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30 页/共 231 页

陆时雍《古诗镜总论》:「诗之妙在托,托则情性流而道不穷矣。……夫所谓托者,正之不足而旁行之,直之不能而曲致之。情动于中,郁勃莫已,而势又不能自达,故托为一意,托为一物,托为一境以出之。」       「附物」的意思是说古诗善用比喻,如胡马、越鸟、陵柏、涧石、江芙、泽兰、孤竹、女萝等等,随手寄兴。至如「迢迢牵牛星」一首,纯粹是假借牛女为象,没有一字实写情感,而情感就寄托在其中。 〔四〕 《御览》作「惆怅切情」。「怊怅」、「惆怅」义同。《楚辞七谏谬谏》:「然怊怅而自悲。」「切」,切合。「切情」谓深切表达内心的感情。       陈祚明《古诗选》卷三:「《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几?虽处富贵,慊慊犹有不足,况贫贱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谁不感慨?人情于所爱,莫不欲终身相守,然谁不有别离?以我之怀思,猜彼之见弃,亦其常也。夫终身相守者,不知有愁,亦复不知其乐,乍一别离,则此情难已。逐臣弃妻与朋友阔绝,皆同此旨。故《十九首》唯此二意,而低回反复,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此诗所以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具,则人人本自有诗也,但人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尽,故特推《十九首》以为至极。」 〔五〕 《诗品上》:「《古诗》,其源出于《国风》。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沈德潜《说诗晬语》:「《古诗十九首》,……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游子他乡,死生新故之感。或寓言,或显言,或反复言。初无奇辟之思,惊险之句,而西京古诗皆在其下。」 至于张衡《怨篇》〔一〕,清典可味〔二〕;仙诗缓歌,雅有新声。〔三〕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见《文选》注、《太平御览》。」原诗云:「猗猗秋兰,植彼中阿。有馥其芳,有黄其葩。虽曰幽深,厥美弥嘉。之子云远,我劳如何?」《御览》九百八十三引衡《怨诗》曰:「秋兰,嘉美人也。嘉而不获用,故作是诗也。」 〔二〕 《困学纪闻》卷十八《评诗》:「《雕龙》(《明诗》)云: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何焯云:「『典』,阎(若璩)作『 曲』,此以新刻校古书之弊。」赵万里《校记》:「案黄校改『曲』作『典』,与唐本及《御览》五八六引均合。」范注:「案作『典』字是。《怨诗》四言,义极典雅。」「清典」,谓清丽典雅。明梅鼎祚《汉魏诗乘》卷七引作「清曲可诵」。       《宋书谢灵运传论》:「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高踪,久无嗣响。」 〔三〕 「仙诗缓歌」无考。范注:「乐府古辞有《前缓声歌》。」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一〕,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二〕;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三〕;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四〕;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五〕,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六〕;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七〕;此其所同也〔八〕。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踊」作「踊」。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踊』本当作『涌』。《程器》篇有『江河所以腾涌』句是正字,此以声同假用。」按《程器》篇的「腾涌」是形容江河的,此处「腾踊」二字不必说是假借也可以通。唐写本「踊」字作「跃」,意思也是一样的。 〔二〕 「节」是节制,指挥。「纵辔以骋节」,就是放开辔头任意驰骋指挥,充分发挥笼络作用。 〔三〕 《典论论文》:「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曹植《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北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魏志王粲传》:「王粲,字仲宣,……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始文帝为五官将,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粲与北海徐干字伟长,广陵陈琳字孔璋,陈留阮瑀字符瑜,汝南应玚字德琏,东平刘桢字公干,并见友善。……咸着文赋数十篇。」《诗品序》:「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 〔四〕 《集注》:「《文选》卷二十:曹子建《公燕诗》一首,王仲宣《公燕诗》一首,刘公干《公燕诗》一首,应德琏《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一首。卷二十二:魏文帝《芙蓉池作》一首。《南齐书文学传论》:『飞馆玉池,魏文之丽篆。』卷二十九:王仲宣《 杂诗》一首,刘公干《杂诗》一首,魏文帝《杂诗》二首,曹子建《 杂诗》六首,《情诗》一首。」       曹丕《与吴质书》:「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何可言耶!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赉,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而不知乐也。」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建安末,余时在邺宫,朝游夕燕,究欢愉之极。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今昆弟友朋二三诸彦,共尽之矣。」《时序》篇:「仲宣委质于汉南,孔璋归命于河北,伟长从宦于青土,公干徇质于海隅,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乐,文蔚、休伯之俦,子叔、德祖之侣,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 〔五〕 谢灵运《拟邺中集刘桢诗序》:「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时序》篇:「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诗品》评刘桢诗也说:「仗气爱奇,动多振绝。」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建安之初,诗尚五言。七子之作,虽多酬酢之章,然慷慨任气,磊落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隐意蓄含,余味曲包,而悲哀刚劲,洵乎北土之音。」 〔六〕 「造怀」,犹言遣怀。「指事」,叙述事物。感情强烈,自然不去追求纤巧。       《典论论文》:「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诗品》评刘桢诗也说:「雕润恨少。」 〔七〕 唐写本「辞」作「词」。元刻本、弘治本「晰」作「哲」,徐校云:「当作晰。」自梅本以下改作「晰」。 〔八〕 黄侃《诗品讲疏》:「详建安五言,毗于乐府。魏武诸作,慷慨苍凉,所以收束汉音,振发魏响。文帝弟兄所撰乐府最多,虽体有所因,而词贵独创,声不变古,而采自己舒,其余杂诗,皆崇藻丽,故沈休文曰: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三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言自此以上质胜于文也。若其述欢宴,愍乱离,敦友朋,笃匹偶,虽篇题杂沓,而同以苏李古诗为原,文采缤纷,而不能离闾里歌谣之质。故其称景物则不尚雕镂,叙胸情则唯求诚恳,而又缘以雅词,振其英响,斯所以兼笼前美,作范后来者也。自魏文已往,罕以五言见诸品藻,至文帝《与吴质书》始称公干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盖五言始兴,惟乐歌为众,辞人竞效,其风隆自建安,既作者滋多,故工拙之数可得而论矣。」       骆鸿凯《文选学》:「此则建安时代五言之蔚起,以及游览之作,公燕之篇,充盈艺苑,皆由魏文、陈思所倡导,七子和之,新进复步其后尘,雷同祖构,由是丕然成一代之诗风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提出的看法不同,其中说:「建安三祖、七子,五言始盛,风裁爽朗,莫之与京。然终伤用气使才,违于天真,……而露造迹。」皎然《诗式》:「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王得其中。不拘对属,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 及正始明道〔一〕,诗杂仙心〔二〕,何晏之徒,率多浮浅〔三〕。唯嵇志清峻〔四〕,阮旨遥深〔五〕,故能标焉〔六〕。若乃应璩《 百一》〔七〕,独立不惧〔八〕,辞谲义贞〔九〕,亦魏之遗直也。〔一○〕 〔一〕 《校证》:「『及』原作『乃』,据唐写本、《御览》改。作『乃』,与下文『若乃』复矣。」「明道」,明老庄之道。 〔二〕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而俗遂贵焉。」《时序》篇:「于时正始余风,篇体轻澹。」「仙心」,道家思想。 〔三〕 《集注》:「《魏志》卷九《曹爽传》:『晏,何进孙,……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范注引《名士传》曰:「是时曹爽辅政,识者虑有危机。晏有重名,与魏姻戚,内虽怀忧,而无复退也,着五言诗以见志。」他的《拟古》诗,如鹤游太清,逍遥于五湖之间。所以说「诗杂仙心」。「率多浮浅」是说这种诗貌似深奥,而意实浮浅。       《颜氏家训勉学》篇:「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       《诗品序》:「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意思是说:从正始以来,玄谈之风盛行,诗艺就比较差了。 〔四〕 「志」字,元明各本俱作「旨」。何焯校本「旨」改「志」,黄叔琳本从之。唐写本正作「志」。《文选》向秀《思旧赋序》:「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       《诗品中》:「晋中散嵇康诗,颇似魏文,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然托喻清远,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矣。」「清峻」,就是本书《风骨》篇所说的「风清骨峻」。《体性》篇说:「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刘熙载《艺概诗概》说:「叔夜之诗峻烈,嗣宗之诗旷逸,夷齐不降不辱,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趣尚乃自古别矣。」「清」是清远,「峻」是峻烈。所谓清远,就是一种空灵高洁的境界。从《赠秀才入军十九首》之十六及《酒会诗七首》之一这两首中可以看出来。峻烈的诗可以《幽愤诗》为代表,这一篇是他入狱所作,心境愤慨,情不能已,秉笔直书,自然就脱去清远之气,而入于峻烈一途了。 〔五〕 《集注》:「《魏志》卷二十一(《王粲传》):『(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官至步兵校尉。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至景元中,坐事诛。』」       《晋书阮籍传》:「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能属文,初不留意。作《咏怀》诗八十余首,为世所重。」       《文选》阮籍《咏怀诗》李善引颜延年沈约等注云:「 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讥刺,而文多隐蔽,百世之下,难以情测,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江淹《拟咏怀诗》:「精卫衔木石,谁能测幽微?」《诗品上》谓阮籍「《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说诗晬语》卷上:「阮公《 咏怀》,反复零乱,兴寄无端,和愉哀怨,俶诡不羁,读者莫求归趣。遭阮公之时,自应有阮公之诗也」。《艺概诗概》:「阮嗣宗《 咏怀》,其旨固为渊远,其属辞之妙,去来无端,不可踪迹。后来如射洪(陈子昂)《感遇》,太白《古风》,犹瞻望弗及矣。」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说:「嵇阮之诗,为体迥异。大抵嵇诗清峻,而阮诗高浑。彦和所谓遥深,即阮诗之旨言,非阮诗之体也。」其实「遥深」即是《体性》篇所列八体之一「远奥」的风格。「阮旨遥深」是说阮籍为了避祸,写诗多用象征手法来表现他对现实的不满,很难理解。鲁迅先生说:「阮籍作文章和诗都很好,他的诗文虽也慷慨激昂,但许多意思都是隐而不显的。宋的颜延之已经说不大能懂,我们现在自然更难看得懂他的诗了。他诗里也说神仙,但他其实是不相信的。」(《而已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六〕 《太平御览》引无此句。《才略》篇:「皆文名之标者也。」「标」指标举,高出于众。       《中国中古文学史》:「《诗品》……与彦和所评相近,亦嵇阮诗体不同之证也。要之,魏初诗歌,渐趋清靡,嵇阮矫以雄秀,多为晋人所取法,故彦和评论魏诗亦唯推重二子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也提出不同的看法:「正始中,何晏,嵇阮之俦也。嵇兴高邈,阮旨闲旷,亦难为等夷。论其代,则渐浮侈矣。」 〔七〕 唐写本「一」作「壹」。《训故》:「《魏氏春秋》:齐王芳即位,曹爽辅政,多违法度。璩作《百一诗》以讽。」       《文选》应璩《百一诗》李善注:「据《百一诗序》云:『时谓曹爽曰:公今闻周公巍巍之称,安知百虑有一失乎?』百一之名,盖兴于此也。」又引张方贤《楚国先贤传》:「汝南应休琏作《百一篇》诗,讥切时事,遍以示在事者,咸皆怪愕,或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 〔八〕 《易大过》象辞:「君子以独立不惧。」《注订》:「指讽谏曹爽,不惧其权势也。下『魏之遗直』句亦本此。」 〔九〕 《诗大序》:「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本书《论说》篇:「必使时利而义贞。」       李充《翰林论》:「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以风规治道,盖有诗人之旨焉。」本书《才略》篇:「休琏风情,则《百壹》标其志。」       《诗品中》谓应璩诗:「指事殷勤,雅意深笃,得诗人激刺之旨。」黄庭鹄《古诗冶》评《百一诗》「下流不可处」云:「 本讥朝士,而借己以讽,亦微而婉矣。」 〔一○〕《左传》昭公十四年:「仲尼曰:叔向,古之遗直也。」「 遗直」是说一个人直道而行,有古人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