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60 页/共 231 页

范注:「辨絜,犹言明约。」《校证》:「唐写本、《 御览》『絜』作『洁』。」纪评:「所讥者烦秽繁缓,所取者伦序简要新切,评文之中,已全见大意。」       《左庵文论诔之源流》:「降及汉世,制渐变古:扬雄之诔元后(扬雄《汉元后诔》见《全汉文》五十四),傅毅之诔显宗(傅毅《明帝诔》,见《全后汉文》四十三),均违贱不诔贵之礼;而同辈互诔,及门生故吏之诔其师友者,亦不希见。若柳下惠妻谥夫为惠,因而诔之(见《列女传》二《贤明传》),已启士人私谥之风;下逮东汉,益为加厉。《朱穆传》云:『初,穆父卒,穆与诸儒考依古义,谥曰贞宣先生。及穆卒,蔡邕复与门人共述其体行,谥为文忠先生。』李贤注引袁山松书曰:『蔡邕议曰:鲁季文子君子以为忠,而谥曰文子。又传曰:忠,文之实也。忠以为实,文以彰之,遂共谥穆。荀爽闻而非之。故张璠论曰:夫谥者,上之所赠,非下之所造,故颜、闵至德,不闻有谥。朱、蔡各以衰世臧否不立,故私议之。』(《后汉书》卷七十三《朱晖传》附)《陈寔传》云:『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进遣使吊祭,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同上卷九十二)私谥既盛,诔文遂繁,亦必然之势也。古代诔文确可征信者,惟鲁哀公诔孔子(见《全上古三代文》卷三页二引《左传》哀公十六年及《史记孔子世家》,又见《檀弓》上)及柳下惠妻诔其夫(见《上古三代文》卷十一页十一引《列女传》二)二篇。汉代之诔,皆四言有韵,魏晋以后,调类楚词,与辞赋哀文为近,盖变体也。」 〔一○〕纪评:「调字平声。」       《补注》:「《艺文类聚》(十二)苏顺《和帝诔》略云:『往代崎岖,诸夏擅命。爰兹发号,民乐其政。奄有万国,群臣咸秩。大孝备矣,閟宫有恤。由昔姜嫄,祖妣之室。本支百世,神契惟一。』(又卷十五)崔瑗《窦贵人诔》云:『若夫贵人,天地之所留神,造化之所殷勤。华光耀乎日月,才智出乎浮云。然犹退让,未尝专宠。乐庆云之普覆,悼时雨之不广。忧国念祖,不敢迨遑。』彦和所谓序事如传,词靡律调,于此可见一斑。」 〔一一〕《国故论衡正赍送》:「自诔出者,后有行状。诔之为言累其行迹而为之谥,故《文心雕龙》曰:『序事如传,辞靡律调,诔之才也。』此则后人行状实当斯体。」 潘岳构意,专师孝山〔一〕,巧于序悲,易入新切〔二〕,所以隔代相望,能徽厥声者也〔三〕。至如崔骃诔赵,刘陶诔黄〔四〕,并得宪章,工在简要〔五〕,陈思叨名,而体实繁缓,《文皇诔》末,百言自陈〔六〕,其乖甚矣〔七〕。 〔一〕 《校证》:「唐写本『意』作『思』。」《左庵文论》:「 彦和此语,盖以孝山诔文已为安仁导乎先路。此或齐梁之际,孝山所作流传较多,彦和见其情文相生,有类安仁,故为此论。由今所传数篇观之,已不足见其师袭之迹矣。」 〔二〕 《校证》:「唐写本、《御览》『序』作『叙』。唐写本、徐校本……『切』作『丽』。」按唐写本作「切」,王校疏误。「新切」,新颖而亲切。《左庵文论》:「夫诔主述哀,贵乎情文相生。而情文相生之作法。或以缠绵传神,轻描淡写,哀思自寓其中;或以侧艳表哀,情愈哀则词愈艳,词愈艳音节亦愈悲。古乐府之悲调,齐梁间之哀文,率皆类此。安仁诔文以后者胜,故彦和谓其『巧于序悲,易入新切』也。其后谢庄之《宋宣贵妃诔》,谢朓之《齐敬皇后哀策文》(并见《文选》卷五十七),情富哀思,词甚清丽,余风遗韵,并出安仁。降及徐陵、庾信,文极侧艳,调亦过悲,此在诔文尚不违述哀之旨,施及他体,固非所宜矣。」又「安仁文气疏朗,笔姿淡雅,而愈淡愈悲,无意为文而自得天然之美。虽累数百言,而意思贯串,如出一句,与说话无异。」       范注:「本书《才略》篇云:『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锺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与此同意。严可均《全晋文》九十二辑岳诔文有《世祖武皇帝诔》(《艺文类聚》十三)、《杨荆州诔》、《杨仲武诔》、《马汧督诔》、《夏侯常侍诔》(并《文选》)等篇。兹录《皇女诔》一篇示例,亦彦和所谓巧于序悲者也。」       《皇女诔》(《艺文类聚》十六):「厥初在鞠,玉质华繁;玄发儵曜,蛾眉连娟;清颅横流,明眸朗鲜;迎时夙智,望岁能言。亦既免怀,提携紫庭;聪惠机警,授色应声;亹亹其进,好日之经;辞合容止,闲于幼龄。猗猗春兰,柔条含芳;落英凋矣,从风飘扬;妙好弱媛,窈窕淑良;孰是人斯,而罹斯殃!灵殡既祖,次此暴庐;披览遗物,徘徊旧居;手泽未改,领腻如初;孤魂遐逝,存亡永殊。呜呼哀哉!」       江藩《炳烛室杂文行状》说:「三代时诔而谥,于遣之日读之。后世诔文,伤寒暑之退袭,悲霜露之飘零,巧于序悲,易入新切而已。交游之诔,实同哀辞,后妃之诔,无异哀策,诔之本意尽失,而读诔赐谥之典亦废矣。」《左庵文论》:「诔之体裁,曹植云:『铭以述德,诔以述哀。』(《上卞太后诔表》见《全三国文》卷十五页九上引《艺文类聚》十五)故其作法应与铭颂异贯。东汉之诔,大抵前半叙亡者之功德,后半叙生者之哀思。惟就其传于今者二十余篇观之,殆少情文相生之作。欲尽诔体之变,以达述哀之旨,必须参究西晋潘安仁各篇,始克臻缠绵凄怆之致,亦犹析理绵密之议论文,东汉各家不逮魏晋之嵇叔夜耳。」       按「易入新切」只是说明潘岳所写的诔文的特点,这是属于他的个人风格的。这种个人的风格特点,不一定能为诔体共同的风格要求。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碑」条引《抱朴子》云:「宏邈淫艳,非碑诔之施。」可见葛洪就认为诔文不应当是「侧艳」的。刘师培说「情愈哀则词愈艳」,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在六朝比较有名的诔文中,如颜延之的《陶征士诔》,就主要以朴素的风格来叙述陶潜的高风亮节,并寓哀伤之意,其中没有任何「侧艳」的成份。可见「侧艳」不能作为诔的风格要求。 〔三〕 《校证》:「『代』疑作『世』,避唐讳改。《才略》篇亦有《隔世相望》语。『徽』原作『征』,谢校作『徽』,按唐写本正作『徽』,今据改。」范注:「唐写本『征』作『徽』,是。徽,美也。」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引王隐《晋书》:「潘岳善属文,哀诔之妙,古今莫比,一时所推。」 〔四〕 《训故》:「《后汉书》:刘陶,字子齐。」《补注》:「 《后汉书崔骃传》:所著诗、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二十一篇。《刘陶传》言作《七曜论》、《匡老子》、《反韩非》、《复孟轲》及上书言当世便事、条教、赋奏、书记、辨疑,凡百余篇。蔚宗所记皆不言有诔,彦和差远范氏,乃作此云,宜具目睹,所未详矣。」 〔五〕 《御览》「工」作「贵」,较胜。「宪章」,法度。 〔六〕 《校证》:「『百言』原作『旨言』,谢校作『百言』。案唐写本、《御览》作『百言』,谓《文帝诔》末百余言,皆自陈之辞,今据改。」唐写本「言」下有「而」字。范注:「陈思王所作《文帝诔》,全文凡千余言。诔末自『咨远臣之渺渺兮,感凶问以怛惊』以下百余言,皆自陈之辞。『旨』,唐写作『百』,是。」       《左庵文论》:「陈思王《文帝诔》,见《全三国文》卷十九。彦和因篇末自述哀思,遂讥其『体实繁缓』。然继陈思此作,诔文述及自身哀思者不可胜计。衡诸诔以述哀之旨,何『烦秽』之有?惟碑铭以表扬死者之功德为主,若涉及作者自身,未免乖体耳。」 〔七〕 刘师培讲罗常培笔录《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十四,《文章变化与文体迁讹》:「陈思王《魏文帝诔》于篇末略陈哀思,于体未为大违,而刘彦和《文心雕龙》犹讥其乖甚。唐以后之作诔者,尽弃事实,专叙自己,甚至作墓志铭,亦但叙自己之友谊而不及死者之生平,其违体之甚,彦和将谓之何耶?」 若夫殷臣咏汤〔一〕,追褒玄鸟之祚〔二〕;周史歌文,上阐后稷之烈〔三〕。诔述祖宗,盖诗人之则也。至于序述哀情,则触类而长。〔四〕傅毅之《诔北海》,云「白日幽光,雰雾杳冥」〔五〕,始序致感〔六〕,遂为后式;影而效者〔七〕,弥取于工矣〔八〕。 〔一〕 《校证》:「『咏』原作『诔』,纪云:『诔汤之说未详。』案唐写本作『咏』,今据改。」《校释》:「唐写本『诔』作『咏』,是。」 〔二〕 梅注:「《商颂玄鸟》之诗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范注:「《商颂长发》序云:『《长发》,大禘也。』正义曰:『 成汤受天明命,诛除亢恶,王有天下;又得贤臣为之辅佐,此皆天之所佑,故歌咏天德,因此大禘而为颂。』玄鸟之祚,即简狄吞鳦卵而生契之事,正义所谓歌咏天德也。若然,彦和文意当指《长发》篇言之。」「祚」,赐福。「玄鸟」,燕子。《玄鸟》篇朱注:「玄鸟,鳦也。春分玄鸟降,高辛氏之妃,有娀氏女简狄,祈于郊禖,鳦遗卵,简狄吞之而生契,其后世遂为有商氏,以有天下。事见《史记》。」       《校注》:「按此文明言『追褒玄鸟之祚』,而《长发》七章并无咏述简狄吞鳦卵生契词句,恐非舍人所指。《玄鸟》篇首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发端,即『追褒玄鸟之祚』也。『篇中曰「武汤」、曰「后」,曰「先后」、曰「武王」,皆谓汤』(陈奂《 诗毛氏传疏玄鸟》篇中语),即『咏汤』也。然则此二句所指,其为《商颂》之《玄鸟》篇乎?」 〔三〕 梅注:「《周颂思文》之诗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丞民,莫匪尔极。』」范注:「《大雅生民》序云:『《生民》,尊祖也。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史」,掌典礼的史官。「文」,指周文王。       周注:「《大雅文王有声》歌颂周文王,再向上追溯,阐明周代祖先后稷的功绩。」 〔四〕 《易系辞上》:「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正义:「谓触逢事类而增长之。」王金凌:「此谓诔本施于祖宗,其后延及他人,而以傅毅《北海靖王兴诔》为例。」 〔五〕 黄注:「《后汉书》:北海靖王兴,齐武王伯升子也。永平七年薨。《古文苑》:傅毅此诔,其文不全,亦无白日幽光之语。」范注:「卢文弨《抱经堂文集文心雕龙辑注书后》云:『《练字》篇:「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傅毅作《北海靖王兴诔》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古文苑》所载,其文不全。今见此书《诔碑篇》者,又为后人改去「淮雨」,易以「氛雾」二字矣。』」《校释》:「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郑康成注《大传》云:「淮雨,急雨之名。」是不以为字误,而《诗》正义引《大传》,竟改作「列风淫雨」,盖义僻则人多不晓也。』按郑注『暴雨之名』,卢又误作『急雨』。又按《练字》篇,彦和引傅诔而斥为爱奇,则亦不从郑说也。」傅毅用日暗雾昏来写悲哀,借景物来抒情,即所谓触类而长。 〔六〕 「始序致感」,谓《北海王诔》序云:刘兴死后,其所辖境内,四民都「感伤」得「若伤厥亲」。 〔七〕 《校证》:「『影』原作『景』,从唐写本、《御览》改。」 〔八〕 《校证》:「『工』原作『功』,谢改。徐云:『功当作「 切」,承上「新切」语意。』案唐写本作『功』,宋本《御览》作『 切』,铜活字本《御览》、谭校本作『巧』。」《斟诠》:「案黄从谢改是。功工古通。切与巧皆功之形误。」直解为「取法精到,益形工巧矣」。       《左庵文论》:「彦和此节所论未允。《玄鸟》《后稷》二篇皆是颂体,与葬时读诔定谥之辞不同。且古者贱不诔贵,下不诔上,尤无于君死后数百年始作诔者。彦和引此二篇,意在证明诔以颂功德为主,序述哀情由于后代引申,不知铭以述德,诔以述哀,体本不同,未容相混,即如最古之鲁哀公诔孔子云:『昊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以『呜呼哀哉』作结,而亦未及孔子之功德。故知诔之为用,原在述哀,惟以欲知所诔者为谁,因兼及其言行耳。」       以上为第一段,叙诔的意义及其历史发展,并论各家诔文之优劣。 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一〕,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二〕。论其人也,乎若可觌〔三〕;道其哀也,凄然如可伤。此其旨也〔四〕。 〔一〕 《斟诠》:「言行二者皆指死者而言,选录则属于作者。」 〔二〕 斯波六郎:「《论语子张》:『其生也荣,其死也哀。』曹植《王仲宣诔》:『生荣死哀,亦孔之荣。』」《左庵文论》:「 此三句所论,甚为明晰:诔须贴切本人,不应空泛,故谓之『传体』;文则四言有韵,故谓之『颂文』。前半叙死者之功德,后半述时人之悲哀,故谓之『荣始而哀终』。」       《文体明辨序说》「诔」类:「其体先述世系行业,而末寓哀伤之意,所谓『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者也。」「传体而颂文」,即主体是叙事,但接近颂体。 〔三〕 《校注》:「按『』字《说文》所无,当本是『僾』字。《说文》人部:『僾,仿佛也。』《礼记祭义》:『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见乎其位。』(《说苑修文》篇:「祭之日,将入户,僾然若有见乎其容。」《释文》:「僾,微见貌。」正义:「僾,髣佛见也。」)」       《校证》:「《时序》篇赞:『焉如面。』辞意与此同。『』借『僾』字,《说文》:『僾,仿佛也。《诗》曰:「僾而不见。」』」       《左庵文论》:「此即谓叙言行非贴切不可,一人之诔不可移诸他人也。」又:「曹子建《王仲宣诔》『乃署祭酒,与君行止』至『荣耀当世,芳思晻蔼』,叙粲作侍中时事,句句贴切,不能移诸他人:此即彦和所谓『论其人也,乎若可觌』也。『吾与夫子,义贯丹青』以下,子建自叙与仲宣之交谊及其哀伤。彦和讥之云:『陈思叨名,体实烦缓。《文皇诔》末,旨言自陈,其乖甚矣。』按此篇与潘安仁诸诔皆叙自己对死者之交谊,以表达其哀伤。良以缠绵悱恻之情必资交谊笃厚而发,诔主述哀,与铭颂不同,故无妨牵涉自己也。」 〔四〕 《御览》五九六引《文章流别论》曰:「诗颂箴铭之篇,皆有往古成文可仿依而作,惟诔无定制,故作者多异焉。」       《文赋》:「诔缠绵而凄怆。」李善注:「诔以陈哀,故缠绵凄怆。」意思是在缠绵的文采中隐寓着死者的事迹,而情感则要切至凄怆。颜延之《陶征士诔》可以为例。       《文章流别论》虽然在当时说「诔无定制」,可是到了宋齐以后,诔还是有定制的。「旨」谓要旨。       以上为第二段,讲诔的写作特点。 碑者,埤也〔一〕。上古帝皇,纪号封禅〔二〕,树石埤岳,故曰碑也〔三〕。周穆纪迹于弇山之石〔四〕,亦古碑之意也〔五〕。又宗庙有碑,树之两楹〔六〕,事止丽牲,未勒勋绩〔七〕;而庸器渐缺〔八〕,故后代用碑,以石代金〔九〕,同乎不朽,自庙徂坟,犹封墓也〔一○〕。 〔一〕 范注:「《说文》石部:『碑,竖石也。从石,卑声。』《 释典艺》:『碑,被也。此本王葬时所设也。施其辘轳,以绳被其上,以引棺也。臣子追述君父之功美以书其上,后人因焉,故兼建于道陌之头显见之处,名其文,就谓之碑也。』埤裨二字,皆有增益之义,然裨训接益也,埤训增也,用埤字较适。」梅注:「埤,音皮。」       《校释》:「『埤也』,唐写本作『裨也』,下『埤岳』同。《御览》五八九同。按二字古通用。」《斟诠》:「舍人以埤训碑,盖音训,取其自卑增高之意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