哀祭文之一种,用于德高望重之死者,累列其生时功业,以致悼念,与施于卑幼夭折之『哀吊』有异。《说文》:『诔,谥也。』段注:『当云所以为谥也。』」
诔是用以表彰死者功业德行,表达哀悼之情的文章。
碑本来就是石碑,不是一种文体。《诔碑》的碑,严格说来应该叫作「碑文」。凡是刻在石碑上的文章,应该就叫作碑文。《诔碑》篇所论的碑文。是叙述死者生平的那一种。
周世盛德,有铭诔之文〔一〕。大夫之材,临丧能诔〔二〕。诔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三〕。夏商已前,其详靡闻〔四〕。周虽有诔,未被于士〔五〕。又贱不诔贵,幼不诔长〔六〕,其在万乘,则称天以诔之〔七〕。读诔定谥〔八〕,其节文大矣〔九〕。
〔一〕 《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其六曰诔。」郑注:「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之命,主为其辞也。《春秋传》曰:孔子卒,哀公诔之。」
《校注》:「《后汉书种岱传》:『(李)燮闻岱卒,痛惜甚,乃上书求加礼于岱,曰「……昔先贤既没,有加赠之典;周礼盛德,有铭诔之文。」』章怀注:『《周礼》司勋曰:「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又曰:「卿大夫之丧,赐谥诔也。」』」
《斟诠》:「铭诔皆记述死者功德之文辞。《荀子礼论》:『其铭诔系世(谓《帝系》《世本》之属),敬传其名也。』分别言之:铭,书死者名于旌,见《周礼春官》小祝『置铭』郑注。又《仪礼士丧礼》:『为名各以其物,亡,则以缁长半幅,经末长终幅,广三寸,书铭于木,曰某氏某之柩。』注:『铭,明旌也。杂帛为物,大夫士之所建也。……』舍人铭诔连文,则皆以铭诔各为哀祭文之一种。」
〔二〕 「材」,唐写本作「才」。《毛诗墉风定之方中》传曰:「丧纪能诔,……可谓有德音,可以为大夫。」范注:「《定之方中》正义曰:『丧纪能诔者,谓于丧纪之事,能累列其行,为文辞以作谥。』」
〔三〕 范注:「《释名释典艺》:『诔,累也,累列其事而称之也。』《说文》言部:『讄,祷也,累功德以求福。』又:『诔,谥也。谥,行之迹也。』盖诔与谥相因者也。」
〔四〕 范注:「唐写本『详』作『词』,是。……《御览》引《礼记外传》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谥法周公所为也。尧、舜、禹、汤皆后追议其功耳。』然殷代亦间有谥号,如成汤武丁之属,故《
白虎通论谥》曰:『《礼郊特牲》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此言生有爵,死当有谥也。』其诔词世无传者,故曰:其词靡闻。」
《文心雕龙杂记》:「《仪礼士冠礼》:『死而谥,今也。古者生无爵,死无谥。』郑注:『今谓周衰,记之时也。古谓殷,殷士生不为爵,死不为谥。』」
〔五〕 范注:「陈立《白虎通论谥疏证》曰:『《周礼》典命:天子、公、侯、伯、子、男之士皆有命数。又《檀弓》云:「士之有诔。自此始也。」是周初士有爵无谥之明证。』《周礼春官》大史:『小丧赐谥。』注:『小丧,卿大夫也。』小史:『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皆士死无诔之证。」
〔六〕 《训故》:「《礼记曾子问》:『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礼也。唯天子称天以诔之。诸侯相诔,非礼也。』」
《文体明辨序说》「诔」类:「按刘勰云:『柳妻诔惠子,辞哀而韵长。』则今私诔之所由起也。盖古之诔本为定谥,而今之诔惟以寓哀,则不必问其谥之有无,而皆可为之。至于贵贱长幼之节,亦不复论矣。」
〔七〕 《校证》:「『其』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校注》:「按『其』字当有。于『乘』下加豆,文势较畅。《诏策》篇:『其在三代,事兼诰誓。』《檄移》篇:『其在金革,则逆党用檄。』《章表》篇:『其在文物,赤白曰章。』句法并与此同,可证。」
范注:「《白虎通论天子谥南郊》曰:『天子崩,大臣至南郊谥之者何?以为人臣之义,莫不欲褒称其君,掩恶扬善者也;故至南郊,明不得欺天也。故《曾子问》孔子曰:「天子崩,臣下至南郊告谥之。」』陈立《疏证》:『《释名释典艺》云:「王者无上,故于南郊称天以诔之。」《礼曾子问》注亦云:「《春秋公羊》说以为读诔制谥于南郊,若云受之于天然。」则此今文说也。《
曾子问》又云:「天子至尊,故称天以诔之。」有诔必有谥,故知天子谥于南郊也。』」
〔八〕 《校注》:「《周礼春官》小史:『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逸周书谥法解》:「维周公旦,大公望开嗣王业,建功于牧之野,终将葬,乃制谥,遂叙谥法。谥者,行之迹也。」
〔九〕 《书记》篇:「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章表》篇:「肃恭节文,条理首尾。」《颜氏家训风操》:「执烛沃盥,皆有节文。」「节文」,指礼节仪式,《礼记乡饮酒义》:「宾出,主人拜送,节文终遂焉。」
自鲁庄战乘丘,始及于士〔一〕;逮尼父之卒,哀公作诔〔二〕,观其慭遗之辞〔三〕,呜呼之叹,虽非叡作,古式存焉〔四〕。至柳妻之诔惠子,则辞哀而韵长矣〔五〕。
〔一〕 梅注:「《檀弓》: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郑注:十年夏。)县贲父御,卜国为右,马惊败绩。公队,佐车援绥。公曰:『
末之卜也!』(郑注:末之犹微哉,言卜国无勇。)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郑注:二人赴敌而死。)圉人浴马,有流矢在白肉。(郑注:白肉,股里肉。)公曰:『
非其罪也。』遂诔之。(郑注:诔其赴敌之功以为谥。)士之有诔,自此始也。(郑注:周虽以士为爵,犹无谥也。殷大夫以上为爵。)」按此见《礼记檀弓上》。
「乘丘」,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滋阳县西北。
〔二〕 《校证》:「『之』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训故》:「《春秋左传》哀公十六年,孔丘卒。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
〔三〕 《校证》:「『辞』原作『切』,从唐写本、《御览》改。」《诗小雅十月之交》:「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不慭」,犹言宁不,何不。
范注:「《礼记檀弓上》亦载:『鲁哀公诔孔丘曰:天不遗耆老,莫相予位焉。呜呼哀哉尼父。』郑注曰:『尼父,因其字以为之谥。』」
〔四〕 纪评:「诔之传者始于是,故标为古式。」「叡作」,明智之作。
〔五〕 《训故》:「刘向《列女传》:柳下惠卒,门人将诔之。妻曰:将诔夫子之德耶?则二三子不如妾知之也。乃诔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诚而与人无害兮。柔屈从俗,不强察兮。蒙耻救民,德弥大兮。虽遇三黜,终不弊(蔽)兮。岂弟君子,永能厉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庶几遐年,今遂逝兮。呜呼哀哉,神魂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梅注引《说苑》同。《柳下惠诔》见《列女传》卷二。「韵长」,谓情韵深长。纪评:「此诔体之始变,然其文出《列女传》,未必果真出柳下妇也。」
暨乎汉世〔一〕,承流而作。扬雄之《诔元后》,文实烦秽〔二〕,沙麓撮其要〔三〕,而挚疑成篇〔四〕,安有累德述尊,而阔略四句乎〔五〕!杜笃之诔,有誉前代。《吴诔》虽工,而他篇颇疏〔六〕;岂以见称光武而改盻千金哉〔七〕!傅毅所制,文体伦序〔八〕,孝山、崔瑗,辨絜相参〔九〕,观其序事如传,辞靡律调〔一○〕,固诔之才也〔一一〕。
〔一〕 唐写本「乎」作「于」。
〔二〕 唐写本「烦」作「繁」。
黄注:「《汉书》:王莽建国五年,元后崩。诏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左庵文论文心雕龙诔碑篇篇义》:「见《汉书元后传》及《全汉文》卷五十四。彦和讥其烦秽,绎今所传,亦不尽然。」王金凌:「此文名为诔元后,但中间一段,为王莽作回护,有悖诔文体例,所以称为烦秽。」
〔三〕 《校注》:「『麓』,唐写本作『鹿』,《御览》引同。按《春秋经》僖公十四年:『秋八月辛卯,沙鹿崩。』作『鹿』,舍人必原用『鹿』字。今本盖写者据《汉书元后传》改耳。」
《校证》:「唐写本无『其』字。何校云:『有脱误。』谭云:『沙麓句脱误。』」沙麓,山名。在河北省大名县东。《汉书元后传》:「昔《春秋》沙麓崩。」《春秋》僖十四年:「沙麓崩。」《公羊传》:「沙鹿者何?河上之邑也。」《谷梁传》:「沙,山名也,林属于山为鹿。」按「其」字不当有,「沙麓撮要」者,谓《元后诔》:「沙麓之灵,太阴之精,……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四句,已撮举全文的要领。因沙麓,指元后生长的地方。全文烦秽,实际上撮其要领,也不过是这四句话。
〔四〕 唐写本「挚」作「执」。范注:「『挚疑成篇』句,黄云有脱误。姚范《援鹑堂笔记》四十云:『按此盖谓挚虞读雄此诔,而疑《汉书》所载为成篇耳。』孙诒让《札迻》十二云:『案此谓扬雄作《元后诔》,《汉书元后传》仅撮举四句,非其全篇也。挚疑此篇,挚当即挚虞。盖扬文全篇,虞偶未见,撰《文章流别》遂疑全篇止此四句,故彦和难以累德述尊,必不如此阔略也。文无脱误。』按姚、孙二氏说是也。《汉书元后传》莽诏大夫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元后诔》全文见《艺文类聚》十五,《古文苑》二十。」
《杂记》:「案孙说是也,而『疑』字不误,无『疑』字则不词矣。又四句当作四韵,《汉书》所录,六句四韵也。」
〔五〕 《校注》:「『累』,另一明钞本《御览》引作『诔』。按作『诔』非是。《文选》颜延之《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累德述怀』,是其证。」「累德」,累述尊贵者的德行。
「阔略」,疏略。《汉书王莽传》:「阔略思虑。」师古注:「阔,宽也。略,简也。」《论衡实知》:「众人阔略,寡所意识。」
〔六〕 《后汉书文苑杜笃传》:「笃少博学,不修小节,不为乡人所礼。居美阳,与美阳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会大司马吴汉薨,光武诏诸儒诔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
《吴汉诔》(见《艺文类聚》四十七):「笃以为尧隆稷契,舜嘉皋陶,伊尹佐殷,吕尚翼周,若此五臣,功无与畴。今汉吴公,追而六之,乃作诔曰云云。」
《左庵文论》:「今只传《大司马吴汉诔》一篇,见《
全后汉文》卷二十八。句皆直写,不甚锤炼。汉人之诔,大致如此。」《校释》:「『他』,《御览》作『结』。详审文气,盖指《吴诔》结尾未工,『他』字非。」
〔七〕 《校证》:「《御览》『改盻』作『顾眄』,顾校『盻』作『盼』。」按应作「顾盼」,眷顾也。刘峻《广绝交论》:「至于顾盼增其倍价,剪拂使其长鸣。」战国策燕策二:「(苏代说淳于髡:)人有卖骏马者,比三旦立市,人莫之知。往见伯乐曰:『臣有骏马,欲卖之,比三旦立于市,人莫与言,愿子还而视之,去而顾之,臣请献一朝之贾。』伯乐乃还而视之,去而顾之,一旦而马价十倍。」句意谓不能以光武帝称美即以为价值千金也。
〔八〕 唐写本「制」作「制」。《左庵文论》:「傅毅有《明帝诔》及《北海王诔》,见《全后汉文》卷四十三。调多转折,音节甚高。」「伦序」,即伦次,指文章写得有次序。
〔九〕 黄注:「《后汉书》:苏顺,字孝山,和、安间,以才学见称,所著赋、论、诔、哀辞、杂文凡十六篇。」按此见《文苑苏顺传》。唐写本「孝山」作「苏顺」。范注:「彦和于傅毅、崔瑗皆称名,不容独字苏顺,当据唐写本改正。顺所撰诔文有《和帝诔》(《
艺文类聚》十二)及《陈公》(《文选》曹植《上责躬诗表》注)、《贾逵》(《初学记》二十一)二诔残句。」
范注:「《后汉书崔瑗传》:『瑗字子玉。……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李贤注:《瑗集》载其文,即枚乘《七发》之流)、《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彦和称瑗为诔之才,而本传不着。《艺文类聚》载瑗所撰《和帝诔》。」
《左庵文论》:「崔瑗所撰有《和帝诔》,《窦贵人诔》,《司农卿鲍德诔》,见《全后汉文》卷四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