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红闺春梦 - 第 22 页/共 36 页

如掷得屠沽闺阁卖俏者:杀牛好酒虽英雄,底事惯憎脂粉;卖笑争妍偏顾盼,何妨暂媚钗裙。不意帏幔之间,有此须眉之辈。 掷此者矫揉造作,殊失本来面目,罚三杯。然既思效学巾帼,恐未悉其致。令在座之妓女,添媚增姣,唱艳曲一支。掷者当诚心敬意,危坐以观罚酒。并令少妇俯眉承睫,与掷者把盏。   从龙笑道: “这条令便宜了我,却很难为了者香、小癯两个了。怪道小儒说妓女的罚款最刻。大约此令少妇与妓女两条不罚则已,罚则都是有趣的。”五官笑着,起身道: “让我来敬酒,要请教者香、小癯了。”王兰道: “你这促狭鬼,不肯代我唱,还要取笑我。好在令条上说,少妇须俯眉承睫与掷者把盏。你若错一半点,我也不依的。”五官道: “不用你担心,我的门面我自会做的。”说着,满斟三杯,放出本来做戏的身段,曲意柔情,一杯一杯送到从龙面前。真乃眼横碧水,眉锁春山,腰肢若杨柳临风,行动似芙蓉带露。合席同声赞妙,连王兰亦不禁叫好。既见五官送过酒,自己也难推托,便自低眸,细细的唱了一支《佳期》。梅仙电照样接着唱了一支。从龙果然正襟危坐,以听唱罢。合席又赞好不绝。  从龙将三杯酒吃过,该王兰接行。王兰正要伸手去掷,梅仙道: “者香太爷,你可要掷好了。此次是你掷骰,我附着你行,再不要带累了我。适才我已经唱了一支冤枉曲子,总怪我怎么偏偏附着你这条令!”王兰笑道: “你不要说馁气话,我若自家掷出受罚的令来,不要你罚,我代你就是了。”说着,掷了两次,方成点面,是妓女闺阁酣眠。遂展开令本,看上面写道:   如掷得妓女闺阁酣眠者:君向巫山,妾可为云为雨;神来洛水,人讶胡帝胡天。翩翩疑汉室宫中,袅袅记柳生梦里。 掷此者既已酣眠;不便再饮。当央在座之公子,代饮一大杯。如有附令者,亦饮一大杯。掷者随意唱小曲一支,须词意贴切本旨,四座宜寂然以听,不可扰其香梦。   王兰看了,只得先央伯青吃了一杯,梅仙也吃了一杯。五官命人取过琵琶,拨着弦索,催王兰唱曲。王兰道: “我今日犯了唱的罪了,大曲小曲闹个不清,行终了令,到底派我唱多少?”遂顿开歌喉,唱道:   昨宵梦入阳台里,携手罗帏,同效于飞。弱蜻蜓低回款点秋江水,俏鸳鸯酣眠软借春花蕊。醒来犹记,重订佳期,问今宵可能再领风流味?     唱毕,众人齐声赞好。下家该二郎行了,二郎掷了个乞儿章台走马。梅仙一眼看见,忍不住又笑了。小儒恐梅仙再说,更使二郎难处。忙取过令本,代二郎展开念道:   如掷得乞儿章台走马者:郑元和风流不减,扬鞭重唱莲花;唐六如放浪堪思,击筑豪倾竹叶。依稀柳色犹存,落拓花容未改。 掷此者身虽沦落,心尚雄豪,当满饮一杯以自幸。然与公子把臂章台,窃恐不可,须同公子与在座妓女轮流拇战,谁胜妓女,则令妓女与谁送酒三杯,以订永好。   二郎遂让伯青与王兰掐拳,伯青输了,随后二郎胜了王兰。王兰只得送了三杯酒与二郎,二郎站起一吸而尽。下家该伯青行令,伯青掷了个公子市井卖俏。汉槎忙取过令本,看道:   如掷得公子市井卖俏者:效当年掷果潘安,观来士女;输昔日游街京兆,容欠端庄。争强於什伯之中,夸美於闾阎之地。 掷此者虽然风流自赏,本属少年未免矜张太甚,有失端严,是与屠沽,乞儿同志矣。可与在座屠沽、乞儿拇战,以分胜负,负者罚一大杯。再与在座少妇、妓女猜枚,掷者负,则分送少妇,妓女每人一杯;少妇,妓女负,则合唱小曲一支,须暗含劝其归去韬藏之意。   王兰笑道: “有趣,独这条令满座皆不寂寞。惟苦了老僧,没人理他。”伯青道: “好在拍拳是两个人,猜枚也是两个人。我与子骞同你们,恰好配作两对儿。”遂议定伯青与从龙掐拳,与五官猜枚;汉槎与二郎掐拳,与梅仙猜枚。因王兰罚得太多,—让他躲过一次。伯青道: “未免便宜者香了,我是刁;依的。既你们说下饶了他罢。”王兰笑道:”伯青不要太满,你保得住不受罚么?你若罚了,我也会钉钉认木的。”说着,众人早隔座吆五喝六搳起拳来。少停,伯青胜了从龙的拳?,二郎胜了汉槎的拳;猜枚却是五官, 梅仙负了,各人吃了酒。五官抱过琵琶,与梅仙合唱道:     冤家犹是少年心,终日把闲花野草寻,可知你闺中妻子望殷殷。你只顾斗鸡走马,似落叶飘萍,一味价东西不定,决不想旁人的议论批评。他只说你恋着了奴家,改了情性。   唱毕,众人称赞不绝。下家该五官行了,五官丢下琵琶,抓起骰子,掷了个少妇方丈参禅。王兰忙取过令本,笑道: “倒要看这少妇怎样在方丈参禅呢?”便展开念道:   如掷得少妇方丈参禅者:小鸾彻悟三生,自陈诳戒;琴操顿空万念,独矢皈依。羞他巾帼称姣,向我蒲团兀坐。   掷此者深闺弱质,遁迹空门,其志可嘉,其情可悯。当恭  敬在座老僧一杯,拜为师父。须再别其格,以法叶小鸾贪   嗔淫杀四问。   五官听说,即起身恭恭敬敬送了小儒一杯酒。小儒接过饮毕,笑道: “五官应该跪下,候我讯问才是。”五官笑道: “小儒将就些罢,你此时不是在任上,还要行出那做官的排场来,别要讨我笑话了。你快点问罢,若再延挨,我可不说了。”小儒笑了笑,问道: “你可犯过酒戒么?”五官答道: “犯过。”   洞房喜饮合欢酒,画阁祥开庆寿筵。   小儒又问道: “可犯过色戒么?”五官答道:   眉黛时教夫婿画,衾裯惯与小星争。   小儒问道: “可犯过财戒么?”五官答道:     姑嫜每赐添妆锦,儿女同分压岁钱。   小儒又问道:”可犯过气戒么?”五官答道:   嗔婢掐来花带叶,怪郎笑对谑兼嘲。   众人听了,点首痛赞。小儒回身看了看架钟,已交申正。向众人道: “我们吃饭罢,停会晚间再行,好在已行过一遭了。”即吩咐摆饭,大众吃毕,散坐盘桓。   里面丛桂山庄,众位夫人也散了席,各自品茶闲话。巴月娥邀着他母亲与王氏等人,至各处游赏。众丫头仆妇带着各府公子小姐们,也在满园里玩耍。   方夫人偶与洪静仪说到朱家亲事,—方夫人道: “今年乡试之期,两个孩子是要去观光的,倘能侥幸,转眼又要进京,这件事非明秋不可。我意在请王人人先写封信通知朱府,如宝徵托庇中得一名举人,娶朱小姐过门自然是明秋了。否则今冬即看年庚,好让朱府早为预备。虽说两家不争竞财礼,一切零碎等物也非一朝—厶夕可以办成的。”静仪道: “我也这么想,男女孩子皆大了,早早完全,你夫人也少却一件心事。若大公子中了举,那是正经事,耽迟到明秋亦非好意的。明日即催我家老爷寄信去,看朱府回信来是何说法?恐他家尚有扭难,再通知冷府一声,请他从中成全。”方夫人点头称善。   少顷,已掌灯时分,内外灯烛点的明如白昼,又映着一天月色,上下交辉。早又摆上席来,众夫人仍是原座。巴氏母女等人即在里间退步内也设了一席,又扯了锦筝同坐。因今日是五官的生日,众人推锦筝首座。锦筝再三不肯,还是素馨在外间听见,吩咐他坐了。月娥等人又轮流与锦筝送酒。内外两席,浅斟低语,倒也热闹。     外面红香院内,小儒等人亦入了座。王兰道: “我将才也算罚够了。此番仍是小儒的令官,我也要罚人这么几回方罢。”小儒笑道: “只怪你掷的名目不好,.要想罚人是难的,只求不受人罚就好了。”仍叫人将骰盆、令本取过,自己又吃了一杯门杯,伸手掷了个老僧古庙参禅。取过令本,看道:   如掷得老僧古庙参禅者:青灯向壁,于此中见佛见心;红叶满山,竟若个无人无我。三橡破屋栖身,几片秋云补衲。 掷此者空谷修行,影形相吊,於世无知,真如已得,当自饮一大杯,下家接行。   小儒笑道: “妙,妙。这条令我也不去扰人,人也不来扰我。”便斟了一杯酒,一口吸尽,将骰盆推到从龙面前。从龙掷了个屠沽方丈酣眠,笑道: “有趣,上回闹到闺阁中,此番又闹到佛门中去了。”遂展开令本,看道:     如掷得居沽方丈酣眠者:济佛本是知音,一觉外只谋酒肉;如来未必恼我,迩时间放下屠刀。堪怜醉梦之俦,忽证阿那之列。 掷此者虽眠非其地,幸情有可原,当与在座老僧各饮三杯。老僧随意席上生风,作禅浯问之。掷者如不能答,罚三大杯。     从龙看毕,即先斟了三杯酒吃过,复将空杯斟满,送至小儒面前。小儒擎杯在手,想了想问道: “在田你知我这杯酒,饮是不饮?从龙道: “你当饮者则饮,不当饮者则不饮。”小儒又在碟内拈起一片橘子,问道: “这橘子我还是敬你,还是留着我自家下酒?”从龙道: “敬人者情,白食者理。”问答罢,众人拍手赞好。    王兰道: “小儒问得妙,在田答得亦妙。老僧自然精通禅理,不料屠沽辈亦能解此,真不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语;你们吃过酒,该我们行令了。”便将骰盆拉过,送到梅仙面前道: “这一回派你掷,你前番抱怨我掷的不好,连累了你,你可要掷好了。”梅仙笑嘻嘻的抓起骰子来,一掷即成了点面,是妓女市井走马。王兰笑道: “你掷的好,变出个跑解马儿的来了。”梅仙道: “竹他什么解马不解马,只要不罚就是了。你瞧这条令,都不得过于受罚。”王兰展开令本,高声念道:   如掷得妓女市井走马者:看如此窈窕身材,马背偏能稳坐;输尔辈鞭缰控驭,蛾眉何肯让人。彼美策骑而来,合市环堵以望。. 掷此者,孰料走马称雄出自女子,其技可奇,其事可鄙,罚酒不拘杯盏,随量而饮。当与在座公子随意角技,负者罚三大杯。如有附令者,掷者负,附令者饮。     王兰笑道: “真不该应偏生派你当权,我为附令。你若负了,又是我吃酒,岂非我罚出神来了么!”说得众人大笑不止。梅仙即与伯青言定掐拳,三拳两胜。谁知伯青胜了梅仙两拳,王兰只得将罚酒吃了。   下家该二郎接行,二郎竟三掷未成点面,便吃了三杯酒,将骰盆推到伯青面前。伯青让汉槎,掷了个公子章台走马。照令本上所说,同席贺饮三杯,恰恰汉槎年纪最小,众人又加添一杯,每人共吃四杯贺酒,惟王兰、梅仙、五官三人吃了五杯。   王兰道: “子骞附伯青的令,偏生掷得好,比伯青上回掷的公子市井卖俏还—胜一筹。不似小癯附我的令,他输了拳派我吃酒,可不是我今日运气不佳么!”众人吃过酒,汉槎将骰盆送至五官面前。五官掷了个少妇闺阁挥拳。从龙道: “这少妇在闺阁中挥起拳来,倒也好看。”遂代五官展开令本,念道:   如掷得少妇闺阁挥拳者:螓首峨眉,何故狮驯吼夜?鸾绡鸳帐,怕闻鸡牝司晨。人畏柳氏之威,谁受季常之辱。掷此者,闺帏少艾忽逞雄风,虽然夫也不良,未免彼妇太悍,当罚酒三大杯。如得之柳姓,正合河东故事。在座之公子与有陈姓:昔,均宜出席避其声势,俟下家接行后,方准入席。在座之妓女亦当出避,勿累公子。如私与公子交言,罚酒一杯,并令跪于椅上唱小曲一支。   五官听从龙念毕,便斟了三杯酒,次第饮尽。当五官饮酒时:伯青,汉槎,小儒,王兰、梅仙五人,皆出席远避。   五官吃到第二杯酒,一眼看见王兰立在伯青身后,微微的笑。五官放下酒杯,取过烛台用手去弹烛煤,刚刚弹到伯青靴底旁边。伯青正与小儒说话,不曾留意。王兰恐烛煤烧损伯青靴底,忙推伯青道: “你低下头瞧瞧,不要只顾谈心,靴底多分烧通了。”伯青闻说,慌忙走开,正欲开口,五官道: “者香与伯青交言了,犯了令了,快吃罚酒,唱支小曲大家听罢。”众人一时皆会过意来,并声赞好。   二郎笑道: “未免过于苦了者香,好意怕伯青烧了靴子,反落在五官圈套中去,真所谓出了好心,没好报呢。”王兰方明白五官弹烛煤到伯青脚下—,是有心捉弄他的,,恨的咬牙笑骂道:“你这小鬼头也来算计我,停会再同你算账。”只得入席吃了一杯酒,梅仙抱过琵琶屈着半膝跪于椅上,弹着说: “我唱了罢。”便唱了支《银钮丝》道:   风清月白好良宵,八月秋深丹桂香飘。雁声儿高,人生及时须要行乐好。樽中洒不空,座上客常到,闹嘈嘈猜拳行令同欢笑。看看月影已是满天了,那霹湿无声冷透花  梢。宾主儿呀,好归去,归去明日再请早。   五官俟梅仙唱毕,忙斟了一大杯酒,出席向王兰,梅仙深深一躬道: “有累,有累,我罚一杯请罪。”说着,举杯仰起头一口吸尽,众人拍掌称快。   小儒道: “小癯唱的‘归去明日再请早’ ,我们也好散了,明日请早罢。好在令已行交头,天也将近三更,我们亦该进点饮食,在田还要回衙门呢。”此时众人酒已有了几分,不过吃些面食点心之类,便起身散坐,漱口净面。家丁们送上一巡茶,从龙即起身作辞,小儒等人直送出园门。从龙上了轿,鸣锣喝道,回衙而去。众人亦各转寝所歇息。   单说丛桂山庄众夫人也散了席。方夫人留住婉容,小凤耽搁几日,玉梅邀了小风到他房里去住。两人命使婢烹茶,挑灯闲话。正说得高兴,见方夫人、程婉容,江素馨一同进来。小风,玉梅忙起身让坐,方夫人笑道: “显见你们是旧相识比旁人亲密,早早的约齐回房,唧唧喳喳的说些什么?我们偏要闹了来听。”小凤笑道: “有什么说呢,不过是陈篇旧套的话,还瞒人吗?你们来听也不妨。”   一语未了,又见秋霞执着手灯,照着祝琼珍.赵小怜同进房来,后面奶娘抱了梦庚公子相随。素馨笑道: “你也来了么,怎么将梦庚带了来?”便伸手接过梦庚,坐在膝上逗着他望灯光扑笑。琼珍道: “我同爱妹妹到嫂子那边去说话,见丫头们都歪着打盹,问起来才知道你到这里来。恰好梦庚睡醒哭着找你,奶妈妈正要抱他来。又说陈云二位姐姐亦在这里,想必你们又议论什么,我们也赶了来,落得大家热闹热闹。况且明日再过一天,我与嫂子等人要回去了,这一次出月过了秋节才能来呢。”   说着,见小丫头们早设了座头,琼珍,小怜坐下。秋霞等婢,有服侍玉梅的丫头蕙香,小风的丫头文琴,邀至对过房内吃茶。众夫人谈谈笑笑,又与梦庚玩了一回。方夫人道: “我想起一件事来,正欲去与瑶君妹妹商量,却好你们总在这里,评论我这句话可使得?秋霞那丫头我爱他很伶俐,又不多言多语的。不比我家红雯那蹄子,虽然做事乖觉,这一张嘴比刀子还快,半点儿不肯饶人,到处惹事生非,我就可厌他。”   小黛笑道: “你不要错认了人,秋霞外面似忠厚老实,肚里比什么更清楚呢。说出话来,一句是一句,也够你受的。.他不多话,正是他取巧的处在。倒是红雯有口无心,讨人嫌厌,其实肚子里直通通的,一点货也没有。我看这些丫头们中,不是我说护短的话,还是我家素月是个呆子,心里没得什么,嘴里也没得,与人好是这样,与人恼亦是这样。”洛珠笑道: “罢,罢,罢!人家的丫头都不好,惟有你家的素月好,是个呆子,都因主人好,丫头也是好的。正经本题上的话,还没有说出原故,被你在旁枝上闹了半日,那个好这个歹的。让人家将话说明白了,再领教你的议论不迟。”说的众夫人都大笑起来。小黛笑道: “我不过因陈太太说他家红雯不好,我分剖了几句,偏生不中你的意思,反引出你唠唠叨叨一大串的话来。我也不同你说了,让你听正经话罢。”     方夫人笑着道: “我并非一定夸奖秋霞,因为有门亲事,代秋霞做媒倒也合宜,所以要与瑶君妹妹商量。以前我家老爷在江都县任上,有名得用家丁名叫王喜,办事颇有机变。”说着,回头对小黛笑道: “说起来这王喜,你该晓得的。”小黛听了,顿时满脸绯红,向地下啐了一口道: “你们怎么好咧!几十年的旧话,还记得这般清白。你也学他们贫嘴薄舌的克薄人,别要讨我骂你。”众夫人回思一想,又都笑了,笑得小黛坐不安身,站起来同梦庚去玩耍。洛珠道: “不要说罢,翠颦要着急了。”    方夫人又道: “我家老爷很为宠信他,凡有大事都叫王喜去干。连双福那孩子虽然自幼跟随老爷长大的,都不及他知道主人情性。后来江宁府藩司等任上,皆用他专办外差,事无巨细,从未舛错。前年又带他到京中去,回来时将他转荐到东府王爷的府里。王喜本不愿意,我家老爷再三开导了他,说此次辞官回南,用不着干外事的人,况你年纪不大,正好在王府里巴结一番,将来还可碰些造化。若是别人,想王府里这条门路还不能呢;再则我也不肯实力的去荐。你如跟我回南,未免可惜。你不比双福,自幼随我的,我也离不了他;他亦不能到别人家去的。你自己斟酌,别要误了好机遇。.谁知荐了过去,王爷大为得用。也亏他会钻谋,一半年工夫把王爷骗的欢喜他非常,代他谋了个漕营千总,又代他在部里料理,指归漕标以千总补用。果然应了老爷的话,碰出造化来了。王喜连年腰内也积蓄的不少,复在部里大大花了一宗,现在以卫千总尽先拔补,即辞了王爷差使,来归漕标候补。昨日到了南京,已见过我家老爷,据说人又发胖了多少,很有个官儿气度。我意在将秋霞说给他做妻子,也不误了秋霞。若说他而今得了官,嫌秋霞是个丫头不肯要,有我家老爷说了,他不敢不依。而且他也不过是个小子出身,不是什么名门大族的后裔,秋霞配他亦不为辱没。俗说夫荣妻贵,秋霞在这里是个丫头,他娶了过去,即是一位千总太太了。”   琼珍道: “这头亲事好是好极的了,在秋霞是求之不得,我只怕王喜不行。你虽说他是小于出身,彼一时此一时,而今到了富贵场中,忘却本来面目的人也多得很。在我们看起来一个卫千总亦算不了什么,在他由小于出身,营谋到六品前程甚不容易,难免无自尊自贵的念头。我想明日先叫人去,背地讨他口气,他若肯要秋霞,再请陈大人当面吩咐他,不然碰回头,倒彼此没意思。即如他不敢不要,委曲应许了,将来秋霞要跟他过一世日子的,与其日后带累他夫妻们口口舌舌的,莫如此时间明了,两无抱怨。”素馨道: “姑娘却虑的是,况且终身大事惭不可草率勉强。”方夫人亦称在理道: “明日即叫双福去问他,王喜本与双福契厚,他们是无话不说,倒可以得他个实在口气。”   众夫人又谈笑了一回,时已四更。素馨因梦庚又在奶娘怀中睡熟了,怕的受凉,即起身道: “夜深了,我们去罢。”众夫人也一齐起身出外,秋霞、红雯等忙点了手灯过来,在前引路。小凤.玉梅直送到院外方圆,又喝了一锤茶,文琴、蕙香上来服侍他两人睡下。将过夜的罩灯点了,随手掩上房门,同到套间里去睡了。   方夫人回至房中,小儒早寝。兰姑与赛珍小姐尚坐在房内等候,见方夫人走进,迎上来说了两句话,又道过安置,兰姑回自己房去,赛珍退入里间套房。时小儒已醒,问道: “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又谈到什么好处了,连觉都忘却睡。”方夫人遂将秋霞说给王喜的话,说了一遍,小儒答应了。红雯伺候方夫人卸了妆,宽了裙袄睡下,方回至套房陪伴小姐安寝。一宵无话。   次早,小儒、方夫人起身梳洗毕。小儒出外,叫进双福将方夫人昨晚的话,吩咐他如何去探王喜口气, “再来回我”。说罢,即向园内寻伯青等人闲话。刚走过留养馆花畦,只见双福忙忙的走来回道: “王喜在外禀见。”一面将手本呈上,小儒就在双福手内见上面写着: “门下沐恩王起荣。”小儒笑了笑道:“如今改了官名了,可叫他到红香院来见。”双福答应退出,去领王喜。未知王喜来见有何话说,又未知秋霞亲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补卫官家丁欣出仕 访名妓措大闹争风   话说王喜自入王府后,尽心巴结,各事办得详细周到。王爷大加赏识,每说王喜这孩子很有出息,怪不得陈大人极力保荐,   说他结实可靠,果非谬赞。又见他有志向上,便存心想提拔他。王府中上下有百十余人,王喜相处往来皆无偏向,是以上下人等没一个不同他好,真乃上和下睦。   一日,有个吏部司员来见王爷,面察公事。说及海堤工竣,普庆安澜该处督抚奏保出力员弁有数十人之多,要算一个大保案   了,此折昨日奉旨已交部议奏。主爷闻说,便想到王喜身上,也不与王喜知道,即将他姓名开送到部里去,夹在海工案内,代他改名起荣,又指名要保漕营千总一项。试问部曹堂属各官,谁人敢不趋奉王爷?见了来条,也不问此人是何出迹,料想是王爷的心腹,遂将王起荣名下加了“在工尤为出力”等字样。议覆上去,不数日,奉到上谕,悉如该督抚所请。王喜竞一毫气力未费,连海堤都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得了个卫千总名目。部里即打发人送信与王爷,王爷方将王喜叫过,告诉他保举一事。   王喜听了喜出望外,心内着实感激王爷,忙爬到地下叩了几个头。王爷笑道: “你如今是朝廷命官了,我也不敢用你,你好料理归标去罢,也不负陈人人荐你到我这里一场。但是官职虽小,责任甚重,倘一二年中得了实缺,须要实心实力的做官为是。”王喜连连应了几个是。退出,早有府中人等得了此信,都来为他道贺。王喜备了几席酒,请众同伴畅饮了一日。又去置了数套公服冠带,穿戴起来,先叩谢王爷,即赴部挂名递呈履历,预备引见。过了一日,引见下来,便辞别王爷收拾动身。王爷又当面嘱咐了一番。次早,雇了骡车开行。此时王喜身边也用了两名家丁,沿途趱赶。   不日已抵南京,觅定寓所,备了手本来谒见小儒。因小儒他出,未曾见得。次日一早,又来伺候。恰好双福正要去寻他说话,忙将手本先拿上去,回了小儒,下来带着王喜由园门进去,转弯抹角来至红香院。双福抢步进内回明,时小儒正与伯青对坐。王喜走入,朝上磕了三个头,起来请了安,回身又叩见伯青。小儒见王喜穿着千总服式,仪容比先又魁梧了些,颇合武职小官的气派,遂欠欠身命双福挽住,又叫在下面设付座头+叫他坐下。王喜再三不肯,伯青笑道: “论理原没有你的座位,而今你大小是员官了,况武职至千总,例见督抚也有座位,你老实坐了罢,好讲话。”王喜又请了安,方侧身坐下。小儒细问他京中光景,王喜一一察明。小儒点点头,命他至外面歇息, “少停我还有话问你”。王喜立起,应了声退出,央双福带他入内叩见方夫人与众位夫人,又至王兰、汉槎等处去了‘趟,出来双福即邀他到览余阁。叫人送了茶,双福道: “王大哥恭喜你得了功名,转眼到任,即是位大老爷了。我们真望尘不及,惭愧万分。罢罢,当日忝在一处数年,又蒙你大哥相待小弟极好,不同旁人。目下大哥入了仕官场中,切勿忘却我们。能于提携一二,纵执鞭随镫我总愿意。”   王喜笑道: “你老弟又来取笑人了,愚兄不过沐主人恩典荐入王府,又蒙王爷天高地厚之恩,提拔得了这点小功名。外人看着以为荣耀,不知愚兄时时惧怕,生恐才力不及,有负主人,王爷一番恩典。至于你老弟是不屑出去,若肯出去还怕主人不成全么?当日的一班旧朋友,我是刻刻不忘,老弟尤甚。倘或托老弟福庇,能补了这千总一缺,亦是主人的光彩。我想将一班旧朋友请了去,住个一年半载,大家好亲热亲热。若将才你说的话未免使我置身无地,尤其你老弟说了,更外该罚。你既说我平日待你不同外人,难道你还不知我的心么?愚兄并非那种忘旧的人。”双福笑道: “多谢,多谢,足见大哥犹惦记小弟。但愿大哥早早补缺,就是不来邀我们,我们约齐了定然闹到你衙门去,难不成怕你翻过脸皮,撵逐我们走么?”   二人正说着,小儒又赏出一桌酒饭,王喜站起身,请来人先代他上去谢赏。双福叫摆开桌椅,让王喜上坐,双福对坐,?跟双福的两名小童在席前伺候送酒上肴。双福亲自执壶,与王喜斟了一杯酒道: “大哥请干一杯,此云走马上任,迭擢飞升。”王喜欠身接过,一口饮下道: “多谢老弟金言。”     双福又斟了一杯酒,放下壶道: “再请干一杯,小弟尚有言奉申。今早本欲到贵寓里去一遭,因老爷吩咐有话与你商量,偏生你大哥来了,省却小弟往返。现在你大哥得了官,也该定门亲事下来,不能老爷赴任,没有太太,可不是笑话么!祝小姐贴身陪到江府里去的一名丫头,名叫秋霞,很有几分姿色,你大哥先前也曾见过的,现在更出落得美人儿的似的。前日太太想起你还没有亲事,与祝小姐商议,要将秋霞给你。祝小姐倒也愿意,只怕你而今做了官的人,不肯要江府里的丫头。等得了缺,自然有高门旺族来与你对亲。要当面与你说,恐你不好推却。祝小姐又说这件事不是可以勉强得的,都要彼此两相情愿,倒是问明白了好。所以太太叫我背地问你一声,行与不行?没有旁人知道。若说开了不成功,你还罢了,怕秋霞面子上过不去。你将这句话肚里揣摹揣摹,可行可止,倒不要关碍着老爷太太的面子,实告诉我,好去销太太的差。”   王喜道: “呀哟,老弟,你说的是什么话?怎么说我做了官,妄自尊大起来。没说我这小功名是主人恩赏的,连我这身子都是主人的。况且主人还有个丫头赏我,就是不准我终身娶亲,我也不敢抱怨。主人的恩比生身父母犹重,再则主人赏我个丫头,是何等体面,我敢说一个不字么?除非我油蒙了心窍,不明好歹。好老弟,烦你回明老爷太太,说王喜愿意的很,只恐玷辱了秋霞姑娘。再沾太太吩咐,如何聘定,用什么礼节?王喜好遵示办理。好老弟,千万代愚兄说恳切些。”双福听了,拍手道:大哥你真爽快,不似而今的人暴得了好处,就装出那些虚情假态的模样,故意行多少扭难。你今未改旧日的脾气,即此一端,可信你断不会忘却了我们。”王喜笑道: “适才老弟尚疑我是浮言,这一来可以相信了。”     双福又道: “你既肯要秋霞,我倒代你想了个万全的法则在此。不怕你大哥怪的话,究竟秋霞是丫头出身,若到标后再来迎娶,或是送亲过去,恐人看破底止,反为不便。莫如就在南京赁下一所房屋娶亲,然后携眷到清江归标,岂非两全其美。就是大哥由京里出来,不即归标,先来南京禀见主人,大哥亦是预立脚步。一则怕老爷见怪,二则安排停当,免得旁人走露消息,也是你想得周到的处在。在?我的愚见,人家由下至上好容易巴结出头,是人家有志气。俗说:英雄那怕出身低。不知现在世上的人,一味刻薄,眼珠子又小,开口.都要访问人家的出迹。若是好的.即说得锦上添花,十全十美;若有少许欠缺,大家念起歪嘴经来,下死劲的加十倍糟蹋,其实与他毫无干涉。”   王喜点首道: “老弟所见甚明,真乃洞切时事,并承代愚兄筹画尽善,心感之至。惟有老爷太太面前,千万不可如此说法,要惹老爷太太生气的。好说他以为有了功名,怕娶江府丫头,跌了他架子,生出这许多支节来。老弟但请太太示下过后,再作计较”双福道: “我理会得,我有我的说法,你放心,绝不叫太太怪你就是了。”两人又吃了几杯酒,方叫摆饭,吃毕散坐。王喜同了双福进内谢了赏,告辞下来,在门房内各处招呼了一会,带着他跟来的人回寓而去。     这里双福送过王喜,上来见小儒与方夫人,将王喜应许的话回明。方夫人听说王喜一口应答,毫无推辞,甚为欢喜道: “本是江太太过虑了,我说那小子断不能违拗的。”双福复趁势请[示]方夫人如何力、理?又回明王喜要在此地迎娶,怕的到了清江徒多往返。小儒向方夫人道:“这也罢了,倒是在这里娶过去的好,省却被外人晓得是娶的江府丫头,叫漕标同营的官笑话他。你可与子骞夫人商议,爽性成全了他罢。早娶迟娶,总是一般的,还可彼此省些费用。”方夫人答应了,即叫红雯去请江太太过来。小儒起身,带着双福出外去了。   少停,琼珍已至,方夫人忙立起让坐,即叫红雯同秋霞到那边坐去, “我与江太太说要紧的话呢,招呼你们再来”;两人答应退出。方夫人便将王喜已允的话,告诉琼珍一遍,又说: “王喜意欲即在南京娶过去,带往清江。所以请你过来商酌,要求你体贴。”琼珍道: “这有什么商酌,秋霞既是他家的人,随他到那里迎娶,我又何诌:从中扭难。秋霞亦非我亲生的女儿;你姐姐尚可成全王喜,我亦乐得成全秋霞。一定叫人晓得他夫妻,一个是小于,一个是丫头,与我们何益?况且王喜初到漕标听差,若专为娶亲告假,也不像句说话。若这里送亲过去,派什么人送秋霞去呢?单派几名丫头小使送他过去,分明是要人晓得他夫妻底止,不如在这里娶去的好。”   方夫人道: “妹妹,你既然可以体贴,明日即叫人去知会王喜,叫他择日前来迎娶。我又想若在外面赁屋居住,至速要满了月动身,又添出一番使用。我意在即将园子里借一处房屋与他娶亲,秋霞可由这边扶到园子里去,及期王喜以作来此招赘,可以三朝五日,他们夫妻即可登程。倒是我们这边恐预备不及,好日子须要拣定出月方可。因为秋霞漫说服侍你一场,算自幼在你跟前长大的,你也得替他置备置备。”     琼珍道: “亦没有什么置备,我穿不着的衣服也多,每季匀出两套,即很够他穿了。不过一切首饰动用等物,要添补少许。   好在秋霞的身边簪环钗珥,连年我给他的不少,所补倒有限了,大约三五个日子,即可补置齐全。但是秋霞这蹄子嫁与王喜,是离了我这里的丫头名目,去做千总太太,可谓平登青云。他得好处,我反要赔贴嫁资,想起来真怪不值得的。”   方夫人笑道: “你何能这么说呢?好容易人家也是父母养的,来伺候你凭你打骂,砰来喝去,不过图的个末了一着,落主人的少许赔送。没说秋霞要算是明媒正娶嫁与王喜的,即如给个小子,你也不好光光的,就这么推他出去。此时你说苦给谁听呢?不该你出,难不成该我出么?你不见锦筝前日出嫁柳五官,梨云妹妹也赔了若干,他也未曾说苦。将来红雯有了人家,我亦是要赔贴的。可见家家都是有的事,也非你独自个儿吃苦。不过秋霞那丫头命还算好,虽说王喜官卑职小,大小总是个命妇。有这一节,你却要比锦筝陪得丰富些儿才是;在丫头班中,要推秋霞是个出色的了。”琼珍道: “秋霞纵然命好,那能赶得上你家二奶奶呢!”方夫人道: “这却差得多呢!秋霞的先代家世,焉能赶得上我家二奶奶。不然云人人也不肯收为义女,我家老爷亦不肯代二爷结这门亲。”琼珍听,点头称是。   方夫人即命红雯唤了双福进来,叫他去说知王喜,赶紧择吉下聘入赘。 “你再派人将丛桂山庄退间收拾出来,做秋霞的新房”。琼珍也叫双福买办新房内一切物件, “买齐了,到我这里来领价”。双福答应下来,一面派人到丛桂山庄打扫裱糊,所有日前五官在内住着的动用物件,未曾收去的,搬至锦筝屋里交代。一面去通知王喜,王喜即邀了双福,到命馆内查选通书,拣定本月二十八日下聘,八月初三日吉期。至于下聘各物,王喜自然叫人分头去办,毋庸细说。     双福转来回明方夫人,下聘入赘的吉期。又去买定了新房应用各物,开了清单送与琼珍,领取银两。当时叫人一件一件的发至园内,又亲自去看着安排停当。各事皆备,专待吉期。   且说琼珍,素馨等人过了一日,要打点回去。程婉容前一日同小凤早回去了。琼珍即将秋霞留于方夫人处,待到初三吉日再来。回至府内,将秋霞的话又禀明了江老太太。到了自己房内,开箱倒箧,寻出十数套四季衣裙,都是簇新的,甚至只穿过一两次的,叫人打了一个大大包裹,送至方夫人处。又在众丫头中,挑出一名年纪大些的丫头,叫秋鸿的,贴身服侍,补了秋霞的空子。   此时秋霞已知道自己许了王喜,他本见过王喜的,又听得王喜如今做了官,心内十分喜悦,深感琼珍待他恩重。外面却不好意思,生恐红雯等人来取笑他,终日躲在方夫人房内。偏偏红雯等人闻得,心里又羡慕他,又妒忌他。约齐了,俟方夫人不在房内,即来与秋霞道喜。你言我语,半讽半嘲,弄得秋霞躲又不是,答又不是,只好低着头转身向壁,随他们去说笑。   红雯见了,冷笑道:“哦,先就装出这千金小姐的样子,不几日,好过去做千总太太。真正在我们这班野鸡队里,跑出一只凤凰来了。将来我们说起来,也是体面事。”秋霞听了,彻耳皆红,恨不能就回他们几句,无如又碍口识羞的,心内惟有暗骂而已。内中有几个丫头,向来与秋霞好的,见他这般光景,不忍再说,反来阻挡红雯道: “红姐姐不用说了,何苦说得人难受。”正没开交处,恰好方夫人回房,大众方走了开去。由此秋霞不敢一人躲在房内,怕红雯等仍来取笑,只得紧紧跟着赛珍小姐,寸步不离,免得红雯等人聒噪。   到了二十八日,王喜那边也叫了数名行人,送聘礼过来,均是方夫人做主收下,又备了回盘,赏封开发来人。初一日,即将琼珍,小怜接至,素馨、婉容也邀约了来看热闹。午后,双福来回新房内已铺设停妥。方夫人邀了众夫人同去观看,果然新房收拾得十分齐整,退间一带短窗,皆用红纱糊了窗心。其中床幔箱橱,色色精美。虽不比富贵人家,较之那中等人家绰然有余。众夫人坐了坐,复回东宅里来。琼珍又拨了两名小丫头服侍秋霞,王喜也买了一个大丫头,下聘的这一日,即送了过来。   初三日清晨,众夫人便起身梳冼毕,同到方夫人房内,看着秋霞开脸上头,换了六品服式,凤冠霞帔,玉带蟒裙,俨然是一位安人了。待至吉时,即由东首耳门扶到园内,一路上红毡铺地,新人头上用一柄红伞遮着。众夫人随着一齐到了新房,专守新郎入赘。   园内览余阁等处皆张挂了灯彩,小儒早央了梅仙、五官接待主喜。金柳二人也是衣冠齐楚,在览余阁等候。忽听外面一片鼓乐声音,见家丁上来回道: “新郎到门了。”梅仙、五官忙起身降阶迎接。王喜在园门内下了轿,四名家人提着红灯在前导引,两行粗细鼓乐在后相随。王喜今日是朝衣朝冠,身上披着丈二红绿彩绸,头上插着两朵绡金宫花,缓步而来,颇有气度。梅仙、五官即迎上去,彼此打了躬,邀请上阁分宾归座。家人献了茶,鼓乐暂停。小儒等人全行避过,恐王喜拘于礼节不便起坐。   金柳二人陪着王喜行过一切大礼,傧相上来请新郎交拜天地。金柳二人尽皆起立,阶下又奏起乐来,里面扶出新人,当中设了天地纸马,铺下红毡,叩拜神祗宗祖,夫妻又对面交拜了四拜,方请小儒等与众位夫人受拜。众人再三辞止,即向上行了礼,然后同入洞房,坐床合卺。.此时众夫人亦一齐避出。礼毕,王喜复又出外,览余阁中早设了酒筵,仍是金柳二人相陪。王喜前两日即托了双福,代办下十数桌酒席。是日送了四席至东边宅内,其余男女家丁,皆有喜酒。小儒等人早预备下了各色靴帽袍褂等件,送与王喜;方夫人等亦送了秋霞许多妆奁应用之物。从龙未便亲来,亦遣人送了礼物。不须细表。   时已二更将尽,外面散了席。梅仙,五官命四名家丁执着五彩琉璃手灯,在前照着新郎,他两人后面邀请着送入洞房,又坐了半晌,方起身告退。众婢媪上来服侍两位新人安寝,王喜与秋霞皆彼此见过的,倒还你贪我恋,一宵恩爱,早定下海誓山盟。次早夫妻起身,梳冼穿带已毕。王喜出外叩谢了小儒等人,秋霞亦叩见方夫人等与自家主母。众人备了酒席,款待他夫妻。-   过了三朝,王喜即来禀明小儒,要赴清江归标。小儒道:“你理应早去,现在是王大人的岳父洪老大人做漕运总督。我昨日已与王大人说过,求他赏封荐书与你带去投效,洪老大人必然提拔。”便在书架上取过一封书,递与王喜。王喜忙接过请了安,又回身叩谢了王兰,退下来。回到自己房内,与秋霞言定,初九日上好良辰起程,自然又有一番料理。   初八日晚间,小儒人众摆了酒与王喜饯行,仍挽梅仙、五官作陪。内里琼珍亦与秋霞送行,秋霞回忆十余年主仆情深,一旦分离,虽说自家到了好处,究竟难忘旧主之恩,不禁潸然泪下。倒是琼珍多方开导说: “你在我身边十数年,是自幼长大的。我待你固属不错,你事我亦复尽心尽力。我只不放心你的终身,难得陈太太为媒,说给王喜为妻,他大小是个官儿,你也算有了出头,我亦甚为欢喜。只要你夫妻和睦,生下男女,王喜再得了实缺,你可谓心满意足。也不必时常记挂着我,你并无父母,我这里即是你娘家了。你夫妻到了清江,隔一半年,我再打发人去接你。”     众夫人亦从旁劝说,秋霞始收泪,唯唯受命。少时内外酒散,各回寝所。他夫妻是不能睡了,一夜检点零碎等件,直至日出。外面备齐轿马,王喜与秋霞穿了大衣,叩辞小儒等及众位夫人,又各各叮嘱了一番。王喜告退下来,至门房内与双福人众让了一会,方上了骑。园内秋霞也上了轿,众妇婢坐车的,坐轿的,一齐押着行李等物,出城而去。到了码头下船,挂起风帆\直向清江。这里琼珍见秋霞已去,亦觉凄然。因秋节在近,次日即与素馨、婉容等人各回府去。   单说王喜夫妻在路,非止一日,行抵清江。先着人上岸寻定了公馆,将秋霞接进新宅,忙忙碌碌安置带来物件。一连数日,方算清闲—,便打点去归标。外面料理定局,即去禀见漕帅,见面庭参礼毕,略回了几句话,便将王兰的荐书呈上。洪鼎材见是女婿的亲笔,忙展开看,上面写着无非恳情提拔王起荣的话。王兰亦未欺瞒丈人,将王喜的出身,从头叙出。—洪鼎材看罢,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了,碰你造化罢。”王喜答应退下,从此即在漕标候补听差。又备了几席酒,遍请同寅各官。   漕标中军仍是郑林,他晓得王喜是陈小儒的心腹,更外比别人照看得周到。王喜又善于逢迎,各事极力拉拢,不上两月,同寅等人莫不与他契合。洪鼎材亦爱他干办,又有女婿的嘱托,遂有心想提拔他。该应王喜的时运到了,扬州卫守备在任病故出缺,申详上来,洪鼎材一面出折具奏,一面即委千总王起荣暂行护理。     王喜奉到委札,不胜喜悦,忙去叩见漕帅,禀辞下来,即收拾行装带了家眷,至扬州赴任。此番与来的情形大不相同,在码头上封了数号官座,船头上排列扬州卫牌伞执事,桅杆上丈许长官衔黄旗,大书扬州卫正堂。临行前两日,同寅诸官纷纷饯送。是日黎明,王喜夫妇坐着四人大轿,前呼后拥,来至河边下船,当即鸣锣开行,一路上甚为威武。   行了四日,已至扬州。早有卫官衙门各色吏役人等,前来迎接。前任卫官家眷,于新任未到之先即扶柩回里。衙门是空的,王喜便不另封公馆。择了吉日接印,是日秋霞亦进了衙署。所有接印繁文,不过行香参府,拜见同城文武诸官,又出示晓渝旗丁军户人等。卫官虽小,衙署却也款式。况系武员文做,并无操演等事,除了运漕以外,十分萧闲自在。每年的额规出息,颇有生色。王喜真乃梦想不到有此一日,欢喜异常,当修了禀启寄呈小儒。又想到护理不能长久,虽有洪大人主持,究属于例不合,遂措了一宗款项,寄往部中,捐升守备,可以改为署事。此乃后话,暂且勿提。     单言前任聘请了一位幕友司理衙中公务,宾主极为相契,幕友亦很有机变,是前任的一条膀臂。此人姓贾名实,字子诚,是甘泉县学文生,年纪约在三十岁外,生得鹰腮鼠目,胆大心深。外人送他个绰号,改贾子诚为假至诚。因他外面遇事似觉诚笃,一毫不苟,其实内里脏婪滥要,又惯走衙门包揽词讼。合城的人无不惧他,伺学中尽鄙而不与往来。   前任卫官闻他的声名,怕他寻事生非,不如将他罗致幕中,方可安稳,遂登门聘请为座上之宾。贾子诚正虑近来无人搭他,没有捞摸,”恰好借着卫官声势,出去招摇撞骗,便就了前任的聘请。明说代东家张罗,暗中干没肥己的却双倍不止。数年来虽非大富,亦是小康。生平无他所好,单有一个“色”字,酷喜如命。那些花柳场中,无人不知“假至诚”这三个字。   他有一至好朋友,姓朱名丕,字席珍,原籍浙江人氏,寄居扬州多年,便捐纳了一员两淮盐运司运判。其人居心险诈,奸刁百出,与贾子诚对了心路,且又性喜眠花宿柳。所以贾朱二人,分外如胶似漆,终日不离。     王喜初任卫官摸不着头绪,难得前任有个幕友在此,又是熟手,正可与他谈谈,便宜行事。贾子诚为人向来口齿伶俐,满面春风,说得天花乱坠,顽石点头。王喜见了面,即许为知己,又想怪不得前任用了多年,原来此人有一番本领。贾子诚见新官已入他术中,为他所惑,更外胆大了十倍,任意所为。   一日早起,正坐在房里纳闷。近日又是闲漕的时候,毫无公事。正想出门一行,见贴身的小童来回道: “朱大老爷过来了。”贾子诚忙起身叫请,早见朱丕摇摇摆摆的走进,笑道:“子诚兄,久违了。连日什么事忙得紧,连我舍下总足迹不到?”一面说话,一面宾主归座。朱丕又道: “我久欲来看你,约你出去走走。又因你新居停初到,不识是何性格,未敢造次奉访。”   贾子诚即摇手低声道: “不要提起,真是我的运气,你我至好,可以直言。来的这新官是个初任,一毫不懂得。”说着,笑嘻嘻的,用二拇指在桌上画了个圈儿道: “又早在我个中了。我连日非好意不出去,不能不在我新东家面前殷勤一二。今日实在闷的不耐烦,意在吃过午饭,到你公馆内去走一趟,不意你席翁竟先期光降。妙极,妙极,在我这里便饭,吃了好一同上街散散闷。”   零丕听了,拱手道: “恭喜,恭喜。这么看起来,你的大运还有几年呢!不是我说句奉承你的话,随他来的三头六臂官儿,你总可降伏得住,不怕宾东不成水乳,何况是个初任。”说罢,两人鼓掌大笑,谈谈说说,早摆上饭来,对面吃毕。贾子诚唤过一个家丁来道: “老爷若问我,?你就说师爷同朱大老爷出去访个朋友,少停即回来了。”便起身邀着朱丕,一同出了衙门。   朱丕道:“我们到那家去逛逛?”贾子诚道: “别人家总觉没趣,还是到章家罢,瞧瞧如金姊妹去。”朱丕道: “好虽好,我实在怕看他家那种架子,看不起人的样子似的。你既要去,我只好奉陪—行。”贾子诚笑道: “你别要瞒神见鬼的,你既然怕到他家,为什么又想同如玉交好呢?未免口是心非,我就不相信你这句话。”说得朱丕笑了起来道: “走罢,走罢,别要唠叨了。”两人穿衔过巷,走未多时,已至章家门首。   原来扬州近日新到了一家流妓,住在天宁门内柳巷,叫章三保家,南京人,有姊妹两个,大的名如金,小的名如玉,颇有声名。如金的容貌比如玉尤好,贾子诚久已有心如金,无奈如金虽畏子诚势焰,却不肯与他结交,惟有外面假作亲密。贾子诚明知故昧,发恨偏要谋他上手。朱丕因如金已为子诚赏识,只得再思其次,欲与如玉结交,亦未说明。   闲言少叙,章家的人见贾朱二人走进,忙向里面报信,一面请他二人到里间去坐。如金、如玉早迎了出来,如金笑道: “好呀,这些时向那里去的,我只当你同我恼了一般,你今日还来?”贾子诚见了如金,满脸堆欢道: “我的宝贝,我怎舍得恼你,除非你要恼我。你就是恼我,我也要来的。”说着,众人跨步至如金房内坐下,妈儿送上茶来。贾子诚即将新官到任,?不能出来的话,告诉了如金?如玉道: “贾老爷是因新官府到了任,忙的不得分身。朱老爷怎么也不来的呢,亦因什么事儿绊住了?趁早说呀!”