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58 页/共 231 页
按尼附见《晋书潘岳传》,晋怀帝永嘉中卒,年六十余,有集十卷。《乘舆箴》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故人主所患,莫甚于不知其过,而所美莫美于好闻其过」,故刘勰评以「义正」。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潘尼以正反史例衬托主旨,铺排亦多,……由此而言,《乘舆箴》非但不简,反而显得烦冗。……刘勰认为箴文须简,则《乘舆箴》所以为芜,就在其繁杂。」
〔五〕 衷,正中不偏。
至于王朗《杂箴》〔一〕,乃寘巾履〔二〕,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三〕。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戒铭〔四〕,而水火井灶,繁辞不已,志有偏也〔五〕。
〔一〕 《训故》:「《魏志》:王朗字景兴,东海郡人。历官御史大夫。所著奏、议、论、记,咸传于世。」
〔二〕 唐写本「履」作「屦」。《杂箴》已散失,仅存数句。其中有《巾箴》、《履箴》,当是写在巾履上。
〔三〕 唐写本「戒」作「诫」,无「所」字。《文心雕龙杂记》:「此谓巾履应施于铭,施于箴为失也。」下文说:「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古代箴词多用于箴戒帝王,而《杂箴》中讲到巾、履之类,故谓「失其所施」。
〔四〕 《校注》:「『戒』,唐写本作『武』;《御览》引同。按『武』字是。『武铭』者,武王所题席、机等十七铭也。景兴《杂箴》,多所则效之,故云。」《考异》:「宪章于武王之诸铭也。」
〔五〕 案《艺文类聚》八十:「魏王朗《杂箴》曰:家人有严君焉,井灶之谓也。俾冬作夏,非灶孰能?俾夏作冬,非井孰闲?」
《注订》:「上言『失其所施』者,戒慎于己,义不及人,故云志有偏而近私也。」
以上为第三段,解释箴之意义及其来源,以为汉代箴文可以媲美周代,魏晋以后箴文失之芜杂。
夫箴诵于官〔一〕,铭题于器,名目虽异〔二〕,而警戒实同〔三〕。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四〕;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五〕;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六〕,其摛文也必简而深〔七〕,此其大要也。
〔一〕 《校注》:「《左传》襄公四年:『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箴王阙。』杜注:『使百官各为箴辞,戒王过。』《诗小雅庭燎》序:『《庭燎》,美宣王也;因以箴之。』《国语周语上》:『师箴。』韦注:『师,少师也。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并『箴诵于官』之义。」
〔二〕 《校注》:「『目』,唐写本作『用』,《御览》引同。按此承上『箴诵于官、铭题于器』之词,『用』字是也。」
〔三〕 所不同者,是铭以自戒为主,而箴以警戒别人为主。再就是铭多了一个褒赞功德的作用。
〔四〕 《校注》:「确,黄校云:『元作确,朱改。』按唐本、《
御览》五八八引并作『确』。以《奏启》篇『表奏确切』证之,自以作『确』为是。」「确」音学,所谓「确切」,就是切实坚正。
黄注:「确,坚正也。《崔实传》:指切时要,言辩而确。」按此见《后汉书》。
《注订》:「确,坚实也。《后汉书崔寔传》:『言辨而确。』注:『坚正也。』或体作『壳』,作『确』者非。音胡角切,又作『埆』。」
《文体明辨序说》「箴」类:「于是扬雄仿而为之,其后作者相继,而亦用以自箴。故其品有二:一曰官箴,二曰私箴。大抵皆用韵语,而反复古今兴衰理乱之变,以垂警戒,使读者惕然有不自宁之心,乃称作者。此刘勰所以有『确切』之云也。」箴的作用,完全在消极方面的攻疾防患,所以要求「确切」。否则,辞涉游移,便失去它御过的作用了。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箴」类:「西山先生曰:箴铭赞颂,虽均韵语,然体各不同,箴乃规讽之文,贵乎有警戒切劘之意。」
至于写箴的目的,既在于裨补阙失,就须立言谨严,也就是文字要写得「确切」。因为要求不严格,不能起到抑制的作用。这和《文赋》所说的「顿挫」「清壮」之义也是比较接近的。但是「
确切」不等于直斥。《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体六事,其六说:「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惟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言切至则箴诔得其实。箴陈戒约,诔述哀情,故义资感动,言重切至也。切至之失也直。体尚专直,文好直斥,直乃行焉。谓文体不经营,专为直詈,言无比附,好相指斥也。」「确切」和《文镜秘府论》所说「切至」的风格是一致的。
〔五〕 黄叔琳评:「陆士龙(应作「衡」)云:『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亦同斯旨。」
《文赋》:「铭博约而温润。」李善注:「博约谓事博文约也。铭以题勒示后,故博约温润。」《文选序》:「铭则序事清润。」《封禅》篇:「秦皇铭岱,文自李斯。法家辞气,体乏弘润。」《定势》篇:「箴铭碑诔,则体制乎宏深。」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铭箴之大要曰:『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弘润非圆滑之谓也。辞高而识远,故弘;文简而句泽,故润。……箴者,攻疾防患,喻针石也。……综言之,陈义必高,选言必精,赋色必古,结响必骞。」
「弘润」和「温润」的意思是差不多的,因为铭中含教训的意义,但对于贵族阶级又不能板着面孔教训,所以要温润。而且铭还兼具褒赞德业的作用,含有积极方面的意义,旨不弘深,辞不温润,便不易收积极的效果。
〔六〕 《校注》「『核』,黄校云:元作『覆』。按『核』字是。唐写本、张本……作核。」《典论论文》:「铭诔尚实。」《注订》:「必核以辨,必审精而辨明也。」
陈绎曾《文说》:「箴宜谨严切直,铭宜深藏切实。」《典论论文》所谓「尚实」,就是要切实,就是「其取事也必核以辨」,也就是说要考核事实,不能作不必要的夸张。桓范《世要论铭诔》篇说:「夫渝世富贵,乘时要世,爵以赂至,官以贿成。……此乃绳墨之所加,流放之所弃。而门生故吏,合集财货,刊石纪功,综述勋德,高邈伊、周,下陵管、晏,远追豹、产,近逾黄、邵,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后人相踵,称以为义。外若赞善,内为己发,上下相效,竞以为荣,其流之弊,乃至于此。欺曜当时,疑误后世,罪莫大焉。」(《全三国文》卷三十七)可见魏晋时代的铭诔多么不切实际。
〔七〕 《文章流别论》:「夫古之铭至约,今之铭至繁,亦有由也。质文时异,则既论之矣。」《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铭文体贵乎简约清新。」又:「《文心雕龙》曰:箴贵确切,铭贵弘润,事必核以辨,文必简而深。」
《文赋》所谓「博约」就是言简意赅,就是「其摛文也必简而深」。因为铭是刻在器物上的,不能长篇大作。而且铭箴都是为了使人谙诵,以便日夕反省的;篇幅长了,也不便于日夕谙诵。所谓「深」是和浮浅相对的。《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二云:「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清典之失也轻,理入于浮,言失于浅,轻之起焉。叙事为文,须得其理,理不甚会,则觉其浮;言须典正,涉于流俗,则觉其浅。」
总之,本篇对铭箴所提出的风格共同要求是切合事实,言简意赅,不作不切实际的夸张。铭箴所不同者,祇是铭比较典重(
赞曰:「义典则弘」),比较温润;而箴要写得比较严切,更富于警戒意味而已。
然矢言之道盖阙〔一〕,庸器之制久沦〔二〕,所以箴铭寡用,罕施后代〔三〕。惟秉文君子〔四〕,宜酌其远大焉〔五〕。
〔一〕 《补注》:「段氏玉裁《说文注》云:『盖阙』迭韵字。案二字虽见《论语》,而义近歇后,如盍各、言提之类,六朝人所习用也。」
矢言,誓言也。《书盘庚上》:「率吁众戚,出矢言。……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孔传释「矢言」为「正直之言」。蔡传:「矢,誓也。史臣言盘庚欲迁于殷,民不肯往,盘庚率呼众忧之人,出誓言以喻之,如下文所云也。」
〔二〕 「庸器」,铭功之器。《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注:「庸,功也。郑司农云:『庸器,有功者铸器铭其功。』」崔骃《西征赋序》:「愚闻昔在上世,义兵所克,工歌其诗,商陈其颂,书之庸器,列在明堂,所以显武功也。」(《艺文类聚》五十九引)
〔三〕 《校证》:「『寡』原作『异』,《御览》作『实』;唐写本作『寡』,与上下文意合,今据改。」《考异》:「作『寡』是,承上文盖阙久沦之意也。」
「后」原作「于」。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校勘记》:「施下有后字,案唐本是也,与《御览》五八八引合。黄本『施』下有『于』字,即『后』字之讹。」
纪评:「此为当时惟趋诗赋而发,亦补明评文不及近代之故。」
〔四〕 斯波六郎:「《诗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秉」,主持,执掌。「秉文」,犹言主文。
〔五〕 唐写本「大」下有「者」字。「酌」,择善而取。「远大」,指弘润、深远。
以上是最后一段,指出箴铭二者名实之异同,及其写作要领。
赞曰:铭实器表〔一〕,箴惟德轨〔二〕。有佩于言〔三〕,无鉴于水〔四〕。秉兹贞厉〔五〕,警乎立履〔六〕。义典则弘〔七〕,文约为美。
〔一〕 「器表」原作「表器」。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谓唐本「『表器』作『器表』。器表与下句德轨相俪见义」。「器表」,器物的表记。
〔二〕 《易干文言》:「君子进德修业。」「德」,指德行。
〔三〕 《斟诠》:「佩,谓服膺也,识之于心,有铭佩、感佩之意。」江淹《为建平王谢玉环刀等启》:「垂光既深,铭佩更积。」「
有佩于言」意谓把应警戒的话铭记于心。
〔四〕 《校注》:「按《书酒诰》:『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孔传:『视水见己形,视民行事见吉凶。』《国语吴语》:『王其盍亦鉴于人,无鉴于水。』」按此伍子胥谏吴王语。韦昭注:「鉴,镜也。以人为镜,见成败;以水为镜,见形而已。」
〔五〕 斯波六郎:「此二句据《周易履》九五:『夬履贞厉。象曰:夬履贞厉,位正当也。』」正义:「厉,危也。」高亨《周易大传今注》本卦传解:「贞,正也。」传意:「夬履贞厉,比喻人用破裂之工具,行事虽正,亦有危险;然而不至于咎凶者,因其人以正道守其职位。」
〔六〕 《校证》:「『警乎立履』原作『敬言乎履』。今据唐写本改正。『警』之作『敬言』,此一字误为两字也。铃木云:『当作「
警乎言履」,「言」「乎」二字,易地亦通。』」「言履」,即言行。「警乎言履」,即警惕自己的言行。
〔七〕 「典」,谓典雅;「弘」,谓弘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