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38 页/共 231 页
〔三〕 《晋书陆机传》附《陆云传》谓:「(云)六岁能属文,性清正,有才理,少与兄机齐名,虽文章不及机,而持论过之,号曰『二陆』。」
陆云《与兄平原书》:「云今意视文,乃好清省。」
《困学纪闻》卷二十《杂识》:「《文心雕龙》云: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烦;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今观士龙与兄书: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絜而不取色泽(案「色」,何本作「悦」,宋板《陆士龙集》本作「悦」)。」
〔四〕 「亟」,屡次。陆云《与兄平原书》:「兄文章之高远绝异,不可复称言,然犹皆欲微多,但清新相接,不以此为病耳。若复令小省,恐其妙欲不见。」又:「兄文方当日多,但文实无贵于为多。多而如兄文者,人不餍其多也。」又:「文章实自不当多。古今之能为新声绝曲者,又无过兄,兄往日文虽多瑰铄,至于文体,实不如今日。……张公文无他异,正自清省无烦长,作文正尔,自复佳。兄文章已显一世,亦不足复多自困苦。适欲白兄可因今清静,尽定昔日文,但当钩除,差易为功力。」又:「《二祖颂》甚为高伟,……然意故复谓之微多,『民不辍叹』一句谓可省。」又一书:「兄《丞相箴》小多,不如《女史箴》清约耳。」
〔五〕 罗常培笔录刘师培《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九《蔡邕精雅与陆机清新》:「陆士龙《与兄平原书》每评论士衡文章之得失,就其所论推其所未论,可资隅反之处颇多。其中有云:『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洁而不取悦泽。尝忆兄道张公父子论文,实自欲得。今日便欲宗其言。兄文章之高远绝异,不可复称言。然犹皆欲微多,但清新相接,不以此为病耳。』(《全晋文》卷一百二)今观士衡文之作法,大致不出『清新相接』四字。『清』者,毫无蒙混之迹也;『新』者,惟陈言之务去也。士衡之文,用笔甚重,辞采甚浓,且多长篇。使他人为之,稍不检点,即不免蒙混,或人云亦云。蒙混则不清,有陈言则不新。既不清新,遂致芜杂冗长。陆之长文皆能清新相接,绝不蒙混陈腐,故可免去此弊。他如嵇叔夜之长论所以独步当时者,亦祇意思新颖,字句不蒙混而已。」
〔六〕 《尚书君陈》:「惟孝友于兄弟。」《补注》:「详案此谓陆云推尊其兄,语近歇后。《后汉书史弼传》:『陛下隆于友于。』曹植《求通亲亲表》:『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自后遂以友于为常语。陶公诗亦云:『再喜见友于。』彦和又无论矣。」
白居易《与元九书》:「凡人为文,私于自足,不忍于割裁,或失于繁多,其间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后繁简当否得其中矣。」
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翫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一〕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二〕,庸音足曲〔三〕,其识非不鉴〔四〕,乃情苦芟繁也〔五〕。
〔一〕 「巧」、「拙」都指作者而言。《议对》篇:「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
〔二〕 「榛楛」,恶木。《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荣于集翠。缀《下里》于《白雪》,吾亦济夫所伟。」《文选》李善注:「榛楛,喻庸音也。以珠玉之句既存,故榛楛之辞亦美。」又曰:「言以此庸音而偶彼嘉句,譬以《下里》鄙曲缀于《白雪》之高唱,吾虽知美恶不伦,然且以益夫所伟也。」
朱珔《文选集释》:「《广雅》:木丛生曰榛。《荀子劝学》篇注:『楛,滥恶也。』赋意若草木之丛杂滥恶,未剪除也。」许文雨《文论讲疏》:「谓草木虽有丛杂滥恶,而一旦翠鸟来集,亦可增其美观。喻庸拙之文,亦添荣生色于警策之句也。」
〔三〕 《文赋》:「故踸踔于短垣,放庸音以足曲。」「足曲」,凑足乐曲。这是说平凡的辞句,配合着美妙的辞句,也显得美妙。
〔四〕 「鉴」,明察也。
〔五〕 《校证》:「『芟』原作『』,梅改。按本赞正作『芟繁』。」
夫百节成体,共资荣卫〔一〕。万趣会文〔二〕,不离辞情。若情周而不繁〔三〕,辞运而不滥〔四〕,非夫镕裁,何以行之乎〔五〕?
〔一〕 上百的关节构成一个身体,必须依靠血脉的流通。「荣(营)卫」,指血脉。《黄帝内经素问热论》:「营卫不行,五藏(
脏)不通。则死矣。」范注:「《素问汤液醪醴论》:『荣卫不可复收。』注:『荣卫者,气之主。』」
《斟诠》:「《吕氏春秋开春》:『饮食居处适,则九窍,百节,千脉,皆通利矣。』……百节,言人身之各关节也。……荣卫,《素问痹论》:『荣者,水谷之精气也;卫者,水谷之悍气也。』亦作『营卫』。《灵枢营卫生会》篇:『谷气入于藏府,清者为营,浊者为卫,营在脉中,卫在脉外,营用不休,五十而复大会;阴阳相贯,如环无端。』据此,营即动脉血,卫即静脉血。」
〔二〕 「趣」,旨趣。「会文」,会合成文。
〔三〕 「周」,周密。
〔四〕 「运」,运用、运行。《缀补》:「周、运互文,运亦周也。《周髀算经》:『凡日月运行四极之道。』赵婴注:『运,周也。』」
〔五〕 《论语为政》:「其何以行之哉!」
《斟诠》:「文章端赖情辞,所谓『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惟情之患,患在杂与竭,辞之患,患在枯与繁,若欲『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则宜救之以镕裁。故曰:『非夫镕裁,何以行之乎?』此一语归题,可知彦和之用心矣。」
第四段,总结繁略正反两方面的教训,进一步强调镕裁的重要性。
赞曰:篇章户牖,左右相瞰〔一〕。辞如川流〔二〕,溢则泛滥。权衡损益,斟酌浓淡。芟繁翦秽,弛于负担〔三〕。
〔一〕 「瞰」,观望。文章好比门窗的配置,左右观望而能对称。
《斟诠》:「言篇章之组织严密,段落清楚,好比房屋之户牖通明,左右对映,空气自然流畅也。」
〔二〕 《校注》:「《诗大雅常武》:『如川之流。』蔡邕《
何休碑》:『辞述川流。』」
〔三〕 《校注》:「按《左传》庄公二十二年:『赦其不闲于教训,而免于罪戾,弛于负担。』杜注:『弛,去离也。』」
声律 第三十三
释慧皎《高僧传》十三《经师论》云:「始有魏陈思王曹植深爱声律,属意经音,既通般遮之瑞响,又感渔山之神制;于是删治《瑞应本起》,以为学者之宗,传声则三千有余,在契则四十有二。」
《文赋》:「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虽逝止之无常,固崎锜而难便;苟达变而识次,犹开流以纳泉;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袟叙,故淟涊而不鲜。」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
《南齐书陆厥传》:「汝南周颙善识声韵,(沈)约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
《文镜秘府论》天卷引隋陆善经《四声指归》:「宋末以来,始有四声之目,沈(约)氏乃着其谱,论云:起自周颙。」
纪评:「即沈休文《与陆厥书》而畅之,后世近体,遂从此定制。齐梁文格卑靡,此学独有千古。」
范注:「彦和于《情采》《镕裁》之后,首论声律。盖以声律为文学要质,又为当时新趋势,彦和固教人以乘机无怯者,自必畅论其理。而或者谓彦和生于齐世,适当王沈之时,又《文心》初成,将欲取定沈约,不得不枉道从人,以期见誉,观《南史》舍人传,言约既取谈,大重之,谓深得文理,知隐侯所赏,独在此一篇矣。」
《注订》:「自魏有李登《声类》之说出,则文章声律之说乃宏;自梁沈约以后,则文章声律之说乃精;自彦和此篇之说出,则文章声律之说始大定。」
刘勰在原则上是支持沈约的四声论的,所以《文心雕龙》中有《
声律》篇,专门讨论这个问题。从《声律》篇来看,刘勰并不完全赞成沈约所设的「八病」的人为限制。过去有人诽谤刘勰说他巴结权贵,为了迎合沈约的心理,纔故意写了《声律》篇,来投其所好,因而《文心雕龙》一书得到沈约的赞赏,这显然是不符合事实的。
刘勰并不完全赞成沈约的声病说。因为沈约的四声八病说,主要讲的是人为的音律,而《声律》篇中所阐发的则偏重于自然的音律。
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一〕。声含宫商〔二〕,肇自血气〔三〕,先王因之,以制乐歌〔四〕。故知器写人声〔五〕,声非效器者也〔六〕。
〔一〕 《校注》:「按《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
《斟诠》:「音律,音乐之规律,如律吕、宫调等。《
汉书武帝纪》:『协音律,作诗乐。』《晋书阮咸传》:『咸妙解音律,荀勖与咸论音律,自以为远不及也。』」
《缀补》:「《吕氏春秋音初》篇:『凡音者,产乎人心者也。感于心,则荡乎音。』」
〔二〕 《校注》:「含,何本、凌本、梁本、……作『合』。按:『合』字非是。『声含宫商』,犹言声含有宫商耳,非谓其合于宫商也。《白虎通论姓》篇:『人含五常而生,正声有五:宫、商、角、征、羽。』」
《考异》:「上言本于人声,故下言含。含本内发,合由外铄,从含是。」
《注订》:「《汉书律历志》:「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九寸为宫,或损或益,以定商、角、征、羽。』《礼记礼运》:『五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也。』注云:『五声:宫、商、角、征、羽。』」
〔三〕 《体性》篇:「才力居中,肇自血气。」「血气」,这里指天赋的生理基础。
〔四〕 「先王因之,以制乐歌」,是说利用天然的言语的美,来制作乐调,写成诗歌。
〔五〕 《校注》:「《淮南子本经》篇:『雷震(霆)之声,可以鼓钟写之。』高注:『写犹放也。』此『写』字亦当作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