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43 页/共 231 页
《札记》:「彦和之意正同《新论》,亦云不知音而能妄成音,故与长风过籁连类而举。章先生云:『当作「南郭之吹于」耳,正与上文相连。《庄子》:「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此本南郭子綦语,而彦和遂以为南郭事。俪语之文,固多此类。后人不知「吹于」之义,遂误加竹耳。』侃谨案:如师语亦得,但原文实作『东郭』,自以孙说为长。」范注:「案《晋书刘寔传崇让论》:『南郭先生不知吹竽者也。』南郭、东郭皆可通。剖字钻响,谓调声有术;随音所遇,谓偶然而调。长风过籁、南郭吹竽,皆以喻无术驭声者。」朱星:「练才洞鉴之人,必能剖字,研究其声韵;至于识疏阔略之人,盲目地随音所遇,不知掌握,必然如长风过籁,发生许多杂音;东郭吹竽,不谙宫商,为识者所笑。」
《缀补》:「案《古诗纪》、《喻林》引此并作东郭,与原本同。盖《韩非子》旧本『南郭处士』或有作东郭者。」
古之佩玉,左宫右征〔一〕,以节其步〔二〕,声不失序。音以律文,其可忽哉〔三〕!
〔一〕 梅注:「《礼记》:『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征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采齐》、《肆夏》皆乐名。」按此见《玉藻》篇。「行以《肆夏》」下尚有「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礼记集说》:「征角宫羽,以玉声所中言也。」「左宫右征」,谓左面的玉器撞击时发出宫音,右面的发出征音。
〔二〕 庄适注:「《采齐》,乐章名,以为趋走之节。《肆夏》,同《陔夏》,乐章名,以为行步之节。」
〔三〕 《校证》:「『忽』原作『忘』,据王惟俭本改。」徐复《
正字》:「按作『忽』字是。《书记》篇云『岂可忽哉』,与此同义。」
朱星:「佩玉叮当以节步趋,这说明端正的走道,还要按节奏,才能声不失序。因此,音有律文的作用。……音的律文有二:一是正音法的,不要有讹音,这是消极的;一是谐音法的,即押韵选和,这是积极的,使音律更和谐有美感。」
刘师培《文说和声第三》:「昔梁元帝之论文也,谓『宫商靡曼,唇吻遒会。』(原注:『见《金楼子立言篇》)刘彦和《文心雕龙》亦曰:『声不失序,音以律文。』欲求立言之工,曷以此语为法乎?」
「其」,犹岂。《左传》僖公五年:「一之为甚,其可再乎!」
第四段,举具体作家以示正声与讹韵之别,说明文中用韵,须取谐调,不可杂以方音。
赞曰:标情务远,比音则近〔一〕。吹律胸臆〔二〕,调钟唇吻〔三〕。声得盐梅〔四〕,响滑榆槿〔五〕。割弃支离〔六〕,宫商难隐〔七〕。
〔一〕 「情」字,明徐元太《喻林》文章门引作「清」(见卷八十八)。
《斟诠》:「言标举情感,务求高远;排比音韵,则力谋习近。此承篇首『音律所始本于人声』立说。谓吟咏性情,必重音律。」按「比」谓「逆鳞相比」之「比」。「近」谓切近。
〔二〕 《校注》:「按吹律用伶伦之昆仑断竹制十二筒效凤凰之鸣以别十二律事,见《吕氏春秋古乐》篇(原文已具《书记》篇『黄锺调起,五音以正』条)。」
〔三〕 《校证》:「『钟』何校作『锺』。」黄注:「《(汉书)扬雄传》:师旷之调锺,知音者之在后也。注:晋平公锺,工者以为调矣。师旷曰:『臣窃听之,知其不调也。』至于师涓而果知锺之不调,是师旷欲善调之锺,为后世之有知音。」范注:「《吕氏春秋长见篇》:『师旷欲善调钟,以为后世之知音者也。』」「钟」,喻指律吕。「调钟」,调和律吕。按此二句义应为吹律管靠胸腔,调和音调靠唇吻。
〔四〕 《校注》:「《书》伪《说命下》:『若作和羹,尔惟盐梅。』枚传:『盐,咸;梅,酸。羹须咸醋以和之。』「盐梅」,调味品,喻音之调和。
〔五〕 范注:「《礼记内则》:『堇荁枌榆,免薧滫瀡以滑之。』郑注:『谓用调和饮食也。』此文『槿』是『堇』之假字。《释文》云:『堇,菜也。』」陈澔注:「堇,菜名。荁似堇而叶大。榆之白者名枌。免,新鲜者;薧,干陈者;言堇荁枌榆四物或用新,或用旧也。滫,说文:久泔也。瀡,滑也。滫瀡,滫之滑者也。」又:「
荁音丸,免音问,薧音考,滫,思酒切;瀡音髓。」「滫瀡」,调和食物之法,浸以淅米汁,使柔滑。
《斟诠》:「言声调得中,则抑扬有致,宛若盐梅之和羹汤;音韵滑利,则咏叹生情,不啻榆槿之调饮食。……此二句隐括篇中和声谐韵两层而言之。」
〔六〕 《斟诠》:「《庄子人间世》:『支离疏者,颐隐于齐,肩高于顶。』《释文》:『支离疏,司马云:形体支离不全貌,疏,其名也。』又《庄子德充符》:『闉跂支离。』释文:『司马云:言脚常曲行,体不正卷缩者。』」
范注:「支离,指上文逐新趋异之流。」
〔七〕 《札记》:「二句,言声病既袪,宫商自正也。」
《斟诠》:「言文章之用韵,如能割舍抛弃支离不正之声病,宫商大和之正响自然腾跃而出矣。」
章句 第三十四
《论衡正说》:「夫经之有篇也,犹有章句;有章句也,犹有文字也。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数以连章,章有体以成篇,篇则章句之大者也。谓篇有所法,是谓章句复有所法也。」
《镕裁》篇:「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
《毛诗关雎》篇末章句正义:「自古而有篇章之名,与《诗》《礼》俱兴也,故《那》序曰『得《商颂》十二篇』,《东山》序曰『一章言其完』是也。句则古者谓之为言,《论语》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则以『思无邪』一句为一言。左氏曰:『臣之业在《扬之水》卒章之四言。』谓第四句『不敢告人』也。及赵简子称『子大叔遗我以九言』,皆以一句为一言也。秦汉以来,众儒各为训诂,乃有句称。《论语》注云『此我行其野』之句是也。句必联字而言,句者局也,联字分疆,所以局言者也。章者,明也,总义包体,所以明情者也。篇者,遍也,言出情铺,事明而遍者也。然字之所用,或全取以制义,『关关雎鸠』之类也;或假辞以为助,者、乎、而、只、且之类也。句者,联字以为言,则一字不制也。」
刘大櫆《论文偶记》:「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
《札记》:「结连二字以上而成句,结连二句以上而成章,凡为文辞,未有不辨章句而成工者也。……彦和此篇,言句者『联字以分疆』,又曰『因字而生句』,又曰『句之清英,字不妄也』,又曰:『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其于造字之术,言之矣。然字之所由相联而不妄者,固宜有共循之途辙焉。前人未暇言者,则以积字成句,一字之义果明,则数字之义亦必无不明。」
又:「一、释章句之名,……《说文》:乐竟为一章,……言乐竟者,古但以章为施于声音之名,而后世则泛以施之篇籍。舍人言:『章者,明也。』此以声为训,用后起之义傅丽之也。……《说文》曰:『句,曲也。』句之名,秦汉以来众儒为训诂者乃有之,此由讽诵经文,于此小●,正用钩识之义。舍人曰:『句者,局也。』此亦以声为训,用后起之义傅丽之也。《诗》疏曰:『古者谓句为言,……』案古称一言,非必词意完具,但令声有所稽,即为一言,然则称言与称句无别也。总之,句、读、章、言四名,其初但以目声势,从其终竟称之,则为章;从其小有停●言之,则为句、为曲、为读、为言。降后乃以称文词意完具者为一句,结连数句为一章。……舍人此篇云:积章为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又云:篇有小大。盖犹是本古谊以为言。今谓集数字而显一意者,谓之一句;集数意以显一意者,谓之一章。……或传一人,或论一理,或述一事,皆谓之一篇而已矣。」
「章句」的章,不像现代书里一章一节那么长。在上古时代的演奏中,一次小停顿就是一章。像《诗经》里很短的一篇诗,就可以分成好几章。在古代的经书、子书中,一篇文章里的较小的意义单位,也叫一章。汉朝人的章句之学,就是研究在什么地方分章,什么地方断句的。这里所讲的「章」,实际上相当于后代文章中的段。《章句》的「句」,也不是现代语法中所说的句,而是说话时一个停顿的单位。
赵仲邑《文心雕龙译注章句》篇题解:「对章句的名称和作用解释了以后,刘勰说明了词、句、章、篇之间内在的联系。显然他对于一篇作品是看作一个有机的整体的,因而他认为要使作品完美无缺,便得从用词入手。其次他认为章句和思想内容的关系千变万化,应怎样处理,没有一成不变的方法,不过统一的要求还是有的,那就是要求词句配搭得当,顺理成章,使内在的思想感情为血脉贯注,使文章的首尾连成一体。由于『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所以他最后还谈了句中字数、换韵和使用虚字的问题。」
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一〕,宅情曰章〔二〕,位言曰句〔三〕。故章者,明也;句者,局也。局言者,联字以分疆;明情者,总义以包体〔四〕:区畛相异,而衢路交通矣〔五〕。
〔一〕 《注订》:「宅者,有范围也。位者,有定位也。故范围以章,定位以句。」
〔二〕 范注:「《说文》:『宅,所寄也。』《国语鲁语上》:『宅,章之次也。』谓章明情志,必有所寄而次序显晰也。」周注谓《国语鲁语》原意为「住宅是有章服(礼服,指官员)的人的住宿处。这里借用这话给章和宅以新的意义」。
〔三〕 刘师培《左庵外集国文杂记》:「《文心雕龙》云『置言有位』『位言曰句』。所谓位言者,即缀字有次序之谓也。」
〔四〕 范注:「郑注《尧典》『平章百姓』曰『明也』。《说文》:『句,曲也。』局亦曲也。《毛诗关雎》正义:『句必联字而言,句者,局也;联字分疆,所以局言者也。章者,明也;总义包体,所以明情者也。』即本彦和为说。」
《校释》:「舍人释章为『明』,释句为『局』,虽非章句之本义(乐竟为一章。句者,曲也),然最足明章句之用。盖情思之发,必有其曲折次序,而章以宅情,必随其曲折次序而分布之,贵能昭晰。故诗文章数无定,其施设之变亦至伙。例如《芣卫》三章,初言往采,故曰『采之』、『有之』,次言采事,故曰『掇之』、『捋之』,末言采获已多将归之事,故曰『袺之』、『襭之』。三章不可减为二,不必增为四,而春原采卫之事如见矣。其它一意而数章者,非复也,所谓一唱三叹,言之不足,故重言之,所以尽其致也。至句之训局,其义亦精。一句之字,短或二三,长不过八九,意行其中,弥见局促。故造句贵无冗字,而前后句相承之间,尤贵有次。如『陨石于宋五』、『六鹢退飞过宋都』,则几乎一字不可易,此《春秋》所以谨严也。孔颖达释《关雎》章句,即采刘义。其言曰:『句必联字而言,……所以明情者也。篇者,遍也,言出情铺,事明而遍者也。』其下复取诗中分章制句之式以为例,亦可与舍人此篇相发,正可参看。」「包体」是把各句的内容汇成一个整体。「章」是安排思想感情,即安排内容的单位,「句」是安排语言的单位。把语言划成小的格局,就需要把某些字联合起来,和另外的一些字分清疆界,这就是断句。为了使思想感情更加明晰,把同一内容的句子总合在一起,这就是一章。
《文镜秘府论定位》:「凡制于文,先布其位,犹夫行阵之有次,阶梯之有依也。先看将作之文,体有大小(若作碑、志、颂、论、赋、檄等,体法大;启、表、铭、赞等,体法小也);又看所为之事,理或多少(叙人事、物类等事,理有多者,有少者):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弘;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须以此义,用意准之,随所作文,量为定限(谓各准其文体事理,量定其篇句多少也)。既已定限,次乃分位,位之所据,义别为科(虽主一事为文,皆须次第陈叙,就理分配,义别成科,其若夫、至如、于是、所以等,皆是科之际会也),众义相因,厥功乃就(科别所陈之义,各相准望连接,以成一文也)。故须以心揆事,以事配辞(谓人以心揆所为之事,又以此事分配于将作之辞)。总取一篇之理,折成众科之义(
谓以所为作篇之大理,分为科别小义)。」
《史通叙事》篇:「夫饰言者为文,编文者为句,句积而章立,章积而篇成。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备矣。古者行人出境,以词令为宗;大夫应对,以言文为主。况乎列以章句,刊之竹帛,安可不励精雕饰,传诸讽诵者哉!」
〔五〕 黄注:「《蜀都赋》:『瓜畴芋区。』注:区,界畔也。《
周礼》: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畛,田界。」
「区」,区域。「畛」,界也。「衢路」,四通八达之道路。《说文》:「四达谓之衢。」《荀子劝学》篇:「行衢道者不至。」杨倞注:「孙炎云:衢,交通四出也。」郭注:「『区畛相异』,指句与章区域不同;『衢路交通』,指章句之间互相沟通。」
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一〕,积章而成篇〔二〕。篇之彪炳,章无疵也〔三〕;章之明靡〔四〕,句无玷也;句之清英〔五〕,字不妄也〔六〕;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七〕。
〔一〕 《校注》:「『成章』,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文津本作『为章』。《翰苑新书序》、《
唐音癸签》四引同。按作『为章』,与下句之『成篇』始不重出,是也。《论衡正说》篇:『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数以连章,章有体以成篇。』」《考异》:「曰生曰为曰成,含义各殊。」
〔二〕 《札记》:「若乃篇章之分,一着简册之实,一着声音之节,以一篇所载多章皆同一意,由是谓文义首尾相应为一篇,而后世或即以章为篇,则又违其本义。案《诗》三百篇,有一篇但一章者,有一篇累十六章者,此则篇章不容相混也。其它文籍,如《易》二篇不可谓之二章,《孟子》七篇不可谓之七章,《老子》著书上下篇,不可谓之二章。自杂文猥盛,而后篇章之名相乱。」
《斟诠》引左培《文式》曰:「章法非篇法也,篇法乃一篇之提、反、虚、实、挑、缴、结也。所谓章者,片段之谓。就一篇中,股股贯串,句句接续,乃成章片。」
〔三〕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本篇下引黄氏语同此):「
是以裁章为谋篇之基干,欲谋求彪炳可玩之篇,必先裁制完美无疵之章,犹人身之有四支百骸,必先求各部发育正常,而后始有十全十美之体躯也。」「彪炳」,文采焕发。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晖丽灼烁。」
〔四〕 《注订》:「相如《上林赋》:『靡曼美色。』张揖注:『
靡,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