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宫闱史 - 第 19 页/共 24 页
原来他在督工开掘时,在上源驿旁,发得了一口绝大的棺木。麻叔谋原是个贪暴人物,疑心这口棺中定有什么宝物藏在里面,便命夫役劈开了棺盖,向内瞧时,只见一尸容貌如生,发从前覆,长过胸前。其中并没有什么珍宝,只有一方石铭,上面都是古篆,多不能识。当时独有一个下邳古生,却能读出来,道:“我是大金仙,死来一千年。数满一千年,背下有流泉。得逢麻叔谋,葬我在高原。发长至泥丸,更候一千年,方登兜率天。”麻叔谋听了,惊喜交加,乃自备了棺榇,安葬在城北隅。及掘至陈留地,可巧有朝使到来,用了少牢礼和白璧一双,致祭汉留侯张良的庙中,向神假道。告祭方毕,蓦地卷起了一阵狂风。待到风息.遂失去了白璧。后来有一役夫,在途中遇一贵人,峨冠博带,乘了一匹白驹,前后驺从呵护。贵人召役夫至前,取白壁相授道:“与我报尔十二郎,还尔白璧一双,尔当宾诸夫。”役夫莫明所以,只得跪拜受璧,乃至拜毕,抬头时已是不见了贵人踪迹了。役夫好生惊讶,料想此璧定有来历,便不敢隐匿作为私有,即往献叔谋,并述神语。麻叔谋细细索解了一回,也是猜不出语中寓意。但见一双白璧,很是莹洁,便作为已有,并将役夫杀死了,为灭口计,心肠可也够歹毒了。只是这个神语,直到炀帝缢死江都,在位虽有十三年,扣足只得十二年,才知十二郎三字,便是指着炀帝,后人这般传说,也莫可究诘了。
麻叔谋贪匿了白璧,又监工至雍邱,前有一祠当道,叔谋传询村人:“此系何祠?”村人答道:“古老相传,内有隐士墓,甚有灵异。”麻叔谋勃然道:“什么隐士,据临此地!”
遂命一般役夫入祠掘墓,才掘得数尺,猛听得一声怪响,下露一洞,里面灯火莹然,吓得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掘了。麻叔谋传询众人,谁敢入穴一探,众人噤不能声。独有一人应声道:“末将愿往。”叔谋瞧那个发言的人,却是武平郎将狄去邪。
叔谋大喜道:“狄郎将胆量过人,真好算个英雄汉子了。”去邪也不多言,紧扎停当,用绳缚在腰间,命役夫执住了绳端,缒将下去,入那深穴,约有数十丈,脚儿方觉及地。去邪见有路可通,竟将腰中绳束解去,大了胆儿,鼓着勇气,向前面行去。
走了有百数十步,入一石室,见东、北各有四柱,铁索两条,都有核桃般粗细,系住了一头巨兽,形状依稀似牛,仔细瞧视,却又似一只大鼠,目光炯炯,气息咻咻,去邪倒觉有些害怕。正在这时,忽闻砉然一声,慌忙回头,只见石室西壁,一门洞启,有一个道童走出来道:“来者可是狄去邪将军?”
去邪好生惊讶,忙道:“小可便是!”小道童道:“皇甫君等候将军已是多时了,即请入内一叙。”去邪按定心神,洒开大步,随了道童入内。
进入室内,去邪却见是一所大殿,甚是宽敞,殿下排立了数十个武士,殿上端坐了一位神君,方面长髯,朱衣云冠。去邪心想上座的,便是皇甫君了,不知乃是何神,只好倒身下拜。
神君坐着不动,也不发言。去邪拜毕,便有一个绿衣使叫他起立,导至西阶上立着。过了片刻时间,隐闻里面传声道:“快取阿摩到来!”便有人应声而去。去邪听了“阿摩”两个字,不觉吃了一惊,暗想这是当今圣上的小名,难道他在此地?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瞥见武士数人,牵入了一物,便是系在柱上的怪物。去邪方知此物便是阿摩,倒将疑念丢去了,留神听那殿上的神君。只闻神君责那物道:“我以一念之仁,使尔脱了皮毛,为中国的主子,如何不遵我言,虐民害物,肆意失德!”去邪听了这几句话儿,又觉骇然。想不到这头似牛如鼠的怪物,便是我主炀帝。想到此处,不禁向那怪物瞧去,只见他摇头晃尾,做出了不少丑态。殿上神君勃然大怒,即命武士取了鞭儿,击那怪物的头脑。那怪物受击打后,发声狂吼,有似天空雷鸣,震耳欲聋。这时忽有一个童子,捧了天府,自空而下,殿上神君见天使降临,即离座下阶,俯伏听旨。那童子便即宣言,去邪倾耳细听,却是:阿摩当国,数本一纪。今虽荒淫,数尚未满。俟期即届,练巾赐死。兹可缓刑,慎哉无违。
天使宣读即毕,又复腾空而去。神君重行归座,令将阿摩仍藏原处,遂召去邪至殿上,面谕他道:“为我告麻叔谋,谢他掘我茔域,来年当酬他二金刀,勿嫌我轻薄呢!”说毕,便命绿衣使导了去邪,自他门趋出。过了一林,曲径路狭,不能并走。去邪乃向前行,乃至走了一程,回头瞧视,已失了绿衣人。
去邪只得踽踽独行,行了三四里光景,见前面有一所茅舍,有个白髯老叟扶了藤杖,立在门前。去邪因迷了路,遂向前问讯。老叟道:“郎群从何处到来?此地为嵩阳少室山下。”去邪也不饰记号,即将所经过的一切,向老叟说了一遍。老叟道:“郎君此奇遇,倒也不是偶然,老汉我粗解相术,如郎君的眉间,含有清气,却非红尘中人。若能辞官修道,不难得正果!
此去东行三里,转过山嘴,便是宁陵在望了。”
去邪遂谢辞而行,行不数步,偶尔回头,已失去茅舍老叟,自知身已入了仙境,悟了玄机,便存了出尘之想,只是麻叔谋那里,还须前去复命,再行辞官不迟。当下主意已定,向东行去,约三里相近了,转过山嘴已是望见了宁陵县城,便至麻叔谋处复命。叔谋见了去邪,失声惊呼道:“狄郎将怎的还在人世?”原来在狄去邪缒入了洞穴中,不多时候,又是一声响亮,那所坟墓忽然崩陷了下去。叔谋和众人,都道狄去邪已压死在穴内了。此刻见了去邪到来,叔谋怎不吃惊呢?去邪便将入穴以后的事儿,约略和叔谋说了,叔谋哪里肯信,慌道:“狄郎将疯了,怎会说出这等胡话儿。”去邪本已无心富贵,便将计就计,索性装作了疯狂。叔谋见他真疯了,便命人驱他出去。
去邪隐入了终南山,修道辟谷了,后得无疾而终。
那麻叔谋到了宁陵,适患风逆的病儿,起坐不安,饮食无心。有一个医生进方,用羊羔蒸熟后,沾了药末同食,方能治愈。麻叔谋依法泡制,果得全愈。自此辄食羊羔,习以为常。
宁陵县中,有个富户人家陶榔儿,原是刻薄成家,称为宁陵首富。陶榔儿的生性,甚是凶恶残甚。他因先茔也在应掘之列,竟是异想天开,盗了人家的小孩子,割去了头颅手足,用五味熟调,献与麻叔谋。麻叔谋咀嚼甚美,大胜羊羔美味。因召问陶榔儿,系用何物煮成此美味。榔儿笑道:“总监官若是爱吃,小人当下辞劳苦,逐日煮成奉上好了,只是小人先茔,还望总管成全。”叔谋点头笑道:“保全你的先茔,原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本官一力替你成全好了,只是你所献的肉食,究竟用了何物制成,味道儿这般鲜美,何可和本官说了。往后离了宁陵,我也好使人烹煮。”陶榔儿慌忙道:“这种肉食不是他人所能烹煮的,总监总是爱吃,小人终不断的献奉好了!”麻叔谋见陶榔儿不肯说出来,就越发动了疑心,百般的向他穷诘,他兀是一味地支吾,不肯实说出来。麻叔谋也没有奈何,当下转念,便笑向榔儿道:“你不肯说出来,本官也不来追问了。
只是你不断地供献,叫我怎生过意得去!”即命人排了酒筵,请陶榔儿畅饮。那个陶榔儿天性贪杯,听了好生喜欢。在筵席上,麻叔谋又殷勤劝洒,横也一杯,竖也一杯,一杯又一杯,把那个陶榔儿灌得大醉。麻叔谋见陶榔儿大醉,命人拿去了酒筵,便又向陶榔儿询问那美味是由何物烹煮制成,陶榔儿酒后神志昏昏,便毫不隐瞒地,一一的说了出来。正是:任他缄口金人密,酒醉难防泄了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痴心一片私藏传国宝分尸三段符应二金刀
话说麻叔谋灌醉了陶榔儿,问得实情,他不但不动怒榔儿,反赏了金十两,命役夫保护他的先茔。一面暗命陶榔儿,专窃他家的婴孩,供他蒸食。宁陵、瞧阳两地的境内,失去了婴孩数百,哀声四达,都是一片的寻男觅女声,惨痛异常,哪知玉雪可爱小儿,供了他人的口腹。叔谋又恐有人奏劾其非,便先行遗人入都,贿通了中门使段达,托他缓急相助。段达原是个贪人,得了麻叔谋的重贿,哪有不替他留神的理。果然没有隔碍几天,左屯卫大将军令狐达,原是开渠副使,闻知了叔谋的蒸食小儿之事,便表章弹劾麻叔谋,段达即将奏表遏住,不使上闻,令狐达也无可奈何。麻叔谋法外逍遥。好生得意。
这天已是凿到了瞧阳城,城市中的富民,都恐居宅和坟墓给叔谋掘毁,更邀众会议,集得黄金三千两,思献叔谋。只是一时无人介绍,尚未献入。适麻叔谋监掘一座古墓,穿通了地下石室,室中各物,遇风化作飞灰,惟有一方青石,上面有四名铭词。叔谋读之,乃为“睢阳土地高,竹木可为壕,若也不回避奉赠二金刀。”麻叔谋思索了一回,还是不解。传问士人,答言古老相传,此中为宋司马华元的坟墓,别的却不知道了。
叔谋哈哈大笑道:“华元乃是小国微臣,怕他什么。”
到了晚上,叔谋朦胧之间,忽有一吏到来,乌袍紫带,对了他道:“我王相召,请即随行!”麻叔谋身不由己地随与同行。走了一里多些路程,却于恍惚之间见有宫殿一所,导引的来使即道:“到了,请入殿见王!”叔谋走入殿中,见殿上坐着一个王者,着赭色衣,戴逍遥冠。叔谋即伏地拜见,王亦离座答拜,始温颜对叔谋说道:“寡人便是宋襄公,奉了上帝的敕命,镇守此地,已是多年了。今将军来此掘河,万望幸免此城。勿使生灵失所。”叔谋听了宋王的话儿,沉吟不语。王又说道:“此地五百年后,当有兴王掘起。上帝特命寡人保护此地,怎能顾了暴君荒淫,掘伤王气呢?”
麻叔谋依旧默然,忽殿外入报道:“大司马华元来了。”
不多时,便见一个紫衣官儿,趋入殿中,拜倒王前。王含笑相扶道:“寡人尚未得到麻公的许允,免掘睢阳咧!”紫衣官人怒目视叔谋道:“上帝有命,保护此城,你这恶奴,既毁我宅,尚欲将此毁掘!”说至此,便向王道:“恶奴倔强性成,当用严刑罚他!”王也勃然大怒道:“何刑最酷?”紫衣官道:“溶铜灌口,烂腐肠胃,这个便是最酷的刑了!”王点了点头儿,紫衣官即叱命左右,将叔谋拽至铁柱前。麻叔谋破口大骂,尚思挣扎图挑,哪里能够,早给他们剥去了衣冠,将他绑在铁柱上面。便有一人持了一杯铜汁,正在沸腾,欲灌入叔谋的口中。
麻叔谋方才害怕,急忙呼道:“大王见恕,愿依尊命好了。一定保护好睢阳城,决不掘毁的如何?”王者传令解缚,给还了他的衣冠。叔谋反上殿拜谢,紫衣官笑道:“上帝赐叔谋三千金,令取之民间。”复命前吏送叔谋回去。叔谋听说有金可赐,便私下问了引他来的那人道:“上帝如何赐金与叔谋?”那人道:“阴注阳受,汝的三千金,自有睢阳城民送汝,汝可放心去罢!”一面说着,一面将他猛力一推,叔谋险些栽倒了,不觉吃了一惊,便即刻醒来了,方知乃是一个梦。
越日午后,果有家奴持入黄金三千两,报为睢阳坊市所献,请免掘城市。叔谋回想梦境,觉得命中应受,更是不必推辞了,便老实收受了。遂命役夫绕道开掘,让出睢阳城。又是一路开掘过去,掘至彭城,路经大林,中有徐偃王的墓在,叔谋贪心又起,命人开掘。掘至数尺,里面已是坚不可发,乃是生铁熔成的,旁首坚有石门,锁键甚严。叔谋用计,将巨石撞开了石门。叔谋自往探视,有两个童子,分立门内左右,见了叔谋,即趋前道:“我王已是久候将军了,请速进来!”
叔谋不知不觉,随了两个童子入内。见前面有一所宫殿,与前次梦中所见,大同小异。殿上也坐了一王者,头戴进贤冠,身穿朱色袍,面色温和。叔谋便立即上前,倒身下拜。王者命两个童儿扶起,赐坐一旁。王者开口道:“寡人的茔域,敢求将军保护,愿奉玉宝为酬!”言毕,取出玉印一方,给与叔谋。
麻叔谋接印瞧视,不觉又惊又喜,原来那方玉印,便是历代帝皇受命的符玺,国家的重宝。王者又续言道:“将军须保重此物,这时刀刀的预兆咧!”叔谋听了,又是茫然不识玄意,只是含了笑容,向王者道谢,告别出墓。传令役夫,将坟墓仍复盖好,悉如原状。
那时炀帝,正是因为失去了国宝,四处派人收寻,终无下落,无可如何,只得秘而不宣,哪知已是到了麻叔谋的手中。
麻叔谋得了此国宝,还道是神灵相助,将来得能身登大宝,心中甚是欢喜,即把国宝好好的收藏起来,不令其他人知道了。
上面这一段便是麻叔谋第一次监工掘河的情形。此刻他又催督民工兵士,将淤浅处日夜开掘,使龙船通过。好得炀帝有了吴绛仙,日夕纵欢作乐,也不十分催促,一任龙船日行三十里也罢了,日行十里也罢,终不计较,没有什么责言。因此麻叔谋尚不为难,逐节疏通。到了睢阳地界,麻叔谋回复了炀帝。
炀帝这时却想起了睢阳有王气事儿,不知叔谋发掘睢阳坊市,掘去了多少,若是能掘断了龙脉,未始不是佳事,免得日后有什么王者崛起,当下便问麻叔谋道:“睢阳地方,卿曾掘去多少坊市?”叔谋见问及睢阳坊市,自然不宜直说,慌忙道:“睢阳地灵,不好触犯,臣未敢发掘!”炀帝面色一沉道:“朕贵为天子,百灵均当效力相助,有什么不好触动,显见汝挟有隐情,从中作弊!”
叔谋一时无言可答,只得用谀辞答辩道:“圣上向来以爱民为心,臣见睢阳坊市繁多,仰体圣心,好免即免,乃改道开河,好得路也相去不远。原不必定要就道睢阳!”炀帝听了,觉言得尚有道理,但是远不十分深信,遂命刘岑查探河道,究竟远近如何。也是麻叔谋命中该死了,那个刘岑原和叔谋不睦,一经查勘,竟迂远至二十里左右。刘岑哪里肯替叔谋留情,便据实奏复。炀帝怎不恼怒,立刻命人将麻叔谋拿入,囚和了睢阳的狱中。麻叔谋正在惶急时,哪知令狐达趁了这个机会,再上弹章,详奏了麻叔谋盗食人家小儿,保护盗儿贼陶榔儿先茔,私受睢阳百姓贿金三千两,因此易河改道等情况。炀帝见了这道弹章,虽是动怒,却又起了疑念。即问令狐达道:“卿为开渠副使,和麻叔谋接近,早知道了此事,理应立即奏朕,怎的迟至了如今,方始上章弹劾!”令狐达立即答道:“当时臣即有表上奏,谅被中门使段达所扼,未得上呈。”炀帝即命人查抄麻叔谋的私产,得黄金数千两,白璧一双,及一颗受命的符玺。黄金尚辨不出是否是睢阳百姓的贿赂,这留侯所还的一双白璧,原是国库中物,一见便知。尤其是那颗玉印,字纹明显,确是国宝。
炀帝见了这些东西,怎不吃惊,即道:“黄金和白璧,还是细事,姑且不论。但朕的传国重宝,如何也会到了他的手中!”便召令狐达入问,令狐达道:“依臣愚见,叔谋常使陶榔儿盗人家的小儿,这颗国宝,谅也是他命榔儿所盗。炀帝不禁失色道:“叔谋今日盗我国宝,明日将要盗我的头颅了,那还了得!”便命法司严讯叔谋,并命捕了陶榔儿,一并审问。麻叔谋据实招供,谓国宝实系徐偃王所赠,问官哪里肯信,说他凭空捏造,便指了陶榔儿为巨窃。陶榔儿供称窃儿是实,窃国宝却不敢。问官如何肯信,再三的严刑拷打逼问,榔儿承不起了重刑,竟毙命于杖下,乃定了罪案,请将麻叔谋处置极刑。
炀帝道:“叔谋原是罪大恶极,姑念他开通河道,不无微功。赦免了他的子孙,但将叔谋腰斩结案了罢!”在结案的前一夕,叔谋在睢阳的狱中,又得一梦。梦见了一童子,从天而降语道:“宋襄公和大司马华元,特遣我到来,对你说道。感念将军护城的厚意,将去年所许的两金刀,命我奉赠了将军!”叔谋尚不知金刀为何物,便问童子道:“既蒙相赐,金刀何在?请赠与我!”那童子厉声叱道:“死在目前,尚是不悟!
到了明日,汝便知底细了!”叔谋从梦中惊醒,仔细详猜,终觉不祥,乃姜然长叹道:“我的腰领,恐要不保了。”到了越日的辰牌时刻,敕文传至,将叔谋如法捆缚定当,由行刑的人,驱至了河滨,号炮声中,叔谋已是斩为三段,又藉没了他的家产。
炀帝又复传敕令,将助守东都的段达,贬为洛阳监门令,还算他侥幸,没有送命。那麻叔谋的尸身,在河滨示众,宁陵、睢阳两地的老百姓,没一个不附掌称快。老少男女,争先恐后来到河滨,瞧那麻叔谋的尸身。那般失去小孩的人,更是咬牙切齿,见了麻叔谋的尸身,便拾起砖头向他的尸身掷去。一个人提倡,众皆响应,便你也一砖,我也一砖,直把个麻叔谋的尸身,掷得血肉模糊,已成了肉酱,方始一哄而散。麻叔谋的残尸,也没有人去收拾,一任鸟啄狗食,化为了乌有。凶残极恶的麻叔谋,便如此地完了。
闲话丢开,且说炀帝到睢阳,小住了几天,复起程南下,中途无他阻碍,只是死去了一个宠臣,便是大将军许公宇文述在道病亡。宇文述之子化及、智及,本皆无赖,前次尝从幸榆林,坐罪当诛。炀帝因念宇文述功勋,特从宽免死。如今宇文述没了,炀帝也甚是凄怆,厚加赙恤,予谥曰恭,且授化及为右卫屯将军,智及为将作监,仍命随驾同行。智及弟士及,尚炀帝长安南阳公主,还称循勤。一对青年夫妇,此时也随驾南下。只是一方面銮驾纵游,一方面的寇盗较前益炽,声势都甚是浩大。窦建德的从众,已是二三万人之多,纵横骁勇在饶阳一带地面。原来窦建德他得了张金称和高干达的余众,才能如此浩大声势。原来张金称和高士达,都给太仆杨义臣所杀,其中还有一段详情,须待小子下文细细的表明。还有那聚从在瓦岗寨的翟让和李密等人,这时也布置了一切,图取东都,做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惊人事业。只苦了小子的这支秃笔,不能分写几处。且待小子依了次序,一一说来。正是:依将次序从头说,写出图王作霸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调兵遣将假计得真情入营行刺虚言成实事
五千精骑,衔枚疾走,偷进了河曲东村。村上有五个大营,结成梅花形式。营中静悄悄黑沉沉,无声五色,好似丝毫没有觉着敌人已经袭击了。在月色微明的下面,只见中营高悬着一面大旗,旗上斗大的一个“张”字,随着晚风,在空中飘动。
那五千精骑到了营前,拔开鹿角,一声呐喊,分向五营扑去。
猛的号角一声,鼓声大振,伏兵四起,火把齐明。袭兵见有准备,反中了埋伏,不禁自相残乱。伏兵四面包围,攻击袭兵,把五千精骑,杀得四分五散,七零八落。逃出了东村的骑兵,只剩了六七百人,由那司兵赵大通,率了狼狈回去,见他的主将高士达。原来自从张金称杀了孙安祖,士达便不时地率了人马,攻打张金称,要和安祖报仇。无奈金称那里兵马众多,金称又甚骁勇,手下便有一个军师,六员大将。
军师乃是饶阳人士,姓公孙,单名一个雄字。这个公孙雄,巧计多端,狡黠过人。六员大将,乃是齐国治、方振才、施大猛、张金发、冯超武、甘起鹏,皆是能征惯战,千人辟易的勇将。其中尤以张金发,更为了得,乃是金称的胞弟,善使一对八角紫金锤,人不能近。孙安祖的性命,也是送在他的手中。
因此高士达和他交锋,终是胜少败多。
高鸡泊的窦建德轨遣人传语士达,金称其势正盛,未可轻犯,待其势衰,再作报仇之举,便不难将他攻破,一鼓成擒。
士达性燥,哪里忍得。只是若和金称交战,终是失利,把个高士达气得半死。这一晚,赵大通又愿率了兵马,前往河曲劫营。
士达即命大通拨领五千精骑,司兵刘黑闼、徐元茂一齐谏阻,士达只是不信,任凭赵大通前去。果中了埋伏,失利而回。士达好不生气。
到了翌日,恰有高鸡泊的密使到来,探问近顷消息。得知了此事,便归报窦建德。建德闻知劫营中伏,不觉起了疑心,当下命窦成小心防守了高鸡泊。他和线娘却带了一千骁卒,驰往清河士达山寨。早有守卒报知了士达,士达听说建德来了,急率众出迎。到了里面坐下,士达赧然道:“不听大哥的良言,屡次伤折兵马。”建德道:“愚正为了此故,特行到来。尚有要言须谈,请入密室见告。”士达点头起立。建德遂招了曹汝成、刘黑闼、徐元茂、赵大通四个,和了线娘,一同到了密室。
建德却命线娘守在密室门外,倘若有人前来探视,即行拿下。
士达见建德这般防得严密,不知当作发生了什么大事。便是曹刘徐赵四个,也是暗暗惊疑。因此甫经落座,士达即问建德道:“大哥为了何事?”建德正色道:“小寨里面,已是有了奸细,你们可也不知道?”士达等听了,各吃一惊。士达慌道:“大哥怎知小寨里面已是有了奸细?”建德道:“若是没有奸细,怎的劫营的消息,吃张金称会知道,早早设下了埋伏,等我们劫营呢?这是不消说得,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黑闼点头道:“大哥一说,真觉可疑了。我们和张金称已是停战了相近一旬,前晚突然而去,他竟会早早埋伏,如此看来,山寨里面真有奸细混入了。”士达愤愤道:“不知是哪一个狗头,擅敢泄露军机,贻误大事。如今烦窦大哥想个佳妙法儿,捉出奸细,方能无事。”建德笑道:“不劳大哥相烦,小弟自愿效力。趁了这个机会还须与孙贤弟报仇。”士达大喜。当下计议定当,便即出了密室。
士达迳升寨中大帐,集了众将道:“张金称屡败我军,本帅当一雪其耻,誓与决战。但将在谋而不在勇,本帅当用计破敌。”众将从未见士达用计,今天听了他的话儿,都觉奇异,却要瞧他怎样授计。只见士达先命刘黑闼道:“今晚三弟可率了一千兵马,在相离河曲东村村口,五六里左右,拣树林严密的所在,埋伏在内,见有敌军追至,可突出袭击。”黑闼应命而退。士达又命徐元茂道:“二弟可率了一千兵马,在今晚到那东村村口埋伏,初见敌兵,不必出去,待其遇了黑闼伏兵往后退回,方可迎头痛击。”元茂也应命而退。士达又命赵大通道:“今晚初更时分,四弟可率了五百军兵,往劫金称大营,不论有备无备,只可败走,不能取胜,须将敌兵引出东村,待他中了伏时,即可回兵共击,痛杀敌军了。”大通唯唯应命。
士达又命曹汝成道:“五弟可于傍晚时候,率了三千骁卒,绕道至东村村后,待到敌军追兵齐出,后防空虚,贤弟即可率兵突出,放火烧了他的营帐,劫夺他的粮草。”汝成应命退下。
众将见士达用计遣将,倒也井井有条,心中不由暗服。哪知他遣了四个结义弟兄,余将竟一个不用,便即退帐了。众将又不免暗笑,觉得士达终是个莽夫,这般大张声势的召了众人,却只用了四将,怎能敌得金称的兵马!哪知这一番的调兵遣将,全是嘴上说说罢了,原不是真个要劫营杀敌。众将哪里知袖里玄虚,其中有个将儿,却将士达的计儿,一一牢记在胸。待到士达退帐,众将四散,他便悄悄的出了山寨,跨上了一匹马儿,直向河曲东村驰去。到了张金称营中,这般这般,如此如此的说了,即行告别回山。方到山角下马,只见刘黑闼和徐元茂两从此含笑上前道:“杨将军辛苦了!主帅命某等敬候多时,请将军入帐面谈。”杨将军瞧了这般光景,明知坏了,欲徒脱逃,刘、徐两个早分挟了他的两臂,拥入了大帐。士达已厉声喝道:“杨通狗贼,好生大胆,擅将军事消息,泄露敌人,今天被本帅察破,还有何言?”杨通见事已破露,终是难免一死,便也骂道:“士达匹夫,既已察破了本将军,要杀便杀,何须多言!”士达勃然大怒。即命帐前兵卒,推扬通出了帐外,一刀杀死。
将杨通的首级,命人送至了张金称营中。
金称见杨通被害,便欲起兵报仇,军师公孙雄急忙阻止道:“杨通倾心于大王已是多日,高士达终是懵然不知,今乃突然将通杀死,且将首级送至我营,当然已知杨通和大王的私通。
士达寨中,定有谋士相救了。大王若率兵前往,彼必有备。且恐反中其计,不知先遣细作探知了彼方动静,再行定夺。”金称遂止发兵。但命细作往探不提。
且说高士达计得了杨通,除去寨中奸细,晚上即在寨中大开筵席,招饮众将。士达却和四个结义兄弟,陪了一个窦建德。
线娘却在里面,由高玉仙款待。建德在席上对士达道:“如今奸细已是除去,但金称的军师公孙雄,此人狡猾多谋,先须将他除去,其余便不足畏了。”士达道:“这倒甚难,便是遣人去行刺,也不知他面长面短。”黑闼道:“刺客若能混入营中,便不难认清公孙雄的面目。难却难在刺客不能进身,才是没奈何呢!”建德点头道:“三弟的话儿甚是。”这时线娘到了外面,闻知了此事,便笑对建道:“那个公孙雄,还是待女儿收拾了他罢!”士达慌道:“不行不行!这不比劫狱,那些守狱兵丁容易对付。张金称营中,勇将甚多,怎能冒险前去?”线娘冷笑道:“高叔父不要长了他人志气,灭却自己威风。侄女虽是不才,若说要取他人一二颗首级,究还容易。”建德喝道:“你有多大能耐,目空一切,还不与我退下!”
线娘吃了没趣,红着粉脸,退到里面。越思越怒,发作了憨气,便悄悄的结束下山,建德兀是没有知道,仍和士达等且饮且谈。不觉已是到了二更过后,正待散席,忽见外面奔进了一个人,浑身血污,左手拎了一个首级,向建德一扬道:“公孙雄的首级,已是被女儿拿来了!”建德又惊又喜。
只见线娘面色有异,知她已受了重伤,慌忙上前扶持。线娘的小嘴儿一张,口中鲜血直喷,立刻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士达急忙命人取了内服伤药,调灌线娘。不一刻工夫,线娘悠悠醒转。一眼瞧见公孙雄的首级,哈哈笑道:“他被我杀了!”说着重又晕去。黑闼道:“侄女的神经,已是奋激错乱,快扶入里面安息休养。”建德觉得甚是。待到线娘再行苏醒,遂由建德抱到了内室。玉仙已是睡了,闻知线娘受伤,即起视,线娘昏晕了两次,精神大疲,昏昏沉沉,只是不言不语。建德好不愁闷,也不去安睡,坐在线娘卧榻上陪着,防她伤发生变。
尚幸伤药神效,线娘到了天明,面色转润,昏昏的睡着了,建德方才安心,自去休息一会儿。
原来线娘激气下山,竟跨马驰入了河曲东村,在相离张金称大营一二里,她便下了马,将马藏在林中。她便悄悄的掩将过去,鹭行蛇伏,到了营前。她的身子原是伶俐,竟被她混了进去。这时有两个巡更的人向她而来,她望侧首射过。待到两人相近,她一个箭步,蹿到他的面前。他们正待喝问,她手儿一拍,一个已是送命,一个更不敢呼喊。线娘已刀架在他脖子上道:“快些说出,你们军师的营帐在哪里?”更夫战索索指了西首道:“那面一座帐儿,便是军师的。”她随指瞧个明白。
刀儿往下一按,更夫的头颅,便脱离了颈上。她拾起了巡更的锣儿,竟冒了巡更,向西边而去。到了公孙雄的帐前,见有两个守卒,正捉对瞌睡,她便放下了锣儿,踅到帐前,嚓嚓两刀,都已了帐,她便蹿入帐中。
那个公孙雄尚未安睡,突见线娘持刀入帐,便知来意不善,急呼一声“拿刺客”,线娘已是手起一刀,削颈而过,头儿滚落。线娘拾起首级,返身出帐。“拿刺客”的呼声已是四起。
原来公孙雄的帐后,还有两名守卒,闻得了公孙雄的呼声,便也呼喊,惊动了各帐的人,一起出帐呼喊。片刻间火把齐明,线娘已是连蹿带纵杀翻了几个兵丁,逃出了大营,向东村狂奔。
到了林中,牵出了那马匹,方才跨上马背,后面的追兵已到。
为首的一将,手使八角紫金锤,便是骁将张金发,厉声喊道:“你往哪里走!”线娘不知金发的骁勇,圈转马儿,提了插在马背上的梨花枪,向金发分心便刺。金发喊声来得好!将右锤架开了枪,左手一锤,向线娘马头击去。线娘圈过马头。金发的右锤,已是拦腰打来,线娘急抬枪抵住,只震得两臂酸疼,虎口出血。正是:英雄莫夸神通广,骁勇难当命险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倾众报仇将计就计率师讨贼借人杀人
话说线娘的梨花枪,招架张金发的紫金锤,震得两臂酸麻,虎口流血,才知金发厉害,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即虚晃一枪,回马便走。金发哪里肯让她逃去,拍马追来,追了一程,两马相近,线娘只得回身再战。战不到三个回合,线娘的枪法已乱,金发猛喝一声,使了个泰山压顶,双锤向线娘顶门击下。线娘暗暗呼声不好!忙用出了全力,起枪抛架。金发双锤并下,怎生有势,压在枪上,宛似千斤相重。线娘两条粉臂的臂力,怎能抵得?只见金发的双臂一沉,锤儿更重,线娘休想豁开双锤,急得粉汗直流。咬一咬银齿,娇喝一声:“休得逼人太甚!”
枪儿猛力一抬,这一下,倒也厉害,金发的双锤,被她直幌开去。连金发的身子,为了金锤豁开的势儿,往后一仰,险些坠下马来。
线娘趁此回马而逃。明知金发定欲追来,便将梨花枪一插,取下弓箭在手。金发若是追来,只得赏他一箭了。金发果是不肯甘休,又在紧紧相追。线娘约摸箭力能达的时候,她便轻侧柳腰,张弓一箭,直向金发咽喉。金发听着弓弦声响,箭儿已是到了面前,急待躲避,却已不及,肩头便着了一箭。他才不敢再追。一来受了箭伤,二则已是到了高士达的地界,深恐寡不敌众,遇着大队敌兵,他才勒马回营。线娘始得安心。只是虽能逃得了性命,在那招架双锤的时候,震动了心肺,不免受了重伤。一路在马上,先已吐了好几口鲜血她也自觉着慌。待至回到山寨,见了建德,神经便奋激失次,连晕了两回。侥幸伤药有灵,尚不至失了性命。
在那天午后,建德因欲线娘回高鸡泊调养,即用了一肩软舆,将线娘抬回了高鸡泊,自去休养。在建德离了清河寨不上两个时辰,便有细作到寨相报道:“张金称亲统军将二万余人,已是进了清河地界,声言替他的军师报仇。”士达闻报,一面饬人防守山寨,一面和四个结义弟兄商议迎战的计策。元茂道:“金称以报仇而来,其势正锐。若与交战,定必失利,不如固守山寨,待其锐气减去,不妨用计破他。”大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二哥终是婆子气息,什么锐气不锐气!待小弟率兵前往,待他立营未定的当子,先杀他一个下马威!”士达听了大通的话儿,便欲允许,黑闼急道:“大哥不能听了四弟的话儿,莽撞从事。二弟的话儿,却是有理。并且以小弟看来,尽让他们逼近山寨,我们一面用心防守,一面可从后山小路,绕道到东村,他们此次已是倾众前来,村中必少防御,我们只须用一千名骁卒,焚烧他的老营,并掳劫他们的家眷人口和屯积的粮草,他们闻知后路有急,必欲回援东村。我们便趁此追杀,占了胜利。”士达大喜道:“二弟的计儿甚佳。”当下便固守山寨,等候张金称的兵马到来。
且说金称的兵马进了清河地界,一路前来,见士达不遣手下兵马前来迎敌,倒觉有些奇异。统军甘起鹏道:“士达不要有计,故不遣一卒迎敌。此去却须谨慎,不要中了他的狡计。
军师生前不是说过的,士达塞中有了谋士相助,便是这次的刺死军师,也许是谋士的计儿。”金称愤愤的道:“不知那个谋士姓甚名谁,若得擒住了他,碎尸万段,方才泄我心头的愤气。”当下又命先锋齐国治,一路留心提防。哪知直逼到清河寨面前,始终没有敌军迎敌。金称笑对起鹏道:“那个谋士的才智,谅也有限,因此高士达只得据寨固守了!”起鹏道:“还是留神为要。”金称点头称是。
先锋齐国治已是率众攻寨,无奈山上滚木’石炮,灰瓶飞箭,像雨点般落下,休想近得。国治传命停攻,到大帐前禀报金称,金称召众将入帐商议。统军冯超武道:“我军倾众来攻,利在速战,彼今固守相拒,多延了时间,若后方有变,倒也可虑。”甘起鹏骇然道:“他们不要探知了后防空虚,竟绕道去袭东村。”金称听了,觉得甚是,便点头道:“虽有我弟留在东村,只是新受箭伤,有敌也难抵挡。即烦甘将军和了冯将军,拨领三千轻骑,赶速驰回东村,小心防守。”起鹏和超武奉命而去。驰抵东村村口,已是黄昏,起鹏对超武道:“愚与将军不如分兵一半,在村口左右埋伏,敌军不来便是,若要来时,突然出击。定使他片甲不回!”超武鼓掌称善,便依计分兵,暗自埋伏。
到了二更,刘黑闼率着一千骁卒,绕道后山小路,来袭东村。只道村中无备,哪知才到村口,伏兵突起,将黑闼的一队人马,冲作了三段。黑闼好不慌急,再也不敢恋战,拨马便逃。
河曲兵却乘胜追击,直将一千清河兵,杀得没多几个,只剩五六骑,保护了黑闼,逃回清河寨。黑闼含了满面羞惭,去见士达道:“张金称果然了得,早已埋伏了兵马,在村口等候,小弟不察,又着了他的道儿,杀得大败了逃回。”士达见用计不成,反中了敌人埋伏,损失了一千骁骑,又急又恨,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命黑闼回帐休息。一面传命前寨兵将,用心防守。
金称那面,也已得了飞骑捷报。甘、冯两将,计破了袭军,金称好不喜欢,传命重赏二将,仍属留守东村。一宵已过,到了天明,金称率兵奋攻,喊声动地,势甚锐利。只是清河寨防御得法,急切难攻。一连数日,任凭金称骁勇,终是攻不下山寨。这天金称正在大帐里面,和众将聚议怎样破敌的策儿,急接到东村飞骑警报,道太仆杨义臣统兵出发以来,河北一路的英雄,被他攻破不少,志势甚是浩大。如今劲旅在后,士达屡经我军杀败,已是作了惊弓之鸟,不足虑他。
大王急宜还援河曲,不要失了根据的重地。金称便命回兵,整队退去。又恐士达出兵追击,即命齐国治、方振才一同断后,河曲兵向后渐退。
早有清河细作报知了高士达,士达好生奇异。即问刘黑闼道:“金称独自解围,不战而退,可是诱我追击?”黑闼道:“断后有将,退行不速,必非诱敌,定是后路生变,不得不回了。”士达道:“既然如此,我们可趁此追击一程了。”黑闼道:“彼已有备,不生效力,还是急遣细作,快到河曲探听,且待得了实情,再作计较。”士达遂命细作往探。待到河曲兵退还,清河寨也松了防守。那个张金称回到东村,义臣的前队,已是到了河曲。先锋大将施神通,却有万夫不当的神勇,善使一柄金背大刀,率兵到了河曲寨前,即出马搦战。金称命甘起鹏迎敌,起鹏虽是骁勇,终不敌神通的勇猛,不到二十个回合,便即败下。齐国治一马当先,抡动丈八矛,向神通分心便刺,神通起刀一架,将国志的长矛,豁了个大开门,险些失手。神通回手一刀,国治急忙躲避,肩上早带去了片肉。国治伏马逃回,神通率兵追击,金称急和众将抵住。混杀了一阵,神通方始收兵,金称检点兵马,死伤了一千余名,好生纳闷。
到了明天早上,神通又来讨战。这时,张金发的箭伤已是全愈,闻知神通勇猛,他便跨马持锤驰到阵前和神通交手。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两个人一来一往,战了百数十个回合,兀是胜败不分。把两面的军将,都瞧得呆了。只见他们两个刀光锤影,混作一团,越战越猛,各不示弱。直战到午刻相近,坐骑疲了,方始回马。饱餐了一顿,休息片刻,又临阵交战。
战了多时,依旧不分胜负。这时杨义臣的大队已到,义臣控骑观战,瞧了片刻,即命鸣锣收军。神通勒马回营,入帐见了义臣,报明两天的经过。
义臣点头道:“贼将骁勇,势也不弱,本帅不愿多伤兵马。
现已思得了鹬蚌相争的计儿,坐收渔翁利益。”众将一起问道:“元帅有何妙计?”义臣道:“闻金称和那清河寨的高士达不睦,本帅只须佯许金称,令其杀败了高士达,即收抚其众。金若称若能顺从,得将士达杀败,本帅当诱杀金称,降其余众。
若金称反被士达所败,本帅便收了余众,再击士达。也许金称不愿收抚,则诱士达出兵,袭击金称。金称前后受敌,敌后必溃散。我军再击士达好了!”众将齐声称善。
当下义臣修书一函,命人送到金称寨中,金称拆视了义臣书信,即与众将商议道:“杨义臣来书招抚,以杀败高士达为条件,当怎生答付?”方振才道:“义臣兵势浩大,神通骁勇善战。河曲弹丸的地位,实不足和他抵抗,还是趁此机会,受了招抚,攻破那高士达,原是不难。”金称点头称是。
忽有一将在旁冷笑。金称瞧时,却是甘起鹏,便即问他道:“甘将军何故发笑?”起鹏道:“杨义臣一路行军,只闻收人余众,未闻招抚一将。今知我们与士达不睦,乃用借刀杀人的计儿,先命我们攻破清河寨,不论谁胜谁败,和义臣都是有利,于我们却未必得益呢!”金称点头道:“若依了甘将军的话儿,只能拒绝招抚了?”当下即对来使道:“上复杨元帅,他的盛情不敢拜受。”使者复命义臣,义臣笑顾众将道:“金称倒也狡猾。”说着,又修了一书,命使者送至清河寨,使者奉命前往,入塞见了高士达,即将书信呈上。士达阅毕,命使者出帐暂候,即和四个结义兄弟道:“杨义臣刻来使至此,约我夹击张金称,这是绝好的报仇机会,自当相允义臣,不知四位贤弟意下如何?”赵大通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刘黑闼道:“以杨义臣的兵力,破一张金称,不患不足,他却命我夹击金称,谅知我们和金称有仇。义臣既欲保全实力,复欲速破金称,故命我们夹击,使金称速败。只是金称败之,义臣的兵马,却要来攻我们了。”士达道:“这又何故?”黑闼道:“那是必然的理。义臣决难收容我们的。以小弟看来,还是置诸不理,尽让他和金称对峙交战,金称被逼,必抵死与战,义臣即能破之,亦必大丧兵马,我们却不妨奇兵突出,将他杀败,也是不难。”士达摇首道:“义臣即约我们夹击金称,决不负我。”
便迳自修书复允,命来使持回,正是:只图报复深仇计,忘却唇亡齿舌寒。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平双雄削柄滋乱贼施绝计飞箭伤大将
话说高士达复允杨义臣,义臣甚是欢喜。专待士达兵到,会同夹击。士达到了隔日,便留下刘黑闼镇守清河寨。他和赵大通、徐元茂、曹汝成率了二万军马,直向河曲东村进发。早有金称细作,报知了金称。金称闻知了这个消息,忙和众将商议。甘起鹏道:“士达匹夫,定是受了义臣的说词,前来夹击我们了。若待士达兵到,我军前后受敌,怎能抵得?依末将看来,河曲天险可守,不如趁那士达没到的时候,可乘夜袭了饶阳。饶阳易守难攻,进退便捷。却胜河曲百倍。”方振才道:“此计未免太险,万一饶阳有备,袭不到手,岂不变作了进退两难!”金称点头道:“方将军的话儿甚是,不如甘将军和了冯将军,拨领五千军马,守住了村口,不让士达前进。”甘起鹏只得和了冯超武两个往守村口。
待到士达兵到东村,见有敌军守住村口,即麾众猛攻。甘、冯两将,只有五千兵马。士达却有众二万人。任凭甘、冯二人骁勇,究是寡不敌众,遂失守了村口,率众退逃。士达乘势追击,紧紧不舍。金称已是闻知了败讯,急命张金发前来接应,才将士达的追兵挡住。这时杨义臣也已接到了士达的通知,知道士达的兵马,已是出发在途。便也整顿了全军,准备大举进击。这天又得士达密使来告,方知士达已是进了东村,约他明天晚上的初更夹击金称,义臣自然复允,打发了来使。待到那天初更,义臣和士达的兵马,齐向金称攻击,杀得河曲兵哭喊连天,没路奔逃。张金称和了他的兄弟金发,一同向北而走,恰巧撞着施神通拦住了去路。金发心慌意乱,不免锤法稍松,神通大喝一声,劈死了金发。金称再要逃时,休想能够,也给神通杀死。这时金称手下的大将齐国治、方振才、施大猛、冯超武、甘起鹏,只有冯、甘两个,带了三千兵马,逃出了东村。
后来归附了窦建德。其余的众将,都不免身亡。
一仗成功,扫平了张金称。待到停战,已是天明。义臣命人相请士达,到他营中会晤。士达便欲前往,徐元茂道:“不知义臣可有歹意?”士达道:“彼为三军主将,怎能负人,谅无恶念发生。”曹汝成和赵大通道:“我们可随了大哥同往。”士达大喜道:“这倒使得。”即命徐元茂留在营中镇守,他们三个便随??来使,到那义臣大帐,两旁突然拥出了数十个壮丁,将他们三人擒住,士达方知中了他们的狡计,不禁破口大骂。义臣即命推出帐外斩首。可怜三人,片刻之间,已是身首分离。义臣即命将三人首级尸身,送到士达营前,绐他的兵丁瞧看,招他们归附了官兵。当下三人的尸身首级,到了清河兵营前。早有人报知了徐元茂。元茂听说三人被害,险些晕了过去。
赶忙抢回了三人的尸身首级,火速回到山寨。刘黑闼、刘玉仙和山上众兵,俱皆失自痛苦,玉仙更是晕去了数次。当下刘、徐二人将三人的尸身收殓,一切不必细表。
到了明天,里面的使女,出报玉仙已是自缢身死。众人又感伤了一阵,也将她盛殓入棺。一切告终,刘黑闼对徐元茂道:“大哥不听你我的良言,身遭惨死。如今山寨的兵力,虽是未见减少,只是那个杨义臣未必来攻击我们。不如弃了此处,率众投奔高鸡泊窦大哥。二哥的意下如何?”元茂道:“正与我意相合。”遂传谕寨众,众皆愿从。即收拾一切,不须细表,迳到了高鸡泊。建德听说士达等惨死,不免放声痛哭了一回,在寨中设灵致祭。线娘伤已全愈,只是尚未复原,闻知玉仙自缢身亡,也觉伤心万分。
过了几天,建德将清河寨的众人,分插舒齐,高鸡泊的兵力,已是有了六七万。建德率众袭得了饶阳,作为根据的所在,声势越发盛了。建德又能倾身待人,和士卒共甘苦,因此,人争相附,愿为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