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后艳史演义 - 第 16 页/共 18 页
毓贤听了,只是跪地碰头。
当下慈禧又兜兜搭搭地问些山西状况。毓贤开动话箱,把自己如何督饬,拳民如何效忠,教堂如何烧得干干净净,,洋人如何杀得一个不留,连洋狗洋猫,总是剥皮抽筋。其时大阿哥在旁听了,手舞足蹈,不由得解下所佩钢刀,沙啷啷摇动起来,嘴里还嚷着说:“这一柄快刀,不是你打给我的吗?”
原来毓贤由山东调京的时会,因大阿哥喜习拳耍刀,特送给一柄纯钢快刀过来。大阿哥是当贵不离其身,这时听毓贤讲了许多,不觉发起狂热,也不顾慈禧尚在面前,顿时就耍起刀来。慈禧忙着大喝说:“我瞧你又要松皮。”
大阿哥一吓,不由得随手落肩。慈禧忙说:“你要这刀,带着无用,不如还交给毓贤,他到了实逼处此的地步,他还有个结果。”
诸位想想,慈禧这句结果的话,分明授意毓贤,是叫他趁这个当儿,不必贪恋什么,早早寻条死路。哪知毓贤不能会意,他以为慈禧开头;方温言慰藉,哪有一霎时便红黑变脸。当由大阿哥将一柄刀递过,毓贤只好收回,慈禧也没有别的吩咐,就此退出。那一班义和拳民,方找寻端王、庄王,闹着要银要米,端王、庄王忙出面说:“兄弟们,趁早散罢!现在老佛爷厌烦咱们,咱们早晚都做着革职人员,你们再闹,老佛爷是一定翻了,沿路扈从的,还有许多兵队,当真格杀起来,把你们扶清灭洋,一片好心,反埋没掉了。快走快走!”
当下拳民见没有着项,由几位无名的师兄,把大刀一起,顿时一哄而散。
不提拳民解散,单讲两宫在山西住了一个星期,早已耐烦不得,赶向陕西。出了偏头关,行不百里,早是陕西巡抚岑春煊,带领大队人马,出境迎驾。这岑春煊,便是在前云贵总督岑毓英的三儿子,前次随着父亲,征剿滇回杜文秀,春煊很有点劳绩,这时年纪,已四十开外,为人很是精明强干。当下见着慈禧光绪帝,便请两宫,驻跸西安,一面召集各路勤王,一面请赶派重臣议和,一误不可再误,好在秦中为历代建都之所,天险重地,不怕洋人插翅,也不能飞来。太后同皇上,点一点首,不免慰劳一番,当即按站赶到西安,不消说得,自然由岑春煊让出抚署,做了行宫。好在西安的城池极大,房屋极多,一时重新布置,该修葺的修葺,该建筑助建筑。此时原扈从的是刚毅、赵舒翘,中路赶到的是礼王、庆王、端王、庄王、怀塔布及马玉昆、董福祥、鹿传龄、王文韶,还有宋庆、那桐,其余在京的尚书侍郎,正卿少卿,也就陆续的赶到,把个西安府,简直做了小朝廷。但是刚毅因此次京城失陷,义和团不能得力,在宁寿宫会议的那天,又被慈禧破口骂句王八崽子,心里非常呕气,沿路又吃些辛苦,未了还给他个革职,在着山西,已是大寒大热,发了背疽,起初是红肿,以后是溃烂,不曾赶到西安;早已呜呼送命。慈禧听说刚毅死了,不免伤感,然祸首中又死去一人,将来议和,又省句口舌,倒也罢了。
这个当儿,各省的督抚提镇,无不飞折到陕,纷纷陈述意见:有的请从速议和的;有的请建都西安,然后着手恢复北京的;有的请两宫奋起天威,先斩一班肇祸之人,以谢罪洋人的;还有请下诏罪己的。独有两湖总督张之洞,请改都湖北当阳县,一者取地方适中,二者取天子当阳,重新日月,从此便万子万孙,基业不敝。慈禧瞧着这些奏折,当下便招呼光绪帝过来,问问他的主见。好个光绪帝,此时以国家存亡为前提,不以个人恩仇为介意,想了一想,因对慈禧说,“这事还电召荣禄前来商议,儿臣瞧这班朝臣中,还算是荣禄心地明白。”
慈禧一笑说:“你也道荣禄是个明白人,你的心地,也就很明白了。
”当下更不怠慢,便招呼李莲英,赶发了个急电。不消多日,荣禄奉诏,赶到西安,顿时两宫召见,由荣禄先叙述些京城破后状况。慈禧知道那颐和园被日军占据,所有数十年的积蓄,一辈子的私产,通共便宜东方小鬼,心里着实懊恼,恨不借义和团的一柄一柄的钢刀,将那日本人的头,一颗一颗的切了,这才称心,然而事已如此,没有法想,只好强打精神,计划那将来办法。荣禄说:“这西安是不可久住的。现在东西洋各国都城,没有不占据重要海湾海峡,这西安深入山谷,不便交通,未可建都,如按照张之洞的议论,尤为书生之见,无当事实。
如今八国联军兴问罪之师,不过是因义和团扶清灭洋,在这个题目中间,要找出几个头脑,现接驻德公使吕海寰,驻俄公使杨儒,驻英公使罗丰禄,驻美公使伍廷芳,驻法公使裕祥,驻日公使李盛铎,先后电文到京。所开列的罪魁祸首,第一是李秉衡,第二是毓贤,第三刚毅,第四赵舒翘,第五董福祥,第六载漪,第七载勋,这七个人,非枭首示众不可,朝廷如处决这七个人,续后和议,一定不难就绪。”
其时大阿哥挨在旁边,一听要杀他的老子,便不顾朝仪,跳着脚嚷说:“岂有此理!
咱们中国的王公大臣,难道听凭洋鬼子话,要砍哪个,便砍哪个吗?”
荣禄不及回言,早是慈禧把御案一拍说:“不但要砍你老子头,还要砍你这颗小头!左右,还不替我将他趱了出去!
”话言未了,早跑过两个太监,将溥俊拖拉着下殿。这时慈禧才对荣禄说:“此后一切议和全权,就由你做主便了。至于这七个人,如今已死去两个,咱们总有个办理。”
荣禄又说:“那议和的事体,奴才绝不推辞,但必由朝廷另派两位有体面的重臣,方觉妥当。”
慈禧点一点首说:“有了有了,一个仍派李鸿章,这人算是办外交的老手;一个就派庆王奕劻,这奕劻在提倡义和团的当儿,他倒是深稳不露,叫他前去,必然于事有济。”
荣禄忙着碰头说:“朝廷如派这两个人议和,付以全权,那是再妥当没有了。”
计议已定,荣禄仍赶着回京。这里一道上谕,先宣示七个人的罪状,除李秉衡刚毅已死不论外,那毓贤、赵舒翘立赐自尽;董福祥革职永不叙用;端王、庄王,革去王爵,永远圈禁。又一道上谕:“立派庆王奕劻,两广督臣李鸿章,前充议和大臣,务期切实磋商,俾早就绪。钦此。
”这两道旨意一下,自然是界办的办罪,革职的革职,圈禁的圈禁,奉命议和的,又赶着到京议和。但是慈禧非戏不乐,岑春煊是迎合懿旨,又招集些名角,在行宫里日夜演唱戏文,宫里既锣鼓喧天,宫外亦复丝竹嘈杂,渐渐的小叫天,十三旦灵芝草,一班内廷供奉人员,也赶着到了西安,把个枯寂的省城,又变做山川吐彩,草木生辉。李莲英放出那卖差卖缺的手段,趁着浑浊浊的水,好伸手摸鱼。
从光绪二十六年八月,直闹到二十七年的十一月,京城的和议,已大略就绪。各省督抚由袁世凯、刘坤一、张之洞领衔,合词恭请两宫回銮。所议的条款,共有十二项,什么亲派王公大臣,到各国谢罪,赔偿兵费四百五十兆,毁大沽炮台,及天津城,许各国驻兵在京城保护使馆,通归结在这一起议案,但原充议和全权大臣,一位是庆王奕劻,一位是傅相李鸿章,在这和议将成未成的时候,李鸿章却生了变故,朝廷又改派了王文韶。诸位欲知李鸿章的变故,下回书中再细细说明。
第三十回 赶回銮醇邸出洋 恁误国庆王专政
却说李鸿章奉旨充着议和大臣,即开去两广总督原缺,赶到北京,却好庆王奕劻,已由西安到来,彼此先接过头,便将荣禄请到,问了在京接洽的状况。荣禄便说:“瓦德西对于南和北战的界线,很分得清清楚楚,对于京外的督抚,除了山西毓贤,浙闽许应騤,其余都无恶感;尤佩服张之洞、刘坤一、袁世凯的高见卓识。二公前来,这和议定有把握,而且他新结欢了傅彩云,最是言听计从。”
李鸿章尚未开口,早是庆王咧着嘴笑说:“那傅彩云,就是赛金花吗,不就是洪文卿的爱妾吗?咱还不知道这小妮子,同瓦德西旧有交情。咱们明日,把她叫过来,同她扳谈。”
荣禄笑说:“怕你老叫她不来。
她现在架子大了,如今俨然是德国统帅的夫人了。”
庆王一迭连呵唷唷叫了两声,说着:“门缝子里何能瞧人!”
鸿章笑说:“这事还由仲华穿插,你瞧他老虽老,脸蛋子还白净呢。”
庆王把荣禄瞅着一眼说:“你尽管办着正经,不要割人家靴靿子。
”当下取笑一会。从这日起,便由赛金花做个内线,什么和议十二款,都由赛金花从中磋商,一回掀天揭地的风潮,不料经行云行雨的神女,倒来弄得里外落平。正在签名画押的当儿,偏偏李傅相又一病不起,庆王、荣禄去电西安,慈禧便派大学士王文韶做李鸿章的替手,文韶到京,鸿章业已去世。讲这姓李的历事三朝,出将入相,他的声名,比曾文正、左文襄还大。
曾左替爱新觉罗做了一辈子的傀儡,倒算是完名全节;他先生是功不掩过,瑜不掩瑕,看着人家起屋,看着人家衰败,凡是画十字,拿中用,都有李二先生一份。人可惜曾左死早了,我又可惜姓李的死迟了,那年中日之战,总算李鸿章的大大败笔。
如今长话短话不谈,慈禧得着鸿章死信,非常哀悼,辍朝赐祭,予谥文忠,一番官样文章,不必交代。那王文韶做了鸿章替手,好在事已就绪,赶着画押签字,算是和议告成。京外各督抚得了这个消息,不约而同,便由袁世凯、刘坤一、张之洞领衔,公折恳请两宫回銮。慈禧在西安闷坐一年有余,一心惦念着颐和园,刻日由陕西起程。
诸位,须晓得来京的时节,木比那去京的时节,去时景况,俗说是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网之鱼;瞧这来时气焰,好不威武呀!除董福祥革职,所统带的甘军,已经解散外,那宋庆的兵队是一起,马玉昆的兵队是一起,鹿传龄的兵队又是一起,两宫的銮仪甲仗,簇簇新鲜,凤帜龙旗,随风飘舞,岑春煊押队在后,一路陆行乘辇,水行乘舟。到得山西,新任巡抚叫做恩铭,办理皇差,非常严整,由大同府换坐火车,老佛爷非常高兴。这火车计三四十节,特别御坐的车子,全用绣龙黄幕,头等是王公大臣乘坐,二等是内监侍卫乘坐,三等全装的箱笼什物行李。一到北京车站,在京的满汉文武官僚,及驻京的外国公使,及公使夫人,无不到站迎接。第一个是李莲英下车,先将两宫御用的物件,照单查点,然后内监扶着慈禧及光绪帝出来,所有满汉官僚,无不跪地碰头,外国洋人只是举手脱帽。老佛爷对于跪地碰头的,略不顾盼;对于举手脱帽的,却欠身还礼,有几位公使夫人,还殷殷勤勤行了握手礼,然后坐辇回宫。随后皇上皇后及一班妃嫔,也就坐辇坐轿的各归大内,所幸旧有宫殿,全未损坏。不消说得,自然是龙归旧窝,无庸交代。
次日在勤政殿朝见,先将袁世凯补授直隶总督,鹿传龄、孙家鼐补入军机。这姓孙的是皇上师傅,前因议立大阿哥,家鼐非常反对,算是孩儿班的帝党。这时慈禧何以录用帝党?一者是收拾人心,故示大公无我;二者老佛爷经这番创剧痛深,知道往日亲信旧人,一个个很靠不住,不但已惩办的七人,提着姓名,便是恼怒,就连爱若珍宝,宠比张六郎的李莲英,有时还大加呼叱。这是什么缘故?凡人到国破家亡,没有不推原祸首。一个风流旖旎的唐明皇,对于最宠爱的杨贵妃,不免在马崽坡赐个自尽;这李莲英便算慈禧活宝,假如瓦德西一定同他大过不去,要索他这一条狗命,不怕你慈禧,将莲英搂在怀中,抱在床上,哼哼,那也四不拗六。这其时倒亏了荣禄,亏了赛金花,向瓦德西竭力疏通,将原开祸魁罪首姓名,暗暗取消了李莲英,然后莲英才幸逃法网,存活一条狗命。至于礼主世铎,及文年、启秀、怀塔布,是一班提倡义和团的,无不革职的革职,拿问的拿问。一时慈禧幡然变计,重用荣禄、袁世凯、鹿传龄、孙家鼐,及庆王奕劻;什么立山、联沅、袁昶、许景澄、徐用仪,都死后开复原官,准入京师贤良祠;又惦念着珍妃于临行时犯颜切谏,死得苦楚,当命在那仁寿殿前大井里,将尸身捞起,用贵妃礼制改葬。
这一番举动,总算是老佛爷急于悔过,天良发现。所惜日暮途穷,江河日下,能于早在十年前觉悟,那内魔便可以铲绝根株,外魔也可以不生枝叶,这爱新觉罗的江山,也不致在女主手里葬送。且有一层,慈禧如果是真悔过,真悟觉的,何不于回銮以后,仍叫光绪帝亲政,自家仍退居颐和园,一事不相干涉,岂不是六根清净,省去多少烦恼吗?无如权力思想,威福作用,终久固结脑海,一方面钓誉沽名,牢笼些时髦人物;一方面又拿出金轮则天的手段,南面称孤,不使大权旁落。不日移住颐和园,宫廷犹是,风景全非,只懊恨那数十年的私产,一辈子的积蓄,消归无有,伤心了几回,堕泪了几回。偏偏的荣禄见着慈禧,于此次和议告成,又提及女状元赛金花。慈禧在这寂寥寡欢的当儿,正没个人来消遣。这时缪太太早已过世;昌寿公主虽不时过来,所讲论的,总是些经史掌故,于风花雪月,绝口不谈;李莲英的笑话子,翻来复去,听惯了,也味同嚼蜡。难得有个赛金花,一时艳服,一时还改扮男装,见着面,眉花眼笑,慈禧是得意不过,又晓得赛金花会操德语,会写洋文,格外的同她亲热,同她叨教。俗说:八十岁的老头子学吹鼓手。这老佛爷,也就满嘴的爱皮西底,闹个不清,什么倒格呀,屋克斯呀,对于宫内太监,只管以此醒脾。赛金花又介绍个女士德玲,这德玲是驻英公使裕祥的女公子,并且是个满人,同慈禧还沾着姻亲,有她进宫,不但慈禧学些英文皮毛,便是光绪帝,也高高兴兴的,研究外国语文。皇上尤喜欢外国一种钢琴,到得闷坐无聊,便按捺消遣,这些举动,都算是欧化输入的影响。但就德玲同赛金花两人比较,一位是多年妖狐,借着在宫闱走动,赛金花便作福作威,什么朝臣亲贵,总不放在眼睛角里,她又在外结姘头,养婟嫪,大吹牛皮,大敲竹杠。
这个风气,吹入宫里,从李莲英就怀着嫉妒。俗说:妒业争行。
有人走着赛金花的门路,不免抹煞李莲英,这莲英如何能容?
便日夜在慈禧面前,数说赛金花不正行为。慈禧听了,便待遇冷淡,渐渐的不准入宫;到后来,赛金花因虐毙婢女,由一位都老爷告发,大理寺便依律治罪,从轻解回原籍,仍当她的皮肉生涯,此是后话。至于这位德玲,倒是位端庄贵女,一动一静,遵着礼法,不但老佛爷优待,便是皇上也同她亲近,时与她讨论欧美政治。而况那昌寿公主,青年守节,举止大方,彼此攀谈,尤为投合,公主也趁便学习些英文英话,劝慈禧化除腐旧,从事维新。恰恰这个当儿,醇亲王载沣,新从德国回来。
诸位,必有一句疑问,这载沣何以前往德国?要晓得和议第一条,便是亲派王公大臣,到各国谢罪。这醇亲王载沣,是皇上的胞弟,因中国戕杀德使克林德,闯的祸乱较大,所以特派皇上的胞弟谢罪,同去的便是荫昌。两个人由德国回来,赶紧见了慈禧,慈禧便问问在德国的情形,载沣一一奏对,当提议中国今日,非注意新政不可,荫昌也就从旁怂恿。慈禧笑说:“咱同皇上的主张相同,不过改行新政,也要有个步骤,前回皇上变法,信用康梁,闹得一塌糊涂,什么保皇会呀,什么革命党呀,不是我说句老顽固的话,简直是无父无君了。如今的办法,咱们要一步一步的进行,非从派员调查各国政治入手不可,你们想想,对是不对?”
载沣、荫昌只是跪地碰头说:“圣见高明!”
慈禧这时心底愉快,忙拿眼瞧着载沣说:“你是个新婚燕尔,小夫妇还相得吗?”
原来荣禄两个女儿,大女儿给与礼王世铎的儿子为妻,二女儿便给与载沣为妻。当初由老佛爷主婚,在这载沣未经出洋以前,早已赶着行过婚礼。但这荣小姐活脱慈禧太后一个模子,也是生得千娇百媚,她的性情,也是端庄杂流利,刚健含婀娜,在那未出阁以前,一种妖艳装束,风骚历史,比慈禧做闺女时,还要尴尬到二十四分,什么戏子,什么马夫,只要脸蛋子生得俊俏,没有不就蒙青睐的。记得慈禧赏识的戏子,叫杨月楼,这小醇妃赏识的戏子,叫小杨月楼,又叫做杨小楼。杨氏父子,何幸如之!然而旗族妇女,本不讲究什么贞静幽娴,就是以辈分论,荣禄同载沣还算平亲,不知如何,公然便做起丈人翁来,这一本混牵蛮的帐,在下也不替他细算。这时慈禧问及载沣的闺房相得,载沣早碰头说:“太后的恩典,臣侄的造化。”
慈禧当下一笑说:“你这趟辛苦极了,还是回去叙叙鼓钟之乐,琴瑟之欢。”
载沣这才谢恩退朝,荫昌也跟着走出。
次日慈禧召见军机,同荣禄等商议些新政办法,什么特设政务处呀,特开经济科呀,删减例文呀,裁汰书吏呀,停止捐纳呀,改征折色呀,满汉通婚呀,裁撤东河总督呀,归并翰林院詹事府呀;开馆编纂新律呀,重订商律,设立商部呀,裁撤粤海淮海关监督呀,裁撤云南湖北巡抚呀,一件件举办起来,倒也算是切实整顿。
这里中国正在整顿,那里日本已同俄国交涉起来。这是什么缘故?一者中日之战,日人已占定中国奉天,由俄国出而干涉,叫中国加添赔款一百兆,叫日本让出辽东,俄人便轻轻巧巧的,由西伯利亚接了南满路线,你道日人愿意不愿意?二者拳民之乱,八国联军人京,当时俄人派兵驻扎东三省,及至和议告成,各国如约撤兵,独东三省的俄兵,逗留不去。俄国何以不肯退兵?因前次李鸿章出使各国,已与俄皇订了密约。请问什么密约?就是中俄联盟,一致拒日。既有这种条件,这时俄人驻兵东三省,方借口替中国防日。诸位想想,这时李鸿章已经物故,如若姓李的迟死二三年,这次交涉,岂不把堂堂的傅相,打入夹攻吗?幸而傅相已死,中国对日,却有话推托,然而日人于俄,何能任其强横。三者朝鲜自主,原由日俄双方维持,日固欲肆其鲸吞,俄亦欲恣其蚕食。俗语:吃生米的,遇见剥稻壳。俄在朝鲜,大施运动,偏偏韩人又多半亲俄远日,日人恐其势力不敌,与俄严重交涉,划清界线。哪知日人才退,俄军忽占据朝鲜之龙岩浦。以此种种缘因,日人遂为先发制人之计,乘俄猝不及防,调动十来艘铁甲兵轮,就在仁川军港,遇着俄国巡洋舰,猛然的轰起炮来。诸位,可记得甲午中日之战,开始的攻击,不也在这仁川军港吗?这次日俄之战,亦由仁川起点。俄国连忙调动舰队,那日本的兵轮,也就日增月盛。
这一场好杀啊!起初辽海之战,日人攻夺了俄领旅顺,接着海参崴之战,日舰出其死力,同俄舰拼命大斗。论俄国军力,原不弱于日本,无如东方小鬼,个个精悍,枪炮瞄准,非常得力;俄人粗犷有余,尖巧不足,且军械多系旧式,所以俄人海参崴之战,仿佛我们大东沟失利情形,也是破败决裂,不可收拾。
从光绪二十九年十二月起,至光绪三十一年八月止,整日整夜的枪林弹雨,不休不息,到了后来结果,是日人全胜,俄人全败。我们中国,虽说是严守中立,暗中已大大吃亏。这是什么缘故?因为毯子不揭,大家还有点顾忌,俄固畏日,日亦畏俄,我们于无形之中,尚叨些福庇;现在日既胜俄,对于侵略东三省的政策,没有一些顾忌,放开胆量,拿出手段,岂不是日俄的战事才终,我们中日的交涉又起吗?但是日俄激战的当儿,我们东三省的总督,已换过两位。第一位是个赵而巽,他是恩荫出身,倒是理财的好手;第二位是个徐世昌,这姓徐的,由翰林发迹,是北洋军队的总参谋,系荣禄的心腹,袁世凯的老友,在这光绪二十九年,荣禄去世,袁世凯就升入军机,人说世凯是包藏祸心,久已蓄有异志,却不尽然。但是姓袁的大权在握,一意提拔那北洋军阀,什么段祺瑞呀,冯国璋呀,王士珍呀,当时陆军三杰,总由道员补升副都统,这副都统同侍郎对品,一转便放巡抚,及实缺提督,不在话下。徐世昌既为北洋军队的总参谋,由世凯荐任,就特放东三省的总督。这时东三省已在日本范围以内,可惜中国堂堂的总督,不过徒拥虚名,事事同日交涉,总不能够占一回胜利。我且把徐世昌搁在这里。
单讲朝中政局,已是由旧翻新,慈禧的主张,原是要从派员调查各国政法入手,当由军机会议,就公推了五位大臣:一叫载泽,一叫戴鸿慈,一叫端方,一叫绍英,其一又派了东三省的总督徐世昌,但世昌离任不开,绍英又身任重职,不得已又改派李盛铎、尚其亨。五位大臣,择日出洋,已陆续到了车站,偏生又发生炸弹事件。那抛掷炸弹的叫做吴樾,有人疑是康梁一派,有人疑是孙文一派,我也不知他属于保皇会,属于兴中、三合、哥老会,抑系大刀会义和团的余部,但把他捕捉过来,由法庭严讯,这吴樾只承认是个革命党,既须改革政治,又须改革种族。法官问他党羽几何,那吴樾供说:“此去沿江沿海,以及海外各国,总安插我们的党羽。我们预备的炸弹,是不计其数,总要将一班满奴,一班贪官污吏,炸得他尸骨全无,这是我们党里的宗旨。”
法官还要再问,姓吴的已绝口不言,只好按照凶徒定罪正法。但吴樾这一颗炸弹,一篇供词,不但五大臣吓得屁滚尿流,便是慈禧及一班军机要人,也无不心惊胆战,只好将出洋考察个事体,权为搁起,明年再说。
记得光绪三十年,是慈禧七旬万寿,草草光荫,都成逝水,匆匆富贵,已及残年,那在京祝嘏的庆典,我也不必补叙。这时慈禧最信任,最宠用不过的,却有两人,一是袁世凯,一是庆王奕劻。但两人宗旨不同,袁世凯的宗旨,不在富贵而在功名。他这功名,非是等闲的功名,他在未得意时,便抱有帝王思想。他尝议论:“曾国藩,胆子太怯,当咸同时代,捻匪毛贼,已把清朝的江山,闹得一塌糊涂,他既有胡左彭杨,并曾九、李鸿章一班人才,又有鲍超、程学启等,百战百胜的骁将,趁那举棋不定的当儿,何不掉转面皮,便是取了江山,也没个人敢来非议。这天下是从毛贼捻匪手里抢回的,并不是起兵创义,同些满人厮打的,放着李世民、赵匡胤不做,偏偏要拘守臣节,岂不是古今第一个呆人吗!可惜我袁世凯没有这个机遇,我如有这种机遇,不等黄袍加身,我是要早早授意的。”
所以从小站练兵以后,他便注意将帅的人才,于旧有的老军务,须加以军事学识;后在山东巡抚上,直隶总督任上,一心一急,总是扩张那军事范围。及荣禄去世,升入军机,他知道庆王是个惟利是趋,贪得无厌,两个贝勒载振、载扶,尤其子弄父权,同李莲英是哥哥姐姐。认定这个门子,与庆邸父子三人,极意联络。庆殴是倚世凯为手足,世凯也仗庆邸为腹心,单这庆邸月费,每月须用十万元,总由世凯一力担任。所以昏愦糊涂的老庆王,都被世凯用化了,世凯说东即东,说西即西,什么徐世昌特放东三省总督,王士珍放江北提台,段祺瑞放察哈尔都统,冯国璋放军谘副使,总是世凯一手拉拢,庆邸从旁为力。
此外朱家宝、程德全,所有外放的巡抚,都算世凯的羽翼,原有的督抚,也被他联结不少,带诳说,中国二十一行省,倒有大半仰着姓袁的鼻息。姓袁的如此施为,不怪人讲他包藏祸心,谋为不轨了,然而机遇未到,一时黄袍不能加身,我且搁过一边。
再讲庆王奕劻的宗旨,是不在功名而在富贵,贵如亲王,荣显已达于极点。他的意思,要想做个活财神,要想把天下的金银,装在自家的黄封宝库。记得庆邸有两只哈巴狗子,给它点心,还不甚高兴,给它洋钱,它能够将嘴衔了,摇头摆尾的送给老庆,你道奇是不奇,怪是不怪?老庆那时当道,是慈禧第一个红人,连那赫赫威严的袁世凯,尚且加一五的巴结,何况其他。所以他的干儿义子,不计其数,我且讲一两位与大家听听。一个叫做陈夔龙,娶妻许氏,是许应騤的侄女,从小便在庆邸走动,庆王欢喜她不过,认做干女儿,乳名叫做银花。
这银花千娇百媚,却含有一种妒性,及至长成就嫁给陈夔龙为妻,夔龙却也是个翰林,不过穷酸一点,由京官外放,转任湖北藩司,又升任巡抚,从前不无得着许应騤的照应。庚子拳乱后,许应騤因与刚毅、赵舒翘一党,在浙闽总督任上,不无主张扶清灭洋。慈禧回銮,惩治刚赵党羽,也便将应騤革职。夔龙失去那叔岳靠背,方在彷徨,却好庆王已入军机,当由银花夫人,赶着进京,在庆邸住了一年,服事这干爹,几于无微不至,庆王抽烟,便躺在炕床,替烧鸦片;庆王小解,便亲手提着尿壶;冬日严寒,庆王入朝,银花还把一挂朝珠;在胸口窝热了,替干爹挂上。当时有个轻薄文人,做了两句艳诗,说是“百八牟尼亲手挂,朝回犹带乳花香。诸位想想,干女儿恭维于爹到这步地位,做干爹的岂有不提携干女婿吗?不上多时,荣禄病故,袁世凯升入军机,所有直隶总督遗缺,由庆王就请补了陈夔龙。夔龙到任以后,又拜在庆王名下,做个义子,算是婿兼子职,格外亲热。但有一层,陈夔龙年近五十,尚未生子,只有一个女儿,未及择婿,又是病故。庆王怜爱夔龙,身边有个美婢,名叫银枝,意在赠给夔龙为妾,才有这个意思,陈夫人早是涕泣涟洳,同干爹撒娇撒泼,庆王忙用好言安慰,只索罢休。总之陈夔龙庸懦无能,性又贪鄙,这些龌龊事迹,载在口碑,当时被个御史江春霖,采访实在,便切切实实的严参一本。哪知慈禧是宠任庆王,由庆王从中运动,除不惩治陈夔龙,反将江春霖的御史革职,你想是非颠倒,黑白不分,这光绪末造的官吏,还能做吗?第二个庆王义子,叫做陈璧,原系福建人,官职不大,不过是个候补道,被霉得要死,猛然想起个表兄邵子才,在北京开个金店,又听说京城里金店木厂,总同宫禁通些线索,拿定主张,便赶来找着邵子才。子才说:“我同庆邸,倒很有点路径,但是人力运动不抵金钱,金钱少了,又拿不出手。”
陈璧慌忙跪地叩头说:“这是总要求哥哥设法,难得有这条路,千万不能错过。”
子才一笑,忙把陈璧拉起说:“有了有了!且瞧你造化。”
不知哪来找出个东珠的鼻烟瓶,价值在数万金,子才揣在怀里,急忙奔入庆郏刚刚庆王坐在内书房,这邵子才是门径混熟了的,一直入内,庆王瞧是姓邵的,忙笑问说:“你来又得了什么宝货?”
子才一笑忙掏出那个东珠鼻烟瓶来,递与庆王。庆王瞧着赞着说:“这件倒是个好东西!比皇上那个帽顶子还大,光彩尤足。”
子才笑着说:“既是你老赏识这个,就送给你老。”
庆王咧着嘴,抹着胡子,笑说:“这一份礼物过重了,还是你自家的,还是别人的?”
子才趁势便说:“这是舍表弟陈璧,带在身边,觉得不配,特地叫我拿来孝敬你老的。”
庆王忙说:“咱与令表弟素昧生平,如何收得?”
子才说:“这不过舍表弟一点敬意,你老能赏个面子,见他一见,那就造化不浅了。”
这邵子才,原是平日买卖经手的人物,老庆如何不受?当说:“明日你就领他来见。”
不消说得,次日午后,陈璧即随着邵子才来到庆邸,见着庆王,又递上一个红封套,签条上楷书贽敬两字。老庆拆开一看,又是银票五万两,当即眉花眼笑说:“这样花费,倒难为你了。”
陈璧连称不敢,随即施展出拍马手段,便认老庆做了干爹。庆王得了这个干儿子,好生欢喜,面目出众,言语惊人,应酬周到。俗说:钱能通神。不两月就提升到邮传部侍郎,时来运来,不两月尚书缺出,又升任做邮传部尚书,那邵子才,轻轻巧巧的弄到个铁路局长,这一班卑鄙龋龊的人物,蝇营狗苟,盘踞要津。论庆王干儿义子不计其数,不过做书的叙出两个代表,要晓得载振、载捕还收些干孙子,躲在旁边,下卷书中,索性讲他个痛快。
第三十一回 行新政换汤不换药 得噩梦疑死复疑生
前回书叙述庆王的于儿义子,兰玉成行,那陈夔龙、陈璧要算得两个领班,还有巴结不上,不能在老庆膝下承欢,只好降格以求,做老庆的干孙子,做载振、载捕的干儿子。但这载振、振劻,又有个比较。载劻是个老弟,所收的干儿义子,无非一班流氓棍徒,也没有什么出色人员,倒是载振的干儿义子,很有些漂亮角色。这是什么道理?因振贝勒曾经出使英国,贺过英皇加冕,由外洋回来。大吹牛皮,当时有太原公子之目,脸蛋儿既生得白净,言语又来得爽撇,所以在京的一班满汉官僚,谁不恭维这簇新人物?北洋派里有个段芝贵,同段祺瑞要算得亲房近族,也是袁世凯部下个私人。但世凯喜他粗豪,又嫌他不学无术,勉勉强强,保举他到记名总兵,再向上爬,很有点费事。论他年龄,已经三十开外,做老庆的于儿子,倒也相宜,偏偏是急不暇择,同振贝勒拉拢起来,起初还晚生眷弟,信口胡诌。一日振贝勒酒吃醉了,芝贵胡乱歪缠,振贝勒躺在炕上,乜细着眼笑说:“我的乖乖儿子,你同老子戏耍,谨防送你忤逆。”
芝贵听到这里,趁势磕下头去,亲亲热热叫声爸爸。振贝勒再舒服不过,再快活不过,连忙抬身,挽着芝贵的手说:“我儿起来!”
从此便父子相称,人前人后,也不怕丢丑,这振贝勒年才二十五六,芝贵是三十开外,父小于子,岂不是千古奇谈吗!当时御史江春霖诌了两句俏皮诗,说:有子弄璋爹弄瓦,寄生草对寄生花。弄瓦一事,是指老庆收陈夔龙的妻子做了干女;弄璋一事,便是指振贝勒收段芝贵做了干儿。
哪知这干儿子,很不安分,伙着干老子宿妓嫖娼。其时京城里有一班髦儿戏,有一千南北驰名的文武花旦,名叫杨翠喜。这杨翠喜据说是杨月楼的女儿,杨小楼的妹子,如果合起家来,这皇族的姻亲,不知谁姑谁媳,谁甥谁舅。振贝勒一见消魂,一看中意,早由段芝贵出二万银子,找盐商王竹林出面买来,送给载振做个外室。载振无以谢媒,就在庆王跟前竭力运动,替干儿子忙个了吉林巡抚。朝旨已下,偏生惹起一班都老爷,揭开袱子,妈妈奶奶,奏上一本。慈禧瞧了这本奏折,说得真凭确据,特派邮传部尚书陈璧,据案查办。那陈璧一方面向干爹讨好,一方面又榨取段芝贵几多银子,把这起情节,都推卸在盐商王竹林身上。事情虽系过去,然而慈禧在宫中也耳有所闻,不免招呼老庆过来,大大的教训一顿。段芝贵既不得到任,振贝勒亦开去尚书位置,反是王竹林不鸣一钱,倒得个标标致致小老婆,不在话下。
却说清朝到了光绪末造,还有两种害人的物事,一种是抽吸鸦片。这鸦片之祸,由来已久,从林则徐与英国开衅,闹到五口通商,十口通商,甚至沿江沿海的要埠,租给外人。四国联军入京呀,八国联军入京呀,中法之战呀,中日之战呀,推原祸始,总由于鸦片流毒中华。我们中国无贵无贱,无贫无富,无男无女,无老无少,没有人不同鸦片结不解之缘。在这光绪三十一二年,中国忽提议禁烟,如果实行禁止,倒也是个新政要务,无如表面禁得凶,骨里格外吸得利害。从慈禧太后起,每日竟非一两烟膏不可。记得那年老佛爷从西安入京,有人瞧着慈禧面庞,虽是年纪望七,还娇嫩得如四十许的妇人;如今过了三五年,已是面色苍白,咳嗽痰多。李莲英的烟瘾亦大,他俩是鸦片盘桓,俾昼作夜,把那金轮则天事业,已消沉在浓烟黑雾之中。袁氏有袁氏的深心,庆邸有庆邸的用意,一个是西山日薄,一个是东海云蒸;一个是半截埋土,一个是天外昂头,昏庸的昏庸,桀骜的桀骜,一朝爆发,不可收拾。我且恁凭武则天厮守着张六郎,梦悠悠睡在鼓里,不向他们惊觉。一种是摸索雀牌。自甲午战事罢后,京师牌风渐盛,庚子辛丑回銮以后,什么叫做考察外洋政治,改行新法,不过拿操练雀牌,为一切军政民政的代表罢了。无论官场,无论绅士平民,无论开张店铺,有了四位尊神,便围坐一桌,大有大赌,小有小赌。
俗语说得好:“家有三赌场,强如做知府。”
可想一个皇堂太守,不愿去到任,愿在家里干这叉麻雀的营生,中国赌风,可算是达于极点。那老佛爷尤乐此不疲,所有陪堂的人物,不是亲王的福晋呀,便是额驸的格格呀。庆王的老福晋,非常豪赌,每到一次颐和园,总要预备成千上万的银子效纳,老佛爷是吃赢不吃输,不过输了钱,总有处捞摸。你瞧哪一处大小衙门,大小局所,不是这样办法,要想得差得缺,得个大小拉拢,非要预备些赌资,断断不能得法。但慈禧的赌局,尚限于宫闱禁地,除却福晋们,格格们是巴结不上。当时京城第一赌窟,要算庆郏庆王两个儿子,是借着聚赌卖差卖缺。载振的办法,是在东车站附近,赁了个大大宅第,局面很大,非有一二万金,不能入局。能输银至三万以上者,暗暗在赌客名单上加着一圈,六万以上,加两圈,九万以上,加三圈,有了他的圈子,便有个相当的酬报。当下一般官场,是想在京趁差趁缺的,没有个不拼命大赌,有的由此起家发迹,有的由此破产亡身。赌风越过越狂,赌局越过越大,因此奸盗邪淫,生出许多岔枝,却被那民政部尚书善耆知道。这善耆倒是个不怕祸的,他想辇毂之下,何容有这般赌窟!于是侦探实在,便带着十来个高级警士,闯入东车站旁那所大大的宅第。到得二门,见有两个门役,上前拦止,说:“这是洋人的住所。”
善耆也不理他,早大踏步进去,见大厅厢屋里,坐着两个洋人,善耆略一点头,那两个洋人早赶跑过来,操着华语说:“你是找谁?”
善耆说:“我是前来捉赌。”
洋人说:“此地挂着洋旗,不受官廨干涉的。
”善耆把脸色一沉说:“我偏要干涉。”
此时两个洋人拿着指挥棍,居然动起手来,不料善耆很有点武艺,提起一脚,早刷倒一洋人,那一个直奔过来,善耆又是一冲拳,打得洋人活跳。
两个鬼子见势头不对,忙软服下来,陪着笑脸。善耆掉转头来,招呼两个警士,先将洋人拘住,然后转入厅后。原来是一座大大的院落,内有几座玻璃亮窗的楠木厅、柏木厅、蝴蝶厅,一处一处竹声铮铮,有男客,有女客。善耆又招呼几个警士,把守厅后总门,自家先赶过女客厅来,不瞧犹可,一瞧都是些福晋格格,还有几位汉装命妇,不是亲戚,便是同寅的官眷。善耆嚷说:“你们在家不会赌,何必要赶到这里,岂有此理!”
说着说着,又赶过男客的赌局一看,十个就有九个是朝夕会面的,大家面面相觑。这时振贝勒,才由一间秘密室里,笑嘻嘻跑了出来,说:“你老人家不必闹了,咱们就此收兵,从明日起,你可粘贴上官厅封条,算了。”
善耆一想,也没有第二种办法,就此退了,这里一班赌客,自然是纷纷的各鸟兽散,不在话下。那捕二爷的赌窟,又与大爷的办法,迥不相同。他却用两个小老婆做着幌子,一个叫做红宝宝,一个叫做苏宝宝。
捕二爷在家,是捕二爷应酬,捕二爷不在家,就是二位宝宝招待赌客,其中暖昧,在下却不得而知。但是所来的赌客,近于流氓大少,官场滑头,也没有整千上万的银子过来,开张了两三个月,除赔贴两位小老婆,同人困觉,还亏折本银若干。诸位想想,世界上开赌钱盘的,没有不软吃混碰。
俗说勾嫖骗赌,这光绪末造的世界,便变成狂嫖恶赌的世界,不但旧人物溺于嫖赌,便是新人物也沾染这些嗜好。当时科举已废,学堂成立。什么叫做学堂?不过是个科举变相。出洋考察政治的五位大臣,已由各国回来;一班出洋留学的,或是一年速成,或是三五月速成;尚有不出国门,等在家里,那东洋早稻田大学、宏文学堂、经纬学堂,纷纷毕业的文凭,早从海外飞来;还有法政讲习所的,警官养成所的,能够得几张讲义,便一个个大吹牛皮,在中国各省闹着做事。两湖总督的张之洞,第一个提倡新学、筑马路、建洋房,从表面看来,这两湖竟得风气之先。两江总督原是刘坤一,此时早已过世,早换了个端方。这端方是同载泽、戴鸿慈、李盛铎、尚其亨一起出洋考察的,那四人留着内用,独端方放了两江总督,到任以后,极力的提倡新政,但早他的新政,要思想旧,言语新,服装新。大凡文明进化,全靠着思想上日新月异,才算个维新人物,如今中国,只要操几句不完全的英语日语,穿一套鼻烟呢的服装,戴一副镀金铜的眼镜,便算是一等一的时髦。在下有句尖促话,清朝不是这班时髦,国家还可不亡,自有这班时髦,反闹得非新非旧,一塌糊涂。这是什么缘故?因为这班时髦,别的不曾学会,会的是吹牛皮,拍马屁,敲竹杠,打钉锤。这时中国政治,比如是五痨七伤,再添这时邪外感,纸糊的灯笼,哪里经得起风吹吗?然而真正的新学却不受清朝政府的牢笼,他们惟一的主旨,是要推翻专制,建设共和,不但这一班毫无学识的时髦,不拿正法眼藏瞧他,便是那倡言新学的康有为、梁启超,还嫌着保皇会名义不正。所以这个当儿,保皇会的势力范围,也日渐缩小,日渐堕落,那康有为早游历欧洲;梁启超同徐勤早游历美洲,已存了个退化主义;只有孙文一班革命,东洋跑到西洋,西洋跑到东洋。在各国的华侨,受了革命党的运动,那些白花花银子洋钱,被孙文赚取的不少,东里放一颗炸弹,西里放几下手枪,各省是惊惊慌慌,风声鹤唳。前回五大臣出洋,在那火车站施放炸弹的吴樾,据说便是孙文叫他过来的。由他掷了一个炸弹,接续的广东广西,湖南湖北,江苏安徽,大凡有满人做官的所在,那炸弹便尾追而来。据说内地放一起炸弹,那欧美的侨民,都要捐银若干。但有一层,革命党越同满人作对,政府越放些满人出来,外官固然是多数满人当道,内官亦复重用八旗种族,盘踞要津,即如第一次改定官制,共计十一部,什么那桐、溥頲、溥良、铁良、寿耆、荣庆、载振,倒有七部是满人;第二次改定官制,以奕劻为总理大臣,那桐为协理大臣,其他国务大臣,又用的是善耆、载泽、荫昌、载洵、绍昌、溥伦、寿耆,另外军谘大臣,又用的载涛、毓朗。
当时的一班新学,都以为皇族组织内国,不合君主立宪的公例,由谘议局议员提议,托都察院代奏,请按照各国公例,重行改组。慈禧得了这件奏折,忿怒非常,当招呼奕劻过来,说:“咱们朝廷用人,可任凭谘议局那班议员干预吗?碰咱们高兴,搭配几个汉人,他们实在闹很了;京里京外的官员,咱们是一个汉人不用!好歹那些革命党会放炸弹,除非把亚东大陆炸沉了,把咱们一座锦绣江山炸裂了,那时一班汉人,方得出头!
”其时光绪帝在旁冷笑说:“这亚东大陆,锦绣江山,眼见得一塌糊涂,离破败决裂不远了。咱们一班满族,尽管执着要政,尽管据着要津,尽管富有赀财,嫖是嫖昏了,赌是赌够了,鸦片烟尽量的抽,心孔是抽黑了,燕雀处堂,危如朝露,万一一方有警,怕咱们这班八旗种族,是一个靠不住的。”
慈禧听着皇上讲了一大篇,不由得把脸色一沉说:“依你的意思,便全用汉人,最好把咱们满人圈禁一处,好是不好?”
光绪帝还待再辩,蓦然一阵头昏,说声不好,竟吐出一口鲜红。原来皇上由甲午战后,已得了怔忡病症;戊戌之变,经慈禧一番教训,那病势格外成真,虽经名医陈莲舫诊视过一两次,无如投剂并不吃药,只索罢休;后立大阿哥,慈禧迫促皇上草诏,登时吐血升许。如今大阿哥虽废,朝局日非,内部是老庆擅权,弄得卖官鬻爵,一塌糊涂;外部是袁世凯满布爪牙。看看清朝江山,要偷天换日,逐年逐月的焦劳忧思,时寒时热,今日同慈禧这场抢白,不免肝旺火旺,神经一乱,心血潮涌,存身不祝当由内监扶进内宫,从此便卧病不起,这里老庆慌忙退出,干他的正经。
慈禧搭讪着回到寝宫,长吁短叹的卧倒烟床,当由李莲英对躺下来,烧好烟泡,递过烟枪。慈禧鼓着嘴,狠命地抽吸了几口,一阵惛糊,忽然那金光闪闪的大蛇,又带领无数小蛇飞来。慈禧一吓,暗想今番我命休矣。正在魂不附体,闭着眼睛,由那大小金蛇缠扰,似乎有个人摇她一摇,还叫着她的小名,说莫怕莫怕。慈禧一想:“我这小名,谁人敢唤?”
略将双眼睁开一看,原来不是别人,就是五六十年前的管家杜福。慈禧一笑说:“你从哪里来的?”
杜福说:“你爹你妈着我来请你谈谈。”
这时慈禧身不由己,便跟着杜福出门,云里雾里,便到了一座酒楼,招牌是“上林春”三字。慈禧问杜福说:“这不是香厂的上林春吗?”
杜福也不开口,便领着上了第三层楼,哪里有承恩公夫妇?回头杜福已不见了,正在惊疑,蓦然跑出一个无头鬼、一个吊死鬼来。那吊死鬼忽然把颈项脖子套巾一除,无头鬼忽然把手里拎的头向腔子上一顿,两人原是衣冠齐楚,一是端华,一是肃顺。那肃顺是同她索命,端华嬉皮涎脸的,是伸手替她宽解衣服,不知怎的,身上衣服,一件全无。慈禧欲待狂喊,喉咙只不得出声,正在急得没法,早是承恩公夫妇跑来,还有那哥子桂祥,妹子蓉儿,侄儿荣福、荣禄。
慈禧瞧这一起救命星来了,然后惊魂才定,喘息才平,再看端华肃顺,早已形影全无,身上又穿好了衣服,这里竟不是香厂的上林春,竟是府学胡同的私宅。一家的骨肉团聚,有谈有笑,这个当儿,不知醇王奕譞,又气冲冲的从何处赶来,见着慈禧,也不行什么君臣礼,便指手划脚说:“你好你好!咱们养的好好儿子,你要抱过去,满拟龙飞九五,南面称尊,哪知你借着我儿子做个幌子,让你好作威作福!你作你的威福罢了,为何暗给我儿苦吃,把周道士的药水拿来,忍心害理,把个皇上弄成棉花客人,叫他不能传宗接代!我今日是同你拼了!”
说着除掉帽子,便一头拳向慈禧心口撞来。慈禧躲闪不及,不知从哪里又跑了个人来,将醇王奕譞抱住说:“她这个万恶刁淫,不贤不惠,罪孽尽多。你瞧你瞧,后面同她讨命的已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