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35 页/共 231 页
纪评:「《桂华》尚未至于不经,《赤雁》等篇亦不得目之曰靡,盖深恶涂饰,故矫枉过正。」「不经」谓不合正道。按刘勰此论可能是对乐曲说的,不是对歌辞说的。
《注订》:「《桂华》《赤雁》之作,彦和讥之者,盖以其开后世符瑞颂赞之渐,违古立乐府之旨。故曰不经不典,不仅恶其涂饰,亦非矫枉过正也。」
〔七〕 梅注:「《赤雁》:汉武帝太始三年行幸东海,获赤雁作。」黄注:「《礼乐志》郊祀歌:《象载瑜》十八,太始三年,行幸东海,获赤雁作。」按《汉书礼乐志》,辞如下:「象载瑜,白集西;食甘露,饮荣泉。赤雁集,六纷员;殊翁杂,五采文。神所见,施祉福;登蓬莱,结无极。」
《校释》:「舍人此篇,于《房中》十七章举《桂华》,于《郊祀》十九章举《赤雁》,论《桂华》则曰『丽而不经』;评《赤雁》则曰『靡而非典』。证以后世通人评骘之语,益足见舍人衡鉴之精。《宋书乐志》曰:『汉武帝虽颇造新哥,然不以光扬祖考,崇述正德为先,但多咏祭祀见事及其祥瑞而已。商周《雅》《颂》之体阙焉。』此舍人所谓『靡而非典』也。齐召南曰:『周诗所谓《
房中乐》者,人伦始于夫妇,故首以《关雎》《鹊巢》。汉《安世房中歌》,直是祀神之乐。』此舍人所谓『丽而不经』也。舍人虽各举一目,实可通论余篇。纪评乃谓『《桂华》尚未至于不经,《赤雁》亦不得目之曰靡』,其言乖违如此,异哉!」
《校注》:「《隋书音乐志上》:『武帝裁音律之响,定郊丘之祭,颇杂讴谣,非全《雅》什。』并足与此相发。」
〔八〕 梅注:「河间献王名德,景帝子,武帝时献雅乐,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之,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
《汉书礼乐志》:「是时,河间献王有雅材,亦以为治道非礼乐不成,因献所集雅乐。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之,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常御及郊庙,皆非雅声。」此谓河间献王刘德曾推荐古乐,但武帝很少采用。
〔九〕 梅注:「《史记乐书》:汉武帝尝得神马渥洼水中,作歌曰:『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后伐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捎,作歌曰:『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怀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中尉汲黯进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耶?』」
《陔余丛考》卷二十三「乐府」:「《文心雕龙》曰:『汉武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河间献雅而不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然则乐府本非雅乐也。」
至宣帝雅诗,颇效《鹿鸣》〔一〕。迩及元成〔二〕,稍广淫乐〔三〕,正音乖俗〔四〕,其难也如此〔五〕。
〔一〕 《校证》:「『宣帝雅诗,颇效《鹿鸣》』,原作『宣帝《
雅》《颂》,诗效《鹿鸣》』,今据唐写本改正。盖『颇』初误作『
颂』,继又误乙在『诗』前也。『颇效』与『稍广』对文。」
黄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天下殷富,数有嘉应,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褒有俊才,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雅诗」即指《中和》、《乐职》、《宣布》诗。
〔二〕 唐写本「迩」作「逮」。《校注》:「按『逮』字是,当据改。」
《斟诠》:「迩,近也。见《说文》。元帝为宣帝子,成帝为宣帝孙,元成紧接宣帝而嗣位,故云迩及,不须改字。」
《汉书元帝纪赞》:「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幻眇。」注引应劭曰:「自隐度作新曲,因持新曲以为歌诗声也。」
〔三〕 《汉书礼乐志》:「今汉郊庙诗歌,未有祖宗之事,八音调均,又不协于钟律,而内有掖庭材人,外有上林乐府,皆以郑声施于朝庭。至成帝时,……郑声尤甚。黄门名倡丙强、景武之属富显于世。贵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过度,至与人主争女乐。哀帝自为定陶王时疾之,又性不好音,及即位,下诏曰:惟世俗奢泰文巧,而郑卫之声兴。夫奢泰则下不孙而国贫,文巧则趋末背本者众,郑卫之声兴则淫辟之化流。而欲黎庶敦朴家给,犹浊其源而求其清流,岂不难哉!孔子不云乎?『放郑声,郑声淫。』其罢乐府官。」
〔四〕 范注:「正音乖俗,如河间献王献雅乐,仅岁时备数,常御及郊庙皆非雅声之类。」
〔五〕 《注订》:「意指上文所云『雅声寖微』,『中和之响,阒其不还』,及『河间荐雅而罕御』。虽宣帝再振,终难继响,亦世运之所关,故云其难也,此乐府之一大变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自秦至汉初,一直就缺乏「正音」,直到汉宣帝时,才有了「雅颂之作」;但到元成之间,「淫乐」渐渐得势了。故他慨叹于「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
对于汉武帝创立乐府机关,刘勰提到李延年采集民歌配上乐律的贡献,但总认为宫廷乐章里不应有「靡丽」的民间歌谣。这是由于他认为「正音乖俗」,认为雅正的音乐和民间俗曲走的不是一条路。
暨后汉郊庙〔一〕,惟杂雅章〔二〕,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三〕。
〔一〕 《校证》:「『汉』字原脱,据唐写本补。」「郊」,祭天。「庙」,祭祖。
《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东汉明帝分乐为四品:一曰《大予乐》,郊庙上陵用之。二曰《雅颂乐》,辟雍飨射用之。三曰《黄门鼓吹乐》,天子宴群臣用之。四曰:《短箫铙歌乐》,军中用之。其说虽具,而制亦不传。」
〔二〕 范注:「唐写本『后』下有『汉』字,是。『杂』作『新』亦是。惟新雅章,指东平王苍所制也。」
按「杂」字义长,意谓后汉郊庙乐,杂用雅乐。《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苍以天下化平,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语在《礼乐》、《
舆服志》。」
〔三〕 「律」,音律,和上句的「辞」字分别指乐章的两个方面。
《札记》:「按《后汉书曹褒传》:显宗即位,曹充上言,请制礼乐,帝善之,诏曰:今且改太乐官曰太予乐,诗歌曲操,以俟君子。据此,后汉之乐一仍先汉之旧。《宋书乐志》:汉明帝初,东平宪王制舞歌一章,荐之光武之庙。(按《武德舞歌》诗见《乐府诗集》。)又章帝自作《食举诗》四篇,后汉乐词之可考者仅此。」范注:「章帝又制《云台十二门》诗。」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一〕,宰割辞调〔二〕,音靡节平〔三〕。观其「北上」众引〔四〕,「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滔荡〔五〕,辞不离于哀思〔六〕,虽三调之正声〔七〕,实《韶》《夏》之郑曲也〔八〕。
〔一〕 锺嵘《诗品下》魏武帝魏明帝诗:「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叡不如丕,亦称三祖。」「三祖」,太祖武帝操,高祖文帝丕,烈祖明帝叡。《训故》:「武帝《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云云,文帝《燕歌行》『秋风萧索天气凉』云云,明帝《月重轮》及《燕歌行》。」王金凌:「气与才都指才能,即才气爽丽。爽说明思考能力迅速,丽则说明表达能力强。丽本指辞采,此处借用辞采的美,以喻才能。」按《文心》「气」的概念详见下《养气》篇,王说将「气」等同于「才」未妥。
〔二〕 范注:「《宋书乐志三》:《相和》,汉时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本一部,魏明帝分为二。彦和所讥宰割辞调,或即指此。」
《注订》:「宰割者,以新辞入旧调,或以旧辞按新声,辞之长短,调之缓促,不因袭旧律也。范注据《宋书乐志》,以明帝分相和调为二部为宰割者,非是。古乐一部二部以人分,不以辞调分也。况『音节靡平』云者,明指辞调而言,与部无涉也。」「宰割辞调」谓分裂古调,制作新曲。
〔三〕 「音靡节平」,王金凌:「靡指旋律柔和轻细,平则指节奏平淡而不强烈。」吴讷《文章辨体序说》「乐府」类:「魏晋以降,世变日下,所作乐歌,率皆夸靡虚诞,无复先王之意。」
〔四〕 《斟诠》:「引,琴曲也。《初学记》:『古琴曲有九引。』」
〔五〕 《校证》:「『滔』,元本、……黄注本、王谟本作『淫』,唐写本作『慆』,今从汪本、畲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崇文本等,定作『滔』。」
《缀补》:「按明嘉靖本淫作滔,《古诗纪别集》一引同。『滔荡』复语,『滔』亦『荡』也。(《淮南子本经篇》「共工振滔洪水。」高诱注:「滔,荡也。」)唐写本作『』,『』乃『慆』之误。滔、慆正假字。黄本作『淫』,盖妄改。《淮南子精神》篇:『五藏摇动而不停,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血气滔荡而不休,则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矣。』(又见《文子九守》篇)。《刘子防欲》篇:『志气縻于趣舍,则五藏滔荡而不安。』并以滔荡连文,与此取义亦同。」「滔荡」,犹放荡。
〔六〕 黄注:「按魏太祖《苦寒行》『北上太行山』云云,通篇写征人之苦。文帝《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云云,亦托辞于思妇,所谓或伤羁戍,辞不离于哀思也。他若文帝《于谯作》《孟津》诸作,则又或述酣宴,志不出于淫荡之证也。」
《札记》:「《宋书乐志》载《相和歌辞》:《驾六龙》(当《气出倡》)、《厥初生》(当《精列》)、《天地间》(
当《度关山》)、《惟汉二十二世》(当《薤露》)、《关东有义士》(当《蒿里行》)、《对酒歌太平时》(当《对酒》)、《驾虹蜺》(当《陌上桑》)皆武帝作。《登山有远望》(当《十五》)、《
弃故乡》(当《陌上桑》),皆文帝作。又晋荀勖撰《清商三调》,旧词施用者,《平调》则《周西》(《短歌行》)、《对酒》(《短歌行》),为武帝词;《秋风》(《燕歌行》)、《仰瞻》(《短歌行》)、《别日》(《燕歌行》)为文帝词。《清调》则《晨上》(
《秋胡行》)、《北上》(《苦寒行》)、《愿登》(《秋胡行》)、《蒲生》(《塘上行》),为武帝词;《悠悠》(《苦寒行》)为明帝词。《瑟调》则《古公》(《善哉行》)、《自惜》(《善哉行》),为武帝词;《朝日》(《善哉行》)、《上山》(《善哉行》)、《朝游》(《善哉行》)为文帝词;《我徂》(《善哉行》)、《赫赫》(《善哉行》)为明帝词。此外,武帝有《碣石》(《大曲步出夏门行》),文帝有《西山》(《大曲折杨柳行》)、《园桃》(《大曲煌煌京洛行》),明帝有《夏门》(《大曲步出夏门行》)、《王者布大化》(《大曲棹歌行》)诸篇。陈王所作,被于乐者亦十余篇,盖乐词以曹氏为最富矣。」
〔七〕 黄注:「《晋乐志》:有因丝竹金石造歌以被之,魏世三调歌辞之类是也。又《唐乐志》曰:平调、清调、瑟调、皆周房中曲之遗声,汉世谓之三调。又有楚调,汉房中乐也,与前三调,总谓之相和调。」
《札记》:「彦和云三调正声者,三调本周房中曲之遗声。《隋书》曰:『《清乐》其始即《清商三调》是也。并汉来旧曲,乐器形制并歌章古词,与魏三祖所作者,皆被于史籍。平陈后获之。高祖听之,善其节奏,曰:此华夏正声也。』(按此见《音乐志》)然则三调之为正声,其来已久。彦和云三祖所作为郑曲者,盖讥其词之不雅耳。」
「虽三调之正声」意谓虽然直接继承汉代乐府诗。
〔八〕 这句意谓三曹的作品如果和虞舜、夏禹时的古乐比起来,其地位近于过去的郑声。《注订》:「言《韶》《夏》之郑曲者,正声中有淫靡之辞,犹三百篇中之《郑风》也。」
《校释》:「傅玄曰:『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掌谏职上疏》)盖魏武初政,乃偏霸之雄才,非休明之盛轨。文帝篡统,复崇尚放旷,不务儒术。影响及于文学,武既悲凉,文或慆荡,皆非中和雅正之音。故虽美其『
气爽才丽』,而终斥为『《韶》《夏》之郑声』也。」
此节明建安乐府变旧作之体,但批评曹操的《苦寒行》、曹丕的《燕歌行》,「志不出于滔荡,辞不离于哀思」,说其中的内容不外乎滔荡,文辞不离哀伤,从内容到形式都加以否定,这就未免过分了。
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一〕,以咏祖宗〔二〕;张华新篇〔三〕,亦充庭《万》〔四〕。
〔一〕 《训故》:「《晋书》:傅玄,……晓音律,作鼓吹曲及晋郊祀诸歌。」
《晋书乐志》:「及(晋)武帝受命之初,百度草创。泰始二年诏郊祀明堂,礼乐权用魏仪,遵周室肇称殷礼之义,但改乐章而已,使傅玄为之辞,凡十五篇。」傅玄造《四厢乐歌》三首,《晋鼓吹曲》二十二首,《舞歌》二首,《宣武舞歌》四首,《宣文舞歌》二首,《鼙歌》五首。
《晋书傅玄传》:「字休奕,……博学,善属文,解钟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