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宫闱史 - 第 24 页/共 24 页
元文都等闻知李密复正,甚觉喜幸。隔了两天,李密解了东都的围兵,覆书乞降,愿讨宇文化及,以赎其罪。皇泰主即册拜密为太尉,兼魏国公。令先平了化及,然后入朝辅政。皇泰主又敕谕王世充,以李密即降,不必屯军洛水,可入都护卫。
世充得了此谕,即叹道:“李密居心叵测,岂甘自屈,此次归降,必定有诈。世充乃引众入东都,恰值元文都等因李密归降,东都围解,故张饮上东门设乐侑觞,开怀畅饮。世充见彼等毫无远虑,不禁忿然道:“公等谓李密可恃么?密恐陷入围中,假意求降,宁有真心?竟以朝廷厚爵,轻授贼人。试问诸公,意图何为?不思处境的危难,乃反置酒作乐,自鸣得意么?”
文都等慑于世充的威力,都默默无言,不敢多辩,但心中不免怀恨,遂与世充有隙。
嗣接李密连番捷报已将化及东退。东都官僚,互相庆贺。
独世充扬言于众道:“文都等皆是刀笔小吏,罔识大事,未明贼情。将来李密引兵还都,文都等难免受愚。但我军屯兵洛水,屡与李密交锋,杀伤他的兵马,不可胜计。密若入都辅政,必不肯忘了旧怨,定图报复。我等将无噍类了。”世充的一席话儿,明明是挑动部曲反抗朝议,那些部曲,果皆汹汹。文都情急,忙与段达密议:欲乘世充入朝,伏甲除患。也算文都合当晦气,原来段达和世充本为暗通关节,气味相投的人,文都和他商议,他佯与周旋,私下却去转告了世充。世充遂部勒兵马,夜袭含嘉门,斩关落锁,驱兵直入,声言清除君侧,以肃朝廷。
文都闻知了世充兵变,亟奉皇泰主,御乾阳殿,派兵出拒世充。
哪知世充兵众人皆骁勇,逐节杀人,势如破竹,无人敢当。进攻紫微宫门,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观,问世充何故兴兵,世充下马谢罪,声言文都私通外寇,图覆朝廷。请先杀了元文都,然后杀臣好了。使者返报,皇泰主左右为难。迟疑莫决。正是:强将精兵犯帝阙,宠臣生命赖回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反复无常枭雄绝命坚持不屈虎将丧元
话说皇泰主得使者返报,知世充欲杀元文都方允退兵,正在为难的当子,可巧段达入乾阳殿。皇泰主便对段达道:“今世充恃兵耀武,要朕杀死文都,只是文都无罪,怎能加害?”
段达道:“王世充兴兵犯阙,都因元文都私通李密,其心叵测,不能说是无罪。”文都听了段达的话儿,正待申说,段达向将军黄桃树使了个眼色,桃树原是达的私党,便将文都拿下,厉声对皇泰主道:“文都罔识大体,贻误军国,实应治罪!”段达接着道:“圣上若不欲受杀元文都的名,不妨将他驱出紫微门,任凭世充如何发落。”
皇泰主尚是不忍,外面有人进报道:“王世充声言:‘若不速将文都斩首示众,即欲攻入了。’”段达厉声道:“事已到了这般地步,圣上再不能为了一个幸臣,妨碍大事!”皇泰主微叹了一声道:“朕也无能为力了。”文都面如土色,凄然对皇泰主道:“臣今朝死恐圣上也不能得暮呢!”皇泰主垂泪默然,黄桃树已推了文都走出殿去,将他推到紫微门外道:“元文都来了,听凭王将军处置!”话声未毕,士充的军士,枪刀齐下,元文都顷刻之间,命赴黄泉。
世充见文都已除,即令部卒解围,趋至乾阳殿,谒见皇泰主道:“文都罪大恶极,人所同愤,今已被臣下所杀。”皇泰主愀然道:“卿未曾闻奏,擅自诛戮,为臣下的岂能如此!难道卿自恃了强力,尚欲及朕么?”世充拜伏流涕道:“文都包藏祸心,欲召李密共危社稷,臣不得已称兵加诛。臣受先帝殊恩,誓不敢负陛下,若有异心,天日在上,当使臣族灭无遗。”皇泰主愿恐世充不测,如今听了他的话儿,说得十分沉挚,信以为真,乃引令升殿,命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
世充又收杀元文都的党羽。却令兄弟点兵,独揽了大权,势倾朝野。所有奏议,皇泰主但拱手画诺,不得不依,也可见世充的臣道了。
这时的李密,屡胜宇文化及,逐节进攻。化及的军马纷向后退,李密率军追击,直至魏县境界,始引兵趋还东都。原欲入都佐政,相机行事。军行到了温县,密方接得警报,知道了元文都被杀,王世充掌权,李密不觉吃惊。对他的亲信道:“世充才智胜过文都十倍,彼今在朝秉政,我若入都,必于我不利。”遂远屯金庸城。恰巧东都大饥,流民出都觅食。密闻讯大喜,即开洛口仓,赈济难民,收降甚众。
这个消息,传到了世充耳中,觉得不妙,遂遣使如密,甘言请和。密喜谀言,自夸尊大。今见世充低首请和,那有不悦之理!隔了一天,世充的使者又到,却是愿将布匹,向李密易米。密军多半乏衣,正需布匹,密遂允与交易。东都得了粮米,便没有人往降李密。密方始猛悟,堕入了世充狡计。不禁愤愤道:“世充匹夫,欺人太甚!”哪知世充已是挑选了骁卒,前来攻密。密得了细作的报告,即命王伯当留守金墉城,邴元真据守洛口,密自引了军马,出偃师北境,往御世充。世充探知密军到来,夜遣轻骑,潜入北山,埋伏在溪谷里面。更命军士秣马蓐食,枕戈待旦。一俟天明,即须发动,掩击李密的兵马。
世充这般的布置,李密却毫无防备。只因世充屯兵在洛水的时候,屡为李密所败,故密藐视世充,不在意上,竟连壁垒都没有设备。
到了那天黎明,被世充麾兵杀入,行伍大乱。又有北山的伏兵,从高驰下,锐不可当。李密的军士,更是慌乱。隋兵乘胜奋杀,密众大溃。密只得率领了残军,遁回洛口。哪知据守洛口的邴元真,已是变心,愿降世充。故密欲入城,元真竟闭门不纳。密虽是愤怒,但也无可如何,只得东奔虎牢。这时留守金墉城的王伯当,迭接各讯,自知孤城难守,遂弃城而走,也到了虎牢。见了李密,会议行止,诸将多半解体。密乃依王伯当的话儿,决计入关,往降唐室。王伯当随密同行,他将多投入世充帐下。密自起兵以来,声势不可说不盛,哪知一个东都,终不能拔取,率至兵溃众散,霸世空图,依旧要往依他人,真也大出密的意外。一路上长吁短叹,闷闷不乐。多亏还有一个王伯当,相随劝慰。这时密的宠人雪儿,也已死了,故此次西行,只有两匹马儿,真可说声狼狈不堪了。
到了关中,由王伯当通知了李靖、秦琼、程咬金诸人,他们闻知了旧主失依,顾念前情,便在唐主李渊面前,一同荐举。
渊也知李密的为人,不易驾驭,只因李靖的请求,不便推却,即授密为光禄卿,赐爵邢国公。刘文静暗奏唐王道:“李密反复无常,圣上怎能收容?”渊笑道:“密虽狡猾,手下无兵,岂能成得大事,不足虑的。”李密得诏,即入朝谢恩,唐王温慰有加,密虽觉不辱,终嫌未足。这时尚有李密的大将徐世勣,居守黎阳,未有所属,唐主即命秘书丞魏征,乘驿车至黎阳,劝世勣早降。世勣知李密已受唐禄,遂已决意西向,对长史郭孝恪道:“此处的民众土地,皆为魏公所有,我若献之,岂不变了利主之败,自以为功,攫取富贵么?我实不愿如此,今当籍郡县户口士马的众数,禀知了魏主,使彼自献于唐好了。”
孝恪点首称善。世民乃使孝恪诣长安,往吾李密。唐主李渊初怪世民无表,即面闻知了如此,不禁叹道:“世民不背德不邀功,真是一个纯臣。”遂赐姓李氏,并使文恪为副,与世民经营虎牢以东。
李密称臣唐室,他心上终觉不甘,且遇大朝会,密职当进食。密更引为深耻。那天退朝,见了王伯当,愤然道:“大丈夫不能自谋卓立,在朝堂之上,跪献饮食,宛似妇人,我岂能常受此辱!”伯当亦因唐王未加重用,深自不悦。今见李密怀怨,即挑动他道:“天下的事,皆在公度内。宜自为计,若能掌握兵马,无患无功。”密本不愿屈居人下,常思再起。当下沉吟了片刻,思得一计,即与伯当说了,伯当也道甚善。到了明天早朝,密乃言于唐王道:“臣蒙圣上不弃,厚加恩宠,但未立寸功,自愧受禄。目今山东的聚众,皆为臣旧日的部下,臣愿率兵前往,依次收容,愿降者抚,违背者诛。若得凭藉国威,即以此众往讨世充,易如拾芥咧。”唐室群臣,皆以李密狡猾好反,不可遣他。
唐主不听,引密升御座,饮劳甚厚,又以王伯当为副,一同收抚山东。密大喜,称谢而退。唐主又因河东守将尧君素不肯归降,坚守河东。唐主尝遣刺史韦义节往攻不利,至此,再命华州刺史赵慈景,与工部尚书独孤怀恩率军往攻。早有细作报知了尧君素。君素即命王行李率了骁卒,埋伏在蒲坂。赵慈景与独狐怀恩一时疏忽,未及深防,堕入计中,被行本杀得大败。怀恩先自溜逃,赵慈景独力断后,给隋兵包围,慈景奋勇死战,终因寡不敌众,力尽被擒,为君素所杀,枭首城外。
慈景曾尚李渊的女儿桂阳公主,渊得了怀恩的败讯,听得女夫战死,当然悲悼。桂阳公主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力请其父为夫报仇。渊只得善言安慰,劝她返京守丧。一面催促怀恩,从速进攻。又查得君素的妻室尚在长安,即遣人执住,送至河东城下,使招降君素。其妻遂在城下高声呼道:“隋室已亡,君何自苦?不如早降了唐主罢!”君素在城上闻知了妻语,不禁怒道:“天下名义,岂妇女所能知晓?”说着,即取了宝弓,抽出羽箭,扣上弓弦,向妻发矢,弦响处,其妻应声倒地。城下唐兵尽皆吃惊,城上隋兵更是感动,守城越坚,唐兵休想攻上。但君素虽是誓众死守,决计不降,可是到了后来,粮食告罄,守兵不免慌急。君素的部下,有个偏将薛宗,他因危城坐困死守无益,讽劝君素,欲令降唐。君素大怒,痛斥薛宗,宗怀惭而退。不免怀恨在心。
隔了两天,薛宗竟刺杀了君素,割下首级,私自出降。怀恩大喜。哪知王行本又登城拒守,唐兵依旧不能拔城。行本更趁怀恩不防,鼓众袭击,杀退了怀恩兵马,复向别处运来了粮米,接济城中士卒。粮米既已不缺,军心更是大振。唐主因怀恩措置乖方,时遭败绩,遂下诏切责。怀恩不免心怀怨望,反与行本联络,谋附刘武周。
时武周有突厥的相助,由突厥始毕可汗封为定杨可汗。武周与唐室本是不睦,故行本等始与相谋。但是这个消息,传到了唐廷,方将怀恩调回治罪,另遣将军秦武通,往代怀恩的职分,围攻河东。行本虽是极力抵御,终以城中粮尽,军心动摇,行本思冲围出城,遂被唐军所擒,方得攻下了河东。秦武通即将行本斩首,告捷朝廷,但已是两年有余了。在这两年之中,那个收复山东的李密,与王伯当到了山东,厚植势力,又图再起。唐行军总管盛彦师探知李密图谋不轨,急飞奏唐主。
唐主渊方始勃然大怒,愤愤地道:“李密匹夫,真是反复小人了。”敕命盛彦师率军声讨。李密本欲起事,见已事泄,便乘此叛唐。也是李密合当晦气,每战必败。盛彦师乘胜进逼,李密与王伯当联骑窜逃,中途遇伏,两人尽死在乱箭之下。李密一生才智有余,心术不足,临了得此惨果,便是心术不足的原因。在这个时候,又有吴兴太守沈法兴独树一帜,据有江表十余郡,自称江南道大总管。又有朱粲自称楚帝,取唐取州,杀死了刺史吕子臧。尚有西楚霸王薛举,自称了秦帝,旋即病殁;其子仁杲嗣立。唐主命秦王世民率兵往讨,大破秦兵。围了折墌,仁杲无法解围,只得开城出降。唐室的土地日广,声势也越发浩大,只是四方扰攘,迭起不已。前时的剧盗,称王称帝,已时有所闻。其余的小盗,此起彼仆,彼兴此灭,更是不可胜数。
闲话休多,书归正传。小子到了此刻,又须提起那个宇文化及了。他自从和李密交锋,每战每北,退至了魏县,兵势日衰,因怨智及无故发难,徒负弑君恶名。智及怎肯承认,便也反唇相讥,兄弟交閧,众益离心,竟自悄悄引去。化及的兵力,更见单弱了。正是:境穷势蹙方生悔,众叛心离日见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当筵刺语萧后受辱布席礼佛杨氏终凶
檐前滴漏,断断续续的不住。庭院里面,水浸紫苔,风侵铁马,一片的秋风秋雨,阴惨惨好不凄凉。湘帘不卷,室内的明朗灯光,却从里面映出。室中的萧皇后,翠黛含愁,朱颜憔悴,支颐侧坐,不住的长吁短叹。在她对座的,便是个宇文化及,已经醉眼模糊,兀是不肯停杯,只顾一杯又一杯的狂饮。
猛地将杯儿在桌上一碰,吓了萧皇后一惊。含颦一瞧,却见化及哈哈大笑。
萧皇后长叹一声道:“日暮途穷,狼狈到这般光景。你还有什么心情,值得如此狂欢!”化及一双通红的醉眼,向萧皇后一瞟,接着举起杯儿,饮尽杯酒又是一阵狂笑。萧皇后知他醉了,忙道:“快不要饮下去了,早些安息罢!”化及摇了摇头儿道:“哪里睡得着,除非……”他说到此处,却又忍住了,不再往下说出。萧皇后含疑问道:“除非怎样?”化及停了半晌,方始一笑道:“说了出来,皇后谅也不恼。”萧皇后道:“我还恼你作甚?”化及道:“真的么?”萧皇后微笑道:“哪个说假?”化及道:“人生终有一死,但能得做一天皇帝,虽是即死,我也甘心!”萧皇后听了话儿,已知化及不怀好意。
急道:“你此刻权在众上,宛似天子,何必拥个虚名,定要称帝呢!”化及道:“实权虽得,虚名终须成立。”萧皇后道:“果然称帝,原是无人能阻,但凭你处置好了!”化及皱了皱眉儿道:“只是那个秦王如何?”萧皇后道:“立也是你立的,废也是由你废了,他还能和你倔强么?”化及点头道:“原是如此,但依我看来,将他废去留着终觉不妥。索性除去了他,免了许多周折。”萧皇后苦笑道:“那又何必呢?他的命儿,就饶了他罢!”化及摇首道:“那可不能。”萧皇后见化及已是绝然,知难挽回,只索罢了,听凭化及去处置。一宵易过,到了那天清晨,化及即命人酖杀了秦王浩,僭称许帝,过他皇帝瘾。时光迅速,转瞬半年过去。魏县又给李渊的从弟淮南王李神通所破。化及带了萧皇后等逃往聊城,未及安顿就绪,夏王窦建德,已是亲率大军,以杨义臣为行军大元帅,范愿为先行,线娘和薛冶儿断后,共有马步军兵六万人。小小一个聊城,怎能经得起攻击!又有义臣在内谋划,不消几天工夫,便将聊城攻破,生擒了化及、智及。
萧皇后等一般人,自然也逃走不了。建德进了聊城,安民即毕,薛冶儿便想杀了萧皇后,向建德声请。建德慌道:“此却不能,萧后虽是失节,究为母后,不是我们所能加害。化及兄弟,则理应受诛,我自能处置,为兄弟雪仇。”冶儿无可奈何,含泪而退。建德恐冶儿加害萧皇后,便使人护卫萧皇后。
到了明天,建德请萧皇后登殿,建德行臣礼朝见,羞得萧皇后不敢抬头。建德遂命人立了炀帝和秦王浩的神主,率了百官,素服发哀。先将宇文智及等枭斩致祭,独有化及,却囚住在槛车,欲带回乐寿枭首示众。待到祭毕,城外传进一书,却是杨义臣所遗。建德急忙拆视,函中大约说是叛贼已擒,臣志得伸,即回田里,以遂初衷等语。建德阅毕叹道:“杨公真是忠臣!”大将军刘黑闼因其义兄高士达实为义臣所杀,常怀隐恨,至此即道:“杨义臣厚受主上恩宠,今乃不别而行,实为藐视我主,臣愿率兵追他擒回治罪。”建德急道:“义臣先已与我约定三事,我怎能食言?当成全其志。将军不必费心。”黑闼只得怏怏而退。隔了几天,建德凯旋而回,到了乐寿。建德素不好色,因将隋家妃妾儿数遣归,只有个萧皇后无从安顿,令她居住别室。但薛冶儿和线娘,因建德优待萧皇后,甚觉忿忿不平。线娘又和曹皇后说了,曹后沉吟了片刻,笑对线娘道:“我们虽不能将她处死,只是羞辱她一番,倒也使得。我们只须如此如此,已是够她受了。”线娘附掌称善,便去告知了冶儿,冶儿也是快活。
那天晚上,曹后在她宫中,设下了盛筵,宴请萧皇后。萧皇后应召入宫,见曹后和了线娘含笑相迎,十分殷勤。待到入席,又连连劝酒,萧皇后在初归尚是愁眉不展,着意含颦。到了此刻,却眉锁顿开,忘了愁恨,不禁和她们有说有笑了。线娘见是时候了,便向曹后使了个眼色,曹后早已会意,便含笑问萧皇后道:“东京和西京,两地的胜景哪一处的好?”萧后道:“西京的景色,哪里及得上东都的西苑?西苑里面,五湖十六苑,各有动人风光。”曹后点首道:“闻说十六苑中,各有一个夫人主持,此说可真?”萧后道:“的确是有。”曹后道:“如今十六苑夫人,不知如何归束了?”线娘接着道:“听说有几个夫人,已是殉节了?”萧皇后不能说没有,只得道:“是的。”曹后便道:“哪几位夫人?”萧皇后道:“绮阴苑的谢夫人和仪凤苑的柳夫人,都在先帝受害的那日,便自缢身死的。”曹后和线娘同声道:“难得难得!这般的节烈,令人可敬。”萧皇后接着道:“还有个仁智苑的朱夫人,却在寝殿里面,骂贼被害。”曹后道:“似朱夫人般节烈,替隋室增了多少光辉!”线娘笑道:“也有削尽隋室光辉的人呢!”
说一句话儿,萧皇后听了,宛似当头一个霹雳,顿刻痴呆,出声不得,面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曹后又问她道:“此外还有什么人殉节?”萧皇后不敢再说出妥娘的事。即道:“没有了。”线娘道:“听说尚有一个妥娘,为了谋害化及不幸事泄,又给无耻的贱人,献了歹毒的计儿,累得妥娘惨死,此事可真?”萧皇后只恨没个地洞,躲了下去,又不能说没有,只得点了点头儿。曹后接着又道:“闻说有个舞剑的薛夫人,可还存在?”原来薛冶儿和萧皇后,直到此刻尚未会面,故而曹后佯问。萧皇后原不知冶儿也在宫中,即道:“她因刺贼不成,被逐出宫,如今不知到哪里去了。话声未毕,只见内室的垂帘一掀,走出了一个人,不是薛冶儿,还有哪个!
萧皇后惊得呆了,冶儿却冷笑道:“想不到又在此地,遇见了娘娘。贱妾意谓娘娘是长享富贵的了,怎会到此?”萧后听了冶儿的话儿,更是难受,她本因曹后和线娘母女两个,热一声,冷一句,讽刺得难受,又加上了冶儿,方知她们早已安排停当,原欲羞辱她的。不禁恼羞成怒道:“未亡人并非贪生怕死的人,只因那时先帝被害,陈尸寝殿,无人顾问,只得忍辱含污,要求叛贼礼葬了先帝。又立了秦王浩,以续大位,在未亡人原是没法呢,还须原谅些未亡人。”曹后冷笑道:“娘娘口口声声的未亡人,不知还算杨氏的未亡人呢?还是算宇文氏的未亡人呢?倒须请问娘娘。”问得萧皇后哑口无言,不禁伤心万分,掩面悲啼。
恰巧这时建德进宫,见了这副情形,忙命两名宫女,送萧皇后回室。又劝曹后等道:“她到了这般地位,已是够她受了。
您们不必先去羞辱她罢!”萧皇后回到寝室,自思生平不曾受过这等难堪,越思越伤心,整整的哭了一夜,没有合上眼儿。
到了天明,她想若是久留在此,怎经得她们的磨折,终得想个去处,脱离了此处,方能安宁。左思右想,竟给她想到了一个人,便是嫁与突厥始毕可汗的义城公主。萧皇后遂起身修书,说了不少的苦话。她书写即毕,密密封就,即贿通了一个宫女,命她找个可靠的人,将信送至塞外。自古钱可通神,萧皇后破费些金珠,她的一封书信,已是到了塞外。
义城公主接阅以后,便与始毕说了,欲他使人往接萧后。
始毕倒一口允许,立遣使者,来到乐寿。见了建德,禀明来意,建德正因没法处置萧后,又恐线娘等使她难堪,今突厥遣使来迎,真是求之不得,便即依允。一面使人咨照萧皇后,叫她整备行装,一面却命杨正道一路相送,保护萧后。原因政道为齐王暕的遗腹子,故命同赴突厥。萧皇后闻知突厥遣使来迎,哪里还肯迟慢,匆匆的收拾了一切,即向建德告行。建德欢然相送,直出了宫门。萧皇后方始和了杨政道,随着突厥使者,一同出塞。见了义城公主,抱头痛哭。始毕却将政道一并留下,未几,即立政道为隋主,令与萧后同居定襄,萧后方和安心住下了。小子既将萧后的下落,交代清楚,便算完了。又须掉转笔儿,说那东都的王世充。
他自从逐走了李密,一切朝政,都入他的掌握,渐渐骄恣不法。初则自封太尉、尚书令,继又自称郑王,加九锡。又因尚书裴仁基、裴行俨有威名,深加疑忌。仁基父子也知为世充所忌,甚觉不安。那时世充竟背了前言,不畏天日在上,使他族灭无遗,遽将皇泰主废去,自做皇帝,国号郑皇。将皇泰主降为潞公。仁基父子自世充即了帝位,更是畏惧万分,深恐受害,遂与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密议,欲谋杀了世充,再立皇泰主。
哪知这个消息,竟会走漏了出去,给世充所知。遂将裴仁基与宇文儒童,皆夷三族。齐王世恽又对世充道:“儒童等的谋反,正因隋主虽已被废,旧势仍在,不如早日除去,免得为害。”
世充听了世恽的话儿,觉得甚是,即命人致鸩皇泰主。皇泰主欲与太后面诀,使者不允。皇泰主一再哀求,使者只促饮鸩。
皇泰主乃布席礼佛道,愿自今以后,不复生帝王家,遂取鸩饮下。一时未能绝气,来使竟急不待缓,用帛勒死。在东都死去了一个皇泰主侗,在西京废帝的侑,也是一命呜呼,两兄弟不约而同。好似造化弄人,故意要他们在一个年头上,同见阎君。
于是,杨家称帝的子孙,覆亡净尽,只有突厥所立的杨正道了。唐谥侑为恭帝,王世充也谥侗为恭帝。两个恭帝,在位的年数,又同是二年。《隋书·帝纪》但录恭帝侑,却没有恭侗,这原是唐臣书法,不免徇私。其实东都嗣立侗的时候,西都的侑,已是被废的了。就隋论隋,皇泰主未始非一线所存,应该称为隋朝皇帝。总计隋自文帝篡周,共历四主计三十一年,隋朝就此告终。小子这部书儿,便也收场。至于那般帝王称帝的英雄结果如何,一来不在本书范围之内,二则别家书上,已有记载,不必小子啰嗦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