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62 页/共 231 页

孔融所创,有摹伯喈〔一〕,《张》《陈》两文〔二〕,辨给足采,〔三〕亦其亚也。及孙绰为文〔四〕,志在于碑〔五〕,《温》《王》《郗》《庾》〔六〕,辞多枝杂〔七〕,《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八〕。 〔一〕 《校证》:「『摹』原作『慕』,据唐写本。」《校注》:「谓其摹仿也。」       《训故》:「《后汉书》:孔融字文举,与蔡邕素善。邕卒后,有虎贲士貌类于邕。融每酒酣,引与之同坐。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所著诗、颂、碑文凡二十五篇。」按此见《孔融传》。 〔二〕 黄注:「孔文举有《卫尉张俭碑铭》,《陈》文无考。融没于曹子建之前,非陈思王也。」       范注:「《全后汉文》八十三据《艺文类聚》四十九、又《文选》注辑得孔融《卫尉张俭碑铭》一篇,残缺不全。《陈》文亡佚。」张俭,字符节,汉末名士。 〔三〕 《韩非子难言》:「捷敏辩给,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辨给」,谓便捷巧慧、善于言辞(据郝懿行《尔雅义疏释训》)。 〔四〕 《训故》:「《晋书》:孙绰,字兴公,历官著作郎,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诸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然后刊石(按此见《孙绰传》)。《世说新语》:孙兴公作《庾公诔》,多寄托之辞,既成,示庾道恩,庾见慨然送还之,曰:先君与君自不至于此(按此见《方正》篇)。」 〔五〕 「志在于碑」原作「志在碑诔」。《校注》:「唐写本作『 志在于碑』,《御览》引同。按《晋书》绰本传止称其善为碑文,本段亦单论碑,诔字实不应有,当据订。《南齐书文学传论》:『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亦足以证『诔』字误衍。」 〔六〕 《校证》:「『郗』原作『却』,今据唐写本、《御览》、徐校改。」       范注:「《艺文类聚》四十五有绰所撰《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四十六有《太尉庾亮碑》,皆颇残阙不全。《桓彝碑》全佚。」「王」谓《王导碑》,「温」谓《温峤碑》。 〔七〕 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周易系辞》:『中心疑者其辞枝。』枝,言辞分散也。舍人屡用之与其它字构词,不特枝杂。如《养气》篇:『战代枝诈,攻奇饰说。』《论说》篇:『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       《左庵文论》:「东晋以碑铭擅长者,当推孙绰、袁宏为最。兴公之《桓彝碑》,今已不传。所存《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全晋文》引《艺文类聚》四十五)、《太尉庾亮碑》( 《全晋文》引《艺文类聚》四十六),亦多残阙。其文笔之雅虽逊伯喈,而辞句清新,叙事简括,转折直接,皆得力于伯喈者为多。彦和谓其『辞多枝杂』,盖亦责备贤者之意。」 〔八〕 《训故》:「《晋书》:桓彝字茂伦,谯国龙亢人。历官宣城内史,在郡,苏峻反,为其将韩晃所害,绰为碑文。」按此见《桓彝传》。《桓彝碑》全佚。       《校释》:「本篇选文,首举邕作。孔、孙诸制,乃其流亚。今观蔡氏诸碑,类皆逾扬盛美之辞,实启贡谀献媚之渐。故桓范着《世要论》,有『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之讥。而魏武励俗,乃严立碑之禁,降及晋世,禁乃稍弛。」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谢庄之诔,起安仁之尘。」       《校注》:「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杨疏:『辩,谓说事分明;裁,谓善能裁断。』……《议对》篇:『辞裁以辨。』亦可证。」       以上为第三段,讲碑的意义及其发展,并论各家碑文。 夫属碑之体,资乎史才〔一〕,其序则传〔二〕,其文则铭〔三〕,标序盛德〔四〕,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五〕:此碑之制也〔六〕。夫碑实铭器,铭实碑文〔七〕,因器立名,事先于诔〔八〕,是以勒石赞勋者,入铭之域〔九〕,树碑述亡者,同诔之区焉〔一○〕。 〔一〕 《斟诠》:「属碑之体,谓撰述笔体之文字也。『属』读『 属文』之『属』。」纪评:「东坡文章盖世,而碑非所长,足证此言之信。」 〔二〕 《左庵文论》:「『其序则传』──碑前之序虽与传状相近,而实为二体,不可混同。盖碑序所叙生平,以形容为主,不宜据事直书。自两汉以迄唐五代,其用典对仗,递有变化,而作法一致,型式相同。……未有据事直书,琐屑毕陈,而与史传、家传相混者。试观蔡中郎之《郭有道碑》,岂能与《后汉书郭泰传》易位耶?彦和『其序则传』一语,盖谓序应包括事实,不宜全空,亦即陆机《文赋》所谓『碑披文以相质』之意,非谓直同史传也。六朝碑序本无与史传相同之作法,观下文所云:『标序盛德,……必见峻伟之烈。』则彦和固亦深知形容之旨,绝不致泯没碑序与史传之界域也。」 〔三〕 骆鸿凯《文选学》:「碑文之作,乃子孙为其父祖,弟子为其师尊,亲故为其亲故。揆之人情,宜以颂扬为本。『授徒三千』,『行有九德』,辞虽溢美,义固无愆。《文赋》所云『披文相质』,彦和亦云『序传文铭』。昌黎以史为碑,更张旧作,自谓拔俗,于体乖矣。」 〔四〕 唐写本「序」作「叙」。《北堂书钞》一○二引李充《起居戒》云:「古之为碑者,盖以述德纪功,归于实录也。」又引袁兴《 万年书》云:「夫碑铭将以述咏功德,流美千载。」 〔五〕 「昭」,明。「懿」,美。「峻」,高。「烈」,功业。刘师培所谓「形容」就是刻划形象,要有描写成分,不是纯粹朴素的叙述。《文选》李善注解释《文赋》「碑披文以相质」云:「碑以叙德,故文质相半。」也就是这个意思。刘勰所谓「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就是说要把死者的高风亮节烘托出来,以显示死者的雄伟英烈。其实富于文学意味的史传文字,也需要艺术加工、塑造形象,并不是平铺直叙。 〔六〕 唐写本「制」作「致」,误。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碑」条引《抱朴子》云:「宏邈淫艳,非碑诔之施。」 〔七〕 《文章流别论》:「古有宗庙之碑。后世立碑于墓,显之衢路,其所载者铭辞也。」       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夫世代亟改,论文之理非一;时事推移,属词之体或异。但繁则伤弱,率则恨省。存华则失体,从实则无味。或引事虽博,其意犹同;或新意虽奇,无所倚约;或首尾伦帖,事似牵课;或翻复博涉,体制不工。能使艳而不华,质而不野,博而不繁,省而不率,文而有质,约而有润,事随意转,理逐言深,所谓菁华,无以间也。」(《广弘明集》二十三)然《洛阳伽蓝记城东》篇载隐士赵逸之言曰:「生时中庸之人尔,及死也,碑文墓志必穷天地之大德,尽生民之能事,为君共尧舜连衡,为臣与伊皋等迹,牧民之臣,浮虎慕其清尘;执法之吏,埋轮谢其梗直。所谓生为盗跖,死为夷齐。妄言伤正,华词损实。」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五:「大抵碑版文字,造语必纯古,结响必坚骞,赋色必雅朴;往往宜长句者,必节为短句,不多用虚字,则句句落纸,始见凝重。」       范注:「陆机《文赋》云:『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纪评:『碑非文名,误始陆平原。』案彦和不以碑为文体,观『其序则传,其文则铭』;『碑实铭器,铭实碑文』数语,义至明显。」 〔八〕 《校证》:「『先』原作『光』,徐、梅俱云:『当作先。』案唐写本正作『先』,今据改。」范注:「『因器立名,事先于诔。』谓刻石纪功,可用于生人,而诔则必用于死亡之后也。」《注订》:「按『碑实铭器,铭实碑文』;『入铭之域,同诔之区』,由彦和此言,知碑之立名,孕于铭诔而生焉。所谓『因器立名』者是也。」 〔九〕 《校注》:「『石』,唐写本作『器』,《御览》引同。按『器』字是。《铭箴》篇:『铭题于器。』即其义也。」 〔一○〕《校证》:「『亡』原作『己』,据唐写本、《御览》、徐校本校正。」       《左庵文论》:「古代勒铭于铜器,后世始易为刻石,碑者刻石之通称,铭者刻文之常体,故谓『碑实铭器,铭实碑文』也。又彦和以『勒石赞勋』及『树碑述己』为铭诔之区划,用意亦欠明晰。盖碑铭不限于赞勋,或纪功以昭遗爱,或表墓以彰景行,树石勒铭,用兼生死。推彦和之意,惟以纪功者为铭,而以表墓者同诔。实则自汉以后,墓碑之体,显与诔殊:一则纯以死者为主,一则兼抒作者之悲。述德陈哀,宜别人我。混而同之,转兹迷惘矣。」其实刘勰并没有把诔、碑二体「混而同之」,只是说「树碑述亡者」和诔属于一类,「勒石赞勋者」和铭属于一类。       又:「碑之源流──古者竖石庙庭之中央,谓之碑,所以丽牲,或识日景引阴阳也。其材宫庙以石,窆用木(见《仪礼聘礼》郑注)。三代以上,铭皆勒于铜器,刻石者甚少。石鼓之时代,为姬周抑为宇文周,聚讼迄未能决(详见王厚《后斋碑录》)。故三代有无刻石,尚属疑问。然则竖石盖为碑之本义,刻铭则其后起义也。树碑之风,汉始盛行,而东都尤甚。惟乃刻石之总名,而非文体之专称。自其体制言,则有墓碑(此体最多,蔡中郎《郭有道碑序》云「树碑表墓,昭铭景行」,又《汝南周勰碑序》亦云「建碑勒铭」,实铭体也),有祠堂碑(如《梁相孔聃神祠碑》,见《隶释》五),有神庙碑(如《西岳华山庙碑》,见《隶释》二,《三公山碑》、《 石神君碑》,均见《隶释》三,《尧庙碑》,见《隶释》一),有杂碑(如《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见《隶释》四),有纪功碑(如《 汉敦煌太守裴岑纪功碑》,见《金石萃编》卷七)。自其文体言,则有铭(此体最多,如《周憬功勋铭》,见《隶释》四,普通汉碑多有「乃作铭曰」四字),有颂(如《西狭颂》,见《隶释》四),有叙(如《张公神碑》,见《隶释》三),有记(如《高朕修周公礼殿记》,见《隶释》一),有诔(如《堂邑令房凤碑》,见《隶释》九),有诗(如《费凤别碑》,见《隶释》九)。有铭后附以乱者(如《 巴郡太守樊敏碑》,见《隶释》十一),有有韵者(普通皆然),有无韵者(如《修周公礼殿记》,《三公山碑》,《冯绲碑》,见《隶释》卷七):盖凡刻石皆可谓之碑,而非文章之一体,与铭箴颂赞之类不同。准是以言,则蔡邕石经及孔庙之官文书,虽非文章,而既刻于石,亦得称碑,惟以铭体居十之六七,故汉人或统称碑铭,碑谓刻石,铭则文体也。后世或以序文为碑,有韵之文为铭;或以有韵之文为碑铭,无韵或四六之文为碑;皆不知碑为刻石之义也。又刻于阙者谓之阙铭(如《嵩岳太室石阙铭》,见《隶释》四),以非竖立神道中央,故亦不得称碑。至于墓表之名,汉人间亦用之,但就华表之石而名,体与墓碑无别。唐代以有铭者为碑,无铭者为墓表;后世又以大官称神道碑,小官称墓表(潘昂霄《金石例》卷一,黄宗羲《金石要例》,皆曰三品以上神道碑,三品以下墓表):此皆近代不通之制度,实则汉人之墓表皆有韵,亦无官秩大小之别也。」       又:「墓志铭──自裴松之奏禁私立墓碑,而后有墓志一体。观汉魏刻石之出土者,并无墓志,亦足证此体之始于六朝也。墓志一体,原为不能立碑者而设,而风尚所趋,即本可立碑或帝王后妃之已有哀策者,亦并兼有之。《南史》中此类例证,不一而足,盖变例也。后世于墓志之外,复有墓碣、墓表,亦自此体而出。」       第四段论写碑文的基本要求,兼及碑和铭、诔的关系。 赞曰:写实追虚〔一〕,诔碑以立。铭德纂行〔二〕,文采允集〔三〕。观风似面〔四〕,听辞如泣〔五〕。石墨镌华〔六〕,颓影岂戢〔七〕。 〔一〕 「写实」,谓「选言录行」叙事如传。「追虚」,谓在描写时,「必见清风之华」、「峻伟之烈」,或者「论其人也,乎若可觌;道其哀也,凄然如可伤」。 〔二〕 《校证》:「『纂』原作『慕』,从唐写本改。」 〔三〕 《校释》:「文采,唐写本作『光彩』,是。」       《斟诠》:「光彩,本泛谓物相之光辉色彩,此乃喻人之事功彪炳,声闻显著,及文章华美而言。」 〔四〕 「风」,风采。上文云「必见清风之华」,此风字正承上文而言。「似面」,似亲见其面。 〔五〕 《左庵文论》:「二句甚佳,作诔尤须有听辞如泣之致。」 〔六〕 《斟诠》:「《说文》墨字桂注:『古者漆书之后,皆用石墨以书。《大戴礼》所谓「石墨相着则黑」是也。汉以后松烟桐煤既盛,故石墨遂堙废。』案石墨,……古用于石刻漆书,取其黑色显明,易于醒目也。镌华,谓刻书其文华,用以表扬死者。」 〔七〕 《校注》:「『忒』,唐写本作戢。按本赞纯用缉韵,此当以作『戢』为是,若作『忒』,则失其韵矣。《礼记缁衣》:『其仪不忒。』《释文》:『忒,本或作●。』而『贰』俗又作『●』,与『戢』形近。盖『戢』初误为『』,后又误为『忒』耳。」       《校释》:「唐写本作『岂戢』,是。」       《校证》:「《类聚》九七引傅咸《萤火赋》『当朝阳而戢影』,此彦和所本。」按《初学记》三十《萤火赋》:「当朝阳于戢景兮,心宵昧而是征。」「颓」,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