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39 页/共 231 页
《斟诠》:「《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先儒以为依人声而制乐,托乐器以写音,乐本效人,人非效乐者也。』马端临盖亦袭用彦和语意。」
〔六〕 《校证》:「『效』原作『学』。梅云:『当作效。』范云:『学器当作效器。』《毛诗大序》:『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正义曰:『原夫作乐之始,乐写人音,人音有小大高下之殊,乐器有宫征商羽之异,依人音而制乐,托乐器以写人,是乐本效人,非人效乐。』……此据以改正。」
《校注》:「『学』,黄校云:『当作效。』……按:『学』字不误。《广雅释诂》三:『学,效也。』诂此正合。《物色》篇:『喓喓学草虫之韵。』尤为切证。」
朱星《〈文心雕龙声律〉篇诠解》(本篇以下引朱氏语同此):「该文首段提出音律的起源问题。他以为『音律所始』是『本于人声』。美的人声就发展为乐歌,再制乐器来配合歌声。所以乐器是写歌声的,不是歌声去学乐器的。」(《天津师院学报》一九七九年第一期)
郭绍虞《声律说考辨》(见《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编):「在这儿,『声含宫商,肇自血气』,即王融所谓『宫商与二仪并生』之意。此所谓宫商,乃指人声的宫商,是音律之所始,所以可以歌。而颜宪子(即颜延之,见《诗品序》)所说的律吕音调,则正是效器的律吕音调,是想把吟的音节,去迁就歌的音节,于是只能把固定的字音分为宫商角征羽五类,而成为效器的宫商了。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因为器写人声,以人声为主,所以歌谱既定,人声的宫商能随之而抑扬,而使之合于乐律。这样的『声效乐器』是自然的。反过来,假使以乐器为主,而强调声效乐器,那必然会使文字的读音凑合乐律的宫商。从前者讲,器写人声,是根据文字读音的宫商,所以对于文字的读音倒是可宫可商的。从后者讲,声效乐器,由于乐器的宫商有定,于是也要使文字的读音同样固定,使之胶于一字,所以这样的『声效乐器』是不自然的,不合理的。」
故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
《札记》:「案彦和此数语之意,即云言语已具宫商。文章下当脱二字,者下一豆,神明枢机四字一豆,吐纳律吕四字一豆。」范注:「案文章下疑脱『关键』二字,言语谓声音,此言声音为文章之关键,又为神明之枢机,声音通畅,则文采鲜而精神爽矣。至于律吕之吐纳,须验之唇吻,以求谐适,下赞所云『吹律胸臆,调锺唇吻』,即其义也。《神思》篇用关键枢机字。」《校证》:「案范氏说可从,今据以补正。」
《校释》:「按『文章』下疑脱『管钥』二字。」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札记》曰:文章下当脱二字。按疑脱声气二字。《附会》篇云:情志为神明,宫商为声气云云,其义与此略近。」
朱星:「不单歌声有音律,一般语言也有音律。所以说:『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刘勰在此对言语作了一个全面的解释,除了文章神明(这是思想内容等)外,还有形式上的部分,就是枢机吐纳(这是字句的吐属),律吕唇吻(这是音韵问题)。不单诗歌讲韵律,一般的文章语言都要讲求。」
「律吕」,古正乐律之器,相传黄帝时伶伦截竹为筒,以筒之长短,分别声音之清浊高下,乐器之音,即依以为准则。分阴阳各六,阳为律,阴为吕,合称十二律。即黄锺、大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林锺、南吕、应锺、大吕、夹锺、中吕。
「枢机」,比喻事物运动的关键。《神思》篇:「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又:「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
《南齐书文学传论》:「文章者,盖情性之风标,神明之律吕也。」
说「文章」下脱二字,或补「关键」二字,或补「管钥」二字,或补「声气」二字,都无根据。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言语是文章中表达情志的关键,至于言语中律吕之吐露,无非靠唇吻调节而已。
古之教歌,先揆以法,使疾乎中宫,徐呼中征〔一〕。夫征羽响高,宫商声下〔二〕;抗喉矫舌之差,攒唇激齿之异〔三〕,廉肉相准,〔四〕皎然可分〔五〕。
〔一〕 《札记》:「《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曰:『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诎之,其声反(顾广圻曰:反当作及。)清征者乃教之。一曰: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宫,徐呼中征。疾不中宫,徐不中征,不可谓(与为同)教。』案韩非之言,乃验声之术,彦和引用以为声音自然之准,意与《韩子》微异。」
顾炎武《音论》卷中「古人四声一贯」条:「五方之音,有迟疾轻重之不同。……故注家多有疾言徐言之解;而刘勰《文心雕龙》谓『疾呼中宫,徐呼中征。』(原注:『《韩非子外储说右上》篇有此语。』)夫一字而可以疾呼徐呼,此一字两音三音之所繇昉已。」
《斟诠》:「《韩子》之言,乃乐工验声之术,并非声音自然之准。彦和引之藉以表明宫商角征羽之各有其声调,非可混同一气,观于下文『廉肉相准,皎然可分』之语可知。」
〔二〕 《校证》:「『夫征羽响高,宫商声下』,原作『夫商征响高,宫羽声下』。」
《札记》:「案此二句有讹字。当云宫商响高,征羽声下。《周语》曰:『大不踰宫,细不踰羽。』《礼记月令》郑注云:『凡声尊卑,取象五行,数多者浊,数少者清。』案宫数八十一,商数七十二,角数六十四,征数五十四,羽数四十八(详见《律历志》),是宫商为浊,征羽为清,角清浊中,彦和此文为误无疑。」《
校释》:「按黄引经典及郑注证原文有误,是也。其所改之句,非也。当作『征羽响高,宫商声下』。」《校证》据以改订。
〔三〕 《札记》:「『抗喉』二句此言声所从发,非蒙上为言。」
范注:「抗喉矫舌,攒唇激齿,皆歌时发声之状。」声母还有举喉音,卷舌音,撮唇音,抵齿音的不同。「抗」,举;「矫」,曲。
〔四〕 《札记》:「《乐记》云:『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注曰:『曲直,歌之曲折也,繁瘠廉肉,声之鸿杀也。节奏,阕作进止所应也。』正义曰:『曲谓声音回曲,直谓声音放直,繁谓繁多,瘠谓节约,廉谓廉棱,肉谓肥满。』案从郑注,廉肉属乐器言,不属人声言。」正义又曰:「鸿谓大,杀谓细小。」按上文既言「抗喉矫舌之差,攒唇激齿之异」,则此处所谓「廉肉」仍应指人声,即语音的洪细。
「准」,度也,见《广韵》。《后汉书律历志》:「
相验准度。」即比较。
〔五〕 「皎然」,明白清楚。
朱星:「抗喉是喉音,矫舌是舌音,攒唇是唇音,激齿是齿音,这正是声纽分五音:喉、牙、舌、齿、唇的分析。只是把牙音与齿音合并了,或者因限于四个排句,故意未提。至于『廉肉相准』,正是韵部的基本分析。廉是瘦,肉是肥,也就是宽、窄音。在语音学上说,正是韵部中元音的洪细之别。《切韵》的反切下一字,即分元音洪细,这个秘密到宋元等韵学家纔揭发出来,分韵部元音为四等,即一等、二等、三等、四等。而宋元的四等的意义,又到清江永纔给解释出来,说『一等洪大,二等次大,三四皆细,而四尤细。』这个解释正是高元音、低元音、前元音、后元音的区别。如此,刘勰在这数句中,把字音的三方面──声、韵、调,都作扼要的分析了。」
今操琴不调,必知改张〔一〕,摛文乖张〔二〕,而不识所调。响在彼弦,乃得克谐,声萌我心,更失和律〔三〕,其故何哉?良由外听易为巧,而内听难为聪也〔四〕。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之难,声与心纷〔五〕;可以数求,难以辞逐〔六〕。
〔一〕 黄注:「董仲舒策:『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范注:「操琴不调,必知改张,语本《汉书董仲舒传》对策文。」
《斟诠》:「改张,犹言更张,有解开弦索重新施张之意。……《宋书乐志》:『琴瑟殊未调,改弦当更张。』」
〔二〕 《校证》:「『摛』原作『摘』,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摛』,今据改。」
《校注》:「按『摛』字是。《乐府》、《诠赋》、《
铭箴》、《程器》四篇,并以摛文连文之句。左思《七讽》:『摛文润世。』」
司马贞《补史记序》:「其中远近乖张,词义●驳。」「乖张」,犹乖戾,违反正常之意。
〔三〕 此二句意谓语音根据内心的情思发出,反而失去和谐。
〔四〕 《校证》:「『由』下『外听易为巧而』,六字原无,王惟俭本有『外听易为□而』六字。范云:『案□或是巧字。』案王惟俭及范校是,今据补。然余犹疑□或是『力』字,以《封禅》篇有『追观易为明,循势易为力』句,与此正复相似也。」按元刻本亦作「良由外听难为聪也」。《校释》:「按王本是,当据增,『为』下缺文或是『力』字。」《校注》:「黄校云:『(内)元作外,王改。』又云:『由下王本有外听易为□而六字。』按王本所有六字是也。下文『外听之易』、『内听之难』云云,即承此引申,如今本,则踸踔而行矣。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谢钞本作『良由外听难为聪也』,『听』下『难』上即脱『易为□而内听』六字。《喻林》八九引此文,作『良由外听易为察,内听难为聪也』。正足以补订今本之误脱。」
《缀补》:「《喻林》八九引此作『良由外听易为察,内听难为聪也』,是也。下文『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之难,声与心纷』,紧承此言之。」
郭绍虞《蜂腰鹤膝解》:「外听指乐声言,内听则指诗文的声律言。乐声之高下有定,所以错误易别;诗文声律之标准无定,一向没有固定的标准,所以『内听难为聪』。」(《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册)
〔五〕 《校释》:「舍人『内听』之说最精。盖言为心声,言之疾徐高下,一准乎心。文以代言,文之抑扬顿挫,一依乎情。然而心纷者言失其条,情浮者文乖其节。此中机杼至微,消息至密,而理未易明。故论者往往归之天籁之自然,不知临文之际,苟作者襟怀澄澈,神定气宁,则情发肺腑,声流唇吻,自如符节之相合。……作者用得其宜,则声与情符,情以声显。文章感物之力,亦因而更大。然其本要在乎澄神养气,不可外求,故曰『内听』。」
刘勰把听乐的声音来进行调整,叫作「外听」,把吟诵时听文章或诗歌的音调叫作「内听」。「外听」的调弦,用手来定弦就行,所以容易。而文学作品的声调之纷乱与心情的纷乱有关,所以不容易调整。正因为文学作品的声调美难以听出来,所以要利用语音之美来制定一些原则。
王金凌:「至于『和体抑扬』系指平仄的安排,安排适当,自然和谐。……一句之中由几个声调组合而成,于是构成了旋律,而旋律的和谐与否,就有赖于调声之术了。但调整之术实在太难了,其所以为难,有三项原因:一、变化太多。若每句五字,每字可用四声,则其变化的可能性太多。二、声病的限制。三、撰述诗文时,往往先义而后声。这才是选和至难的主要原因,因为义既定,声若犯病,则须改声,改声之后新字未必能配合原来的文义。然而文学毕竟不是音乐,仍须以情志为主,因此时常不得不犯声病。」
〔六〕 范注:「内听之难,由于声与心纷,故欲求声韵之调谐,可设律数以得之,徒骋文辞,难期切合也。『凡声有飞沈』以下,即言和谐声律之法则。」「数」谓数度,喻诗文之声律。「难以辞逐」与《神思》篇「言所不追」意同。
斯波六郎:「《庄子天道》:『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陆机《文赋》:『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
「声与心纷」,声萌于心,而又与内心的思想感情有时不一致。
以上为第一段,首先以乐律比喻文章之声律,然后比论外听内听之难易。
凡声有飞沈〔一〕,响有双迭〔二〕。双声隔字而每舛,迭韵离句而必睽〔三〕;沈则响发而断〔四〕,飞则声扬不还,并辘轳交往,逆鳞相比〔五〕,迕其际会〔六〕,则往蹇来连〔七〕,其为疾病,亦文家之吃也〔八〕。
〔一〕 《校证》:「《文镜秘府论四声论》引『声』作『音』。」
《高僧传》卷十三《昙智传》后云:「时有道朗、法忍、智欣、慧光,并无余解,薄能转读,道朗提调小缓,法忍好存击切,智欣善能侧调,慧光喜骋飞声。」
〔二〕 《校注》:「『双迭』,黄校云:『二字脱,杨云:「有字下诸本皆遗翕散二字。」谢云:「据下文,当作双迭二字。」』按谢说……是也。刘善经《四声论》篇引,正作『响有双迭』。」《校证》:「冯本、梅六次本、陈本、黄注本、王谟本作『双迭』。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清谨轩钞本,……作『高下』,张之象本作『动静』。……案《文镜秘府论》、《玉海》四五,正有『双迭』二字,今据补。」按元刻本「双迭」二字缺。
〔三〕 《校证》:「『离』原作『杂』,据《文镜秘府论》改。谓用迭韵字各在一句也。『而』,《文镜秘府论》作『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